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 天还只是有些朦胧的亮光,宿舍里静悄悄的。林青禾在被子里打开手电筒一看,才凌晨四点五十。
林青禾翻了个身, 第一次睡上下铺不习惯, 压根没睡多久就醒了。她刚一下地, 上铺的手电筒就亮了。对面铺位传来一声孩子的嘤咛声, 然后手电筒的光芒瞬间就暗了。
林青禾的上铺,一个来自杭城的16岁姑娘谢茵茵, 未婚。
“吵醒你了。”林青禾压低声音道了声歉。
“没有,我本来就要起来了。”谢茵茵软糯地笑了,说话还带着江南吴侬软语的腔调。
两人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拿了洗漱用品, 轻手轻脚地出了宿舍。
到洗漱房的时候,人已经不少了。
“青禾同学,早啊。”不少女同学都和林青禾打招呼。
林青禾也问了她们的姓名和专业。
没一会外头天渐渐亮了, 走廊上的脚步声也多了。林青禾和谢茵茵回到宿舍的时候, 所有人都起来了。
青禾她们宿舍一个八个人,都是中文系的。
年纪最大的是曾经做过妇联主任的京都人方圆37岁。
然后是那对来自湖南的姑侄, 姑姑田蜜, 33岁,以前是糖厂的车间主任。
接着是昨天晚上才到的刘莎莎28岁,她是滇省一个偏远的小山村的知青,要先到县城, 然后从县城坐车到市里,到了市里再坐大巴都省城,最后坐了三天火车才到。
老四是林青禾对面的姑娘何曼玲,京都隔壁津市的, 以前是供销社的售货员,26岁,刚结婚还没有孩子。
老五是张美娟22岁川省人,和丈夫都是新疆建设兵团的知青,丈夫王建国是物理系的。
老六是林青禾20岁,剩下两个小姑娘,一个是田蜜的侄女田雪梨,还有一个就是谢茵茵,她俩都是应届生,今年才16岁。谢茵茵比田蜜月份小,是宿舍最小的妹妹。
“青禾,青禾,这个名字一听就充满生机,充满希望。‘白里西风禾黍香,鸣泉落窦谷登场。’”何曼玲是个文艺又有些自来熟的姑娘。
“其实我哥就叫青谷,我家还有青苗、青麦、青杨、青柳。一整个五谷丰登。”林青禾笑道。
“田蜜姐你的名字也好听,田蜜,甜蜜,生活甜如蜜。”何曼玲接着夸道。
“嗐,就我这个名字早几年还有小hong兵上我们家来呢,说是充满了资本主义的骄奢之气,让改名。差点没被抓去革委会改造。”田蜜随口抱怨了一句。
“那后来怎么说的?”林青禾也有了兴趣。
“你们也知道那小hong兵们有多疯,改名是小事,可要是沾上这个名头,那一家就都完了!还是我哥急中生智,说我是抗日战争胜利的时候出生的,生在新中国,生活比蜜甜,所以叫田蜜。”
“哈哈哈哈,说得没错!我们可不就是生在新中国,现在又长在春风里吗?”
“早啊,你俩起的好早。”老大方圆一边穿衣服一边和林青禾她们打招呼。
“美娟,今儿早上我们就有班会课,你儿子咋办?”田蜜看向还熟睡的乐乐问道。
“孩子他爸等会过来接,他们专业是下午的课。我中午再去抱回来。”张美娟答道。
“你们这样可真辛苦,万一两人都有课,岂不是要带去上课?也不知道这允不允许。”
“是啊,但是没办法,没人帮我们看孩子。我想着学校附近不知道有没有托儿所,送进去就好了。”
“还好我闺女都上小学了。”
林青禾在一旁听着,心里更加感激她妈了,要不然她现在应该也是带着安安上学吧。而且她还不如张美娟,向阳那边是党校,压根不可能带孩子过去。
大家都洗漱之后也不过是早上五点半,这个点估计食堂都还没开门。几个人都坐在宿舍中间的大桌子上学习。
林青禾则是坐在自己床头,她拿了英语书出来背单词。她之前在学校没有学过英语,会一些是跟着牛棚里的一个英语教授学的。但是才教了她没多久,那教授就被转移走了,林青禾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六点钟,学校的铃声响起,宿舍8个人整理好,一起带着饭缸去了食堂。食堂暂时是没有凳子的,大伙打了饭都会回宿舍吃。
“姐妹们,这打饭也太耽误时间了。我提议,咱们宿舍每周两个人帮大伙打饭,轮流来,怎么样?”老大方圆在默认下自觉将自己代入寝室长的位置。
“行啊。”
于是第一周是方圆和田蜜帮着打饭,其他人把粮票和饭缸交给她们就行。
吃过饭后,八人就一起赶往教室了,今天第一节 是班会课。
她们走进教室,人已经不少了。大家都认识林青禾,一个劲地瞅着她。有些外向的就上前打招呼了。
“嗨。状元。”这是个看起来和周围人挺格格不入的带着副金边眼睛的年轻男同学。
他皮肤很白,双眼皮,黑白分明的眼仁在镜片后显得很是亲切。穿着一身白衬衫、黑大衣,脚踩一双黑色皮鞋。因为打招呼抬起的手腕上能看到还佩戴着一块价值不菲的金色手表。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同学别人一打眼就能瞧出来家境不错。
林青禾朝他笑了笑。
“我叫林达文,咱八百年前没准是一家。”男同学,不,林达文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原来这就是表哥念念不忘的女同志,难怪他姑姑现在后悔得不行。
“林同学你好。”林青禾没打算深交,客套地打了声招呼。
教室里是单人单桌,等坐满了,也才三十个人。十八名女生,十二名男生。不一会儿老师就进门了,看着和他们中间一些同学都差不多大的年纪。
老师先做了自我介绍。这位老师姓陈,今年35岁。
他一进来就在黑板上写下,“桐花万里丹山路, 雏凤清于老凤声。”
“我是你们的导员,也是你们的学长。我是北大64级中文系的学生。第一天,这句诗送给大家,我相信在座的同学们未来一定灿烂可期……”
“我们今天除了互相认识也是要投票选举班干部。那么,现在正式开始。第一个班长。”
瞬间教室里29名同学,齐刷刷地看向林青禾。就好像她当班长是板上钉钉似的。
林青禾硬着头皮站起来,斟酌着开口:“……我认为班长应该全心全意为同学们服务,大家都知道我还是军嫂,家里还有个刚满一岁的孩子。所以我可能课余除了学习之外时间没有同学们多。陈老师,我建议,班长可以选一位更优秀的并且有意要为同学们服务的同学来。”
陈导员笑了,“青禾同学,你可是咱们学校的状元呀,你得当一样啊?同学们说,是吧?”
“是啊,是啊。”大伙起哄道。
“老师,那我当书记吧,宣传向党组织靠拢、这个我拿手。”
陈导员推了推黑框眼镜点了点头。心里想着:不愧是拿笔杆子的,这心思九曲十八弯的。事儿不用管的甩手掌柜一把手,可不就是书记嘛!这个小林很滑头啊!
于是,班长重新竞选。
女生里头有田蜜还有一个林青禾对面寝室的叫周佳敏的参与竞选,男生里面也有一个33岁的叫王胜利的参与。
最后曾经的车间主任田蜜,田班长新鲜出炉。
然而下课后,本想着和室友一起去图书馆的林青禾又被系主任叫走了。
什么?学生会主席?
林青禾一直觉得自己这个状元就是占了复习时间比较久的光。身边的同学哪个不是天之骄子,天之娇女的,有识之士多着呢。她班长都不当,怎么可能当什么主席,她家安安爸妈都上学了已经够可怜的了。
最后的最后:“主任,那这样吧,我当宣传部部长吧。您也知道我之前是军报的记者,写稿、出板报、组织宣传活动这些我都有经验。”
……
中文系七七级的新生共有八十八名,林青禾他们新闻专业彼时已开学一周,明天就是周日了。
开学典礼后,林青禾可以说是中文系最出名的人了。
中文系,女生比例稍微多一些,一共有五十位。其中成家的又占了一大半,这一大半里头有娃的有事绝大多数。林青禾她们专业未婚的小姑娘不足十人。
刚开学,同学们对学习的热情都很浓厚。每天天不亮,操场那边的路灯下就有捧着英语书背单词的同学了。晚上十点图书馆关灯了,但是还有好多同学求那位管理员大爷再延迟延迟关灯锁门的时间。
就是回了寝室里,大家有手电筒的打手电筒,没有的,则是买了蜡烛点在床头。
错过了十年,每个人都分外珍惜这得之不易的学习机会,个个都恨不得一天20个小时泡在知识里,真正做到了什么叫如饥似渴。
林青禾和宿舍里的女同学相处得都不错。人以类聚,物以群分。八个人中,林青禾不是和已婚已育的姐姐们关系最好,而是和才结婚的何曼玲以及年纪最小的谢茵茵玩得最好。
她们三个喜好很相似,每天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一起早早地去教室,抢第一排,友谊的小花朵开的红艳艳。
卢向阳在林青禾开学后也去了党校学习,他们和北大一样都是周日放一天假,平时得住在学校。
此时,林青禾真正在上本周的最后一节课。这节课上完她就准备回家了,就连要带回家的东西,她都直接拎着来上课了。
下课铃声一响起,等老师走了。林青禾就迫不及待地拎着小包,冲出教室。
“小禾!”教学楼下,卢向阳穿着一身挺拔军装,笑着朝林青禾挥手。
林青禾笑着向着他的方向跑去。
林达文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着这一幕,身材修长高大一身笔挺板正军装的男人,微微抬着头,脸上表情很温和,眼里微露喜意。正和前方不远处的女人挥手。
林达尔看来,自己表哥一向都是个很温润的人。但是状元同学,哦不林青禾同学的爱人这会儿看着虽然也温和,但是许是是军人的关系,他温和的余裕之中又有些压迫感。
人群里,许是怕被林青禾被路过的同学冲撞到,卢向阳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虚虚地扶住林青禾的肩膀。两人紧挨着说话,亲密异常。
在林达文的视角下,这两人一个眉眼分明,笑意昂扬。一个内敛沉稳,温柔含蓄。两人走在一起,哪怕是个一起推着自行车的背影都叫人就觉得赏心悦目,佳偶天成。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他表哥就是真的带着锄头赶来他们学校挖墙脚估计都是挖不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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