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他说,回过神来的张导早就第一个冲到了楼下。


    他吓得背后全是冷汗。


    还好,还好,这位祖宗毫发无损,否则他都不知道他们剧组要怎么跟裴峋那群庞大的粉丝交代。


    给裴峋买完咖啡回来的小方得知此事,更是吓得腿软,悲愤控诉:


    “——您不是说不会多管闲事吗!这要是出了事儿我怎么跟俞芳姐交代啊!!”


    “能出什么事?”


    不远处的人群中,游止正脸色阴沉地盯着他。


    裴峋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连一个眼神回敬都欠奉。


    “废物就不要拍戏。”


    游止:“……”


    想也不想,游止掉头走人,不想再留在这里自取其辱。


    从钟楼一跃而下的那一条惊艳了所有人。


    就算游止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因为自己办不到而删掉这一幕。


    双方商议之下各退一步,钟楼打斗部分仍由游止真身出镜,只在坠楼一幕由替身代演。


    温窈在片场见了游止后故意挑衅:


    “这不是我们小李老师的脸替吗?”


    小李是游止替身的名字。


    游止听了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咬着牙冷笑:


    “以前我以为你是什么与世无争小白莲,没想到也是一攀上高枝就得意忘形的女人。


    “不过你别得意,裴峋是什么身份地位,你这种女人他身边一堆,哪天被他甩了以后,你可是还要在圈里混的,做人得给自己留点后路。”


    温窈猜到游止肯定误会了她和裴峋的关系。


    但她也懒得解释。


    今朝有酒今朝醉,见了傻逼当场怼,温窈从小千娇百宠长大,就没人教过她做事要看人脸色。


    只不过——


    她不看人脸色这事儿,不包括裴峋。


    她总觉得自己又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裴峋。


    这种感觉很强烈,但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就算她这么和棠月说,棠月也只是答:


    “没有吧,裴老师本来就高冷话又少,对两位主演老师和对工作人员态度都差不多,也不会捧高踩低,其实人还蛮好的……”


    “是吗?”温窈还是有点惴惴不安,“但我总觉得他时不时就在瞪我诶。”


    不是粉丝的棠月反而开始替裴峋说话:


    “你想多了,人家裴老师只是天生bking,看谁都很有气场而已啦,而且全剧组都知道你是他粉丝,他可能……在看你什么时候去找他要签名?”


    温窈倒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她半信半疑问:


    “他这么闲吗?还有空关心我这种小粉丝?”


    棠月:“……那你到底想不想要签名。”


    “想。”温窈捧着脸,开始大白天发梦,“还想问问他要不要当我老婆呢嘿嘿。”


    “……”


    棠月想起今早在片场和霍振坤对戏时招招快出残影的裴峋。


    她从导演那儿听到的八卦,据说裴峋小时候被送去京剧班子练过几年武生,还正经学过咏春——


    怎么看都和“老婆”这个词没有半点关系。


    温窈这滤镜,得有八百层吧。


    另一头的房车内。


    “冷死了——”


    裴峋的表演老师刚上车,脱掉外套后立刻凑到了暖炉边。


    “你们这选在十二月拍夏天的戏,也是真够遭罪的。”


    裴峋放下窗边的遮光帘,收回视线。


    “上午的戏怎么样?”


    表演老师搓着手道:“武戏我就不点评了,文戏你真挺有天赋的,也就集训了一个月吧,这么短的时间很不错了,不说游止,甚至好些科班生都不如你呢……”


    “和霍老师对戏,还是被压得很惨吗?”


    慢条斯理的声音。


    却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


    表演老师挠了挠脸。


    “……也不能这么说,跟你对戏的毕竟是霍老师,人家三金影帝老戏骨,从艺三十多年拍上百部戏淬炼出的演技,你拍第一部戏就对标这种老前辈,多少有点自虐了吧。”


    他又补充:


    “演戏也不是你的领域,就游止那演技粉丝都能吹上天,你现在这种程度完全够用了。”


    “嗯。”裴峋的手指敲了敲扶手,“就是说跟霍老师真差得挺远的。”


    表演老师:“……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在听呢。”


    裴峋轻描淡写道:


    “待会儿我去和导演说,上午的戏能不能再多拍一条,在此之前,你帮我把问题都挑出来。”


    “……”


    表演老师认命地从口袋里掏出拍下来的监视器画面,开始鸡蛋里挑骨头。


    一边挑一边想。


    新生代的打星都断代这么久了,裴峋的动作戏拍得那么优秀,要是能微调一下剧本,扬长避短,上映后绝对会惊艳四座吧。


    可惜啊。


    *


    “小温,你不是裴峋的粉丝吗?怎么就这么……看他不顺眼?”


    这已经是温窈第三次找到周导,提出想调整剧本,删减裴峋的台词了。


    周导从一开始的满脸惊恐,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可以熟门熟路地回复她:


    “这些台词本来就是为了邀请他来拍戏特意加的,你把人家骗来了又删戏,这不是给剧组找大麻烦吗?”


    周导没说的是:


    年轻人,不要作死,你知道裴峋的粉丝有多少吗?


    “可是删掉效果会更好啊!戏好不好又不是台词多少决定的!”


    完全是观众角度的温窈理直气壮。


    周导终于抬起头,看她仿佛在看一个天真无知、还没走出象牙塔的小孩子。


    “这话你去跟裴峋说,跟他经纪人俞芳说,看他们相不相信你。”


    奇了怪了。


    之前跟温窈合作,她虽然年纪小,但有才华又上道,让怎么改就怎么改,怎么突然就……


    变得这么天真呢?


    遇到和裴峋相关的事情,温窈的执行力强得惊人。


    导演那边说不通,她决定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改出一版精简后的剧本,最后再拿着这个剧本去和裴峋的经纪人甚至是裴峋本人谈。


    棠月知道后大为震惊:


    “……你这工作量得多大啊?这两天不是因为场地没谈下来你还要改好几幕戏吗,你哪来这么多时间?不睡觉吗?”


    温窈顶着眼下乌青,面色肃然。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不试一试,我死都不会甘心的。”


    “……”


    这就是事业粉的战斗力吗?


    棠月看不懂,但大受震撼。


    温窈没日没夜改剧本的第三天,剧组又出了一件大事。


    原定的一个女配角色,因为演员在另一个剧组意外受伤,不能如期进他们的组拍戏了。


    于是全剧组都忙作一团,开始四处物色合适的女演员救场。


    闲来无事的时候,统筹小哥跟他们八卦:


    “……为什么还定不下来?还不是因为我们导演出了名的会拍帅哥美女,这角色也没几句台词,演员打扮得漂漂亮亮掉几滴眼泪就行,就当拍个mv,不少女艺人都想争取这个角色……”


    灯光组的助理姐姐也眉飞色舞地符合:


    “没错没错,好几个二线女星这几天都在和选角导演谈呢。”


    一旁的温窈忙着赶稿,没空,也跟着听一耳朵。


    “都有谁啊?”


    统筹小哥想了想,报出了一串二线女星的名字,最后又道:


    “……哦,还有沈诗若。”


    键盘上飞速敲字的手指一顿。


    温窈转过头来。


    “谁?”


    这不是一个容易重名的名字。


    至少对于温窈来说,印象里叫这个名字的,只有她的初中同学沈诗若。


    “沈诗若啊,今年年初演的古偶还小火了一阵吧。”


    摄制组的小姐姐撇了撇嘴:


    “但圈内对她风评不太好,据说脾气很差,又有后台,经常耍大牌。”


    疲惫的统筹小哥捏着脖子上的佛牌,双手合十:


    “老天保佑,可千万别是那个沈诗若啊——”


    但很显然,小哥的佛牌并没有灵验。


    当晚,几个主演拍完了一场重头戏,提议在片场附近聚餐。


    霍振坤大手一挥,连带了不少工作人员也一并请了,地点定了晚上七点在片场旁的一家火锅店。


    温窈和美术组的几个女孩子耽误了一会儿,坐了最后一趟车。


    到的时候店里已经热气腾腾,大堂做得满满当当,倒是敞开的包房门还能看到几个空座。


    棠月:“窈窈过来这边坐!”


    她拍了拍身边给温窈留的位置。


    温窈中午没赶上饭,只来得及随便吃了个面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正抬脚朝那边走了一步——


    “你的位置不在那儿。”


    温窈只觉得脖子一勒。


    转过头,才发现有人用一根食指勾住了她的羽绒服帽子。


    始作俑者穿着一件纯黑的连帽卫衣,正垂眸淡漠地望着她,眼中的不耐仿佛在责怪她来得太晚。


    大堂里所有工作人员默契地盯着他们俩。


    半响,裴峋收回了手,随意插进口袋,侧头示意包厢的方向。


    “周导叫你进去。”


    言简意赅得看不出任何私情。


    于是其他同事的眼神很快从八卦,转而对温窈要去和领导们一桌的同情。


    温窈也有点诧异,但因为叫她的人是裴峋,她也没来得及多问,晕晕乎乎地就跟着他走了。


    紧跟在他身后的温窈盯着他的背影。


    离得近了她才注意到,其实裴峋没有她想象得那么清瘦。


    他肩膀很宽,头骨却小,再加上高挑的个子,其实很像那种漫画里会有的身形。


    不过这个仿佛撕漫而出的男人就连后脑勺都写着生人勿进。


    温窈又忍不住出神地想,她究竟有没有得罪他呢?明明之前感觉,他对她还挺友好的呢。


    前面的背影猛地止步,出神的温窈只差一点就撞了上去,


    站稳后,她才从裴峋身后伸出个头。


    包厢很大,暖气开得足,两个大桌都坐得满满当当。


    除了一个挂着黑色外套的位置是空着的,别的地方没一个空位。


    但那个是裴峋的位置。


    温窈有点茫然地看向裴峋。


    一旁的周导似乎也没想到裴峋出去一趟会再领一个人进来,他面上有些尴尬:


    “这边沈老师也是刚来,那个小温,外面是没有空位了吗……”


    温窈这才反应过来。


    似乎是多了一位沈老师,所以原本留给她的位置没了。


    其实加个座也能坐下,但周导显然不准备让这一桌德高望重的前辈为了温窈兴师动众。


    “有的。”


    温窈没太在意,她其实坐哪里都行,和外面的年轻人一起吃饭还更自在。


    “那我就去外面……”


    温窈正要走,那个坐在裴峋邻座的女人却忽然回头——


    “温窈?”


    她有些意外地和温窈对上视线。


    淡妆知性打扮的女人将温窈上下打量了一番,笑意渐深:


    “这么巧,你也在这个剧组啊?”


    沈诗若想了想,上一次见到温窈,那还是三年前的事儿了。


    记忆里,那时的温窈要比眼前的女孩要光鲜亮丽得多。


    永远穿着最时兴的裙子,漆黑的长发浓密又垂顺,像丝绸一样泛着矜贵奢华的光。


    而眼前的她裹着一件厚实的黑色羽绒服,大概是为了方便工作,长发也挽成了一个丸子头,衣着打扮就像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


    ——当然,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地惊艳,就算裹着麻布口袋也清纯漂亮得挪不开眼。


    周导诧异问:“沈老师认识我们组的编剧?”


    “认识啊。”沈诗若手里捏着高脚杯,晃了晃,“我们俩是中学同学……关系匪浅呢。”


    “这样啊,那不然就挪一挪……”


    “这么久没见了,本来想和你叙叙旧的。”


    沈诗若却打断了周导,遥遥望着温窈举了举杯:


    “不过很遗憾,这里好像没有你的位置了,那只能——


    “下次再叙旧了,窈窈。”


    温窈敏锐地感觉到了一股敌意。


    她和沈诗若的确是初中同学,但那个时候的她和现在的她可完全不同。


    印象最深的,是沈诗若时常一脸羡艳地抚摸着她的新衣服或是新文具,语调忧伤地道——


    真羡慕你啊窈窈,你的东西都好漂亮,不像我。


    那时沈诗若的妈妈和温窈的妈妈在家长会上结识,算是闺中密友。


    温窈妈妈偶尔听到沈诗若这样说,时间长了,买东西也会记得给沈诗若多买一份,让温窈趁着什么节日生日之类的送给她。


    温窈虽然觉得沈诗若这样很奇怪,但温家也不缺这点钱,所以温窈每次也都找了个合适的时机把礼物送了出去。


    每一次,沈诗若也都会十分感动的收下。


    温窈以为她们至少算朋友。


    然而现在看——


    似乎,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沈诗若对温窈下了逐客令后,转而迎上裴峋。


    一只白净的手大大方方地伸到了裴峋的眼皮底下。


    “这位就是裴老师吧,久闻大名了,我一直是您的歌迷,没想到这次有机会和您合作……”


    几秒过去。


    裴峋的手仍随意地插在口袋里,迟迟未有动静。


    沈诗若的笑容微凝,包厢里坐着的一屋子人精神色也微妙起来,就连旁观的温窈也头皮一紧。


    虽然要是裴峋真跟沈诗若握了手,她一定会觉得很不爽很不爽,但是——


    就这么晾着人家也不太好吧?


    传出去万一说裴峋耍大牌呢?


    在场的这些前辈们对裴峋的印象会不会也跟着变差啊?


    想到最后,人在饭局能屈能伸的温窈都恨不得亲自上手,好把裴峋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来。


    哥。


    你握一下吧。


    握一下不会死人的。


    万众瞩目中,裴峋那只金贵的手终于伸了出来。


    但他却并不去握沈诗若的手,而是伸向一旁桌上的酒杯。


    随即——


    将酒杯直接了当地,塞到了沈诗若那只伸出来的手里。


    沈诗若始料不及地怔住。


    而裴峋自己,则随手拿起一个空杯子,毫无诚意地跟她的杯子碰了一下。


    砰——


    极清脆的一声。


    不像碰杯,倒像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打对方的脸。


    在所有人的愕然注视中,裴峋对于自己的敷衍并不做任何掩饰,唇边扬起的笑意甚至算得上是一种堂而皇之的挑衅。


    “话说早了,沈小姐,我们还不一定能合作呢。”


    如此嚣张。


    如此的无所畏惧。


    “服务员。”


    裴峋微微偏头,对着门外招了招手:


    “这边再加一个椅子,谢谢。”


    沈诗若的表情已变得笑不像笑。


    只能眼看着裴峋将她刚刚坐过的椅子拉开,旁若无人地抽一张纸擦了擦。


    他回头,见温窈迟迟没有动静,不咸不淡地开口:


    “温老师,怎么,要我请你坐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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