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秀珍身上围着围裙在灶台前一边炖着鸡汤, 一边炒着大酱。六月份的厨房里,热气腾腾,她满头的汗水都顾不得擦上一把。
母鸡的浓郁香味飘散出来, 方秀珍掀开锅盖, 用筷子戳了戳鸡肉。炖了一个多钟头, 筷子轻松就能插进去。
她没加盐, 什么调料都没用。连肉带汤的盛到一旁的饭缸里。
这是给杨素筠做的。昨儿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小家伙也听到大姑要漂洋过海了,半夜里折腾的迫不及待就要出来。
送到医院的时候, 杨素筠的羊水已经破了,宫口也开到了六指。几乎就是才到医院就进产房。
虽然这胎刚开始不算稳当,可后面六个月杨素筠就一直在家修养。尤其是方秀珍来了以后,她保胎药和营养餐一顿接一顿的。
没侧切没撕裂, 顺产的产程都像是标准的教科书。
林青禾走到已经发愣的大哥身边,握住大哥的手:“嫂子会平安的。”
林青谷眼底微红,聚着水汽:“嗯。”
所有人都等在产房外, 就卢向阳他还记得拿着缴费。他那边刚交完钱, 那面产房就传喜讯了。
裴医生率先出来。
摘下口罩和手套,笑着说, “恭喜, 母子平安。”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在看过孩子后,就剩下林青谷一人在医院陪护。方秀珍回家炖汤下奶,林青禾带着安安回了后海。
她现在的时间老宝贵了,她要珍惜和丈夫还有闺女相处的时候。
端菜出屋, 方秀珍就指使在院子里做木工林建国道:
“我去送饭,锅里还炒着给咱大闺女的大酱,你看着火候啊!”
林建国坐在小板凳上,脚边儿一个搪瓷缸, 耳背夹着烟,地上一圈木屑。听到方秀珍的声音,头都没抬地应了一声。
他得抓紧干,又多了一口人,他得再多挣些钱。
*
卢向阳载着媳妇孩子到家。安安在路上都晃悠睡着了。洗漱后,夫妻两个躺在床上。
“明儿咱们出去玩玩,多拍些照片好不好?我好怕我一走,再回来安安就不记得我了。”林青禾窝在卢向阳怀里。
卢向阳一手摩挲着她的后背,“傻,你还是担心担心,她想你我搞不定,该怎么办才好。睡吧,今天一天也是够折腾的。”
林青禾闭上眼,等到身边出来匀称的呼吸声以后,她又悄摸起身。随意批了件外套,打算去书桌前给闺女做描红本。
“干啥去啊?”林青禾一下床卢向阳就行了。
“你睡你的。我去给安安做描红本。”
“明儿再整吧,不是还有一周吗?都快十二点了,再不睡明天该没精神了。”卢向阳坐了起来,靠在床背。
林青禾只好又躺回来了。
卢向阳像哄闺女入睡一般,哄着她。
*
翩翩起舞的蝴蝶、展翅欲飞的雄鹰,公园的上空飘荡着各式各样的风筝。
“爸爸,我也想要,我要老鹰!”一进公园里,安安看到那么多风筝就叽叽喳喳的。
夫妻俩带着闺女去公园门前摆摊的地方买风筝。
那么多样式的风筝,粉的蝴蝶,黄的蜈蚣,红的公鸡,还有安安想要的五颜六色的老鹰。
买好了风筝,一家人就到草地上放风筝。安安小,还不会放。林青禾一手拿着线,另一只手放飞风筝。她助跑几步,趁着有风,让风筝向着天空,向着白云展翅飞翔。
林青禾听到了身后安安拍巴掌的声音,听到了她大声呐喊道:
“飞起来啦!妈妈真棒!”
安安小手放在脑门上,她的那只小巴掌五指分开,学着大人的样子遮挡住阳光。也不知道她到底看清没有,只见她兴奋地拍手,“飞,飞,飞!”
“安安来!”林青禾招呼闺女过来。
安安迈着小短腿跑到林青禾身边,林青禾把线递给她,“你拿着,跑起来!”
安安接过线学着刚才林青禾的样子,她小小的人儿哪会放风筝。眼看着风筝在往下掉,她急得边跑边大喊,“妈!爸!”
“妈妈就在你身后,别怕,跑吧!”林青禾朗笑道。
在母女俩身后的卢向阳,举着相机拍下这一幕。
“爸,爸!爸来!”安安看着别的小朋友的风筝都飞得高高的,她赶紧叫来了后援。
很快,欢快跑动、满头大汗、似要玩疯的安安呼喊着:“飞高喽!飞最高喽!”
随后,在一众飞得最高的风筝里,那个五颜六色的老鹰被人收了回来。
“安安,妈妈教你怎么收线。看好咯。”
风筝收回来了,安安趴在爸爸背上,旁边是拿着等着的妈妈。
随后靠近他们一家三口的另一家就听见一个柔和的女声,“安安,你喜欢这个风筝吗?想要看这个风筝飞得高高对吧?”
安安点点头。
“只要你手中拿着线,不管它飞多远,它都会回来。就像妈妈,安安,妈妈要飞飞一段时间。但是妈妈把线给你,等到时间了,你就让妈妈回来,好不好?”
安安歪头,没听懂。以为就是把风筝给自己的意思,她甜甜一笑,“还要爸爸妈妈安安一起来放风筝。”?
临近中午,玩闹了一上午,安安拍拍自己的小肚子,然后两手一摊。
“安安,饿。”
*
周一,林青禾站在系主任办公室前深呼吸好几次。
再转回头看向来路时,她捂住了胸口。
她劝着自己的心:已经做决定了,就不要再犹豫了。
虽然她还不清楚要怎么和个才三岁的孩子解释,又要怎么在她的泪眼下说出口。
妈妈要走了,一走就是两年。
她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进来。”后推开门走了进去。
……
“青禾?你怎么来了,这会你们班不是有课吗?快,进屋!”
谢茵茵扶着何曼玲,她的肚子已经高高凸起,虽然她自己老是说没关系,但是看着真够吓人的。
“我来就是和你们说一声,我被选上留学生了。过几天就该宣布了,我先和你们说声。”林青禾扶着何曼玲另一边。
两人愣了一瞬,然后真心地为林青禾高兴。
“恭喜你啊青禾。”何曼玲扬着大笑脸,她侧头看她。
“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军报上,我爸是军报的老读者了。还是他和我说,军报的小林记者和我是校友,人还是状元。
我当时就想这得多三头六臂啊?然后就看到你那张照片。说实话,当时就被惊艳了。
然后来了学校,正好赶上开学典礼。你那演讲,真是提气儿!
我没想到咱竟然还是室友。我一看你就知道你和其他人不一样。第一回 选拔你没报名,其实我心里想说你来着。不过还没来得及你就被老陈削了……你不该被困在家庭小小的四合院里,这才是你!
三年来,咱仨相处得最久,我们比其他同学更知道你。去吧,两年后,让我们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林青禾。
让我们因为是你的朋友而感到自豪。当别人提起你时,我能说,咱们77级文科状元啊,她是个传奇,我俩是姐妹!”
林青禾笑的点头:“好!一言为定,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要告诉我,满足我的虚荣心。”
谢茵茵笑中带泪,“曼玲姐把话都说了,我说啥?”
曾经吴侬软语的小妹子,三年下来也被带的一口东北腔。
“可能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拿着吧,提前送你的新婚礼物。还有曼玲,给,我给宝宝的。”林青禾从包里拿出三份礼物。
*
这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林青禾基本上是在自己家和大哥家来回奔波。
她给安安做了相册,又做了描红本。还买好了未来两年的生日礼物,给安安准备了日记本。
卢向阳在说明情况后,申请到了走读。虽然因为这个,他平时的训练量会比其他人多加两倍。
他帮着小禾一起收拾带去培训的衣服。
安安睡在他们的大床上,林青禾叠着衣服,看着安安恬静的睡颜,眼泪直掉。
卢向阳把她揽进怀里,拿帕子给她擦脸。
“不是说好了不哭吗?放心吧,有我在呢。”
这天晚上一家三口窝在一起,你挨着我,我贴着你的,即使出了汗,宁愿半夜去找出电风扇来,也不想放开彼此。
第二天一早。
“安安,还记得放风筝第一步要干什么吗?”
“跑起来!”
“妈妈给安安做榜样,妈妈现在要去准备飞飞了。”
看着闺女懵懂的样子,林青禾捧着她的头,在额头印下一吻。
“妈妈要出差……来,你看,这个是描红本,等你把这些字都写完认识了,妈妈就回来了。这个小鸭子本子等你会写字了,给你写日记用。想妈妈了就写在上头。”
安安没哭没闹,她已经被爸爸哄过一次了。
虽然不知道出差要多久,但是爸爸说了,很快。
“妈妈,不哭。安安也不哭。”安安拿出口袋的小帕子给林青禾擦泪。
“好,妈妈不哭。”
“走吧。”卢向阳骑车送林青禾去学校集合。
北大礼堂。
所有准留学生都聚在这里,她们即将和全国其他同学一起接受半个月的礼仪培训。
“踏上了这条路,就代表着更多的责任落在了你们身上。你们是正式签署派遣协议后的第一批……笃学慎思,明辨尚行。我在北大,等你们两年后回家……”台上校长拿着话筒慷慨激昂。
礼仪培训中。
这一批出去的学生都坐在大会议室里,这些人中,加上林青禾仅有两名女性。
她们见到了从前只在报纸上的看到过的一号领导。他对大家说:
“……一万个农民兄弟才能养活一个留学生……学成归国……”
半个月后,京都机场里。
卢向阳含笑看着那个被记者包围在中心的女孩儿。
她穿着自己买的衣裳,自信地用流利的英语回答记者们的问题。
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后,即将登机,记者散开。卢向阳快步上前,第一次在人前紧紧拥抱住林青禾。
“好好的,我等你回来。”他趴在她耳边,那股子热气从耳蜗一直烫进她的心里。
“你要想我,我也会很想很想你的…”林青禾强忍泪意,带着笑容。
“嗯。”卢向阳放开她,视线放在她脖子上的月牙坠子。
“我知道,它在就和你在一样。你要好好吃饭,盖楼的事别太急。稿费每个月记得去取……”
林建国搂着方秀珍看着小夫妻分离的场景。方秀珍早就泣不成声,林建国也红了眼眶,眼角泛泪。
“爸妈,辛苦你们了。”林青禾对着父母鞠躬。
方秀珍捂着嘴,怕自己给闺女丢人。
“你自己在外头要照顾好自己,钱别省着……”她说不下去了。
广播里,航班提示音响起。
“能打电话的时候记得往家电话…安安你放心吧,我和你妈都会看着的。闺女,外面照顾好自己。好好学。”林建国抽着鼻子,忍着哽咽。
“好,我知道。爸妈,向阳,我走了。”林青禾转身排队登机,在廊桥时她甚至不敢回头望。她怕看一眼,那口鼓起的气又该被扎破了。
起飞前,突然有人说了句,“再看眼祖国吧。”
窗户上的帘子被拉到最大,每个人都不错眼地盯着外面。
别了亲人,别了祖国。
此去万里,有不舍有期待。
当飞机开始滑行时,林青禾眼里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卢向阳站在机场的窗户前,看着那辆载着他媳妇通往美国的飞机迅速滑向跑道,然后上升。
不舍担心思念,他的嗓子眼发痒,心里也酸酸涩涩的。
原来这就是小禾每次送他离开的心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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