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陈书宇和李沐阳的相遇【1更】
又是一整天的内容会, 都市追梦故事的人设和剧情发展方向等,不断不断的做加法。
晚9点,趣味人群分享会结束, 受邀来参加茶话会分享自己特殊的人生经历的年轻人们陆续离开。
团队里每个人面前的本子上都记满了分享会上他们觉得有趣的内容, 陶筝揉了揉脖子,起身道:
“大家都回去吧, 明天上午开会聊一聊今天收集到的信息, 看看哪些可以转化成有用内容。”
“好。”小高合上笔记本起身。
“对了, 大家谁身边有一些朋友或认识的人, 人生经历或个性很特别、很有代表性的,也可以约一约,我们过去采访采访。”陶筝想多了解些当代年轻人的现状, 找一些最有趣、有故事的人做原型去推演自己的故事。
“我房东是个拆二代, 家里好几套房子,生活状态跟其他年轻人挺不一样的,要不要聊一聊?”李沐阳在本子上最后记了几个字,抬头问。
“可以啊, 你约下时间呗。”陶筝点头。
“好, 等我约到了,找Eve给大家安排时间。”李沐阳站起身。
“好。”Eve点头。
陶筝走出会议室, 李沐阳跟在身后,盯着自己面前的本子念念叨叨。
“怎么?”陶筝回头看他一副专注于某些内容的样子, 好奇的放慢步速与他并肩。
“叫小旭的那个人, 不断不断的下意识将话题绕回他的长腿女朋友身上。”李沐阳想了想道:“现在年轻人生活节奏快, 连碎片时间都被手机上的短视频软件、学习软件等占用, 加上大城市生活压力大, 买不起房、外形条件不尽如人意等等状况, 导致单身男女其实比想象中多。
“小旭大概就是受单身困扰的人,加上他身高较矮,在朋友中大概被认定为很难找到好对象的那种,他自己应该也感受到了来自于社会的这种眼光,是以对这件事非常非常介意。
“于是今晚在分享自己人生时,他急切的想要证明自己的男性魅力,总要聊起自己的长腿女朋友,以此彰显自己的成功。”
“嗯……嗯。”陶筝专注听着,一边点头,一边转头看他。
李沐阳对于跟她的团队一起做剧本这件事的专注度,远比她预想的还要高。
他的观察能力、对人物的推演能力,也超出了她的想象。
不自觉间,她看他的眼神里透出欣赏,脸上也有了笑容。
“我们做主角的时候,既要表现他们的优点,也要表现他们的缺点,才能提升他们的魅力,并让观众觉得他们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因此真的关心他们的命运。
“而缺点的塑造往往比优点更难,我从小旭身上,正看到了强烈的自尊引发的过分敏感,在我们看来,就是甚至有些讨人厌的炫耀。
“如果把这一点做一些创作修饰,我觉得是可以用在主角身上的,恰到好处的因为自尊而引发的蹩脚和笨拙,能让观众感同身受和心疼。
“我们这一代人,成长环境很优渥,各个身上都有强烈的自尊,可从校园来到社会,脱离了父母和学校的保护,这种自尊反而会成为闯荡社会的阻碍……”
李沐阳正说着,身边的陶筝忽然停步,他这才发现两人已不知不觉走到陶筝办公室门口。
他谈的过于忘我了。
意识到这一点,李沐阳有些不自在的舔了舔嘴唇。
他尴尬笑笑,望着陶筝的眼睛显得有些小心翼翼,仿佛很怕看到她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陶筝眼神却很温柔,含着笑意,漾着真诚的赞叹。
她的反馈令他心里涌入一股热流,有如大冷天泡热水澡,浑身通泰,手脚发热。
李沐阳傻兮兮笑笑,倾诉欲大涨,忍不住又道:
“而且我还发现,这次来参加分享会的人中,有两个青年的对比特别有趣。”
“嗯,怎么?”陶筝靠着办公室门框,在小高跟她打招呼告别时,朝着对方摆了摆手,又快速将目光落回李沐阳脸上,鼓励的微笑着问询。
她这份温柔和体贴,让李沐阳自信心爆棚,声音不禁轻快起来:
“那个家境不好,需要狠狠打拼的年轻人,看起来快乐又精神,明明每天都安排的很满很累,却神采奕奕仿佛充满了力量。
“相反,那个家境特别好的年轻人,举手投足,还有神态,都有……”
李沐阳停顿着陷入思考。
陶筝没有催,微笑着耐心等待。
好一会儿,李沐阳才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暮气,对,就是有一种中老年人才有的那种暮气。”
“啊……”陶筝手指轻抚自己下颌,想了想便啧啧道:“没错,是这样。”
她立即转身进了自己办公室,把笔记本打开,将李沐阳的话记录了下来。
青年好奇的探头,有些紧张的问:“你……不会是在记我说的话吧?”
“当然,就是在记你说的啊,忽然很有灵感。”陶筝头也没抬,啪啪啪往文档里打字,打一会儿停顿片刻,又快速啪啪输入。
李沐阳站在她电脑桌边,看着它文思泉涌的样子,嘴角终于压不住,悄悄翘起。
他可真厉害。
真有用!
对陶筝的创作大有帮助!
笑容越发扩大,简直似盛夏朝阳般热烈。
陶筝不经意抬头,眼神便被他的笑容掳住。
在他偷笑被逮住,下意识露出受惊小兽般表情时,陶筝垂眸在文档里写下一行:
【他的笑容像春风卷嫩叶,像浅溪拂脚面,像薄荷糖……】
“好了,我们也下班吧。”陶筝手指在键盘上摩挲了下,抬头笑道。
“嗯。”李沐阳点头转身往外走,又驻足回头,殷勤问她:
“陶老师,我是不是帮了大忙?”
他自己开心还不够,非要听到她的夸赞不可。
陶筝被他可爱到,笑容逸散,“有~可帮了大忙!没你不行。”
李沐阳收起笑容,严肃认真道:
“嗯嗯,这就是我拯救世界前的练手项目。”
“嗤!”陶筝笑出声,拎上外套、围巾和挎包,关灯走出办公室。
李沐阳揣上手机、夹上本子,走在陶筝身边:
“陶老师开车了吗?”
“没开。”陶筝家和公司太近了,除非有事儿要去别的地方,不然还是走路比较方便。
“那我送陶老师到你们小区门口,正好我还有好多想法想问问有用没用。”李沐阳一边兴致勃勃讲话,一边率先伸手按电梯。
“行啊,为了表彰你今天表现不错,一会儿路过新天地,我给你买一个气球做奖励。”陶筝走进电梯,挑眉加重语气:
“不是普通的气球,是那种有小灯,会一闪一闪的哦。
“到时候你走在路上,能把所有小朋友羡慕到流口水。”
“我知道。”李沐阳认真点头,歪脑袋想了想,然后装模作样的沉声道:“那我要派大星图案的,幽默又善良,跟我很搭。”
“你确定是幽默又善良?派大星?啊?”陶筝走出电梯,穿过电梯间时,忽然从镜面墙壁上看到了自己的笑脸。
她保持着笑容,眼眸却垂了垂。
自己好像从开完会就一直在笑。
抬头看向走在右前方的青年,高高的个子,走路时还有年轻人特有的那种摇晃姿态。
他抬臂伸指,随意梳了下短发,搞的头毛左右乱翘。
到门前,他推开门自然而然的转头等她。
陶筝走出后,他才跟上。
刚下过一场雨的初冬夜晚冷意逼人。
陶筝驻足避风处,围好围巾才继续走。
李沐阳在前方找到一汪积水浅坑,孩子一样一脚踩下去,溅起的雨水在另一只鞋和裤管上留下些许水渍。
她才要走过去,大厦外的广场装饰柱后忽然走出一个人,身材颀长,穿着修身的呢子大衣,围浅灰色围巾。
居然是陈书宇。
“我晚上跟同事在这边约了吃饭,顺便过来找你。刚才正巧遇到小高他们,说你马上下来,我就在这儿等你了。”陈书宇简单道出自己等在这里的缘由,接着又问:
“晚饭吃过了吗?”
“……”陶筝下意识朝李沐阳望去,青年双手插在兜里,正侧身看她。
陈书宇顺着她目光看向李沐阳,李沐阳也转看向他,两个男人本能的互相打量。
“这是我丈夫,陈书宇。”陶筝没有停顿太久,一边往前走,一边为两人介绍道,“这是我们团队的演员外援,叫李沐阳。”
“你好。”陈书宇伸出右手。
“……”李沐阳愣了下才将右手从兜里抽出,快速与陈书宇握了下,便又将手插回裤兜。
接下来是几秒钟的沉默,仅仅几秒钟而已,李沐阳却有种手脚不知往哪里放的尴尬与难受。
他盯一眼陶筝,心里忽而升起一股闷气,想要犯倔——她答应我与我一道走,听我分享的!她先答应了的!
可这念头和情绪很快便被打散,不及细想,也不等陶筝开口说什么,他已像有急事一样,快速丢下句“那陶老师我先走了。”,便转身快步拐向另一边。
陶筝眉头微压,来不及应话,青年已走了老远。
她目光追过去,李沐阳双手从兜里抽出,将卫衣兜帽罩在头上,趁着绿灯快速跑进穿行的人群。
“明天妈妈过生日,晚上7点订在慧公馆思南公馆店,我六点半过来接你?”陈书宇一边往家的方向走,一边开口。
虽然语声很轻缓,内容却隐隐含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陶筝转头横他一眼,眉头紧皱。
“怎么了?”陈书宇微微侧身过来,声音很温柔有礼。
“前司跟我的竞业官司,仲裁庭上驳回了对方的诉求。前司不服判决一审上诉,这一回要上民事法庭了。”陶筝目视前方,淡然道:
“我明天下午见律师,约好了晚上请律师吃饭,不能爽约。”
陶筝有些累,倦倦的,但跟他讲完一审的事,竟还是有一丝丝期待浮现。
渴望他关心一下她所遇到的灾难,亲吻她,拥抱她,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和陪伴。
“这样……”陈书宇有些为难的叹口气,转而又道:“那你跟律师吃过饭,晚点过来坐坐吧。”
陶筝差点冷笑出声。
他耳朵里根本没有她被人告上民事法庭这件事,他只关心明天没有人陪他给母亲过生日。
“这次不了。”陶筝没有看他,后槽牙用力咬着,才能忍住愤怒和失望。
她没有因为他声音温和就让步,反而平静的坚持道:
“我很累了,跟律师吃过饭就要回家休息。”
说罢,不等陈书宇继续劝她或者指责她不懂事,陶筝率先驻足,在他跟着停下脚步看过来时,面色沉凝道:
“下次有事,请你提前跟我商量。”
“?”陈书宇似乎有些不明白陶筝因何显得这样不悦,挑眉踟蹰,斟酌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陶筝却不需要他按照自己安抚下属或与客户谈判的手段来回应自己,直接开口:
“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是理所当然,也包括我陪你去给你母亲过生日。
“哪怕我是你的妻子。
“如果你需要我主动记得你母亲的生日,主动记得提前留好空挡跟你一起参与这种家庭聚会,又或者你需要我养精蓄锐在排卵日跟你行房……
“等等这些,都请你先付出善意,努力换取我的回应吧。
“至少,请提前跟我打招呼。
“毕竟这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别人也有自己的事,自己的情绪和想法。”
“陶筝……”陈书宇放柔声音,靠近她半步后,用安抚的语气唤她名字,关切的问询,“今天工作不顺利吗?”
陶筝摇头,“不,我工作很顺利。”
他以为她是因为工作不顺利,所以在迁怒他吗?
在他看来,她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吧。
的确,他从来都只待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溺于他自己的认定和逻辑中,从不会易地而处的关心她的需求和思想。
她心里有一个大坝,不知为何忽然破了个蚂蚁洞。
于是,叫做‘不再忍耐、不再迁就’的洪水决堤,她自己也治不住这大水了。
“书宇,我做了快5年好妻子、好媳妇,以后不做了。
“如果你还需要好妻子好媳妇,你要自己想想办法。
“我这里不会主动提供了。”
说罢,她朝他笑笑,绕过他,大跨步朝家走去。
深呼吸。
朗月星空,真是畅快。
◉ 17、一首蹩脚小诗【2更】
怼人一时爽, 怼完了却又忍不住有心理负担。
这大概就是敏感的、极富同理心的人的痛苦。
但担心陈书宇难过这种情绪真的完全不需要有,男人一路沉默,回家后却像下定了决心要维护表面和平一样, 立即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 该跟她说话说话,该喊她睡觉睡觉。
晚上躺在床上时, 陶筝想, 世上是否有那样一个人, 基本上没啥情感上的需求, 只要丈夫不找事儿就觉得无比幸福呢?
如果有这样的人,她真的很适合陈书宇。
回想恋爱时,觉得他怎样都好。
少言是酷, 淡漠是禁欲系魅力。
可生活啊, 是漫长需要温暖的。
一夜安眠,隔日起床时陈书宇已经离开去上班了。
陶筝洗漱完吃过早饭出发,到了公司立即开始一整个上午的大大小小4个会议。
中午跟同事们一起吃过饭,她便准备出发去曲哲的律所见他。
往车库走时, 李沐阳跟了上来。
“陶老师, 我下午去外滩那边见朋友,你载我一程呗。”青年心中虽有踟蹰, 却还是做出些轻快的样子,语气自然的与她并肩。
“好啊。”陶筝走了两步转头看他, “昨天晚上本来说路上听你分享的, 结果爽了你的约, 没生气吧?”
李沐阳想到昨天忽然出现的陶筝的丈夫, 想到那个男人的气质和外型, 眼眸敛了敛, 才道:“那有什么好生气的,总不能给你俩当电灯泡吧,多尴尬啊。”
“说漂亮话。”陶筝横他一眼。
“……”李沐阳想了想,问道:“你有跟他表达自己的需求吗?”
“像你听我的建议一样,听你的建议吗?”陶筝问。
“你的建议还挺好使的,我最近每天都用。”他道。
“……”陶筝立即想到,这家伙要每天用她的建议,岂不是要每天去回想两个人醉酒的傻样?
扶额苦笑,她摇头道:“你的建议恐怕不太好用。”
“……”李沐阳没吭声。
陶筝以为他是因为她否认了他所说的建议,而情绪低落,又安慰道:
“不过不是你的建议不好,感情这种事可能天然就比职场上的事儿更复杂。
“而且变化莫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别人是很难做改变的,我们只能改变自己。
“可是……委屈自己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我已经做不到了。”
说罢,陶筝又觉得自己说的多了,未免有交浅言深的嫌疑。
她和李沐阳的关系实在很微妙,因为那一晚醉酒,导致他几乎知道她的所有事,莫名成了上海最了解她现状的人。
于是有心里话,他又恰巧在边上时,总忍不住想倾诉。
可偏偏清醒状态的两个人,似乎是上下级关系,或者说是合作关系,除了在这个项目里会一块工作一段时间外,好似不会有别的交集。
这样的关系,说的多了就难免尴尬。
“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陶筝拉开车门,上车前略窘道。
李沐阳绕到副驾,听到她这话立即站直了,一脸严肃道:“你怎么这么说?我挺愿意听的。”
“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啰嗦,年轻人怎么会喜欢?”陶筝坐上车。
李沐阳也拉开车门坐上副驾。与陶筝并肩了,他一边系安全带,一边笑道:
“你也就比我大几岁,别讲话老气横秋的好吧?”
“你22,我29,比你大7岁。7年,人体内所有细胞都换一遍了,大的可多了。”陶筝启动汽车,一脚油门驶出车库。
“你比我大7岁?从外表上看不出来呢?嗯,大概是我长的比较成熟。”李沐阳笑着调节气氛。
陶筝翘起嘴角,“你在哪里下?我先把你送过去。”
“不用,我跟你一块儿下就好,我时间不紧张,也比较闲,到地方了我再自己溜达过去就行。”李沐阳说罢,车内又陷入安静。
陶筝点开车载音响的蓝牙,连了自己手机开始放歌。
听了两首,忽然唱起《电灯胆》。
“……要走的一刹又折返,能承认吗我故意当那电灯胆……妄想一天你们会散,会选我吗……”
李沐阳听着这样的歌,忽然觉得芒刺在背。
他转头偷看一眼陶筝,她专注开车,脸上表情淡淡的,有种让人望而生畏的距离感。
转开头,他又看向车窗外,风景过眼全没看到,只听着歌,耳朵热热的。
半个小时后,他才转头问她:
“陶老师,去见律师,害怕吗?”
正巧红灯,陶筝转头挑眉看他,见他一脸关切,瞬间绽放了笑容。
“也就你觉得我会害怕了。”她嘴角持续翘着,方才那种疏冷的距离感也散去了。
“怎么?”他问。
“别人都觉得我是女强人。”她耸肩,“女强人怎么会害怕呢。”
“不止害怕,还会哭呢。”李沐阳忽而笑起来。
“再笑把你载去郊外灭口了啊。”她拍他一把,恼羞成怒。
两个人说笑几句,陶筝绷着的烦躁得到缓解,心里对李沐阳有了些感激之情。
他年纪虽然轻,又是男孩子,却很细心温暖,是个好孩子。
一路闲聊,不知不觉近一个小时过去,陶筝驶入曲哲律所所在的大厦地下车库。
下车时两个人一块儿走进电梯。
“资料都带了?”李沐阳扫过她手上拿着的薄薄资料。
“能收集的资料,之前仲裁庭的时候都整理齐了。这次就是过来看看前司提诉的理由是什么,再考虑怎么应对。”陶筝帮他按了一楼,自己则按下18层。
一楼门开,李沐阳一步踏出去,又忽然回身,伸长手压在她头顶。
陶筝正低头按关门键,头上一重,不明所以的抬头,青年却已经收回手,笑望着她道:“加油。”
“……”陶筝来不及说话,电梯门合上。
她眨了眨眼,回想方才青年的笑容。
他摸了下她头?
……
站在电梯外的李沐阳搓了搓手,将之攥成拳,收进卫衣口袋。
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低头笑了笑。
一楼大厅走过来一个年轻妹子,走到他跟前,发现电梯也没按,略微诧异的挑头看他。
李沐阳忙收敛笑容,却没有离开这里去见什么朋友,而是伸手按了电梯下楼键。
电梯门打开,他又回到地下车库。
循着记忆找回陶筝车边,他掏出早揣在兜里的纸条,在她汽车挡风玻璃和司机位车门玻璃上扣扣摸摸了好半天,才将纸条插好。
确认纸条不会轻易掉落,李沐阳才离开。
走出大厦,他打了个车,直接回公司了。
……
……
聊完一审的事,陶筝长长吐出一口气。
“要不要晚上请你吃饭,给你压压惊?”曲哲送陶筝到电梯口,笑着问她。
陶筝摇头,“谢谢,不用啦。再说就算要请,也该是我请你。”
现在她心里烦着官司的事儿,压根儿不想跟曲哲吃饭,她只想对跟这个官司相关的所有人所有事都眼不见为净。
昨天跟陈书宇说要与律师吃饭,也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请客户吃饭,也很正常嘛。”
“哪里需要压惊,一回生二回熟了。”陶筝苦笑,“一审的时候,我照样在楼下等你,给你打气。”
“行,那到时候见。”曲哲见她真的没有要一起吃饭的意愿,爽利应声道别,转身走回公司。
陶筝独自站在电梯箱里,看着电梯液晶屏上的数字下降,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无妄之灾——不仅奔波,还在情绪上饱受折磨,更不要提不知输赢的危机……
人生为什么就不能少一些抗争,多一些善意和顺利呢?
出了电梯走到车边,她垂着头拉开车门,长腿一迈便将身体抛进车座椅里。
锁好车门,她倦怠的闭上眼睛,在未启动的车内静坐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些力量。
现在肯定不能回家,她也不想去参加婆婆的生日宴。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公司,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了。
坐直身体,准备启动车时,忽然瞧见车前挡风玻璃上夹着张纸。
她好好停在车库里,不会也被开罚单吧?
心情猛地往更深渊处沉去,她下车走到车前,一把将上面的纸条扯下。
车库里暗洞洞的,她皱眉盯着纸条,坐回车内,打开阅读灯。
纸条上的字迹很公整,看的出写字的人很专注,一笔一划都认真。
大字洒脱,有种谨慎中带豪气的感觉。
一字一字读下去,陶筝压平下弯的嘴角逐渐翘起,进而变成大大的上弯曲线。
【陶筝别害怕,站直别趴下。
前司问题大,早晚要爆炸!
官司别管它,律师会拿下。
项目会大发,还会幸福哒!
——新时代诗仙 李沐阳。】
又尬又可爱的诗……这能算诗吗?
李沐阳这小子的写诗能力……过硬了。
明明写的这么烂,可她却捏着纸条,看了一遍又一遍。
沉浸在纷复情绪里,陶筝连自己眼眶微微泛红了,也没发觉。
◉ 18、年轻人自尊心可真强呀【3更】
回到公司, 陶筝将李小朋友的诗歌作品收进抽屉。
看了会儿邮件,又将诗歌纸条从抽屉中拿出来,欣赏了一会儿, 笑了一会儿, 把它折好,仔细收进了自己最常用的笔记本中, 好好插在封皮夹层里。
陶筝才准备整理下这两天的会议成果, 尝试把项目粗纲搞出来, 忽然透过敞开的办公室大门, 看到立在电脑桌边发呆的青年。
摸了摸肚子,饿了半天的人忽然有食欲。
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她双臂抱膀, 开口问:“别人都下班了, 你怎么还在?”
“?”李沐阳霍地回头,似乎完全没料到她居然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什么你你的,叫陶老师。”
李沐阳笑起来, “见律师还顺利吗?”
“也没什么顺利不顺利的, 不开庭就都是瞎聊。”陶筝斜靠着门,长腿支开, 显得更加修长,女性曲线毕现。
“吃了吗?”她问。
李沐阳摇头。
“走, 陶老师带你去吃顿好的。”陶筝说罢拍了下巴掌, “今天吃法餐。”
不等李沐阳应声, 她已经夹上自己的大衣和皮包走到他跟前, 拍拍他手臂, 催促他跟上。
李沐阳心里想着这顿一定要自己请了, 不能老吃陶筝的。
然后当汽车停进大厦停车场,两人一路向上直至顶层,踏进四周全是落地窗,可以俯瞰几乎整个上海夜景的、伸手仿佛可以摘星辰的法餐厅里,他整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人均近两千的餐厅,他请个屁吧。
两人被侍应生请到落地窗边,坐下后一转头就是闪烁成片的霓虹,仿佛坐在飞机上的视角,天下尽收眼底。
广袤的人类城市延伸向夜色中,展现着文明扩张的力量。
也让李沐阳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陶筝带他来吃大餐,他原本是快乐的,但胸腔里又有一些微妙的酸涩。
想要做“给予”的那个人,却发现别人已经拥有了一切,而自己又这样贫乏……
听着悠扬平缓的音乐,看着最美的繁华夜景,他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觉得自己这身穿起来最舒服的连帽卫衣,也灰暗不合时宜,让人难受起来。
微妙的自尊心,和昂贵的奇怪愿望。
陶筝握着菜单抬眸瞥他一眼,想了想道:“这里有一些特别棒的菜,你一定要尝尝,我帮你点了哦。”
“好啊,期待。”李沐阳立即扬起笑容,挺直脊背做出阳光开朗的样子。
他不想影响她的心情,见律师和项目上的事已经够烦了,他至少能做到不给她添堵。
“你要不要来点酒啊?”陶筝跃跃欲试。
“你开车又不能喝,想让我一个人喝醉撒酒疯给你看?想的美吧你!”李沐阳撇嘴,“请给我一杯橙汁,最健康营养富含维生素的那种。”
“行吧。”陶筝做出遗憾表情。
两人对视一眼,皆忍俊不禁。
两指节厚的原切菲力,鲜嫩多汁,没有过多的调味,只有少许黑椒海盐,和一点点罗勒味,店家用的甚至不是黄油,更多的是保留牛肉本身的香。
大口咀嚼,极致的过瘾。
美食可以治愈一切烦心事。
陶筝的和李沐阳的,也不在话下。
很快,青年的胃口打开,食欲和食量展现出来。
西餐刀切鹅肝,一切一半。
将之送入口后,立即眯起眼睛,长长的睫毛便被挤翘起来,上卷着轻颤。
羊排切了一刀后,他就有些不耐烦,干脆捏起羊骨棒低头啃。
吃两口肉,就一口果汁,停顿沉吟是在细细品位食物的香味。
见她在看他,他身体僵了下。
陶筝怕他不好意思,忙开口:“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口腔,细细咀嚼品位食物的味道嘛,我也会。”
他教的嘛。
“你还记得?”他弯了眼睛。
“当然,提高生活质量,全靠诗仙李沐阳的饮食小妙招。”陶筝调侃。
“哈哈哈哈,低调低调。”他手指搓了搓自己鼻尖。
青年面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吃的开心,还是被她窘到。
陶筝抿唇,浓烈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涌上心头。
看着他吃的开心,一脸不加掩饰的享受和愉悦,她的胃口也被打开,比往日吃的更快,也吃的更多了。
年轻人的坦率真是下饭,若是常常就着他这份可爱用餐,恐怕会胖。
传说中的秀色可餐。
一个结婚多年的人,居然是第一次体会两个人用餐食量大增的酣畅淋。
在一个小朋友身上获得。
她歪头,陷入短暂的沉思。
自己的婚姻还真是没有什么获得感。
既不被需要,也提供不了价值。
离开上一家公司进入派盛后,她的生活圈子变了,远离了原本比较传统的圈子人群。
进入到影视行业中,接触的人群变成思想最前卫的年轻人,以及生活模式多样化甚至极端特异的一群人。
这些人的婚姻观、爱情观、人生观冲击着她,大半年过来,她看似只是在各个剧组间救火和忙碌,实际上整个思想都在潜移默化的受影响。
她变了。
人不走出来开阔视野,会陷在习惯里,连过的到底幸福与否都不去深想。
她忽然生出一种彻底打破过去的生活,重新来过的危险想法。
转过头,她远眺大上海。
心生向往。
天地辽阔,她原本可以飞翔。
两个人一道菜一道菜的吃,吃最后的甜点时,陶筝问李沐阳:
“好吃吗?”
“很好吃,每道菜都高水平。”李沐阳认真点头,除了甜点过甜,其它都很棒。
“但没有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是不是?”陶筝微微前倾身体,眼睛扫一圈儿,见服务生不在附近,才小声问:“是不是不如来一顿大火锅,或者小烧烤?”
“也没……”李沐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那晚跟陶筝喝酒,以及畅所欲言的聊天,的确更快活。
如果是跟她一块儿吃火锅,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可以想大笑就大笑,想大声讲话就大声讲话,肯定更酣畅淋漓。
但……这样面对着面细嚼慢咽的品味,也有其乐趣啦……
陶筝见他犹豫和扭捏,胸中产生一种长辈逗小朋友般的坏坏的快乐。
她盯着他笑了会儿,才道:
“我把车开到公司停好,然后附近找个能吃串的地方喝酒怎么样?
“而且戴乐乐今天托我跟你聊你工作的事儿,我一直没倒出空,一会儿要替戴乐乐劝劝你呢。”
“喝酒可以,你要说的事儿我知道,我拒绝。”李沐阳听她前半段的话还兴致勃勃的笑,听到后面那句就皱起了眉头。
“走吧。”陶筝放下吃甜点的小勺,接过服务生递过来的外套搭在肘弯,走到李沐阳身边时拍了拍他头顶。
平常聊天时看起来像个大人,做起工作来靠谱,谈天说地也有几分敏锐和成熟,结果一到他自己的事上,又露出孩子气。
李沐阳摸了下自己发顶,这才跟上她。
深秋夜风很凉,陶筝打开窗,任冷风吹面。
有种刚毕业时那种放肆又自在的感觉,有大好未来等着她打拼,有许多幸福等着她去拥有。
大上海啊。
过了好一会儿,李沐阳终于忍不了了,“陶老师,你把车窗关了吧,这个温度,你只怕要被吹感冒。”
“哈哈,是你怕冷吧?”陶筝关好窗,笑问。
“你这么一说,我发现我也的确有点冷。”青年一本正经道。
“哈哈哈哈。”陶筝被逗笑,关上窗后才发现自己鼻头凉凉的。
汽车从外滩边驶过,走走停停,全是霓虹、豪车,和熙熙攘攘的人群。
“上海真繁华,这么多人在这里拼搏,有多少人真的得到幸福呢?”陶筝趁红灯,望向车窗外。
“繁华是繁华,但太卷了。”李沐阳没有向右转头,只在看陶筝时,顺着她目光往她那边的车窗外扫了一眼。
红红绿绿的颜色,和来来往往毫无意义的人影。
“是有点卷,但选择这里了,也只能适应这里的规则。社会丛林,置身在规则之下,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陶筝耸肩。
“还是得自己做规划,不能被环境卷着走,也不能被社会指导着走。得走自己的节奏。”李沐阳声音在车厢小空间内,听起来和缓低沉,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可靠感。
陶筝转头看他,青年坐的板板正正,像个被安全带捆住的野兽,有种另类的反差萌。
绿灯亮,她松开刹车,和缓的踩下油门。
汽车驶出很久,她还在想他的话。
如果5年前她更理性一点,如李沐阳所说一样,自己做规划,不被社会指导着走……
不要身边人都谈恋爱了,自己就觉得也要恋爱。
身边人都在工作第二第三年步入婚姻,她就觉得自己也应该结婚。
父母说男方工作好、家境好、不抽烟不喝酒就是万里挑一的良配,自己就也觉得陈书宇特别好。
那会怎样呢?
因为缺少独立的思考,受上一辈人和身边人影响严重。把社会让你认为对的事,真的当成自己认为对的事。
于是,她觉得她需要一个婚姻,绝不能当剩女……
直到支付代价了,才逐渐清醒。
这世上,大概就是有一部分人不需要付出惨痛代价,就能走向对的选择。
另一些人却不行。
在下一个红灯时,李沐阳转头看看她,忽然接上了自己十几分钟前说的话:
“所以,我不能被戴乐乐带着走,不能她让我去参加综艺,我就去参加综艺。我有自己的规划,我现在没有条件拍电影,所以我要拍剧,等出作品了,再考虑综艺。”
“哈,你这是不等我开口劝你,就绞尽脑汁堵住我的嘴了?”陶筝扑哧一声笑,亏她把他的话当智慧结晶,一路都在认真咀嚼和反思。
原来他说出来不是感慨和总结,而是挖个坑给她跳,让她不要给戴乐乐当说客啊。
“戴乐乐说你可以先赚上钱,综艺的钱很好赚的,跑一圈儿回来,你钱包就不焦虑了。”陶筝想了想又道:
“综艺拍一拍,也不一定影响拍剧吧。”
李沐阳嘴唇抿直,忽然有点难过,他转头问她:“我缺钱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
陶筝微怔,转头看他,青年别扭的直视前方,绷着下巴不看她。
轻笑出声,她赶在绿灯前最后时刻,忽然朝着他倾身,伸长手臂快速抓乱了他短发。
自尊心还真强。
敏感又脆弱的少年。
他只怕很难长成特别开朗风骚的健气男明星了。
就这个性子,即便在人群中,在大众视野下,也会逐渐变成内敛型吧。
青年吃惊回看,她那只作乱的右手已经把回方向盘了。
“你才刚毕业,这个年纪没钱才是常态。
“青春年少的积累阶段,有积累阶段的体验。
“人生很长,如果一步就到终点,也会缺少很多乐趣吧。
“你现在挺好的,一点也不狼狈,还挺潇洒呢,想拒绝综艺就拒绝综艺,有钱都不赚,你说潇洒不潇洒?”
陶筝说罢笑了笑,“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帅啊你?”
“帅肯定是帅的,倒也不是有钱不赚。”李沐阳转头看她,“钱很重要,我可想赚了。
“特别想。
“但戴乐乐说的这个综艺,钱真多不能赚。钱是工具,赚来是要买食物、买衣食住行、买快乐和幸福的。
“我就当拿上综艺赚的钱,买了这段时间,用这个时间去学习和积累,专心做好自己第一个重要的戏。
“地基打扎实了,才能站稳脚,站稳脚了,才能赚更多钱。
“那个综艺是唱跳选秀,唱跳我没有特别优势的,上去了只会丢人。
“以后别人提起李沐阳,就会想到那个什么都不行还上节目蹭通告费的蹩脚年轻人。
“如果大家都这样觉得,那我还有机会拿到好戏吗?
“会不会在综艺上混混日子,慢慢就消失了?”
陶筝被他说的忍不住点头,怎么听怎么有道理,甚至还产生了对他更加刮目相看,更加钦佩的情感。
这么年轻就懂得‘舍得’的道理,又狠得下心去‘舍’,这也太厉害了吧。
多少人一辈子都不懂得不破不立,于是浑浑噩噩度日,走到人生尽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
这家伙才22岁吧?初出茅庐就这么清醒?
可快到公司时,陶筝越细品,越怀疑,这家伙就是自尊心太强,太要面子,担心自己上节目不仅不帅,反而还丢脸吧?
在进公司车库前的最后一个红灯,她转头问他:
“你就是怕羞吧?当演员,不就是要豁出去吗?不好意思上台,怕丢脸,这怎么行?”
“你阅读理解是数学老师教的吗?”李沐阳瞪她。
“恼羞成怒了?哈哈。”陶筝得意的笑,是被她说中了吧。
“我认真的!”他正襟危坐,坚持道。
“好啦,知道你自己有定算,我不劝你了。”陶筝举双手投降。
“你把手放回方向盘!”李沐阳紧张道。
“红灯啊……”
“未来影帝在你车上,你谨慎点开吧。”
“哈哈哈。”陶筝再次笑出声:“你看,我还能鼓掌!”
“喂!”李沐阳不满。
“看,我还能把手藏起来!”她将双手藏在身后。
“绿灯了!绿灯了!”李沐阳着急道。
“哈哈哈哈……”陶筝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得意的仰头笑。
揉去眼角笑出来的潮意,她才握好方向盘,踩下油门。
汽车平稳驶出,李沐阳看看前方路面,又看看因为开心而面颊泛红的陶筝,也跟着悄悄抿了唇。
挺成钢板的胸膛软下去,身体陷进车座,眼睛弯弯的看她一眼,酒窝也笑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 19、剪断
汽车驶入公司车库, 陶筝和李沐阳简单聊了一下,忽然兴起,决定回公司。
办公室里其他部门还有加班的, 陶筝的项目因为还在前期阶段, 是以无人,整个工作室里都暗洞洞的。
李沐阳点亮了工作室大灯, 又拐进会议室将灯打开后整理了下桌面。
他从冰箱里取出白天大家没吃掉的水果摆上桌, 又拐去茶水间。
陶筝在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里放好围巾大衣和包包, 拐进会议室坐好后, 她肘撑着桌面,掏出手机。
沉思了一会儿,还是点开婆婆的微信, 编辑了歉意和祝福的话, 又发了个大红包。
正垂头看着微信对话框,默默酝酿一声叹气,面前忽然被放下一杯热牛奶,奶香扑鼻。
来不及抬头, 便迫不及待的捏起杯子。
“烫。”男低音略微拔高以作示警。
“嗯。”她应一声, 慢慢将牛奶吹凉一点,再小心翼翼的啜饮。
甜度适中, 热腾腾的奶液盈满口腔,慢慢咽下时, 方才那声无奈的叹气变成了满足的喟叹。
心中生出感激, 她抬起头, 眼神不自觉转柔:
“谢谢小太阳。”
“是吗?我这么温暖的吗?”李沐阳靠坐在对面, 老干部一样捧着杯, 听到她的调侃, 露出个被夸奖后快活的笑容。
不加掩饰的年轻人。
“暖~像我妈。”陶筝给与肯定。
“你说句像你爸,我都不至于这么生气。”
“夸你,你还敢生气?”
“喝你的牛奶吧。”
“好的。”低头含住笑,她专心喝热牛奶。
李沐阳则掏出手机,点了4斤小龙虾,一斤五香,一斤蒜蓉,一斤酥炸盐焗,一斤麻辣。
又点一份锡纸蛤蜊,一盒辣炒田螺,另4瓶啤酒。
陶筝喝完了热牛奶,捞过手机看一眼,婆婆还没有回微信,大概生日宴特别的热闹,无暇他顾吧。
她又点开外卖软件,抬头问李沐阳:“夜宵想吃点什么?”
“我已经点过了。”李沐阳说这话时表情格外得意,仿佛坐那儿半天,就等着机会说这句话呢。
“你请客啊?”陶筝扯唇而笑,“这么厉害?”
“这我还是请得起的。”李沐阳话毕抿唇,嘴角不好意思的撇了下,转瞬仍旧还是露出个笑容。
陶筝记得,那晚醉酒,他跟她说过——
小时候他家里有钱,到初中时却家道中落,父亲甚至一度背债度日。
他初中到大学整个青春期阶段,都处在还贷的经久不退的阵痛中。
突如其来的大起大落,让小小年纪的他就经历了人情冷暖,于是变得敏感又内敛。
对金钱的敏感,让他受别人一两顿的赠与,便忐忑着想要给与回馈才安心。
他怕别人识破自己的窘迫,哪怕现在父亲的欠账已经还完了,他自己赚钱不需要依靠别人,生活虽然不能算富裕,却也小有积蓄,但那种不安全感和隐痛却还印刻在记忆里,让他与人相处时,仍小心翼翼的想要筑起高墙,使自己看起来强大又无懈可击。
真是个令人心疼的好孩子。
“那我就等着吃了哦~”她就不客气了。
外卖到时,李沐阳忙里忙外的取外卖,摆盘,准备酒杯,倒酒。
一样一样的清点,又一样一样的问她喜欢吃哪个,这家店做的怎么样。
陶筝坐在椅子上,只要自己套上一次性手套就好,做好万全准备时,面前已经摆好了敞开盖、热腾腾的食物。
面对着李沐阳的眼神,她不得不吃的比原本看起来更开心一些,以满足他的期待。
这种感觉实在新奇,身边的朋友就算有在意别人感受的,也多不如他这样强烈。
丈夫陈书宇更是缺少这种‘期待别人对自己满意’的情绪,他理性又现实,甚至可以称之为麻木不仁。
李沐阳对‘自我价值感’的需求强烈到与陈书宇形成鲜明对比。
而这种需求转换成行为,就变成了当他逐渐放下防备后,会表现的非常关注别人,热爱照顾别人,然后孜孜不倦的在其中收割成就感和满足感。
她和李沐阳的相遇比较特殊,都在情绪最低落、急需发泄时,又是酒后的陌生人,于是敞开胸怀的相交。
有了这一次的畅聊,他们再相遇便天然少了防备和忌惮。
于是,与他交朋友这个环节中,最艰难的那个‘打破他防御壳’‘得到他信赖’这两个点,陶筝都直接越过了。
人和人的缘分真是奇特,她居然能跟一个比自己小7岁的小朋友成为要好的知交,对方还是个男生。
“这个盐焗的很好吃,我觉得很特别,你尝尝。”李沐阳像个主人家,自己吃还不忘招待。
“嗯,我吃了,不干不油,咸咸的,很香。”为了让他开心,陶筝下意识的配合,吃时表情格外的享受。
李沐阳于是更卖力,递牙签给她,请她快尝尝炒田螺;
又与她碰杯,让她搭配有点甜且有浓郁小麦香的白啤,这样味道更佳;
将蛤蜊空壳夹出扔掉,让留在锡纸盒里的只有蛤蜊肉和肉未脱落的开口壳……
陶筝被照顾着,主动配合着,居然渐渐真的吃出了一种额头鼻尖渗汗,嗦着手指、眯着眼睛,仿佛有脑内高-潮般的顶级食欲得到满足的畅快感。
明明只喝了一瓶啤酒,她却有点熏然醉感。
从脚趾头往上窜热气,浑身热烘烘的舒泰。
她拿手背贴脸,手背都会被脸烫到。
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纯粹的快-感了?
五年?十年?十五年?
上一次,是在蜜月期与陈书宇同床时吗?
还是童年时,妈妈带她去吃纯瘦肉的肉夹馍,搭配纯面筋的凉皮时?
亦或是更小时去姥姥家喝番茄土豆粒疙瘩汤,喝到满头大汗咯咯直笑时……
记忆中的事都随着时光变得暗淡,那些快活也早已不在。
这些年,她的物质享受在提升,却丢失了16岁时渴望幸福和快乐的那种激情。
住在灵魂深处的那个孩子气的自己,是什么时候枯萎的?
陶筝剥小龙虾的速度减缓,她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一些东西在被唤醒。
在李沐阳想开口问问她是不是已经吃到撑时,陶筝率先开口。
她抬起头,道出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我想剪个头发。”
“现在吗?”李沐阳看了看时间,晚上10点了。
“我不去理发店,我要自己搞。”陶筝胸中的冲动愈胜,她不要深思熟虑,她要说干就干。
现在,马上,自己剪!
抛开成年人对发型、形象等谨慎的忧虑,她要纯粹图开心的胡来。
“……”李沐阳微怔,捏着个剥了一半的小龙虾望着她。
女人吃的面颊泛红,嘴唇水润饱满,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含着让人挪不开视线的热情光泽。
见她抽了纸擦手,一副要大干一次的样子,他也来了兴致,灵机一动的问她:
“你知道那种狼尾发型不?”
“不知道啊,什么样?好看吗?”陶筝背手搓开遮垂的长发,挑眉问他。
“挺好看的,最近很流行。当红男明星好多都理这个头,女孩子剪了也很帅。”李沐阳鼓动道。
“难不难剪?我自己也就能剪个学生头吧。”陶筝将擦手的纸丢进垃圾桶,起身准备去卫生间洗手。
李沐阳也乍着手跟上,“我在某音上看过,你把头发束高马尾,然后咔嚓一剪刀,就成了。”
“真的吗?你别骗我。”
“你敢不敢试嘛?”
“怕什么!来!”陶筝说罢转身,与李沐阳分别走进男女卫生间去洗手。
一阵哗啦啦水声后,两个人走出来碰头,并肩回工作室,像约好去赴一场大仗的勇士,斗志昂扬。
“有梳子和皮筋吗?”李沐阳一边问,一边在某音里找那个视频。
“有。”陶筝回自己办公室找出装备,一边把马尾梳高,一边往会议室走,路上还顺便从Eve桌上的笔筒里捞走了倒插的剪刀。
“你坐下,我帮你。”李沐阳拍拍椅子,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般兴致勃勃。
“不不不,我自己来,你把视频给我看看先。”陶筝笑着婉拒,她要自己动手。
“呢~”他将手机摆在她面前的桌上。
视频很短,一会儿就完,效果居然还不错的样子。
陶筝信心大涨,梳好马尾后,揪着自己的长发,便毫不犹豫的咔嚓下剪刀。
“诶?这就开始了吗?我还准备搞个剪彩仪式之类的,你怎么就开剪了?”李沐阳挑眉,看着陶筝一剪刀剪去三分之一,惊呆了。
她是真的不心疼啊。
“既然决定了,就开搞呗,折腾那些有的没的干嘛。”陶筝酷酷道。
“哈哈哈,帅啊。”李沐阳坐在边上,帮她举着小圆镜。
最后一剪刀,陶筝抓着自己被剪落的马尾,微微怔了下。
李沐阳早就折好了纸包,“来,收进来保存下。”
“有啥好保存的,真的舍了,就断的干净点,丢了吧。”陶筝示意边上的垃圾桶。
“就丢个头发而已,被你说的跟什么人生哲理一样。”李沐阳还是将头发收进纸包,与她眼神又对了一下,确定她心意已决,这才将包好的头发丢弃。
陶筝笑笑,自己说的真的只是头发而已吗?
“包起来丢比较好,不然明天同事们过来了看见,还以为有个人头在垃圾桶里呢。”李沐阳笑道。
“噗。”陶筝被逗笑,将皮筋儿丢在桌面,伸手抖乱被剪断的发。
这就是狼尾啊。
上短下长,毛茸茸的,有点不一样的野性。
她对着被李沐阳支立在水杯上的小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扑哧一笑。
李沐阳看着后脑勺处她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毛茸茸支楞巴翘的像个刚睡醒觉没梳头的毛孩子,也忍不住的笑。
两个人一笑起来,忽然都收不住。
各自也不知道都想到了什么,还是真的只是为了她这一脑袋一点也不规整的短毛,笑的前仰后合。
李沐阳笑的眼眶湿润,视线中的陶筝都蒙了一层水汽。
两个人傻笑了一会儿,各自仰头靠坐在椅子里,抬头看天花板平复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李沐阳偷偷瞥陶筝,见她仰靠在椅子里看手机,笑问:
“在买帽子吗?”
“诶?你怎么知道?”陶筝坐直了看他,随即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又忍不住笑。
“买个不热的,在屋里也能戴的。”李沐阳真诚建议。
“……”陶筝歪头皱眉想了想,忽然手机往桌上一拍,“不买了。”
这样也挺好,虽然稍微有点凌乱,但梳吧梳吧也还行。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只要她自己够自信,别人就不会觉得她发型不是故意搞成这样!
人活的就是个心态,什么开心不开心,别人尊重不尊重嘲笑不嘲笑的,都是个唯心的事儿。
管它呢。
老娘开心最重要。
陶筝双手并用,对着头发抓揉一通,果断道:“挺好!”
李沐阳抿唇,看着陶筝像个小朋友一样自己跟自己闹,心情也跟着轻快。
时间已经不早了,可他宁可这样跟她在会议室里干坐着,什么都不说,也不想开口道别。
陶筝笑够了,闹够了,肚子也吃的满满当当,高嗨的心情慢慢平复。
像刚跑完马拉松一样,她懒洋洋的瘫在椅子里,坐了好一会儿,才看一眼时间。
“走吧,太晚了,该回家睡觉了,明天我还要来写粗纲呢。”她双臂一振,从椅子中坐起。
“我今天晚上回去就写男主角的人物小传。”李沐阳也跟着站起身。
“晚上不休息休息?”陶筝问。
“不了,反正闲着也没事,工作要紧。”他笑笑,又道:“毕竟我还没确确实实的拿到这份工作呢,得加油才行。”
“加油吧。”陶筝点头,这些日子一块儿工作,一块儿讨论和开会,他也提出了不少点子,整理了许多可用的人物细节,她渐渐已习惯了他作为策划的存在,几乎忘记了他是在为了争取拿到角色而努力。
“我送你回去,正好路上跟你再讨论几个细节。”李沐阳道。
“嗯。”
两个人拎大衣,套围巾的,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
坐电梯时,陶筝才忽然响起戴乐乐的托付。
她抿了抿唇,再次开口:“真的不去参加综艺?”
“真的不。”李沐阳扯唇,“你还记得这事儿呢?”
“做朋友要讲义气的,戴乐乐求我帮忙,我怎么能不当回事儿呢。”陶筝耸起眉心,“可惜她托我也没用。”
“对不起啦。”他笑笑,想了想怕她沮丧,觉得有必要再跟她解释一下,于是组织组织语言,开口:
“其实也不仅仅是怕耽误眼下的工作,或者怕上节目丢脸。
“我之前上学的时候,就认真考虑过自己的未来。那些大火的流量的确让人羡慕,一口气可以赚很多很多很多钱。但这个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标好了价码,这些高收入都是有代价的。他们几乎没有隐私,恋情和生活都可以作为筹码,而且为了维护自己的某方面人设和形象,必须要违逆本心去经营等等。
“圈外人也许不知道,但是我们应该都明白,自由、隐私、生活、时间等代价并不小。我不想过那种完全被支配的生活,焦虑、压力、恐惧……
“我既不需要自己赚那么多钱,也不需要自己被那么多人喜欢。”
李沐阳说到这里停顿了下,他这些想法过深了,也太过私密。
他不知道陶筝有没有耐心听,也不知道陶筝能不能认同和理解,抿唇将目光投过去,以判断自己还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亦或者打个哈哈,把这些话都揭过,免得显得他唠叨又爱唱高调,天真又异想天开。
李沐阳看见陶筝目视前方,微微皱着眉,眼睛亮亮的,表情认真又严肃。
当发现他的停顿后,她立即转头露出疑惑表情,满眼都是‘然后呢?’‘你怎么不说了?’的情绪。
李沐阳心中的忐忑得到平复,陶筝的神态反馈让他挑起嘴角,不等她催促,便继续道:
“我想保有自己的隐私,想保护好‘我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过什么样生活’的自由,情之所至时,想公开恋情就公开,我还想保留讨人厌的那部分自己,以及不那么光鲜亮丽的模样。
“钱总归要拿来买东西,这些东西除了满足基本的生理需求外,更多的不都是用来满足精神需求吗?
“可有时候,精神需求不是能用钱买来的。
“我想当演员,赚足够的钱可以买三套大房子,一套给父母,一套自己住,一套出租。然后持续有收入,能保证衣食住行和娱乐的持续支出。生活、工作和收入都基本稳定下来后,我要认认真真的谈恋爱,找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女人,然后跟她一起享受自己赚取的果实。
“一起花钱,一起探索,一起休闲……要那种无话不谈的,可以在灵魂层次深入共鸣的亲密关系。
“我要拿出很多很多时间在生活上,种棵大蒜啦,养只猫啦,一起自驾去旅游啦,忽然兴起一块儿搬到大理住半年啦,或者一块儿生个孩子养养……
“我对幸福的理解,非常切实具体。
“哪怕现在还是个刚起步的穷小子,想什么都是想太多,但还是想尝试着按照自己的规划去行事。
“人生肯定有很多诱惑,但我不想浪费时间在去魅上。
“我很相信自己的判断。
“毕竟在父亲赔钱的那些年,因为太痛苦,不得不去寻找答案和情绪上的出路,我看了很多很多书,做了很多很多思考,这些关于未来的规划,我已经脑内做过无数次预演了。”
所以,戴乐乐建议他上的那个综艺,完全是无谓的曝光,浪费时间,与他对自己工作和生活的想法相违背。
“……”陶筝听着他说,一句话也接不上来。
是不是经历过这种大起大落人生的孩子,都这么早熟,对人生看的都这么通透呢?
他所说的,都是她在他这个年纪,根本没有过的思考。
烦恼即菩提。
人生中的挫折,大概也帮助他积累了常人所没有的智慧。
陶筝不仅完全被他说服,更生出浓浓的佩服。
她沉默着反复回想他说的话,不知不觉已快到自家小区门口。
将道别时,她转头看他,认真道:
“李沐阳,你会出人头地的,加油吧。
“到家我就给戴乐乐打电话,说服她不要让你在这个时候,去参加这种不合适的综艺。”
“怎么?临阵倒戈,反而成了我的说客了?”李沐阳站在她小区门口,笑着朝门口的保安,和院墙后奢华的小区打量。
那里是他进不去的地方,是挡住他的铜墙铁堡。
“没办法,你把自己压箱底的智慧结晶都拿出来了,我真的哑口无言,深表叹服。”拍拍他肩膀,她迈向小区电子门,“拜拜,回去早点睡吧,也别熬太晚。”
“拜拜。”李沐阳摆手。
看着陶筝拿出手机在电子门锁上刷一下,门自动打开,她没有回头,穿过小门,拐上平整的砖瓦小路,身影被漂亮的绿化树木遮住。
他站在原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球鞋。
静静呆立1分钟后,他抬起头,不经意间对上保安审视的目光。
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他转身顺着小区围墙离开。
越过一棵又一棵枯叶斑驳的梧桐树,渐渐走远。
◉ 20、分床
剪掉大半烦恼丝, 陶筝一身轻松,步履都轻盈许多。
秋风拂过耳畔,没有了厚长发遮盖, 感觉很不一样。
她裹进围巾, 独自微笑。
站在房门前,盯着密码锁看了看, 陶筝没有按键, 反而按下门铃。
很快, 屋里传来脚步声。
房门拉开, 陈书宇瞧见陶筝微微怔了下,显然疑惑她又不是不知道密码,为什么还要敲门?
陶筝其实早就想这样做了。
哪怕能自己开门, 她也会偶尔希望他帮她开门。
想要那种被迎接、被期待的感觉。
但她既没有听到他说‘欢迎回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类表达亲切或关切的话, 也没有看到欢喜的表情。
抬起头,她朝他笑笑,同样不开口,绕过他进门换鞋, 随即走向卧室。
陈书宇关好门, 站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虽然疑惑, 但她既然没说,想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抬步路过卧室, 他又朝里看一眼, 见她正整理换洗衣物, 与往日也没什么区别。
他想开口说说晚上母亲生日宴的事, 谢谢她给妈妈发了短信和红包, 但又转念, 想着不如睡前躺在床上的时候说一下就好。
于是步子不停,直接转回书房。
陶筝回头,只瞧见他一截裤腿眨眼消失在门边。
无论是什么日子,他都会给足时间用于跟自己的刀刀斧斧相处。
想了想,她干脆先跑到侧卧整理床铺,又把自己主卧床上的杯子和枕头搬到侧卧。
折腾了小半个小时,她拍拍手,将干净衣裤放在床头,然后带着睡衣裤和换洗的内衣去洗澡。
流水又冲去许多碎发,吹头发的时候,她对着镜子仍想笑。
陈书宇走出书房去倒热水喝,端着满水的杯子折返时,忽然瞧见侧卧的灯亮着,陶筝的被褥整齐铺在上面。
他愣了下,又转去主卧,床上只有他自己的枕头和被子。
在主卧门口停顿了几分钟,陈书宇转头走到浴室门口。
陶筝早瞧见了他走来走去的打量,此刻也并没有回头看他,仍专注欣赏自己的新发型,用心将之吹干。
直到放下吹风机,她才转身面对他,却也只是挑眉相对,犯倔的不说话。
既然他不说话,那她也不说。
“怎么忽然把被褥搬到侧卧去了?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惹你生气了?”陈书宇早在等候的片刻里打好了腹稿,开口时也注意着语气,尽量平和又温柔,声音也压低到不会让任何人觉得有攻击性。
陶筝想了想,绕过他走向客厅长桌,坐好后等他。
陈书宇便端着水杯坐到了她对面,眼睛紧密关注她的表情。
“也没什么,就是想给自己一段时间,一些空间,去重新思考下我们的关系。”陶筝语气同样平和。
“……”陈书宇一动不动望了她一会儿,充分消化她的话后,才谨慎开口:“我们的关系怎么了?我们不是挺好的吗?”
陶筝一时没忍住,撇头轻轻笑了笑。
当她在这段婚姻里跌宕起伏时,他却什么都没感觉到,只有‘不挺好的嘛’这几个字。
就像许多人说的那样,男人最大的问题,可能是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为什么当两个人毫无亲密互动时,一个男人可以如此坦然的仍旧过的很好很满意,女人却这样煎熬呢?
过去她付出那么多,努力经营,想要他能看在她这样倾心竭力的份儿上,也学着她的模样回报一二,不是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嘛……现在看来真是荒唐。
最后她只得到了‘付出多者贱’这个结论。
陈书宇自始至终,什么都没看到。
她的痛苦也好,烦闷也好,期许也好,寂寞也好,忍耐也好,愤怒也好……包括那些对他的主动、热情、体贴和温存,他都没看到。
她的一切付出只感动了自己,又让自己变得更加不甘和委屈,更加寂寞和苦闷。
这些全部忙碌,他都不需要。
明明说服了自己要平常心,但凉意仍从脚底板窜起,往心口里钻。
她从没想过,自己人生中会有哪怕一刹那,会觉得自己这个人很悲惨。
现在她就有这样的感觉。
深呼吸,一再的深呼吸,她才能冷静开口:
“今天我去见了律师,前司又找到了新的论证上诉,我只能被动的见招拆招,然后等待别人去判决我。
“或者胜诉,只支付了这几个月的负面情绪和金钱与劳累,那就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又或者输了,在我觉得自己明明没错的不甘中,拿出我辛辛苦苦搏命赚来的百多万赔给前司,被按头成为那个犯错的、失败的人。
“我的丈夫没有陪我去见律师,甚至对此不闻不问。
“刚得知被告时,我回到小区,里里外外的绕圈,流着泪却找不到人倾诉,没有人听。
“那一晚我跑出去喝了大半夜的酒,我丈夫甚至没有打电话问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当代社会,婚姻对人来说是什么呢?我饿不到肚子,也不至于无家可归……所求不就是被爱,和被爱抚吗?
“可是书宇,这两样你都没有。”
语气仍不免透着嘲讽和丝微没遮掩干净的愤怒。
陈书宇安静的听她说话,表情逐渐严肃。
他只是感性值低,但绝不冷血。
待陶筝说完,他站起身绕过长桌,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然后轻轻试探的将手搭上她肩膀。
“陶筝,我当然爱你,不然怎么会跟你结婚?我对现在的生活是很满意的,也觉得幸福,这不是正因为我爱你吗?对不起……我不是很懂得表达情感的人。在这方面的确有不对,以后……”
他轻轻揉了揉她肩膀,看着她目视前方时有点僵硬的侧脸,沉吟片刻又继续道:
“你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以后我多分些时间陪你好不好?”
他眼睛始终盯着她,见她仍无动于衷,又在脑内做了无数安排,将一些要说的选项推翻和重建,最后斟酌道:
“我明天无论加班不加班,下午五点半开车到你公司陪你吃饭好不好?
“以后每周至少陪你吃3顿晚饭可以吗?
“晚上我也少些时间在书房,我们一起追美剧怎么样?每天一起看一集。
“嗯?”
他轻声哄她,语气格外温柔。
陶筝在他讲话时,怒气已经完全消退,眼眶逐渐泛红,忍也忍不住。
眼泪含着,她转开头,不想给他看。
这样谨慎的算计着,拿出筹码,一一递交,换一个她不要闹。
就好像与她一起吃饭原本不是一件让他快乐和向往的事,只是推不掉的责任。
她祈求着的这些,甘之如饴的这些,别人看做是什么呢?
如果他跟她在一起,所有令她觉得幸福的事,另一个人却要当任务一样去完成。
她不悲哀吗?
如果他真的能做到,她倒也能装傻,沉浸到他营造的陪伴和幸福环境里。
可她这样的哭闹,陈书宇这样的退让,曾经也不是没发生过。
当时一两天是有用的,可一个星期后一切都会回档,他还是退回自己的生活圈里,丢开她和曾经对她的承诺。
故事里那种互相关照对方情绪,努力呵护对方的好心情,主动照顾对方,做会给对方幸福感的事,偶尔给对方惊喜,常常因为对方给自己的幸福快乐而向对方道谢、并心心念念着要回馈更多幸福快乐给对方,渴望与对方待在一起玩在一起,享受与对方相处的婚姻……真的存在吗?
她侧脸抹去眼泪,单手撑头,望着桌面咬紧了嘴唇。
凭什么让她变成了一起乞讨爱意和温存的女人?
他凭什么在这段婚姻里,把她变成了自己最不想成为的那种可怜人?
这一刻,她被浓浓的无力感笼罩,成长大概就是会认清自己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
然后慢慢失去年少轻狂和热血冲劲儿。
她知道陈书宇不是故意把一些事说成谈判筹码来气她,他压根儿想不到他这样的一席话里,居然还有漏洞可以让她挑刺,令她伤心难过。
他是真诚的在解决问题,他已经拿出了最大的温柔和情感去体会,去努力说一些令她满意、令她开心的话。
他就是这样的人,不懂她的一切情绪起伏。
也正如她就是这样的人,敏感,极度渴求情感。
她无法责备他,也无法改变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书宇轻轻拢住她,在察觉到她没有抗拒后,轻轻吻她额头,低声唤她:
“陶筝?”
眼泪又扑朔朔的流。
决意甩开他独自潇洒一段时间,如果觉得也不错就离开他时,她是爽快的,也觉得就该那样。
可现在她在他怀里,听着他真诚的道歉,感受到他小心翼翼努力想要理解她的行为和情绪,拿出自己全部的共情能力想交换她的满意……她没办法狠心。
5年温水煮青蛙的婚姻给了她太多痛苦,但面对曾经决定共度一生的人,她又怎么有办法决绝和狠心。
她自己也在摇摆,也在不舍啊。
她也希望能有方法治愈自己的不满足和不开心,可是……这样的办法真的存在吗?
她难道没试过?没安排过约饭和相处……
又或许,这一次他会坚持下去,真的在相处过程中去体会她的渴望吗?
会吗?
……
陈书宇没有回她的书房,他一直静静抱着她,陪着她哭,等着她发泄完情绪。
这一夜,她仍旧睡在了侧卧,独自躺在床上,回想了许多,思考了许多。
家务事大概是世上最复杂的事,怪不得清官难断。
……
同样的夜,陈书宇躺在主卧床上,也未能安眠。
透过窗帘挤进来的朦胧微光,折射在床头放着的眼镜上。
他就望着眼镜片上的光,望了很久很久。
他知道搬去侧卧这个行为,对陶筝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对外的确是个女强人,但对内却格外柔软,是个对家和家人分外依恋的女人。
不到真的失望绝顶的一刻,她不会做出这种明确代表分别意味的行为。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多年,之前无论吵的多厉害,她都总还是拱在他身边,气也要在他身边让他看的到她在生气。
他虽无法理解她细如丝多如发的情绪,和那些难以预料的敏感,但他却能看的懂这些明确的行为。
她怎么会这样难过呢?
眉头锁起,他仍无法理解她所说的‘因’和她所说的‘果’之间的联系。
他总觉得,她说的那些事,并未严重到要分居。
他似乎还是没能理解她的眼泪……
伸手往左边摸了摸,空空荡荡,冰冰凉凉。
她在时,他未觉得怎样。
哪怕因为出差或者进组等原因,她一个月左右不回来睡,他也没觉得如何。
现如今忽然认知到她不跟他睡了,以后可能永远都不跟她睡了,没有期限的空置这个床位……
他竟这样烦躁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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