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之褚被她一句话顶住了,定定的看了她片刻后收回了眼神,起身更衣洗漱。
他出去后,京墨也进屋给她更衣。
“娘子今日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京墨手中拿着拿着几套衣裳,艳素皆有,她眼神落在那套砂红色的衣裳上,京墨以为她想要这一套,正想留下,便听她淡淡道:“杏色那一身吧。”
京墨点了点头,将其他的放回柜中,她更衣出来时,万之褚已经洗漱结束了,坐在案前喝着茶。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皆是淡淡的从对方身上扫过,再无多余的交流,梳洗结束后两人一同前往老宅。
她是第一次登万府的大门,老太君她认识,但并不相熟,想来也不会与她一个侍妾为难吧。
清晨的空气清新,她轻轻的推开了车窗,迎着微风,听着马踏石板的声音,深吸一口气,今日宾客众多,她将要见很多人,要面对很多人异样的眼神,想起那天找到他时的欣喜,不管不顾的答应了做他的妾,还天真的想着他们能够重归旧好,她想着只要同他在一起,是什么身份,怎么样都无关,可到底是她天真了。
如今做了他的妾,他们不但没有和好,甚至觉得更糟糕了,就像是漂洋过海去见了一个记忆中无比美好的人,见到了方知物是人非,仔细想来,让人难以忘怀的不一定是某个人,只是留在过去的记忆而已。
真是无用,失去的人没找回来,还把回忆丢了,把自己丢了。
她眼眶微酸,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万之褚坐在她的身后方,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缓缓的闭上的眼睛,他双手交握紧捏着,指节间发白。
他也不知怎么了,面对着她,永远是这样的患得患失。
有些事情,做了后悔,不做也悔,越是害怕越是想要握紧,可越是握紧,好似失去得越快。
虽还是清晨,但老宅内已经热闹起来了,万大将军带着白氏和三个孩子过来了,正巧同李棠和万之褚在巷口相遇。
驾车的老刘见前面是将军府的车架,开口问道:“相爷,前面是大将军的车架,让将军先行吗?”
万之褚闻言冷声道:“我们先行。”
“是。”
对面的车夫也见到了万之褚的车架,问了同样的问题,万鸿钧闻言掀开了车窗探了头,还未曾说话,便见万之褚的马车加快了速度先一步转入巷口,他沉沉一叹,眉头微皱。
白氏见万鸿钧蹙眉,纤细柔软的手轻轻的覆了上去,“夫君。”
万鸿钧回头望着白氏,紧握着她的手,露出一抹温柔的笑,“为夫没事。”
白氏身子一软,靠在了万鸿钧的胸前,万鸿钧搂着她柔弱的肩,“今日恐怕又要让你受委屈了。”
“只要夫君一直同妾身在一起,那所有的一切对于妾身来说,都不算委屈了。”白氏一席话,说得万鸿钧心里妥帖极了,“有妻如此,乃我此生大幸,绣绣,跟着我还是让你受委屈啦。”
“夫君说的哪里话,此生能同夫君白头偕老,也是阿绣的幸运。”
话落,白氏看着万鸿钧的神色,顿了顿道:“今日母亲可能会为阿褚说话,夫君,我们将一切都给他吧,终究是我们欠他的。”
万之褚想起那日白氏上门,被万之褚拦在门外,满城风雨传得沸沸扬扬,还让那个侍妾在白氏的脸上来踩一脚,导致白氏回来之后大哭了一场,就开始盘点府邸所有的东西,说是要补偿万之褚,要消了他心底的恨。
“我们欠他什么?你生下了他,我们也养活了他,战乱之下他是长兄,我难道还要将老二丢在那儿吗?他倒好,活下来也不回来,还恨起人来了!”
看着善解人意温柔如水的妻子受委屈,万鸿钧心底对万之褚那一丝丝少得可怜的愧疚感,也在自我麻痹中消失殆尽。
白氏听着万鸿钧的话,垂下眼眸,眼底是胜利的讥笑。
这老宅内,自从万鸿钧和白氏搬出去了之后,老太太便将家里这些事儿都交到了安氏的手上,这府中的大小事,与各府往来都是安氏张罗,老太太寿辰,虽然大办宴席,但她还是早早的就起来给老太太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卧了糖水蛋,老太太起来就看安氏已经做好端过来了,她心中欢喜,吃了长寿面给安氏递了个红封。
安氏见她递出来的东西,给她推了回去,“我这是每年给您煮一碗长寿面然后讨个便宜?”
老太太笑着拍了一下她,“胡说八道,赶紧拿着。”
“要给我您平日给我,今日您寿辰我不要。”
安氏贫嘴,老太太不依,硬塞她手里,“我没有亲生女儿,按老规矩是要女儿给我做寿的,每一年都是你忙前忙后,辛苦你啦。”
安氏将东西还回她手里,“我一直觉得咱俩是亲娘俩,我就是您女儿,感情您不是同我一般想的?我可伤心了。”
老太太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眼眸上起了露,安氏一看急忙道:“我开玩笑的呐,我嫁进这个家里来您对我如亲女儿,我也把您当亲娘,我就愿意给您张罗这些,无需娘再给我什么了。”
听她一席话,老太太沉沉一叹,“你啊,给你你就拿着。”
安氏望着手里的东西,老太太每年给的都是银票,她都收起来了,以后老太太若是需要她再拿出来,她母亲早逝,继母偏心,嫁给了还不是嫡长子的万鸿堃,未出嫁之前她只听闻过婆婆是个有硬手腕的人,嫁过来后就怕婆婆磋磨,处处陪着小心。
但成亲的第二日,老太太训话,只是把万鸿堃说了一通,说他成家后就要顶起一片天,护住自己的妻儿,然后还特意交代若万鸿堃有欺负她,尽管告诉她。
她那一天走路都是飘飘然的,总觉得不太真实,后来日子久了,她才知道老太太的好。
如今,她已经是三四个孩子的娘了,丈夫房中也没有妾室通房,与她恩爱互敬,老太太从不插手儿子房中之事,在这京中,很少有人比她幸运了。
吃过长寿面,老太太还惦记着万之褚,让人备下了早膳,亲自到门口接人,她们刚到门口,万之褚的马车也到门口。
“巧了巧了,我刚出来你们就到了。”老太太说着便迈步出了大门,一旁安氏笑道:“大公子孝敬您,怎么会让您等,不得早早就来了。”
万之褚听着说话声,和李棠一同下了马车,人刚下来还未站稳便道:“祖母生辰,孙儿肯定要第一个来给祖母贺寿的,祝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李棠听着这通俗得没有一丝新意的祝寿词,只见老太太喜笑颜开的下台阶朝万之褚走来。
她对着老太太福了福身,柔声道:“给老太君请安。”
老太太拉着万之褚的胳膊,闻声缓缓的朝她看了过来,“六娘子不用多礼”
李棠缓缓起身,只听老太太道:“走走走,先进去,给你们准备了早膳。”
万之褚搀扶着老太太朝前走,安氏走至李棠身侧,直言道:“六娘子,好久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李棠也识得她,但没想到安氏的自来熟,记忆力好像不是这个这样的,亦或许今日安氏是主,她是客。
“二夫人安。”
安氏闻言笑了笑,引着她进了大门,以往李棠从未觉得自己这个身份有什么问题,但今日同老太君和安氏说话时,方才真正体会到区别,因为她是妾,便是不能同万之褚一起称呼老太君为祖母,称呼安氏为婶娘,她只是万之褚身边的一个物品,连人也算不上吧。
看着万之褚扶着老太太朝前走的背影,缓缓的攥紧了手,轻轻提了口气。
人还没进去呢,老太太听到马蹄声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将军府的车马,啥话也没说,便进了府。
万鸿钧推开车窗探出头来,正瞧见老夫人回头看他,可淡淡扫一眼之后便回头进了府。
安氏看到了老太太回头的神色,一眼就知道那头来的是将军府的,她装作以没听到没看到,跟着老太太进了府。
万鸿钧带着白氏和孩子入寿安堂时,老太太正笑意盈盈的坐在一旁看着万之褚和李棠吃早膳。
既然入屋门后,这气氛瞬间就变了,万鸿钧和白氏喊了她一声母亲,她没说话,三个孩子紧跟着喊了声祖母她才应了一声,回头对青嬷嬷说道:“给几个孩子上早膳。”
短暂的两炷香时间,屋内的气氛诡异极了,但李棠瞧着众人,似乎都早已习以为常。
宴席是从中午开始的,李棠一直都在寿安堂内坐着,万之褚亦是,也坐在一旁,曹湘随着曹府女眷一同出现在寿安堂,她一入门就瞧见了坐在右侧的李棠。
李棠对上了曹湘的目光,平澜无波,曹湘唇角带着得意的笑,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的压在李棠头上了,怎能不得意。
但此时是在老太太的跟前,她只能安静的呆在一旁,渐渐的寿安堂人多了,这屋内坐了不少老夫人,年轻一辈的都去了安氏那头,年轻的被安排去了花房内吃茶赏花。
人还没入花房,曹湘就走到了李棠身边,“六娘子,好久不见呀,真是没想到我们俩会嫁给同一个人。”
“哦,不对,是我嫁人,而你是我未来夫婿的侍妾,你的能屈能伸真是让我佩服。”
此话一出,大家的眼神各异,都在等李棠的反应,她们也不知道自己最期待李棠做出何种反应,但原来高高在上的人现在忽然坠落下来,永远抬不起头来大概会给人出了一口气的感觉吧。
但李棠淡淡的勾了勾唇,眼神平静的望向曹湘:“听说你们定亲了,我恭喜过他了,也需要恭喜一下你吗?不如我将这声恭喜留到你被花轿抬进相府时?”
曹湘闻言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她刚想再讥讽两句时,严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曹六娘子,刚定了亲而已,不必这么急着来摆夫人的谱吧?让众娘子看了还以为你已经成亲了呢!”
看严华和冯菁还有陶央一行人过来,曹湘深吸了一口气,这几个谁也不是什么善茬,要在这府中闹起来,最吃亏的是她,对付李棠也不急于一时,甩着脸进了花房。
长廊花房内,姑娘们都抱团各坐一方,得了个空隙,身侧无外人,严华才低声和李棠说道:“那个户籍我让二哥帮你瞧了,是良籍。”
这个好消息对于李棠来说有点意外,“这怎么可能呢?”
严华道:“你自己想。”
自己想还能为什么,因为万之褚吧。”
这一天,她有些累,撑着平澜无波的情绪,装作没有听见某些闲言碎语,装作没有看到一些人鄙视的眼神,装作自己毫不在意。
直至天黑,宾客散尽,老太太开心吃多了些酒,她把安氏和李棠拉在跟前,李棠有些尴尬,拉安氏是儿媳,拉她是什么。
可老太太一直拍着她的手絮叨道:“六娘,你和阿褚是如何相识的?”
李棠闻言看了安氏一眼,缓声道:“在临州相识的,当时临州瘟疫围城,我去外祖母家回来被困临州,他也在临州。”
安氏皱了皱眉,老太太也陷入了回忆,“临州瘟疫?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李棠点了点头,“是的。”
“后来呢?”
“后来你们又是如何遇到的?你知道他这十年是在哪里如何过活的吗?”老太太问,李棠沉默着,安氏拉着老太太道:“娘,如今还问这个做什么?”
老太太拉着安氏的手,咬牙道:“我就是想知道,他一年多前为何会伤成那样?是哪个天杀的将他欺负成那样!”
李棠心头咯噔一下,不安问道,“他受什么伤了?”
安氏看了她一眼,“被人围杀了吧,背上中了无数剑,奄奄一息的趴在门口,差点没救回来,问他谁伤的他不说,问他这几年在哪里也不说。”
“六娘子若是知道的话,同老太太说说。”
李棠想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个雨夜,屠夫手中的剑一起一落,鲜血流入泥水,她捂着嘴不敢出一丝声音。
她看了看安氏,又看了看老太太,双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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