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重在静平宫睁开眼后,周沛天一时间还没能回过神来。
苏昭昭竟敢他赶回来,并且只是只为了几块黑臭的烤鸽糟鱼?
甚至都没等他把话说完!
这种事放在堂堂皇子身上实在是太过荒唐。
荒唐到极处,连满腔的阴郁怒气都凝滞了一般,只叫周沛天一瞬间停在了原地。
而等他终于坐起身,还没来得及作出下一步反应时,眼前便又是一黑——
苏昭昭又将他召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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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唤第二人格回来时,苏昭昭正在一口口的喝水,同时道歉:“啊,对不起,刚才不小心让你回去了!”
她这个道歉真诚又无谓,随意的就好像不小心挂断了朋友的电话。
周沛天甚至敏锐的发现桌子上的糟鱼少了两条——
没错,苏昭昭趁着第二人格掉线的功夫自个先吃了几条糟鱼。
有烤肉和糟鱼配着,连发旧的黍米粥都显得不怎么难吃了!
苏昭昭找回上次的话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嘿嘿,我没注意听。”
吃饱了的苏昭昭满意的擦嘴。
但她的第二人格却像是真的生了气,话语中的戾气已经溢于言表:【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苏昭昭略微有些躲闪与歉意,仍是分辨:“我也不是故意的,你那么啰嗦,我觉着都要饿死了……”
【放心,我日后会叫你知道,饿死是什么滋味。】
这一句话说的平静且冷漠,但一点不像玩笑,那话中的阴戾与杀意叫人汗毛直竖,苏昭昭一点不怀疑自己的第二人格是真心想饿死她!
苏昭昭一个激灵,回过神,也反而有了些情绪:“就这么一点小事,你至于这么狠吗?”
“大家是在一起的两个人格,同气连枝,应该互相照应,我还是主人格呢,你脾气怎么就这么大?”
说完之后,她听见段段在她脑子里笑了。
显然不是真的笑,倒像是气到了极处,反而狠狠的冷笑出声,让苏昭昭觉得自己都不用等到日后,下一刻就会死在自己第二人格的手里!
这一声冷笑听得苏昭昭心间发颤,但对方实在是太过分,苏昭昭咬咬牙,觉得自己不能再退让了:“你再这样,我以后不找你出来了!”
“我信不信,我以后分裂出一个更厉害的人格来,以后再也不找你,我们两个一起孤立你!”
【你接着说,还想干什么?】
这一次,段段的声音里连怒气都没有了,听起来轻柔又和气,简直像是知心姐姐。
可不知为什么,苏昭昭发现,这样的段段其实更吓人了,比之前生气的时候要可怕得多!
不,不用怕,她才是主人格,没有她的同意,段段都不能出现,更不能掌控身体。
段段只是一个中二!他再厉害吓人,也伤害不了她!
苏昭昭在心里努力的安慰自己,但即便如此,她张着嘴,欲言又止了好几次,发现自己接下来的话怎么也不敢继续说出口了。
她一半心怯,一半也为自己的退让发恼,最终恨恨一跺脚,赌气道:“好,我以后都不找你,咱们都冷静一下好了!”
说完之后,刚才感受到的沉重压力才瞬间一空——
第二人格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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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周沛天已经彻底回过神。
睁开眼的一瞬间,他猛然起身,一掌重重拍在案头。
殿内陈锋还没有走,他确定周沛天只是单纯的睡着之后,仍旧不太放心在内殿护卫,刚才正瞧着魏宁海轻手轻脚的,在放遮光的竹帘。
周沛天这一拍,把原本就小心翼翼的魏宁海膝盖一软,吓得咚的一声滑到了地上。
陈锋也忍不住惊疑的四面都瞧了一圈。
他一直在外护驾,分明什么事都没有,怎的睡了一觉,就让殿下气成这样?
“殿……殿下!”魏宁海吓得脸都白了。
眼看着主子的向自己瞧来,魏宁海害怕得脑子都不会动了一般,先前准备的话头脱出而出:“贺喜殿下!”
话一出口,他就已经知道不对,可出口的话又实在收不回去,没奈何,魏宁海只得硬着头皮,硬是将原本的话头继续说完。
他的恭喜当然是有缘故的。
这么多年来,周沛天的头疾发作不分时候,药石无医,不论白天黑夜,只要犯起来,不论疼成什么样,都只能煎熬着等着过去。
十几年这么折腾下来,再好的睡性都要被折腾没,殿下之前别说白日打盹了,便不犯病时,也常常整夜难眠。
魏宁海私底下一直觉着,自个主子这喜怒无常的脾性,一半是为了头疾,还有一半就是因睡不着觉闹的!
可如今,殿下已是两次在书案前便忍不住睡下。
这不是头疾已经好转的征兆?
殿下的头疾,叫多少人日日夜夜记挂在心,如今有所好转,自然是一件值得满宫欢喜的大好事。
这话原本是一点没错,可谁能料到,殿下这打盹醒来之后,非但没觉着舒服精神,脸色反而越发吓人?
魏宁海的面色发苦,觉着自个下一刻脑袋就要不保。
好在一旁陈锋也主动开口,将话头接了过去:“是,殿下睡前,头疾像是还疼的厉害,现下似乎已然无碍了?”
周沛天闻言一顿,微微垂了眼角。
他在附身苏昭昭前,额角还是阵阵刺痛难忍,附身之时,共情在苏昭昭的欢喜愉悦里自不必不说,可此刻已经回来,额角却仍旧平静的像是压根没有犯病。
此刻想来,类似的情形,上几次附身时似乎也是有的,只是前几次他头疾不算十分要紧,不如这一次这般明显罢了。
“你说的不错,的确是一桩喜事。”周沛天阴阴开口。
说是这么说,可魏宁海偷偷觑了一眼,发现主子的面色幽幽,看起来阴森可怖,一点也没有高兴的意思!
陈锋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关心道:“不知殿下头疾是因什么缘故有所好转,也不知这突然睡下有无妨碍……”
“殿下,若不然还是宣太医来瞧瞧?”
“陈锋。”
周沛天打断了对方的话。
他原本以为,自己无缘无故的魂魄离体、还能附身到千里之外的苏昭昭,这事就已经足够神异。
没想到,苏昭昭的神异之处,比他原本料想的,还要多得多。
自然,苏昭昭再神异,也不代表她方才的大逆冒犯就可以轻易宽恕!
周沛天的面上满是凛冽的阴鸷戾气:“旁的事都放下,给我去寻有镇魂之术的能人异士,京畿没有,就再往外查!不计出身,不计代价,三日之内,我要见着消息!”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没有镇魂之术,他下次也只能被苏昭昭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受尽辱没都无计可施。
就算方才苏昭昭赶人之前,说了以后都不找他,相互冷静。
但身为周氏皇子,若是只将性命放在旁人的身上,他早已活不到今日!
陈锋闻言却是一愣,面色格外小心:“殿下……方才还说,此事慢慢查探,不必着急?”
“我记得方才与你说了什么。”
周沛天的眼尾猩红,面上满是叫人心寒的冷意:“怎么?觉着我也与先帝一般开始疯癫了?”
先帝是天生的帝王之才,英明神武,权略善战,群臣敬服,万民敬仰。
若不是中年突发疯疾,只怕如今早已天下一统,海晏河清。
而先帝最初一次犯病,便是某一日突然下旨斩了一位旧日功臣,只半日后,却又仿佛不记得此事一般,对这事勃然大怒,震惊莫名,之后更是痛哭流涕,去冠素服,亲自为其送葬。
只是人死如灯灭,死后再大的哀荣,也不能让人转死复生。
其实真论起来,君主错斩功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更叫人心惊的,是这样莫名枉死的人,并不是第一个。
先帝的病症自那之后越来越厉害,臣属奴婢,后宫妃嫔,癫狂至极时,甚至连阻拦的太子都成了先帝的剑下亡魂——
直至人心惶惶,逆臣谋反,几乎杀尽了周氏宗族,只剩一位自幼多病,在外养胎的庶出公主。
紧要关头,先帝恢复清明,在最后一刻诛灭叛贼,召回仅剩的女儿,禅位于婿,这才叫殿下的父亲成了当今皇帝,避免大黎沦为乱世。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面对殿下的反复,陈锋怎能不担忧畏惧?
此刻试探被周沛天戳穿,陈锋却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多问殿下该改主意的理由,守着臣属的本分利落应了一声是,紧跟着便听到周沛天突然开口:“我要去西威。”
“西威?”
陈锋显然有些惊讶:“陛下只怕不会同意……”
“他当然不会同意。”
周沛天冷笑:“我若什么都等他同意,此刻就该待在静平宫等死。”
这话立时说服了陈锋。
的确,皇帝已将殿下在这静平宫中困了十六年,且时时刻刻都想要殿下的性命。
如今殿下已成人,大军南征,正是该困龙挣飞,一鸣惊人之时。
无论殿下是何打算,这第一步,总是要先离开这静平宫!
而这般说来,殿下离宫之后,这普天之下,也的确没有比西威更合适的地方。
陈锋的脊背慢慢挺直,眉宇间甚至露出将军临阵之时的期待之意:“殿下要何时走,如何走?”
周沛天缓缓站起,轻描淡写:“万寿节。”
陈锋赞同:“万寿节人手杂乱,严进宽出,的确是出宫的好时机。”
周沛天面色幽幽:“几颗头颅如何够用?万寿当日,能让他听到不喜的儿子离宫出京,再不在宫中碍眼,也算我身为人子的孝心。”
殿下在行孝这事上,一向是颇有想法的。
陈锋笑眯眯应是。
分明是在说着这般要紧的事,周沛天的心下,却忍不住又想到了苏昭昭。
苏昭昭的分量,比他以为的还要重上不少,他既然迟早要去见镇西陈王一回,那为了苏昭昭提前些,也不算什么。
周沛天缓缓握紧了桌案。
等他到了西威,定然要将这苏昭昭押在自己脚下——
他倒要看看,当着他的面,这苏昭昭还敢不敢这般胆大妄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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