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 鼓楼的钟声响起。林建国出门接孙子了,他还得上亲家叔叔家里通知,晚上都来家里吃饭。
方秀珍在锅里炖着她大外孙女爱吃的豆腐鱼。才听到一声小轿车的喇叭声响, 她就放下锅铲, 忙跑出厨房, 往大门看。
“哎哟, 可算回来了!安安,姥姥的宝贝诶, 快下来让姥姥看看瘦没瘦。”
林青禾停好车就去后座给闺女开门,小丫头自己跳下车,奔跑着冲进姥姥的怀里。
方秀珍抽空瞅了眼闺女,嗯, 没瘦,挺好。然后就牵着安安进去了,嘴里宝呀贝的叫唤。
林青禾无奈地笑了笑, 没孩子前这都是她的待遇。
“大姐, 有啥东西要拿不?”林青苗和林青谷刚放学不久,本来两人都在写作业。听到声音也出了院子。
“诺, 这几只野兔野鸡你俩拿进去。我拿这个。爸和大哥嫂子他们不在家?”林青禾从后座挑出几个布兜出来。
“前阵子他们去杨爷爷那边住了, 爸才去叫他们晚上过来吃饭。”林青苗接过布兜回了句。
“姐,哪来的野物啊?”林青麦问。
林青禾笑了笑道,“你们姐夫驻地那不是挨着山吗,那边公社有个农贸市场, 每天都有人卖。”
“看你那馋猫样儿,姐等会就做只给你们吃。”
“嘿嘿,这不是从来了京都,好久没吃过了吗, 二姐肯定也想吃。”林青麦笑道。
林青苗撇嘴看向弟弟,“你自己想吃别拉上我,妈都准备好多菜了。姐,这次小麦儿考糊了,你寒假给他多布置些作业。他都不听我的!”
林青麦闻言,脸也放下来了。从知道期末成绩后,他心里就慌。回家又接连被骂,加上在学校的烦心事没人说,这会小少年沉默了。
林青禾侧头看了看老弟,她和青苗儿使了个眼色。想问这是啥情况?青苗翻了个白眼,谁知道他抽哪门子疯,一不顺心就甩脸子。
厨房门口,林青禾把包递给妹妹,“你俩该写作业写作业去。我去帮妈。帮我把包和这袋东西拿进去。”
林青禾拎着野兔野鸡进去的时候,方秀珍正给安安开小灶呢。
“咱家宝儿都瘦了,是不是你妈又说让你少吃点了?”方秀珍从锅里给安安夹豆腐。
“不啊,安安跟着爸爸,锻炼!妈妈懒,起不来。”安安吹着豆腐,小口地咀嚼。
“妈,这才半个月,您也太夸张了!”林青禾把野兔拿到案板上剁。
“哟,阳子还有空整这玩意?”方秀珍看了眼案板,问道。
林青禾摇摇头,“哪能啊,这是在那附近公社的农贸市场买的。我在那买过好几次,吃着挺好的。您姑爷就让我多带几只回来孝敬你们。”
方秀珍眉眼笑开花,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边往外走,边说道,“还得是我姑爷,吃啥都记着家里。你记得留几只给你婆婆邮去。前两天你大嫂带回来的那啥……叫啥来着,算了等会你问她吧,反正说是南边的特产,你一块寄点回去。给你大伯家也寄点。我去仓房捡两个冻萝卜来一块炖。”
半小时后。
安安坐在灶边,啃着大骨头。她吸吸鼻子,“好香啊。”
正在看火加柴的林青禾闻言,点了点闺女鼻子。
“肉炖入味了,自然就香了。妈您别再给夹了。等一会子吃饭的时候,该吃不下了。不准再吃了,听到没?”
“大姑!妹妹!”院子里传来林喻旻欢快的声音。
后面还跟着小昊奶声奶气地,“姑!姐!”
安安听到哥哥声音,把碗在灶上一放。
“妈妈,我出去了!”她撂下一句话就跑出去了。
没多久林青谷两口子也回来了。才到家就噼里啪啦下起雨了。
仨孩子一窝蜂跑进厨房和妈妈/姑姑、姥姥报告:
“下雨了。”小旻儿很欢快,“雨点才开始往下落。”
“那快叫他们都过来端菜,开饭了!”方秀珍说了声。
饭后,大家聚在堂屋里。林青禾掏出一沓子照片。有她和卢向阳打乒乓球时拍的,有卢向阳穿着军装的单人照,有卢向阳和安安玩得时候抓拍的,有安安从锅里捞面条吃的,还有他们三口之家在不同背景的合照。
一时间,林家堂屋里热热闹闹的。
虽然前段时间方秀珍老是抱怨她姑爷,但是这会子她又像人家亲妈似的,拿起卢向阳那张咧嘴笑的单人照片,用手摩挲了下,不停地说:
“阳子怎么头发剃这么短?黑了也瘦了,这在外面就是比不上家里!”说完还用怀疑的眼神瞅自己闺女。
林青禾斜睨她妈:“妈,你啥眼神啊。你姑爷那全是肌肉!我一天四顿给他好吃好喝地补着。人家十点多回来,我都给弄宵夜呢!”
“阳子瞅着精神头挺好。这现在两杠三星的军装穿着确实不一样了哈。”林建国说了句公道话。
“把这照片多洗几份出来,咱们那新买的相册正好放一份,再给你婆婆他们也邮回去。让他们瞧着也能乐呵乐呵。”林建国笑呵呵道。
*
夜里两母女都没回自己家就在这住了,方秀珍是这样说的:
“还有一月就过年了,就你娘俩还回去干啥。天天冷锅冷灶的,在这住得了。”
加上安安也不愿意回去,所以林青禾就回去拿了衣服后就长住下了。
晚上方秀珍和闺女还有外孙女一起睡,等安安睡着了,她才问闺女:
“你们在那怎么样,有没有碰到那不咋地的人?”
“现又不跟从前似的,向阳是那地的一把手。谁也不是糊涂的,哪会给我找不痛快。再加上他们那本来随军的人就不多,就一栋家属院都住全乎呢。我们那层人更少了。大伙都挺好相处的。妈,您没看到我卸下那老些东西吗,那都是回来的时候那些军属们给送的!”
方秀珍这才放下心来,她不怕姑爷对闺女不好,因为这就是瞎担心。就她姑爷,那都快给她闺女捧在手心的主儿,哪会让她们娘俩受委屈。她主要就是担心,其他军属们给闺女气受,或者像从前那个团家属院的那谁,在背后讲究她闺女。
“那这趟,你没让阳子又天天和你一块干活吧,他现在是团长了……”
林青禾打断她妈,带着些骄傲语气地说:
“妈,我说了,我不让他干活。您的好姑爷说,他的面子不是在家当当大爷对媳妇孩子吆五喝六就有的,这都是那没本事的男的才这样。”
昏黄台灯下,方秀珍看着她闺女脸上的笑容,也笑了。
算了,她也没给团长当过媳妇就不瞎指挥她闺女了。人家小两口好着呢。
*
第二天林青禾就去上班了。她这一趟基本是把一年的假期都提前休了。她是第一个到单位的,本来想着早点来能有时间收拾收拾。进了办公室一看,里面还和她走前的样子一样,一摸桌子,一点灰都没有。窗前的几盆盆栽也都开得好好的,显然这段时间也是被人精心照料着的。
她会心一笑,坐下,开始看桌上堆积的文件。这段时间也没啥大事,需要用到英文翻译的场合基本上是一些外资进来投资的时候。所以她主要看的还是这半个月大家的“每日报告”,这是林青禾要求他们的,每天要听bbc等那几个新闻广播,跟着笔译,然后组员之间互相考验听力和口译。
她正看着呢,办公室有动静了,来人了。
林青禾出去问了声好。
那人也挺惊喜。
“林处,今儿就来啦,我们都以为您会歇一天,明天来呢!”
“在家也啥事就过来了。我那屋子是你们给打扫的吗?”
“咱们不是跟上学一样,在办公室自己做了值日表吗?每天值日的,都会顺带着帮您屋里也打扫打扫。也不脏,不碍事的。就给花浇浇水,然后擦擦桌子什么的。”
“辛苦你们了,我带了些东西来,等人来齐了,一块分了。以后就不用了哈,我自己屋里自己打扫。”
*
日子不咸不谈地过去,很快就到了83年2月份。距离过年没几天的时候,林青禾作为译员跟着一号领导参加了一场国际会议。
对于这次会议,林家全家都很重视!
大嫂大手一挥,扒拉出纺织厂里最好的面料,让人连夜给林青禾赶出来一套合身的职业套装。方秀珍赶着给老家打电话,她得把喜讯分享出去。就是卢向阳也接到了丈母娘的电话,叮嘱他务必收看那天的《新闻联播》。可卢向阳就一台半导体,而且最近正带兵模拟战场呢。
到了那一天,整个胡同都知道了。前头东北那老林家的闺女,今儿要跟着一号领导一块上《新闻联播》。他们捧着饭碗挤到林家院子里,这里摆着两台15寸的大彩电。
节目还没到时间播出,院子里到处都是恭维夸奖的声音。
等到熟悉的音乐声响起,大家都静了下来。主持人很快讲到这条新闻。
画面切到了会议现场。
镜头对着一号领导。
“……没有回头路,开放的大门会越开越大。今后几年,道路依然不平坦,甚至充满荆棘。但是我们应该记住这样一条古训:行百里者半九十,越到这个时候,越需要我们有这种强烈的责任感、历史感,团结一心、脚踏实地、夙兴夜寐。不松懈、不麻痹、不动摇……你这个问题,我只能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一号领导说完,镜头就给到了林青禾。她笔直坐着,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明亮又自信。
“妈妈!是我妈妈!”安安被方秀珍抱在最前头,她猛然看到林青禾出现在电视里,伸着手指向电视。
“对,是安安妈妈,是姥姥的闺女!”方秀珍看着电视里的闺女,眼眶都红了。出息啊,她这辈子能见着这场景,以后下去了,就是面对荒年里为了孩子们选择自尽的公公婆婆都有了交代。
同一时间,东北地区某个山坳坳里,带着全团士兵野外实战刚结束的卢向阳,他坐在指挥车里脚边是从家里拎出来的半导体。他嘴唇因为长久没喝水干裂到起皮,脸上也东一块西一块的沾了泥。
“团长,喝水。”宋珉瑞从树梢上化了雪水给卢向阳拿过来的时候听到他们团长竟然一脸与有荣焉微笑地在这冰天雪地的野外听广播?!
直到广播里那个声音他很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嫂子。啊?嫂子现在都能跟着一号领导啦?
卢向阳虽然之前选修了英语,但是也基本就是能看懂一些简单的,像是林青禾这种一长串说出来的,他还是不能立即就反应过来。但是他听出了,她正用着铿锵有力的声音,翻译着。
而在能听懂英文的人耳里:
“There is no turning back in reform……That is half of the people who have embarked on a one hundred mile journey may fall by the wayside……For the ideal that I hold dear to my heart, I will not regret a thousand depth to d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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