一石惊起千层浪,赵嬷嬷得意的笑盛在眸子里尚未消散,便僵硬地望着胡善那笑意盈盈的一张脸,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磕磕巴巴反问:“自己死了?”
“对呐!王妃吉人自有天相,苍天庇佑呐!”
赵嬷嬷脚步踯躅,怎么会!他托老家的兄长足足花费一百两银子才买来的!那是她全部的家当!怎么会自个儿死了?
茴香看着面色转而煞白的赵嬷嬷,心中便有了不少的猜想,说道:“按照王爷的命令,胡总管也应得搜一搜赵嬷嬷的屋吧?”
赵嬷嬷眼中含着泪,瞪着眼看向这个先是掀了自己烧纸盆后是抖落自己的死丫头,反了反了,整个反了!
“那便请罢。”
赵嬷嬷咬牙切齿道。
做事细致的几个下人在赵嬷嬷屋内一番搜查,空手而回,老老实实向胡总管禀报了实情。
茴香皱眉,不可置信地望着赵嬷嬷高傲的嘴脸,她的直觉告诉她,王妃遇险之事定是和赵嬷嬷脱不了干系的。
赵嬷嬷老大不悦地说:“找也找了,查也查了,无事,老奴便下去忙了。”
既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胡善也强留她不得,说到底是萧贵妃送来的宫中老人,按规矩,他还得礼貌着点赵嬷嬷才是。
“惊扰赵嬷嬷了。”
赵嬷嬷转身走了,这次不成功还有下一次,她的侄女绝不可能枉死!洛白芷,我不信你有七条命!
洛白芷一头睡下,起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没有什么比安稳地睡回笼觉更令人舒畅了。
茴香见洛白芷已醒,早早准备好的藤条举过头顶,在洛白芷一只脚落地之前,结结实实跪在了床边,惊得洛白芷连连缩了脚,盘着腿,奇怪地望着茴香的举动。
“请王妃责罚!”
茴香面色苍白,言辞恳切,藤条上零零星星地缀着黑刺。
洛白芷打了个哈哈,好像又有些困了:“你可知自己错哪了?”
茴香扬起一张乖巧的脸,鼻子微酸,眼眶红得不像话,望着洛白芷尚算安好的样子,愧疚道:“茴香胆小怕事,护主不利,至王妃于危难中不顾而自顾自身。”
若不是听胡总管说那蛇是因中毒身体乏顿,眼神昏花,王妃便是循着这个时机抄剑而起砍杀它,免了身体发肤的劫难。倘若那蛇尚未中毒,自己此番胆小懦弱,连冲进屋子里的勇气都提不起来,王妃如今又是个何种模样呢!
洛白芷左手把玩着右手,回想昨夜里惊心动魄的一幕幕,未再言语,主仆二人便这般相顾无言心思各异。
“好了,跪也罚了,罪也受了,你起来吧。”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洛白芷避开茴香的身子,起身穿了鞋,朝她说道。
茴香垂着脑袋,手中藤条颤颤,摇摇头。
“我这个人做事只看眼前,不追过往。你既深知自己错了,来日便好好改,用行动说明一切。事后追究的不是责罚,是悔改,你可知?”
茴香心中一直闷闷的,她每每想起自入了这偌大的袭王府,回回王妃受罪自己硬扛不说,还得分心替她这一介下人操劳。
主子护着奴才了,这奴才还有个什么用。
谁又曾想,奴才这般糟糕了主子仍能心胸宽广的不去计较。
“王妃……”茴香声音哽咽,一时感激涕零,惭愧难消。
洛白芷见茴香铁了心的跪地不起,大有这根藤条不打在身上不罢休的架势,转身面色正正,坐在了梨花椅上往铜盆里盥手。
“昨日我遇到危难,你临阵脱逃了吗?”
“茴香没有。”
“昨日我与蛇打斗,你躲避了吗?”
“茴香无能,只顾害怕呕吐,提不起气力,未能帮到王妃。”
“是啊,你胆小,有心无力。”洛白芷在帕子上擦干手,走至茴香跟前,扔掉藤条,慢慢蹲下身,抓着茴香一双血迹模糊的手反复看,胖瘦均匀的指尖十指皆是擦伤,十指连心,想想便知有多痛。“但你尽力了,你心中有我这个主子,正如你所说,你……无能。”
茴香脑袋垂得更低,倔强地忍着眼中的一颗泪不往下掉。
“还是那句老话,茴香你得坚强起来,欲成大事,心智得狠。我不是不追究,是没必要,你懂吗?”
“啪”一声泪滴砸下,茴香匆忙抬袖擦去,望着洛白芷那张静美的脸,狠狠地点头。
茴香起身,动作熟练的替洛白芷挽发,将昨夜里以及今早发生的事□□无巨细的同洛白芷一一讲述。
洛白芷望着梳妆盒上的一只大红牡丹点珠发簪,神态平静,笑了笑,翘起手指轻轻捡起插啊在了挽起的发髻上。
乌发红簪粉面,人不似桃花而远胜桃花之姿。
唇红齿白:“果真是她!”言罢,目有狠戾。
今日暖阳和煦,万里无云,临窗一颗松子树被风吹得沙沙,一片油绿的树叶叫春风夹裹,落在了洛白芷手边,松子树下,有一男子仰面小歇。
洛白芷慢慢靠近不远处的李袭夜,在距离十来步的距离停了脚,站在原地与胡善并肩一起望着。
李袭夜眉目平缓,微微侧着首。今日他穿了一身淡淡的蔚蓝长袍,袖口从椅榻垂落在地面,风和气清,衣袂飘风,衣裳上不规则地铺了三两松子叶。
矮几上一碗浓黑的药汁应当是凉透了,薄薄地结了一层膜,药碗旁置着一块棕黄色的小狗糖。洛白芷歪着头,笑得比春日杨柳还要柔和。
征西大将军秦征冷面似铁,一身甲胄飒飒,脚步铿锵,劈风而来。一进主院却见女子面容姣好,眉目如画,温柔得似是要掐出水来,双眼含情,默默注视。
秦征那饱经风霜的眉头有稍许的褶皱,心中惶惶,竟不知这女子是劫还是幸。
洛白芷听闻有陌生步伐过来,抬眼望去,那人身材高大壮硕,裸露在外的肤色黝黑俊亮,手中一把长月刀时刻配备左右,神采飞扬。脑中飞快闪过一个讯号,她朝着来人微微颔首,一个欠身:“舅舅。”
秦征朝洛白芷点点头,走到了一直小憩的李袭夜跟前,遮住了光。
他望着李袭夜额上淡粉色的一条疤痕,手中长月刀一紧,眸中变得不快。
李袭夜悠悠睁开眼,声线低沉:“舅舅。”复又闭上一双沉重的眼睛。
秦征往洛白芷站的方向望了望,洛白芷了然:“舅舅你们慢聊,白芷还有些事先去忙了。”
他机械地扯了下嘴皮表示知道了。
洛白芷前脚带着胡善刚走,秦征便不耐烦地踹了一脚李袭夜躺着的椅榻,声音很是严肃:“额上的伤是让你老啊子弄的?”
李袭夜懒得睁眼,不愿搭理。
秦征接着说:“护送粮草有几十羽林军前同,你是怎样将它让悍匪劫了的?”
这时,李袭夜才伴随着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拱手相送。”
护送的马车直至罗城周边一切安然无恙,不料到达驿站后,几十个陪同的羽林军半数中毒身死,半数倒地不起,驿站中蜂拥一群锻炼有序的黑衣人,人人手中剑柄锋利。李袭夜作为一个病得快要断命的病秧子,手无缚鸡之力,叫一柄剑刃抵着喉咙,硬生生见粮草被洗劫一空,还活生生挨了人一顿拳头,加之天崇帝的一记奏折,险些没丧了命。
“你!”秦征气得火冒三丈,指着李袭夜恨铁不成钢地教育,“你个混小子再说一遍!”
李袭夜被秦征忽然挺高的嗓门叫得有些头疼,倏然睁开一双平静无波的眼,戏谑道:“舅舅还是一如既往的脾性,得改改。”
秦征被气得脑仁发疼,他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死孩子。
“我不管你心里到底盘算了多少个小九九,劝你赶紧放手,不要等到鱼死网破那日再去悔恨。”
李袭夜好看的桃花眼骤然猛缩,胸口起伏不定,话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舅舅不若去问那个人!问他如何不放手!”
“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多管闲事行了吧!”秦征气得在原地打转,也难怪婉容每每提起这个操心孩子总会先红了眼。他的心思比海还要深沉,将试图关心他的人通通拒之门外,冷眼相待。
秦征想起了方才站在此处的洛白芷,他缓了缓面色:“你要作死我这个舅舅管不着,但是我可得提醒你不要牵扯无辜的人进来!”
“舅舅,你怎么年纪越大嘴越啰嗦,你不妨去和胡善切磋切磋,看谁更厉害?”李袭夜从椅榻上慢吞吞翻起身,大口大口呼吸,额头上冒出几点子汗珠。
秦征本想再加以训斥,终究是狠不下心来。
他见着李袭夜歇息了好久,默默端起一碗浓黑的药汁,面色未有一丝的变化,喝得碗中一滴不剩,就连嘴角上沾染的一滴皆悉数舔净。
碗扣在矮几上,旋着腕儿拿起了一个萌呆呆的小狗物件,撒开外层薄薄的纸,露出星星点点的玫瑰花点缀,塞进口中,眉眼才染上了一丝丝变化,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秦征看着神经病一样看着李袭夜。那是什么?一颗糖?!
他又想起了洛白芷。
疯了疯了,这个神经病!
“你就犟吧!说你你也不听!”秦征愤愤地教育,抬脚就走,长月刀撞在冰凉的甲胄上脆响。
李袭夜说:“但凡你当年听了一句,也不至于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秦征目眦尽裂地回头望着那个嘴角讥讽的大外甥,心中针扎似的难受,闭眼,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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