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的深夜,几家欢喜几家愁。
身穿宝蓝色大褙子的妇人在熹微烛火下不停踱步,瞧了好几眼灯下悠哉刺绣的人,气不打一处来,拍案吼道:“绣绣绣,一天天的就知道折腾有的没的,叫你做点有用的你就当聋子!”
油灯被溅几星油渍,堪堪撒在凑灯刺绣的人手指上,疼得她赶紧扔掉手中东西,捂着手指吹气。
“娘,你能不能不要整天唠唠叨叨的,烦都烦死了!”
叶氏拧眉,“咻”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只怨这个不懂事的女儿糊涂:“你说我烦?我这都是为了谁啊!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养大,便是留你这个不听话的处处气我。”
叶氏是洛一方的发妻,生下女儿洛紫嫣不过三年功夫,洛一方便在一次采药途中跌下山崖,白骨葬山野,至今尸骨没个下落。
寡妇门前是非多,她几次欲要自戕,想起家中还有个女儿,便也强撑着过下来了。日子本也是平平淡淡过得还好,脚踏实地一步步来,叶氏自诩自己手脚灵便,待女儿稍大些,她还可去集市卖些布匹草鞋,补贴家用。
奈何,有人打破了这份宁静。
大哥洛富甲几年前捡回家的一个乞丐,居然是当今天子。眼见他人不费吹灰高楼起,富贵荣华起,显赫地位起,自己累死累活,灯下挑线缝补,悔恨自己当初不曾救人。
分明那个乞丐最初是她先发现的,但是她是个寡妇啊,稍有不慎,便被人品头论足,指指点点,她只给了那个乞丐一句简单的问候“你没死吧”,便离开了。
洛紫嫣自打记事起便不停地听叶氏唠叨,大伯的高楼好,你爹的衣冠冢凉;大伯的金山银山多,你爹的坟头荒草盛;大伯的女儿一步登天易,你这个人不争气的天天气我。诸如此类事情数不胜数,洛紫嫣对所经受的一切心中分外无力却又无法改变,只好自己图个心里快活,叶氏说什么,她就当做没听见。
“娘,天很晚了,你快去睡吧,我也困了。”洛紫嫣哈欠连天,绕过挡在自己面前的叶氏,宽衣解带。
叶氏被这个雷打不动的女儿气得红了眼,抽抽搭搭地抹起眼泪:“你短命的爹死的早,是我教坏了你,把你养得无法无天,连为娘的一句话也听不进去。”
洛紫嫣脱鞋的动作一顿,一股窒息感弥漫心头,缓了好久才说:“娘,洛白芷那儿我是不会去的,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她没什么好说。”
“谁让你去见那个窝囊傻丫头。”叶氏想起白日洛白芷饿得肚子咕咕叫也不敢说话的脓包样,心中那份烦躁才稍减些,“娘让你去袭王面前转转。”
这话将洛紫嫣弄得几分呆愣,去袭王面前做什么。
叶氏见自家女儿傻呆呆望着自己,坐在床边拉着女儿的手细说:“皇亲贵胄娶妻生子,妾室数不胜数,你多在袭王跟前露个脸,依你的姿色,做他屋子里的一个妾室是不成问题的。”
“什么!娘!你疯了!你居然让我去伏低做小!”洛紫嫣“噌”地从床下站起,光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
叶氏面上有些挂不住,这也是她深思熟虑过后的最佳结果,若是她再年轻个二十岁,别说做小,做个外室她也是愿意的,一入权贵门,几代勋贵人。当年就是她太看重颜面,若是她将天崇帝捡了回来,哪儿还有洛富甲一家什么事啊!
“你听娘说,不做妾室,你就努力点去做个侧妃,你姐姐那个脓包样,你到时候过了袭王府,还不是处处压她一头?我还听说袭王也就这一年的好活头了,他要是薨了,你也白捡一个侧王妃的官位坐坐不是。”
“娘,即便是弥补当年的遗憾,你也不能以牺牲女儿的幸福为代价啊!且不说侧王妃,即便是与姐姐并嫡,我也不稀罕,”洛紫嫣被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庞惊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知道多年来娘有一个心结,懊悔当初没能救了天崇帝,让大伯白白捡了至尊荣华,可是大伯富贵的这些年,也在处处帮她们啊,否则像现在这样的庭院宅落,还有吃不尽的稀罕佳肴,就凭她们母女,怎么可能办得到。
“你……你……”叶氏气得面色乌青,一句话上不来便往地上栽下去,洛紫嫣见状,倔强的小脸有一瞬间的惊慌,急匆匆去搀扶。
“女大不中留,你说你,你心里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没用的书生!”叶氏闭眼靠在洛紫嫣肩头,眼泪从紧闭的双眼滑落,啪嗒啪嗒砸在洛紫嫣的肩上,浸湿了她的衣裳。
洛紫嫣此刻心中也有些难受,自古姻缘由不得女儿家做主,娘铁了心的不同意她和长青哥接触,她心中很是伤情。
“娘,他叫顾长青,不是没用的书生。”洛紫嫣此时无助极了,倘若爹爹还在人世,娘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管不了了,不管了,随你,随你。”叶氏惯会用这一套来打压洛紫嫣的傲气,她摆摆手,踉踉跄跄地往屋外走,洛紫嫣看着一心想要攀附皇权的母亲,伤心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娘,你为何要如此执着,眼下的生活有哪里不好吗?大伯敬重你,关爱我,这还不行吗?生活不是在一步步往好处发展吗?
天明时分,窗外鸟叫重叠,叽叽喳喳,不知休。
洛白芷一夜好梦,睡得直砸吧嘴,手脚不安分的到处划拉,却惊觉脚上触感软中带硬,温热一片,头顶被个坚实的东西顶着,她猛地睁开眼,瞧清眼前一片层层叠叠的帷幔,惊讶捂住嘴。
她怎么爬到床上来了?还睡在里边一侧。
许是昨夜里天凉,自己半夜摸上来了吧?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经常干这样的事,以至于第二天早上醒来,不是在妈妈怀里就是在爸爸脚边。
洛白芷缓缓地收回了搭在李袭夜腹上的两只脚,望着他可怜巴巴地挂在床弦上,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光。
这不是虐待病秧子吗?
洛白芷翻身,蹑手蹑脚下床,暖乎乎的小手在李袭夜额头上试了试,好在温热一片,未曾受寒或者高热。她心虚地将李袭夜的身子隔着被褥往里边推了推,又将自己原先放在贵妃榻上的大红被褥盖在他脚上,这才放心地往门外走。
辅一关门,李袭夜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便睁开了,他踢了踢盖在脚上沉重的被褥,在一片雾蒙蒙的天色中弯唇。
昨夜刚睡下,他便听见贵妃榻上小姑娘磨牙梦呓,嘟嘟囔囔的甚是不开心的样子,没过半晌,小姑娘抖着肩膀,哆哆嗦嗦摸了过来,黑夜中他的视线极佳,甚至瞧清了小姑娘身形玲珑,左脚被右脚绊了一跤。
她翻过他的身子,进了床里侧,一向暖烘烘的小手冰凉,直往李袭夜身上钻,躲在被褥下好一会才止住发抖的身子。睡至后半夜,她整一个人翻身靠了过来,温温软软地挨着李袭夜,李袭夜往外边一寸,她就靠近来一寸半,挤得李袭夜只能悬挂在床一角,甚是卑微。
他只好作罢,任由洛白芷在床上十八般武艺,样样轮着来。他以为他又得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夜夜睁眼到天明,谁想着竟安安稳稳睡了一个多时辰。
洛白芷一只脚搭在李袭夜腹部的时候,他便惊醒了。小姑娘窸窸窣窣,捂着唇也掩盖不住的惊叫声从喉咙里发出时,他只觉得这个人太有趣了。
他那个狠心的父皇似是头一遭为自己办了件真真切切的好事。
门外伺候洗漱的几个小丫鬟端了盆温热的水等王妃王爷起来,洛白芷蓬头垢面鬼鬼祟祟开门正与几个小丫鬟对上,面面相觑,场面一度滑稽可笑。
原以为至少还得再等一个时辰,没想这般早早便起了,小丫鬟率先打破僵局:“王妃,奴才伺候您洗漱。”
洛白芷往屋里瞅了一眼,她朝小丫鬟们摆出一个“嘘”的动作,去了隔壁厢房。
小丫鬟门相互望了眼,憋笑不止。
王爷王妃的感情还是不错的。
盥洗完毕,洛白芷便去了堂屋用早饭,一行等着的除了洛富甲还有一位年长的妇人和年轻的小姑娘,洛白芷想了想,便在坐下凳子前唤了一句:“小婶婶,紫嫣。”
小婶婶叶氏很给面子的答应,盛了一碗稀粥放在洛白芷面前,随后又给她剥了一个圆滚滚的鸡蛋:“瞧给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袭王府虐待你呢。”
“谢谢。”洛白芷客气地接过东西,小口吃了起来。
洛紫嫣垂眸扒拉面前一碗白粥,狐疑地抬眸看了眼洛白芷,总觉得这个人好像有哪里不对,应当是那股胆怯的性子不在了?
洛富甲见女儿吃得正香,戳戳她鼓囊囊的脸颊:“钱钱,王爷呢?”
洛白芷不紧不慢咽下口中的鸡蛋,说道:“他还在睡觉呢,我过会儿给带过去。”
洛富甲点点头,真是个可怜孩子,身子孱弱到这种地步。
与此同时,叶氏则在桌下踢了一脚洛紫嫣,眼神警告地望向她,洛紫嫣撇撇嘴,将碗里的粥扒拉得更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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