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镜子后面并非出口, 而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村庄,村庄依山傍水,此时约莫傍晚,家家户户升起炊烟, 鸟叫蝉鸣, 烟霞雾霭, 令人心旷神怡。
萝霜二人对视一眼,心想,难道这又是谁的心魔梦境?
时不时有村民出入,却对萝霜二人视而不见,濯霜试着触碰了下路边的石头花草,却发现伸手一片虚无。
天很快黑了下来, 村头一个摇摇晃晃的醉汉, 手里擎着半坛子酒, 走路打飘边喝边发疯,路边玩耍的小孩们撒腿就往家跑, 醉汉一屁股坐在村口桥头,这里有一片巨大的、镜子般的湖泊,水面波光怡然照影, 皎洁月色洒落, 整个湖泊便如铺上一片细碎的银子,一层一层席卷推开。
吃完那半坛子酒,醉汉抹了把嘴,醉醺醺地解开裤腰带,萝霜二人同时眉头一皱, 正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一个背着大背篓的小小身影逐渐靠近。
那是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女孩,背着比她身形大上许多的背篓,背篓中全是柴火,她不得不伛偻着腰才能继续行走,柴火上还有些野果山菌。她实在是太瘦了,不是那么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竟还空荡荡的,手脚处短了许多,可见这衣服至少已有好些年。
上头补丁落补丁,洗得干干净净,露出的手脚跟脸、脖子,又有许多伤,新伤旧伤数不清。
濯霜:“……夜修罗?”
虽然年纪很小,可仍旧能一眼看出,她与夜修罗长得极为相似,只是气质过于阴郁冰冷,黑漆漆的双眼就像是两个旋涡,能将人吸入其中。
女萝看向濯霜:“夜修罗曾是人类?”
小女孩没有看见她们,埋着头从醉汉身边经过,那醉汉敞着门户呼呼大睡,却在小女孩走过时,猛然出手抓住她脚踝,嘴里稀里糊涂地喊婆娘,怪笑桀桀,就想把小女孩扑倒。
根本就是借酒装疯!
女萝一鞭子甩了过去!
但这是早已发生的事实,只是以某种特殊方式呈现在两人面前,令她们身临其境,所以藤鞭触碰不到醉汉,那小女孩低下头,紧接着,就在萝霜二人担心不已时,她竟反手从背篓里摸出一根被削的尖细的树枝,狠狠朝醉汉手背扎去!
这醉汉惨叫一声,凶相毕露:“他娘的!你这丧门星!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还敢打老子?!”
说着竟要用强,这小女孩面无表情,眼里却闪过一抹凶光,在醉汉扑来时,她像是拥有什么特殊能力一般,直接令醉汉踉跄不稳跌入湖泊之中!
随后她缓缓走到湖水边,醉汉在湖里浮沉,明明离岸边那样近,他却无论如何爬不上来,甚至于深谙水性的他双腿竟觉无比沉重,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水里紧紧拽着他下沉!
为了活命他只能乞求小女孩:“救救我!救救我叶罗!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纠缠你了!叶罗!救我!救我!”
小女孩冷冷地站在岸边,她非但没有救人,还捡起了一块石头朝醉汉砸去,醉汉拼尽全力往岸上游,终于,在他一只手碰到岸边时,却被那根尖锐的树枝穿透,醉汉一吃痛,下意识松手,于是便彻底沉入湖水之中,再无声息。
而小女孩则淡定地转过身,背着背篓往村子里走,村子里一片寂静,间或有几声犬吠,她一步一步走在路上,萝霜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
一直到村中一户人家门口,小女孩才推开篱笆,一进门,便是一个女人刻薄的叫骂:“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还知道回来?小贱蹄子又在外头跟男人勾搭了是吧?!要我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扫把星!让你去打个柴,从早到晚不着家,今天晚上不许吃饭!”
另一个男人则把桌子拍得咣咣响:“你弟弟哭了一下午要吃肉,让你打个野鸡,你打了没有?!成天就知道吃睡,浪费家里多少粮食!真是个赔钱货!早晚有一天我跟你娘都得给你克死!”
女萝与濯霜进入院子,这妻夫二人边骂还要边打,女的掐脸掐身子掐肉,男的就扇巴掌,奇怪的是那小女孩却站在原地并不还手,直到又添一层新伤,两口子骂她去收洗碗筷,她才放下背篓去到柴房。
一个胖乎乎刚会走路的小男孩在屋里哇哇大哭,女人连忙去哄,小女孩却充耳不闻,她径直走进柴房,从干燥的草垛子里抱出了一个呆呆的、比她还小的小女娃。
小女娃瘦巴巴的,身上却干干净净没有一点伤痕,一看见名叫叶罗的小女孩,就紧紧搂住她脖子,看起来像是姐妹俩。
“姐姐回来了,小馍是不是饿了?”
背篓里那点野果子跟山菌,全叫两口子搜刮一空,怕叶罗私藏,女人还特意搜了大女儿的身,可叶罗手一摊,竟是一颗肉包!小馍的眼睛就亮了亮,她啊呜一口咬下去,却吃了两口后朝姐姐推,意思是让叶罗也吃。
叶罗低声说:“姐姐吃过了,你乖乖吃,姐姐去干活,一会回来陪你。”
小馍乖乖点头,捧着肉包小口小口啃,小小一只,却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可爱又可怜。
叶罗安顿好妹妹,将她放回草垛子,这才出去干活。
而屋子里的一家三口同样其乐融融,看那小男孩吃得白白胖胖的模样,再看叶罗姐妹俩,萝霜二人心头止不住感到愤怒。
然而,更令她们愤怒的事情还在后头。
叶罗在这个村子里是被视为“不祥”的存在。
据说她刚出生时,她的祖母见她是个赔钱货,二话不说就要把她溺死,在这之前,叶罗的娘一气生了五个全是女儿,每一个都没留下,她生不出儿子,便抬不起头,婆婆要把女儿溺死,连个屁都不敢放。
村里人都笑话她没有儿子命,男人也只会埋怨,公公更是啪嗒啪嗒蹲在屋檐下抽旱烟,只有婆婆彪悍的叫骂声响彻云霄。
叶罗是她第六个女儿,一见又是女儿,女人彻底绝望,婆婆提着刚出生的叶罗要丢进尿桶,谁知去了许久不见回来,叶老汉过去一瞅,天哪!那小女婴躺在地上不哭不闹,反倒是他家老婆子淹死尿桶里头了!
真是中了邪!尿桶就有成年人膝盖高,老婆子却跪在地上头插在里头拔不出来!
这孩子邪门!
村子就这么大,瞒也瞒不住,于是叶罗“灾星克亲”的名号瞬间流传开来,叶老汉受不了被人嘲笑,趁着晚上偷偷把叶罗装在筐子里,挑在锄头上面要丢到山上。
他这一去,愣是没能再回来。
他儿子叶大民左等亲爹不回,右等亲爹也不回,黑灯瞎火又没上山找爹的胆子,只好在村子里喊人,村民们点燃火把进山,总算是找到了叶老汉——他站着,但脑袋却被锄头砍掉,只剩下缺了脑袋的躯体空空荡荡卡在锄头上。
而那自出生起就没吃过一口奶、没喝过一口水的灾星,竟闭眼熟睡着!
这可太吓人了!从此之后叶家在村子里便是人人谈及色变,最恐怖的是,村子里接二连三死人!一开始村民们不晓得咋回事,只以为是巧合,后来有人无意间随口一说,他们才察觉,这些死了的,全是骂过叶家灾星的!
甭管大人小孩,甭管有心无意,通通都得死。
但随着叶家灾星长大,这种随意骂一句都会死人的现象也逐渐消失,叶家两口子也不敢对这个女儿任意打骂——谁不怕死啊?他们可不想死!
叶罗有了名字,也有了饭吃,虽然吃得很少,还天天干活,娘爹无视她,她依旧顽强地活着,到了她十一岁那年,叶家女人时隔十一年,终于再度有孕!
可她生下来的,又是个女儿,还是个天生畸形,脑子不灵光的傻子!
这难道是报应吗?她做错了啥,一连七个全是女儿?儿子呢?儿子在哪?!
叶大民想把这个小女儿丢了,谁家孩子一出生,会有三只眼睛?!
但叶罗很喜欢妹妹,她不允许两人将其丢弃,叶家女人崩溃不已,又怕被大女儿克死,便骂道:“那你给我个儿子!要是有儿子我就留着她!”
叶罗说:“你想生就生。”
神奇的是,过后不久,叶家女人真的再次怀孕,并且成功生了个儿子!这下可把两口子喜得不能自已,有了儿子底气一足,大女儿又愿意为了小女儿卑躬屈膝,干比平时更多的活儿,哎哟喂,还有比这更快活的日子么?
一家三口干脆当起甩手掌柜,什么活儿都叫叶罗去干,有一回叶大民在外头受了气,回家无处发泄,只好打婆娘,正值小女儿在柴房草垛子里饿得嗷嗷哭,他一气之下,连这三只眼的小女儿一起打!
叶罗回家时正巧看到这一幕,叶大民叫她吓得毛骨悚然,还以为自己要被大女儿克死了,谁知大女儿却说:“要打打我,别打小馍。”
她给妹妹取名叫小馍,因为白面馍馍据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她希望妹妹顿顿有白面馍馍吃。
叶大民不敢打叶罗,叶罗说:“你不会死,打吧。”
于是从这之后,两口子便时常打骂叶罗撒气,叶罗为了妹妹也从不还手,当然,这两人决不能动小馍一根汗毛,这一点叶大民两口子也知晓。
“她并不无情,也不是灾星。”濯霜喃喃地说。“她是生来拥有强大灵性的女人。”
叶罗虽有灾星之名,可随着她渐渐长大,村子里却再没死过人,很快一些记性不好的人便忘了曾经的惨状,开始当面编排嘲笑,这其中还包括了一些娶不到老婆的光棍,对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叶罗生出了不轨之心。
那醉汉便是其中最死皮赖脸的一个,他认为叶罗每次都看自己,肯定是对自己有意思,虽然他年过三十又懒又馋酗酒邋遢,但十三岁的叶罗怎么可能不是在勾引他呢?这小贱蹄子,早晚给她点厉害瞧!
女萝叹息:“她一直在控制自己与生俱来的力量,不去伤害他人,即便那些人对她污言秽语,非打即骂。”
可叶罗的忍耐是有限度的,醉汉成为了第一个死去之人。
当醉汉一死,村子里的人忽然又想起了那个可怕的传言,一定是叶罗克死的,一定是!他们都知道醉汉最喜欢跟着叶罗,肯定是叶罗看他不顺眼,就把他给克死了!
不行啊,这可不行啊!再这样下去,村子里那么多人都骂过她,难道大家都得死?!
叶大民夫妻刚过了两年逍遥日子,也开始害怕,对啊,万一这大女儿忽地又开始克人,她俩可怎么办?
但叶大民也不敢轻举妄动,至少留着叶罗,家里活有人干,饭有人做,生气发火时,也能有个丫头任打任骂。
女萝与濯霜看不下去了,可她们不能就这样无视叶罗的苦难离开。
叶罗的弟弟叫叶宝,是家里的小霸王,他年纪小,不像娘爹知道见好就收,对藏在草垛子里的小馍十分感兴趣,三四岁大的小人,就知道拿烧红的铁叉去戳小馍,抓了虫子放进去,拽着小馍的头发把她塞进炉灶——
叶罗并不是不会生气,她也不是真的想做个好人,她只是太爱妹妹,爱这个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小生命。
叶宝只玩了小馍一回,从山上捡柴回家的叶罗就发疯了!
她狠狠地踩断了叶宝的两条胳膊,并将他吊起来,同样用烧红的铁叉刺穿他完好的双腿,叶大民两口子一开始还想去打叶罗,可与她那双冰冷的眼睛对上后,也只能跪地求她放过叶宝。
叶罗是要杀了叶宝的!但小馍哭着喊姐姐,要姐姐抱抱,她才丢掉手里的铁叉,抱住妹妹发狠般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叶大民吓得瑟瑟发抖,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一定要出事,干脆找了村里人商议,趁着叶罗熟睡时,当头一个麻袋将她罩住,七八个大男人使出吃奶的劲儿,总算是把她装进了猪笼,就此丢进冰冷的湖泊之中!
小馍踉踉跄跄追出去,她有三只眼睛的事也被村里人发现,于是她也得了一个小小的麻袋,麻袋口用草绳一扎,随着猪笼一起沉入水底!
萝霜二人在看见这一幕时,已是不由自主捂住了嘴,才没有叫出声。
就在村民们以为一切已结束时,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有了动静,无数旋涡出现其上,湿漉漉的叶罗抱着大哭不止的妹妹,竟凭空踩在最大的旋涡之中,此时正是天寒地冻,她漆黑的眼睛渗出血红之色,宛如恶鬼降世。
正在萝霜二人以为她会大开杀戒之时,叶罗却选择带着妹妹转身离去。
她坚守住了底线,她依旧没有杀人。
这是好事吗?
女萝不知道,濯霜也不知道,她们心中生出极为不祥的感觉,因为如果故事到这里结束,叶罗不会变成魔界的夜修罗,小馍……也不会变成那种古怪的、被魔族同化的模样。
果然。
仙魔大战一触即发,修仙界饿殍遍地、惨不聊生,这个村子同样受到波及,妖修们依附魔尊,在人世间兴风作浪,带着妹妹躲进深山生活的叶罗不在意这些,她有能力保护小馍,可她永远料想不到,如果命运想要她失败,会有怎样的苦难降临。
没有了叶家那三口人,姐妹在山里的生活很幸福,有吃有喝,小馍也不会因为生了三只眼睛被人当作怪物,她天天撒欢到处跑,渐渐长了肉,白白嫩嫩爱跟姐姐撒娇,是姐姐的小跟屁虫。
虽然她笨笨的,说话总是颠三倒四,但叶罗爱她,比爱自己更甚。
仙魔大战,凡人受难,即便叶罗在山中也不可避免,由于吃的东西越来越少,附近的村民们会壮着胆子进入深山,哪怕葬身猛兽之腹,也比活活饿死好!
人世间生灵涂炭,叶罗左右为难,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是继续留在深山,还是施以援手?
小馍乐呵呵地说:“姐姐,好。”
几经挣扎,叶罗最终决定每日斩杀十名妖魔,除此之外,多少人死去都与她无关。
见她做此决定,萝霜二人瞬间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雪,特别特别的冷,连身处这幻境之中的女萝与濯霜,似是都能感觉到那种刺透骨髓的寒意,大雪封山,几个妖修路过村庄,将村子里的小孩全抓来吃,叶大民两口子哭号不止,为救叶宝,连忙向其告密,说深山中他们家还有两个女儿可以给它们吃,只要留下儿子即可。
妖修们哈哈大笑,二话不说,便将叶宝撕成碎片,吞吃入腹!
它们倒也不赶尽杀绝,吃饱一餐便继续上路,魔尊与天帝大战,它们可不能闲着!
被吃光了孩子的村民们,闻着诱人的血肉香气,不知是谁,喉头微动。
太久、太久没吃过肉了……太久了,太久了!
一个男人率先捡起一根吃剩的人骨,反正他没有孩子,咂一口带血的肉丝,也好过吃一肚子的观音土!
人性的丑恶在此时显露无疑,谁都想活,谁都想吃,那些被吃了孩子的人哭喊阻止也没有用,妖修们吃人的行为似乎为村民们打开了某座深埋已久的大门——
“别吃自己人!别吃自己人!山里有!山里有!”
……
叶罗今日较往日回来的晚一些,妖修飞过时她听见小女孩哭声,想必是被妖修抓走在路上食用的无辜孩子,想起妹妹小馍,便浪费了些时间,救下那个小女孩,并将其送回家中。
然而等待她的,却是空无一人的山洞。
当叶罗找到原本的村庄时,她只看见围绕的里三层外三层、饥肠辘辘骨瘦如柴的村民,他们像是看见了肉的恶犬,双眼放光垂涎欲滴,盯着中央那只冒着热气,香味四溢的大铁锅。
第132章
“下雪了。”
女萝仰起头, 轻声说道。
天空不知何时再度飘起雪花,落雪纷纷中,叶罗疯了般冲向大铁锅,烧开的肉汤香气扑鼻, 她却觉得自己的心从此死去, 再不会跳动。
濯霜连忙伸出手想要阻拦,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罗徒手去捞锅里的肉块与骨头,还有一颗小小的、煮得火红的脑袋,她感觉不到疼痛,哪怕双手被开水烫出血泡,也死死抱着那一堆已看不清生前面貌的碎肉。
萝霜二人不忍地闭上眼睛,别过头不敢再看, 叶罗跪坐在地, 低着头, 肩膀不停耸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号!
紧接着, 整个村子成了人间炼狱,除却那些已被妖修们吃掉的孩童,剩余所有的活人, 尽数被叶罗撕成了碎片!她身上沾满血迹, 目光冰冷又麻木,对她来说,什么道德什么原则都已经无需再坚守——她的善意没有换来任何回报,既然这样,做什么都可以。
叶大民以为自己还能仗着叶罗父亲的身份苟延残喘, 再加上叶罗确实将妻夫二人与另一个女子留到最后,他涕泪纵横跪地求饶, “不是我们要吃的,不是我们要吃的!你弟弟他也被妖怪吃了啊!你可一定要给你弟弟报仇——”
话没说完,叶罗已将他脖子拗断,随后像抛掷垃圾一般丢到一边,她歪着头,打量已吓得身下一片濡湿的母亲,说实在的,叶罗迄今不知母亲究竟叫什么名字,村里人叫她叶大民家的,父亲叫她宝儿娘,刚出生的记忆里,还有人叫她“不生蛋的母鸡”,“生不出儿子的赔钱货”。
现在叶罗不想知道她叫什么了,在母亲惊恐的目光中,叶罗一步步向她走近,伴随着女人的尖叫,最后整个村子只剩下一个活人。
那是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姑娘,细眉杏眼,正缩在角落拼命蜷成一团,恨不得钻到地里去,也省得被叶罗发现。
“好朋友,你说。”
叶罗在姑娘面前蹲下,烫满血泡的手夹杂着冰凉寒意,抚摸着对方的头,温柔的动作却猛地变得暴力:“他们是怎么找到小馍的,你能不能告诉我?”
姑娘吓得泪水狂飙:“叶罗!叶罗!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如果我不告诉他们,他们就要吃我弟弟——”
叶罗应了一声,“你的弟弟很珍贵,我的妹妹不值钱,是吗?”
“那些妖怪吃了村子里的孩子……”姑娘哭着解释,希望能够得到叶罗谅解,“我没有办法,我爹去得早,我娘又病死了,好不容易把他藏了起来没被妖怪抓到,可村里人却想吃他……我没办法,我真的没办法啊!他是我爹仅剩的血脉,我娘死时,我发过誓,就算自己死,也一定要把他抚养长大,叶罗……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叶罗没有很生气,她只是带着点稀奇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忘了,你在深山迷路,是谁救了你,给了你吃的,送你回家,还给你草药为你娘治病?”
“是你,叶罗,是你……”
姑娘哭得愈发厉害,“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难忘,我不该这么做的,真的……我也后悔了……”
叶罗嗤笑一声,这一刻,她那还带着青涩与稚嫩的面容,与萝霜二人记忆中的夜修罗渐渐合二为一,紧接着,叶罗没有杀死这个姑娘,而是抓到了她的弟弟,当着姑娘的面,将他们家唯一的香火血脉命根子,投入了那口还在熊熊燃烧的大铁锅中!
姑娘见状,立时如叶罗那般发疯,叶罗见她如此痛苦,心里却生出难以言喻的快慰与喜悦,她想,也许自己真的不该做个好人,她人的眼泪与绝望,才是唯一能够治愈她的良药。
眼睁睁看着弟弟惨死,姑娘抓狂般尖叫:“你不是人!他还是个孩子,他还是个孩子啊!你怎么能这么对他——我跟你拼了!”
她连滚带爬冲向叶罗,一副要和叶罗同归于尽的模样,叶罗抬手就掐住了她的脖子,随着姑娘双脚离地,叶罗脸上缓缓浮现出笑容,在这之前她是个阴郁沉默的女孩,能不说话便不说话,只有面对小馍时才会有几分笑意。
“别担心,我一定会为你准备一份大礼,就像从前你每一次进山,都能从我手中拿走许多好东西。”
说着,叶罗靠近姑娘,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说是吧,好朋友?”
这姑娘名叫金环,比叶罗大不了几岁,因父亲早逝母亲重病,家中还有个年纪很小还需要人照顾的弟弟,为养家糊口,常常壮着胆子进山找吃的,有一回险些丧命于猛兽口中,是叶罗救她性命。
一来二去,两人多说了几句话,叶罗也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在这之前,她在家里要干许多话,压根没时间和同龄人相处。
金环其实有点小心思,但叶罗并不在意,食物也好草药也好,她分她一些即可,反正姐妹俩也吃不完。
发现妹妹失踪后,叶罗第一时间便想到金环,因为除了金环,没人知道她们姐妹俩栖身何处,而小馍非常乖,决不会到处乱跑,妖怪得知山里有人可吃,要找来也得花上不少功夫,她只是比平时稍微晚了一些回来,必然是有人引路,且那人对她平日作息很是熟悉。
除了金环还有谁?
“我那么相信你,因为你说,我们是朋友。”
叶罗笑着,抓住金环的头发一路将她拖到村口湖边,滴水成冰的寒冬,湖面上结着厚厚一层冰,叶罗一拳将冰面凿出一个可容头颅伸入的洞,再把金环的脑袋塞进去,冷冷地看着对方连惨叫都叫不出声,只能受尽折磨而死。
然后她走回煮着妹妹的大铁锅前,流着眼泪,将妹妹吃了下去。
萝霜二人万万想不到夜修罗的过往竟是如此,然而她们无法阻止已发生的事实,叶罗连肉带骨头将妹妹吃得干干净净,与此同时,她整个人也变了模样,邪气四溢,杀意浓烈。
能令她做个好人的人不复存在,叶罗只想毁灭一切。
在屠戮整个村子后,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找到那个她从妖修手中救下又送回家的小女孩,原本是想把那小女孩杀了——她怨恨,不甘,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就能活着,她的小馍就不行?她明明那么努力地想要养大她,杀妖救人,都是想要为妹妹积德,为何最终却落得这样一个结果?
既然如此,所有人都去死就好了。
可是让叶罗没想到的有趣事情发生了,易子而食的现象不仅仅在她的村庄,那个被她送回去的小女孩,此时正在另一户人家的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人们吃上了美味的两脚羊,抹得嘴角泛着油光,孩子们的肉最好吃,其次是女人与青壮年,老人的肉最柴——人吃人啊,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你吃我,我吃你?
叶罗哈哈大笑,寒风将她的笑声传出老远,从这一刻起,她对妖魔彻底失去兴趣,她只喜欢杀人,女人也好男人也罢,恶贯满盈也好宅心仁厚也罢,只要是人,她通通想杀。
即便是小女孩也无法再勾起她一丝丝人性,看到那些还活蹦乱跳的小孩,她只会忌妒,凭什么小馍就不能出生在好人家,凭什么小馍就不能长大?
只有他人的哀嚎与惨烈,才能令叶罗千疮百孔的心得到暂时的宁静。
而她杀的人越多,就越强,直到惊扰仙魔大战中的天帝,天帝掐指一算,有可怖人祸现世,便遣仙家来取她人头,于是除了人之外,叶罗开始狩猎仙人,她最喜欢看妖魔吃人,不过她自己不吃,只是笑眯眯地看,哭声越大惨叫越烈,她才觉舒心。
人肉之价,贱于犬豕,甚至于人吃人的花样比妖魔都来得多,妖魔大多是撕碎了啃咬,人类却是煎炒蒸炸煮别开生面,甚至于富豪军士之流,吃人只吃小儿脑,只吃人心。
人肉又得名“想肉”,食之则意犹未尽,日思夜想。
叶罗乃“人祸”,天帝所遣仙家前来绞杀,她便顺势与妖魔为伍,终日饮酒作乐无所事事,所到之处必定血雨腥风无一活口,拿平民食用取乐的军队她通通杀了干净,被抓来作为食物的平民她也不放过,她心中已不再有任何柔软,直到仙魔最后一场大战,无人能敌的她被天帝亲手砍下了人头!
按说她本是凡人出身,即便天赋过人,人头落地也早该死去,偏偏失了人头,叶罗依旧能够操控旋涡攻击天人,不仅如此,由于大战时恰逢又是寒冬,她于冰天雪地中无师自通将折射出阳光的坚冰化为镜子,无情地收割着天人性命!
这番表现引起了魔尊注意,魔族最大的弱点便是脑袋,这女人被砍了脑袋却愈战愈勇,他对叶罗很感兴趣,笑着向她提出交易——让她作为“魔”活下去,想要看看她究竟能够爬到怎样的位置。
同时他还给出了叶罗永远无法拒绝的诱惑:为她复活小馍。
叶罗答应了。
从这一日起,她彻底堕魔,仙魔大战降下帷幕后,魔尊给了叶罗一滴心头血,她竟真的感受到身体里妹妹的心跳,于是发誓为天魔大人效忠,至死方休。
此后她入修罗道,一路自低等人魔成为心魔之王,得名“夜修罗”。之所以被神魔压了一头,不过是因为她乃人类堕魔,才叫那二魔瞧不起。同时夜修罗也从身体里分离出小馍的灵魂,可是小馍骨肉被煮熟,早已不可复用,夜修罗便将体内的山鬼之石一分为二,并将自己的力量剥离一部分,以旋涡的方式交给妹妹。
她与小魔的关系,唯有魔尊与那两只镇守天魔界三千年的神魔知晓,正因知道小魔对夜修罗而言有多么重要,二魔才会轻易被骗,夜修罗为了小魔可以做出任何事,欺骗、背叛、屠杀——她通通不在乎。
可惜小馍的灵魂碎裂不堪,夜修罗只能将其分成碎片,藏在业魔界,这也是为何“业魔王”始终沉睡不醒,只有分身在外行动的缘故。
真正的业魔王早被夜修罗杀死,她以恶业供养妹妹,业魔界不过是她为妹妹准备的养料。
小馍的人间名字,便叫叶馍。
若论造恶业,谁能比得过夜修罗?三千年来,她便这样以自身精血喂养妹妹,可小馍以恶业为食,无论如何也无法恢复人类时期的外貌,于是长出了小小的翅膀与尾巴,第三只眼睛也消失不见,可她并非堕魔,于是怎么都长不出角。不被人类认可,也不被魔族接受。
不仅如此,她还不再记得做人时的记忆,那些快乐的幸福的难过的苦痛的,都只有夜修罗一人记得。
她觉得这样很好,只要小馍还活着,只要姐妹俩能在一起,共同的记忆永远可以重新创造。
由于魔尊只给了夜修罗一滴心头血便被天帝封印,所以夜修罗一直渴望能够再见到他,请求他告诉自己复活妹妹的方法,否则这样喂养下去,只会让小馍越来越向“魔”靠拢,不仅如此,小馍的灵魂受魔气与恶业侵蚀,不仅无法聚拢,反倒碎裂的更厉害。
这就代表小魔无法进入修罗道,也无法成为修罗王,她的力量来源是夜修罗,一旦夜修罗出事,小魔势必也会跟着死去,夜修罗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只要能复活妹妹,夜修罗什么都会做,旁人的死活与她无关,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策划了极乐不夜城,又令行魔王留在人间,目的便是以女人怨气及尸身打破封印,释放魔尊。
做“魔”没有什么不好,可小馍与天生强大的夜修罗不同,她生来残缺,灵魂脆弱,夜修罗自己堕魔,三千年不见天日,却从来没想过要妹妹与自己共同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
她怨恨人类,厌恶人类,可她仍旧盼望妹妹能够变成一个健康的小女孩,出生在母爱父慈的家庭,能真真正正的,作为“人”,活一回。
哪怕只有一回。
第133章
“你看看。”
魔尊言笑晏晏, 控制着魔气将夜修罗钉在半空,黑发红眼的魔尊语气温柔,“即便过去三千年,你还是那个无法反抗命运的废物, 你以为我在封印中沉睡, 就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魔气贯穿夜修罗的四肢, 她发出痛呼,却还敢游刃有余地跟魔尊开玩笑:“我从来不敢怀疑天魔大人的厉害,但那又怎样?难道你还指望我这个灾星为你出生入死?”
魔尊闻言,薄唇微勾,露出令夜修罗感到古怪的笑,他叹息着摇摇头:“叶罗啊叶罗, 你啊你……三千年都过去了, 你还真是没有丝毫长进。”
夜修罗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嘘。”
修长的食指点在唇上, 阿净煞高深莫测地望着夜修罗,这令她感觉自己成了一只被拴在绳子上的蚂蚱, 无论怎样拼命,最后都会被名为命运的绳子拽回原地。
“你的那点小动作,瞒不过本座的眼睛。”
阿萝已经重回他身边, 夜修罗便没有了存在的价值, 魔种此时已结成茧,只待魔气尽数被魔茧吸收,他的阿萝就会变成从前的模样,在这之前,阿净煞决定先杀了夜修罗做提前庆贺。
控制着夜修罗的漆黑魔气透出血红, 夜修罗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飞速流逝,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命丧当场, 她死不死倒不是很要紧,可她一死,小魔势必无法存活。
夜修罗向来傲慢,她以区区人类之身,堕魔后却能跨过人魔,成为仅次于神魔的心魔,足以证明她有着不输任何人的天赋,然而被魔尊轻而易举压制住后,她才明白心魔与天魔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条无法跨越的天堑?凭什么她就比不上天魔,凭什么要向他卑躬屈膝俯首称臣?
“你骗了我!”
夜修罗面露怨恨之色,“你骗了我!”
阿净煞讶异地看向她:“我骗了你什么?”
“你说你能够复活小魔,可你根本做不到!”
她的愤怒与恨意逗笑了阿净煞,魔尊甚至摆摆手,“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这样的要求?”
夜修罗咬牙切齿道:“你明明——”
“即便答应过,又如何?”
阿净煞打断夜修罗的话,漫不经心地往某面镜子里看了一眼,手指随意一勾,便将藏在其中的小魔抓了出来,拎在手中打量两眼,失笑:“就是这么个小东西?”
说着,他恶意勒紧小魔的脖子,小魔喘不过气,不得不四肢并用试图将他推开,但她这点子力气根本起不到效果,最后小尾巴颤颤的垂了下去,也不知是生是死。
夜修罗厉声道:“放开她!你要是敢伤她,我发誓,我发誓!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我发誓!”
阿净煞轻哂:“像这样的仇恨宣言,在我漫长的生命中,不知听了多少回,你知道那些想要找我寻仇之人,最后的下场是什么吗?”
他笑容逐渐加深,“我会夺走他们最珍爱之物,毁灭给他们看,令其生不如死,再将其挫骨扬灰。”
谁知正在此时,原本奄奄一息的小魔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召唤出了一个小旋涡,啪嗒一下打在了阿净煞身上。
小旋涡真的小,可能也就她手掌那样大,如此垂死挣扎的模样,愈发令阿净煞愉悦,他正要送这对姐妹团圆美满地上路,身边的魔茧忽地有了动静,没等他反应,魔茧已炸裂开来!
与此同时,数道流星剑光闪过,萝霜二人自魔茧之中并肩而出,阿净煞原以为那剑光是针对自己,没想到却越过了他,将贯穿夜修罗身体的魔气斩断!
一点粉蓝色流光自女萝身上窜了出去,化为巨蛇将夜修罗叼住,同时凤鸣声起,魔尊手中拎着的小魔也被凤凰抢走!
濯霜收剑入鞘,目光冰冷:“恐怕是你先被挫骨扬灰。”
阿净煞俊美的面容上,原本灿烂的笑徐徐淡下,他看着对自己毫无柔情蜜意可言,甚至横眉冷对的女萝,压抑着怒气唤道:“阿萝,你到我身边来,我说话算话,一定不伤害你的朋友,并且送她们全须全尾离开魔界。”
凤凰自天际飞过,夜修罗接住只剩半口气的妹妹,她不顾自己被魔尊所伤的身体,便以精血将小魔喂养,除了妹妹,她什么都不关心。
小蛇受山鬼之石影响,可以自由变幻大小,山鬼之石蕴含着夜修罗的一半力量,所以其实她被魔尊压制时,身上仅有一半实力。
“阿萝?”
见女萝久未搭理自己,阿净煞又唤了一句。
“你觉得你比我强,是吗?”
女萝平静地问,“用从我身上偷走的力量壮大自己,你以为你很特殊,对吗?”
神火缠绕血藤,这是女萝第一次将神火与血藤结合为剑,她剑指魔尊,淡定地说:“如果你真的爱我,就为我死吧,我保证不会忘记你,并会在心中为你留下最特殊的位置,去死吧。”
阿净煞的脸色显出几分阴沉,随后,他看见了寂雪。
使用魔种结出魔茧将爱人同化的计策失败,这令阿净煞无比愤怒,寂雪的出现令他瞬间失去理智,质问女萝:“你不肯与我重归于好,是因为你找到了他?!”
女萝不懂阿净煞的脑回路,但也能明白他为何敌视寂雪,于是她说:“他愿意为我死,你呢?”
说着,反手一剑刺入寂雪心脏,鲜血迅速将雪白僧衣沾染,寂雪双手合十:“施主当心弄脏了剑。”
女萝拔出剑,对阿净煞道:“现在轮到你了。”
阿净煞带着几分戒备盯着寂雪,尤其是对方眼角下那颗红色泪痣,眨眼间一轮血色弯月自寂雪身后出现,寂雪躲闪不及,脑袋落地,但他并未死去,反而弯腰捡起头颅放回去,转手召出金莲,向阿净煞攻去!
杀死魔尊是重中之重,这也是在离开心魔梦境前女萝对寂雪的命令,虽然修为踏入新的大境界,可女萝并没有战胜魔尊的把握。以她对阿净煞的了解,他决不会放她离开,而她厌倦情爱,只想报仇。
杀身之仇在先,极乐不夜城之仇在后,两人之间绝无可能和解,必然是你死我亡。
只要能够杀死阿净煞,任何能够动用的助力都是机会,见寂雪已先行动手,濯霜朗声对夜修罗说:“叶罗!你还在磨蹭什么?今日不杀天魔,你我皆要葬身于此!一起战斗吧!”
夜修罗抱着怀中只有出气儿没有进气儿的小魔,猛地握紧了拳,她将小魔交给小蛇,飞身而上,却并未站到萝霜二人身边,而是立于空中,俯首望向阿净煞,身上的伤口缓缓复原,她一字一句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凤凰于萝霜二人头顶鸣叫盘旋,阿净煞望着对面持剑而立的两人,背后是寂雪,左前方与右前方则分别是夜修罗与凤凰,这群人合起伙来,俨然是想要他的命。
这种情况下他反倒不着急,而是笑着对女萝说:“阿萝,你可要想清楚,我对你总是会手下留情,但这些人……”
他一记血月,又斩断寂雪一条手臂,语气愈发温柔,“尤其是他,我可不会心软。”
女萝根本不愿与他废话,血藤剑缠绕着神火与生息,以拉枯折朽之势向阿净煞卷去!
剑气霸道凌厉,去除心魔认清自己又进入至我之境,这一剑远胜从前,曾经那让女萝等人苦战险些丧生的魔界非天,怕是连这一剑都抵挡不住。
而魔尊,轻轻松松抬手化出一轮巨大血月,便将女萝这一剑化解,不过剑招威力惊人,他颇为惊喜:“阿萝变得更强了!是因为我的帮忙么?”
“无耻!”
濯霜忍不住喝斥,他分明是想要抹去阿萝记忆,要她变回那个美丽又乖巧的人偶,怎么有脸说是他帮助阿萝变强?
修为虽与女萝差一个大境界,然而濯霜在剑术上的天赋与造诣,足以支持她与女萝并肩而战,同样经由凤凰神火淬炼的秋尘剑挽起剑意,化作无数剑光,又似漫天花雨,目标正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魔尊!
魔气生在阿净煞身边,使他整个人如在云中雾里,只是这云黢黑,雾阴暗,显得无比危险。
原本鸟语花香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在阿净煞真的动怒后,如同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被抹去颜色,天空之中,灿烂温暖的太阳就此消失,波谲云诡,花草枯萎生灵死去,连湖水都缓缓变成了血红色,就此停止流动。
唯有那些在空中飘荡的彩色纸鸢保留了原本的色彩,可在这样恐怖的环境下,鲜艳的颜色透着异常与古怪,令人毛发倒竖、魂消胆丧。
黑暗,死亡,恐惧,这才是天魔界,那美好明媚的景色,不过是阿净煞为女萝准备的虚假桃源。
就像他再爱笑,语气再温柔,也无法掩饰他杀死女萝,并从她身上夺走了某种东西的事实。
大地震动,魔气四溢,阿净煞黑发扬起,血色竖瞳漾满柔情,他知道,这三千年决不是白等,阿萝就是唯一能够牵绊他的女人,阿萝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大战一触即发,女萝低声向濯霜叮嘱:“阿净煞能够使用生息,你要小心。”
濯霜应声,“你也是,别仗着自己厉害,就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
女萝失笑:“我还想跟你,跟小蛇,凤凰一起活着回去,不想死在这里。”
听见女萝说想一起回去,濯霜脸上浮现出动人的笑,“一起回去。”
金莲与水镜,藤蔓与宝剑,伴随着凤鸣神火,齐齐攻向阿净煞!
阿净煞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大笑不已,他随手一挥,魔气幻化出的血月便将金莲割碎,不仅如此,血月破坏金莲后,依旧势不可挡,在散落的莲瓣中,如细线般将寂雪绞成了碎片!
但寂雪是没有灵魂的特殊存在,即便被撕碎也能再凭借金莲重生,所以没人管他死活,夜修罗双手一拍,水镜自四面八方出现,将萝霜二人的剑气汇聚其中并反射成形,直接数倍扩大了两人的战力!
剑气可在夜修罗操纵的镜子里任由穿梭,这就导致阿净煞无法判断萝霜二人的攻击来自哪个方向,他干脆以血月魔气破坏水镜,夜修罗身形鬼魅,血月到了面前,她就藏身入镜,只要她还活着,镜子要多少有多少。
说来真是稀奇,这三人此前可谓是素昧平生,联手退敌更是生平头一回,彼此之间却有着说不出的默契,仿佛她们天生便知该如何合作,不见丝毫慌乱破绽,打得阿净煞不得不拿出七八分实力,再不能像之前随意玩乐。
寂雪不值一提,他抽佛骨毁舍利,又不曾与阿萝相爱,顶多算是一只烦人的蝇虫,是这四人中最弱的一个,但阿萝和另外两个女人,给阿净煞造成了很大的威胁,甚至令他生出了“自己不一定能赢,她们也许真的能够打败自己”的危机感。
这三人配合极好,还有那只不停放出神火的烦人凤凰,都叫阿净煞感到厌烦,最终他决定各个击破,阿萝他不舍得杀,名叫濯霜的女人是阿萝好友,若是杀了她,阿萝难免与自己生分,未免生变,还是先杀背叛自己的夜修罗。
思及此,阿净煞运魔气于手掌,一掌拍了出去!
掌风携带魔气,将凌驾于他四面八方的镜子尽数贯穿!只听稀里哗啦响声不绝,坚固的镜面一般魔族甚至连破坏的能力都没有,魔尊却仅仅一掌,便将这些镜子全部摧毁!
藏匿于镜子中袭击阿净煞的夜修罗不得不现身,穿透镜子的魔气不曾停下,一条三人宽的藤蔓腾空而起,在魔气将要刺透夜修罗时挡在了她面前!
夜修罗低头看去,女萝却已挥剑砍向阿净煞,燃烧着凤凰神火的藤剑重击阿净煞的脖子,他的半张脸都被火焰掩埋,然而脑袋却并未如众人期盼中那样落下,阿净煞微微笑弯眼眸:“阿萝,你当真是不念旧情?”
没等他说完废话,夜修罗再度结印幻化出新的水镜,把那条救了自己的藤蔓在镜面上复刻,女萝心念一动,顿时明白夜修罗的用意,既然不能立时将阿净煞斩杀,那么先将其控制住,不让他出手也好!
濯霜与凤凰自东西两方相助,已重生的寂雪同样释放出金莲,在这密不透风的攻击中,阿净煞神色不变,他每走动一步,地面上便会冒出恐怖的魔气,这些魔气幻化为身材高大的巨型妖魔,虽然生息与神火对其伤害巨大,可耐不住妖魔络绎不绝,阿净煞召出的数量远远超出众人想象!
再这样纠缠下去,她们的体力会被耗尽,而且女萝受伤虽能自我痊愈,却无法像夜修罗及寂雪那样快速重生,濯霜更还是血肉之躯,继续拖下去她们的胜算只会越来越小,然而逃走绝无可能,阿净煞不会放,她们也咽不下这口气!
直到现在,阿净煞虽拿出了七八分实力,实际上依旧是游刃有余,因为时间过去越久,他的优势越大,虽然无法立刻将这些人杀死,可要不了多久,她们便会败下阵来。
随着战斗继续,天魔界魔气愈发浓厚,甚至开始吞噬生息,濯霜明显感觉呼吸逐渐困难,她对此并不意外,阿净煞同样能够使用生息,濯霜甚至怀疑他想要留下阿萝,究竟是因为“爱”,亦或是想从阿萝身上,再得到更多的力量。
女萝也知道再继续下去绝对不行,濯霜体力会被耗尽,寂雪金莲的再生速度也随着一次又一次死亡变得缓慢,夜修罗看不出疲态,但先前受伤极重,只有自己处于最佳状态,错过今日,将再无机会!
她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将阿净煞斩杀,即便代价是灰飞烟灭!
夜修罗的确感到了吃力,她原以为有萝霜二人,三人联手,即便杀不死魔尊,也能令其元气大伤。然而眼看已不知打了多久,魔尊不见丝毫颓势,反倒是她,心中愈发希望渺茫,甚至生出灰败之感,她真的还能报仇吗?
无意中与魔尊对视,他正微笑地看着她,薄唇微动,即便听不见他的声音,夜修罗也知道他在说什么。
这句话浮现在脑海的同时,耳边忽地响起女萝惊慌的呼喊:
“叶罗!”
夜修罗只走神了一瞬间,一轮血月已至面前,此时她身边的镜子也被魔气击碎,电光火石间,根本来不及幻化新的镜子藏身,天魔血月能连人带魂同时绞杀,若是真的被血月砍下脑袋,夜修罗必定命丧当场!
女萝与濯霜双双出声警醒,可夜修罗却望着那近在咫尺的血月忘记要如何反抗。
——我如命运,不可违抗。
三千年前,她向天魔下跪叩首时,他这样说过,方才他也说了同样的话。
也许她早该接受,而不是自以为是的去做徒劳无功的挣扎。
眼见血月将要斩断夜修罗的头,那碎裂的镜子碎片中,竟跳出一只有着细细尾巴大大脑袋的小魔!
她挡在姐姐面前,眨眼间便被血月切成了碎片。
第134章
夜修罗因一时失神招致杀身之祸, 躲闪不及时,竟是命若悬丝的妹妹小魔从镜子碎片中穿梭而出,为她挡下血月一击!
与在场其她人相比,小魔太过弱小, 所以血月在切割了她之后, 依旧势如破竹, 只是稍微降低了一点速度,继续向夜修罗攻去。
凤凰长鸣一声,以翅羽为盾为夜修罗姐妹张开保护网,与此同时,小蛇瞬间变大身形,腾空直冲, 把夜修罗卷住, 凤凰瞬间飞高, 血月扑空,接连削掉十数个山头!
“小馍, 小馍!”
夜修罗无暇顾及其它,她像三千年前那样抱着一摊碎肉,可那时的她感觉到自己可以吃掉妹妹, 让妹妹从此寄生于自己体内, 而现在不行,因为小魔非人非魔,她的生命在三千年前便已终止,是夜修罗强求,才滞留至今。
“姐姐……”
“小馍, 小馍……”夜修罗情难自已,她不管别人死活, 也不管世界是否会迎来终结,她只是想要妹妹活着,不管以怎样的方式,不管怎样活!“没事的没事的,姐姐在,姐姐会保护你的,姐姐一定会保护你的……”
小蛇叼着小魔给的那半块已被净化的息石焦急地凑过来,夜修罗试图将息石送入妹妹体内为她再聚肉身,结果却是徒劳无功,魔尊血月何等厉害,被其切割的伤口,修为稍低一点的魔族根本无法复原。
小魔本身并无多大力量,她业魔的能力来自姐姐,夜修罗把自己的山鬼之石一分为二,但拥有半块山鬼之石的小魔实际上却无法发挥出其本应有的强大力量。
“不要死啊,小馍,不要死,姐姐不许你死!”
夜修罗拼命般向小魔体内输送法力,阿净煞见她们姐妹俩如此情深,面露愉悦之色。没了夜修罗这个眼中钉,他已能够一边应付萝霜二人,一边心有旁骛地嘲讽:“何必流泪?本座送你与这小东西一同上路,也算是令你们团圆。”
话音刚落,便觉不对,原来是女萝与濯霜一改攻势,结合拔地而起的巨型藤蔓要将他困住,给夜修罗救治小魔的时间。
无论夜修罗怎样将妹妹的身体重新拼接,都是徒劳无功,她颤抖着双手,脑子里一片混沌无法思考,小蛇将自己的身体围成了圈,挡在姐妹二人身边,这样女萝她们牵制魔尊时,夜修罗姐妹不会被溅出的法力误伤。
“姐姐……让小馍走吧。”
夜修罗手上一停,想都不想:“不!”
小魔的身体开始消失,就像先前褪去色彩的天魔界一般,从尾巴处开始化为虚无,她破碎的脑袋被姐姐捧在手中,语气却很认真:“没关系的,小馍跟姐姐在一起三千年,小馍很幸福。”
夜修罗快速摇头:“不幸福,怎么会幸福?这怎么能叫幸福?都是姐姐不好——”
在这漆黑无比的魔界,小魔因为灵魂受损,大多数时候都只能于业魔界长眠,即便醒来,她也没有玩伴没有朋友,她是个不称职的姐姐,她什么都没有给妹妹,还害得妹妹最终魂飞魄散。
“小馍不要娘,也不要爹,不渴望幸福美满的家庭,也不渴望拥有很多朋友,被许多人宠爱,姐姐知道小馍最想要什么。”
小魔的眼睛依旧滴溜溜的又圆又亮,甚至因为笑容微微弯起,纯真而又可爱。
夜修罗怔住,小馍……小馍最想要什么?
整洁的房间,美味的食物,干净的衣服,晒过太阳的温暖被子,有娘有爹,像普通人家的小孩一样。
“小馍想要姐姐,只要跟姐姐在一起,小馍就感到幸福,这就是小馍的幸福。”
长着翅膀与尾巴,已没有多少人类特征的小女孩露出甜甜的笑容,“小馍注定要死,姐姐放手让小馍走吧,小馍永远不会忘记姐姐,永远不会。”
她还想向从前那样,扑进姐姐怀里撒娇,用细细的尾巴缠在姐姐胳膊上荡秋千,可尾巴已经被切碎了。
不过小魔也不伤心,她对夜修罗说:“不管是在草垛子里,还是在山里,又或者是魔界,小馍都是最最最最最开心!”
夜修罗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她不停地对小魔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姐姐害了你,是姐姐害了你……”
她们没有过世俗认可的幸福家庭,娘不爱爹不疼,受尽冷眼与虐待长大,没有朋友没有未来,只有无尽的痛苦与挣扎。所有的付出都会得到背叛,所有的信任都会遭到欺骗,夜修罗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但对她来说,只有妹妹活着,才有幸福的可能。
美好的家庭慈爱的娘爹,她希望妹妹能够拥有,即便她不知道这对小魔算不算幸福。
“再为了我浪费力量的话,姐姐的朋友会死,姐姐也会死。”
小魔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蹭了蹭夜修罗的手,“我爱姐姐。”
她从不知什么叫恨,因为姐姐给她的只有爱,即便在旁人口中这份爱偏执又恐怖,甚至以无数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小魔都不会指责姐姐半句。
姐姐将山鬼之石一分为二,削弱了力量才能让自己存活,小魔也很想活下去,她担心自己死了,剩下孤零零的姐姐要怎么办呢?不管是做人还是堕魔,姐妹俩还是要在一起的好。
可现在她不再担心,她感觉得到,姐姐遇到了真正的朋友,没有欺骗没有背叛,哪怕只能并肩前行一小段路,也是姐姐的幸福。小馍已经幸福了三千年,如今应该姐姐迎接她的幸福了。
眼睁睁看着小魔在怀中消失,夜修罗嚎啕大哭,她还维持着抱妹妹的姿势,绝望的哭号令萝霜二人想起幻境中的雪夜,那时的叶罗也像如今这样,望着生命消失的妹妹万念俱灰。
两人眼眶俱是通红,偏偏魔尊还在打趣:“谁说心魔没有心魔呢,心魔自己即是最大的心魔。”
夜修罗呆呆地跪在原地,她想,也许小馍这短暂又不幸的一生,正视来源于自己这个灾星。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出生,也许她该被溺死,该被丢弃,该被野狼分食,也许母亲临死前的诅咒应该成真,也许金环说得对。
她希望妹妹平安长大,妹妹便死于铁锅之中,她希望妹妹能够拥有幸福,妹妹便彻底烟消云散,这就是天命?这就是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挽回的结局吗?
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夜修罗怔怔地看向咬在自己手背上的粉蓝色小蛇,她已经由大变小,竖瞳里正不停地流出泪水:“你怎么就是不懂呢!小魔不需要世俗的幸福,这三千年的每一天她都很幸福!因为你就是她的幸福!”
“不要再哭了!不要再软弱的流泪了!眼泪不能改变任何事!起来啊你!”
“你不是最厉害的夜修罗吗?你不是能轻易杀死比你等级更高的神魔吗?起来啊!起来去帮助阿萝!去助她一臂之力!去杀了魔尊!去给小魔报仇!”
“起来!快起来!”
在小蛇又哭又喊的怒斥中,萝霜二人齐齐出声呼唤夜修罗:“叶罗!”
夜修罗抬眼看去,此时那边已再度陷入苦战,僧人几乎无法再重生,完全派不上用场,她又低头看向小蛇,泪流不止的小蛇嘴里叼着半块息石,放到了夜修罗手中。
夜修罗抬手摸了摸小蛇的头,小蛇原本很怕她的,不知为何,此时对夜修罗的惧怕却已消失无踪,轻轻蹭了蹭夜修罗的手。那半块息石则被夜修罗接去,正式回到她身体里,只是没有与另一半合二为一,因为这一半永远属于小魔。
夜修罗使用旋涡时,小魔总是在她身边,其余时候她只用镜子,如今小魔已死,力量回归,她的眼珠同样变成了血红色,整张脸上都浮现出古怪而繁琐的纹路,黑发变为白发,身体上长出锯齿状物,紧接着,眨眼便至魔尊面前,旋涡中化出无数锋利的镜子碎片,带着她所独有的特殊力量,排山倒海般重击阿净煞!
见本能解决的夜修罗再度加入战局,甚至于较之先前更为凶煞,阿净煞眉头动了动。
夜修罗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她只想诛杀天魔,再与妹妹团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疯狂令萝霜二人十分担心,尤其是夜修罗甚至已放弃合作,她们俩只能被迫从旁协助,但这样的话,根本不是阿净煞的对手!
濯霜一剑砍掉一只巨型魔族,对女萝喊道:“得让她冷静下来!”
女萝用藤蔓抓住夜修罗,张开藤翅挡住两面夹击的巨魔,斥责夜修罗:“你这样冲上去,与送死何异?!”
夜修罗奋力挣开藤蔓,又被女萝一把撅住手腕,她怒道:“与你何干!”
“不许你送死!我不允许朋友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你只能被我或濯霜杀死!”
濯霜飞身以剑挡住血月,她扭头对夜修罗说:“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说好了的,我要是救出阿萝,你就洗颈就戮,你的命属于我们!”
夜修罗愣了下,随即竟露出了点点笑容,这笑容与她平日里那种玩世不恭的笑截然不同,她正要说话,阿净煞却忽地开口:“夜修罗,现在你想明白,自己究竟是什么东西了么?”
濯霜提醒道:“不要被他言语干扰,他是想挑起你的心魔。”
夜修罗问:“什么意思?”
阿净煞露出笑容,他站在一轮巨大的血月之上,黑发红眼依旧傲慢,“你啊,你啊……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自己只是唤醒阿萝的钥匙么?”
此言一出,连带萝霜二人俱为震惊,夜修罗更是始料未及。
“让本座想想,你大概是在什么时候意识到,灵魂不可重塑,死人不能复活,从而生起反叛之心?”
战场因此暂有缓和,夜修罗瞳孔骤缩,阿净煞笑吟吟道:“你以为本座不知,你以汹水流光向阿萝示警,你以为本座不知,你镜子的特殊之处?”
女萝猛地想起心魔梦境中自己在镜子里呼唤身为宣王后的自己,她问濯霜:“汹水流光,难道不是你的镇魂符?”
濯霜摇头:“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我确实是在你渡汹水之时,试图赠你镇魂符,可是——”
当时她不明所以,却还是以安抚女萝为先不曾深究,只以为是镇魂符遇汹水而生流光,因为那张镇魂符并没能在渡汹水途中到女萝手上,而是由公主萦姳代为转送。
夜修罗咬牙:“是又如何?”
“本座是想告诉你,一切的一切,都源于天命。”
他笑盈盈凝视女萝,“你命中注定要为阿萝醒来做垫脚石,没有你,又哪里来今日的阿萝?本座又如何能够找到她呢?这一切都得多亏你呀,否则本座的阿萝便要为休明涉所杀,不复存在了。”
“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濯霜骂道,“叶罗,无论他的话是真是假,你的命运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上!”
“哦?是么?”
阿净煞笑问濯霜:“你以为你的一生就不是命?你猜,杀了我,阿萝会怎么样?”
此时寂雪借由金莲再度重生,他的重生速度变得异常缓慢,阿净煞以魔气将他束缚,当着众人的面,将寂雪撕成了碎片,随意丢弃后很是无趣地说:“阿萝,你只知你的爱是宿命,你的被杀是宿命,那么你怎知,你的醒来不是宿命,你的不爱,又是不是宿命?”
女萝被他问怔住,阿净煞指向又开始重生的金莲:“你想想看,过往的哪一次,你从一见面便爱上对方?他也是一样。”
“因为他重新回到了命运的轨迹中,所以你才会拒绝我,不爱我。上天注定,你要去爱的下一个人,是他。”
“你会慢慢为他担心,为他情动,为他牵肠挂肚,最终死在他手上。如果你想要跳脱这样的轮回,只有来到我身边!”
阿净煞冲着女萝展开双臂:“过来,阿萝,我才是你反抗命运的唯一可能。”
他静静地等待着女萝的回应,而女萝在听完他发疯后,破天荒说了句脏话:“少放点屁吧。”
濯霜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连险些受到魔尊话语影响的夜修罗都不免莞尔,萝霜二人一左一右搀扶起夜修罗,女萝没有再搭理阿净煞,让他说这些废话,只是为了给夜修罗伤口复原的时间,事实上这些冠冕堂皇深情万种的话在女萝听来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她对夜修罗说:“做错的事情无法回头,失去的宝物不可复得,但此时此刻,命运掌握在你我手中。你不是冷冰冰的钥匙,我也不是没有自我的傀儡,你我是敌人,也是朋友。”
濯霜道:“万般是非对错,情仇爱恨,我看还是等杀了这满嘴屁话的狗东西再来说。”
夜修罗没有说话,点了下头,眨眼的功夫,三人已从左、上、右三个方向分别朝阿净煞进攻!
恢复原本实力的夜修罗,同样处于修为巅峰的女萝与濯霜,伴随着生息神火与修罗之力,不同的力量交织在一起,却像是本该如此般和谐,发挥出了超越三人的力量,光芒万丈!
这光芒是凌厉的剑气,是不屈的内心,也是对命运愤怒的嘶吼!
魔气所幻化出的巨魔稍微沾到光芒边缘,瞬间便化为乌有,阿净煞用来抵挡的血月竟也承受不住这五彩光芒,只负隅顽抗片刻,竟应声而裂!
凤凰发出一声啼血嘶鸣,飞至高空扇动翅膀,以凤凰之力为光芒增加神威,眼见阿净煞招架不及,血月尽数被光芒吞噬,众人齐齐发出怒吼,拼尽全力要将他当场斩杀!
她们鏖战至此,时间已不知过去多久,各个都是身负重伤,就连拥有极强能力的夜修罗,伤口复原的速度也开始变得缓慢无比,所以这次竭尽所能,决不给阿净煞任何逃脱机会!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声音沉重响彻大地,五彩光芒将阿净煞彻底吞没,因其强烈的冲击,天上的凤凰,御剑的濯霜,力竭的夜修罗……纷纷不受控制向地面坠落,女萝用尽余力,众人才落入柔软的藤蔓中,没有直接摔在地面。
她们无心伤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濯霜以剑拄地,吐了口血,艰难地问:“成、成了么?”
女萝摇头:“看不清楚。”
阿净煞所站的位置此刻正被五彩光芒所笼罩着,她们已毫无保留,此时拿剑的手正颤抖着,身体脱力,如果这一击还不成功……
此时夜修罗忽地发出痛苦之声,两人连忙过去查看,却见原本白发红眼,面上布满古怪纹路,连身体都发生异变的夜修罗,竟渐渐有了变化!
白发重新变回黑发,红眼也恢复黑眼,脸上纹路消失,身上锯齿缩回,身为“魔”的力量,似乎正在被某种可怕的东西吸食!
三人的心齐齐坠入谷底,再往光芒聚焦中看去,五彩光芒已被从中间复生的魔气逐渐吞噬殆尽,四面八方无数魔气自空中、地下席卷而来,通通注入阿净煞原本所站的位置!
濯霜感觉自己心跳极快,似是体内的息石在经受种某召唤,阿净煞吸收的不仅仅是魔气,还有修罗道上的山鬼之石,濯霜与夜修罗的息石已被净化,虽不会被夺走,却难免受影响。
女萝分别握住她们俩的手,来自她的生息令濯霜与夜修罗心中的息石逐渐平复,然而更大的危机还在等待她们。
第135章
数不尽的魔气夹杂着山鬼之石聚集到一处, 还在闪耀的五彩光芒就此被黑暗魔气吞噬,一轮血月自阿净煞所站之处出现,同时现身的,还有赤脚踩在血月之上, 头上长出一对鲜红鬼角的阿净煞。
他身形较从前无甚太大分别, 眼睛里的金色眼白尽数化为血红, 反倒是原本的血红竖瞳变成了一点金色,但最令人惊惧的是他身后,有另外一个无比巨大的透明人相,不过只出现了一瞬间,紧接着便消失不见,女萝甚至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先前三人联合一击, 成功重创阿净煞, 原以为修为跃了一个大境界的萝霜二人加上全盛状态的夜修罗, 怎么也能将其杀死,看阿净煞的实力远超她们想象, 自血月中头生双角的阿净煞,令女萝感到极其危险。
她挡在濯霜与夜修罗面前,警惕不已, 阿净煞站立于血月之上, 俯首看苍生,他嘴角又扬起点点笑容,似乎先前的攻击根本没能将他怎样,“阿萝,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话音刚落, 被女萝护在身后的濯霜蓦地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竟被看不见的东西狠狠拍开, 直直撞出数丈之远!
随后是夜修罗,明明女萝已用藤蔓挡在她面前,夜修罗还是被重击头部,从女萝身边被扯开!
有什么东西,她们看不见,却真真切切存在着!
“是无相之身。”
日月大明镜的声音传来,女萝下意识摸向腰间口袋:“镜子?你们……”
“魔种结茧试图将你同化,使得身为法器无法使用生息的我们也受到了影响,直到刚刚才苏醒。”
女萝一边后退一边用藤茧将濯霜与夜修罗包裹,她隐约感觉到那看不见的存在似乎是手或脚一类的东西,因为其灵活又多变,还无处不在。“无相之身是什么?”
“将真身法相修炼至不可见之境,便可将象征真身的体相与象征意志的义相结合而成法天象地的无相之身,无相之身不可见不可闻不可触,却威力无穷,足以毁天灭地。”
女萝听镜子说话听得头皮发麻,“就是说他可以任意攻击我们,但我们没法还手?”
“天魔已接近神的领域,女萝,你离神,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但我已经进入至我之境了!”
日月大明镜:“修为越高,想要触碰更高的境界便越难,女萝,你没有发现吗?你每进入新的大境界之前,必定九死一生。”
女修们改修生息,便无需如男修那般渡劫生死两难,她们几乎不会出现瓶颈,也很少产生心魔,一路顺风顺水,但越往高处攀登,想要变得更强,那么必然需要刻苦勤奋与破釜沉舟的勇气与决心——她们必须认识到自己是谁,才能走上正确的那条路。
强如女萝,依旧要历经千辛万苦,何况她人?生息温暖、友好,但只有足够顽强的意志才能真正与它神魂相通。
短短几句话,女萝已明白日月大明镜的意思,即便自己已进入至我之境,但阿净煞恐怕比她还要再高一些——他本不是修者,修仙界的境界等级在他身上不适用,魔族天生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得到生息后,阿净煞只会变得更难缠,想要杀他,绝不像杀死剑尊那般容易。
因为阿净煞成功了,而休明涉失败了,这让女萝再一次意识到,失权意味着什么。
靠他人赐予的,不叫自由也不叫尊严,叫耻辱。哪怕阿净煞将这份赐予包裹上了“爱情”的糖霜,也无法掩饰内部其实是令人肠穿肚烂的毒药,同样的谎言还在人间大地生长,爱情就是人类世界最大的谎言。
不平等的集权者与失权者之间,怎么可能产生爱?
与日月大明镜对话期间,女萝始终试图寻找对策,既然暂时无法与之抗衡,那么保护同伴就是最重要的事,她咬破手指以血写就“护”字,再将字符与藤茧相结合,同时空中的凤凰被无相之身击落,女萝只来得及用藤蔓抓住它的双脚,连带与被坠地翻滚出老远的凤凰一起,狠狠摔了一跤。
摔跤时她不停用藤蔓做缓冲,但无相之身十分可怕,凤凰身上的七彩羽似乎因此黯淡了不少,它颤巍巍地用头轻蹭女萝寻求安慰。
无相之身并不是简单的隐身不可见,而是真真正正做到了与世界相融合,山川河流风雨草木,都是无相之身的一部分,更别提这里还是天魔界,本身在这样的环境中交手,对女萝等人便有失偏颇。
小蛇缠在一块石头上,才没有被掀飞,无相之身无处不在,她们肉眼瞧不见,即便瞧见了也只能被动地承受攻击,血月散发出红黑相间的魔气,缓缓浸染大地,四面八方的魔气都如墨水般厚重浓烈,再这样下去……
此时,一阵振聋发聩的铃声忽地响彻天魔界,令体力精神皆大幅度消耗的众人陡地耳清目明!
夜修罗手持魔巴铃立于空中,即便被夺回了魔气,她依旧能够站起来,因为她的强大从来不是来源魔尊,在她尚未堕魔时,便是叫天人闻风丧胆的灾星,若非最后是被天帝砍下头颅,她恐怕根本不会堕魔。
魔巴铃共有九九八十一颗铃铛,死魔回归魔界后,那缺失的一颗也重回铃身,先前濯霜与夜修罗交手时,被这铃声弄得心神不定,险些丧命。如今九九八十一颗摄魂铃共同响起,却不再是她们的敌人。
无数水镜再度现于四面八方,将魔巴铃照映其中,夜修罗面色苍白,她盯着血月上的阿净煞,内心深处除了仇恨已不剩其它。
阿净煞笑了:“哎呀呀,让我瞧瞧,你还有什么本事呢?”
女萝濯霜与凤凰此时同样腾空而起,四面虎视眈眈,阿净煞却显得很是轻松愉悦,他对女萝说:“阿萝,这一次,你可是真的把我惹生气了。我需要好好教训你一回,你才能知道,应当怎样爱我。”
日月大明镜还在唠叨:“无相之身是神的领域,魔尊已超越天魔极限,到达了可以掌控世界、任意改造世界的境界……”
濯霜握着秋尘剑,被它们说得心浮气躁:“直接说重点!如何破除无相之身?!”
哪怕是能看见也好,现在她们连无相之身在哪里都不知道。
“无相之身不是隐身,而是无处不在,又无处不是,它一种奥妙无穷的状态……”
这下连女萝都受不了了:“说重点!”
“没有破解之法。”
日月大明镜很干脆地回答。“我们的记忆里没有对付无相之身的方法。”
女萝深吸一口气,“好,那你就别说话了。”
见女萝宁可跟一面镜子讲话,也不肯搭理自己,阿净煞微微眯起眼睛,表情不悦,现在他已摸清楚了眼前三人的实力,阿萝最强,可也最心软,所以她会不受控制地去保护其她两人,名叫濯霜的剑修虽不容小觑,修为却最弱,离“神”还差一大截,威胁最大的便是夜修罗,这是个为了报仇无所不用其极的疯子,如果失去夜修罗的镜子辅助,剩下两人便很好对付。
电光火石间,阿净煞已考虑好要如何动手,虽然他不舍得伤害阿萝,可阿萝屡次三番反抗于他,果然还是让他很不开心。
一股暌别三千年的激动战意自心头油然而生,连带着身体都兴奋地开始轻颤,阿净煞伸出手,一柄魔气四溢的血月弯刀出现在他手中,在这之前,即便是三人合力一击,他都没有用兵器。
血月弯刀一现世,天魔界顿时电闪雷鸣,磅礴的魔气迅速膨胀席卷开来,隐隐有撑破之势。
“糟了!”
濯霜大声说道,“一旦魔气外泄,魔尊即可降临人间,到时候才是真正的生灵涂炭!”
“本座原本只想留在魔界,与阿萝厮守,旁的是是非非不想参与。”阿净煞第一刀劈向凤凰,血色魔气狂妄残酷,直接将钢铁之羽的凤凰劈落地面!
“可你们一而再再而三要坏我的事,那便不能怪我了。”
阿净煞第二刀劈向濯霜,濯霜以剑阻挡,却是不敌,如凤凰一般,被血色魔气直接震飞,砸到一处坚硬峭壁,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而你,夜修罗,用你三千年没什么长进的脑子想一想,魔族没有灵魂,心脏只是摆设,心魔又是因何而生?”
夜修罗怒吼着向阿净煞攻去,但魔巴铃对阿净煞的影响程度小得可怜——正如他所说,魔族没有灵魂。
他单手持着血月弯刀,夜修罗则被无形的束缚困在空中,与此同时,血藤拔地而起,却扑了个空,即便是血藤也无法破解无相之身,这不仅仅是因为阿净煞已无限接近于“神”,还因为他能够使用生息!
然而女萝真正的目的并非是救下夜修罗,藤蔓在靠近夜修罗时猛地一转,携带无数剑气,向阿净煞扑面而去!
凤凰与濯霜早已重新站起,原本缠在巨石上的小蛇也加入战局,她粉蓝色的鳞片此时正散发着浅浅的光晕,一尾巴扫荡过来,卷起山石无数,阿净煞随手一掌,便将这些山石化为齑粉,紧接着便是无相之身的一拳,小蛇瞬间被打飞出去!
女萝抓住脱困的夜修罗,夜修罗知道自己决不能在此刻倒下,她再度化出水镜,萝霜二人知其意,既然无法破解无相之身,那么便打他个出其不意!
得到夜修罗的许可,她们可以任意自由在镜子里穿梭,魔巴铃响起的同时,水镜一面又一面不停见缝插针,于是剑光藤刺凤火自每一面镜子中冲出直奔阿净煞,小蛇同样飞身而起,她身形柔软灵活,修为虽不高,蛇毒却非常棘手。
阿净煞不明白,分明是没可能的事,这几人怎地就学不会放弃。
薄唇微扬,她们以为,他还会像先前那样不还手吗?
他轻声说道:“心魔已至。”
原本还在操控魔巴铃与水镜的夜修罗眼前猛地一黑,耳边陡然响起妹妹的声音:“姐姐!”
她一个恍神,胸口顿时被无相之身穿透,魔巴铃重重跌至地面,好在夜修罗也是反应极快,反手便以镜子碎片划破另一条手臂,短暂地清醒后,眼前却又是一黑,这回妹妹在哭:“姐姐!”
夜修罗猛地吐出一口血,她用镜子碎片划破身体维持清醒,然而她刚一清醒,心魔随即便会出现,魔尊早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阿净煞抬腿将濯霜踩在脚下,凤鸣声撕心裂肺,原来无相之身已将凤凰捕捉,正无情地撕裂它的羽翼。与此同时,小蛇也被血色魔气残酷绞成古怪而恐怖的姿势,女萝更是被阿净煞掐着脖子提在了空中。
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女萝的皮肤,怜悯地低头看向夜修罗,当心魔被心魔困住,会怎样死去呢?
真正的心魔界,就在夜修罗自己脑袋里啊!那里寄居着无数死魔,为他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蝼蚁自以为是的可笑挣扎,还真以为能够破除命运?
阿净煞刻意没有防备,令这几人齐齐从水镜中出手,谁知却是虚晃一枪,骗她们近身,再控制心魔摧毁夜修罗——在他看来,夜修罗与死物没有区别。
“阿萝,你说她是不是蠢到了家?也不想想,怎地除了她之外,魔界再无心魔?”
阿净煞叹了口气,一副无奈模样,“只有堕魔的人类才能造就心魔之身,从一开始,她脑子里的每一个主意,我都知道啊。”
夜修罗抱住了剧痛不已的头,她堕魔后,灵魂早已消失无踪,她的身体只是心魔界的容器,若她好好效忠也还罢了,偏偏她天生反骨,阿净煞怎么可能信任于她?
“你自以为聪明,实则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认不清。”
无穷无尽的绝望席卷而来,夜修罗恍惚着想,也许是的,也许真的是这样。
“住!口!”
发出怒吼的是濯霜,即便被踩在脚下,身体几要被腰斩,她的眼睛里依旧燃烧着熊熊怒火,不见丝毫怯懦,“你这脏心烂肺,畜生不如的东西!住口!”
女萝双手攀在阿净煞手腕,发狠地将其往外掰,她的脖子遍布青紫指印,这使得她的声音气若游丝,但夜修罗听得见,她知道她听得见。
“你选择了错误的道路,但是!”
女萝低头,狠狠一口咬在阿净煞手上,这一口是她深深的恨,也是她视死如归的决心!
“建立极乐不夜城的不是你,剥削她们的也不是你!”
是给出主意的夜修罗罪恶,还是真正建立极乐不夜城的行魔王更罪恶?是在魔界三千年不见天日的夜修罗罪恶,还是那些前去极乐不夜城寻欢作乐的僄客罪恶?
是谁抢夺女人,是谁压迫女人,又是谁将女人剥皮抽骨?!
濯霜握紧了拳头,厉声道:“夜修罗有罪,夜修罗该死,但她的罪只能由女人审判,她只能死在女人手上!关男人什么事?男人凭什么审判她,凭什么轻视她,凭什么瞧不起她?”
萝霜二人同时怒吼出声,紧接着,她们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阿净煞明显感觉到自己无法再继续控制她们,只能被迫放手,萝霜二人重得自由,一人救凤凰,一人救小蛇,此时她们浑身是伤,血流不止,却没有一人退缩。
“叶罗!”
“不要再软弱下去!像个女人一样,站起来!”
凤凰仰天长鸣!小蛇也伸直躯体,吐出蛇信。
跪在地上被心魔困扰的夜修罗身体剧烈颤抖着,萝霜不知她是否听见她们的话,但她们一定会给夜修罗争取到破除心魔的时间,决不让她就此死在阿净煞手中!
见这几人生命力如此顽强,阿净煞终于彻底失去笑容,他举起血月弯刀,向濯霜劈去!
结果却被藤剑提前挡住,有几绺头发被血浸湿,黏在女萝脸上,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柔美娇媚,反而凶狠、强悍、坚不可摧,阿净煞总算不再感觉这样的女萝可爱动人,因为她的反叛,已让美丽荡然无存。
他终于不再将她当作可以圈养的妻子,而是正视了她敌人的身份。
正视了女人。
“不自量力。”
阿净煞轻声说着,“既然如此,阿萝,我便再杀你一回。这第四人,休明涉当得,秃驴当得,本座也当得!”
伴随他话音落下,血月弯刀爆发出无尽穷凶极恶的魔气,他身后再度浮现出透明仅有一点轮廓的无相之身,一魔一身同时挥刀,其冲击力之大,将萝霜二人与凤凰小蛇,尽数击飞!
待到魔气逐渐平息,两人两兽已是身受重伤,阿净煞的全力一刀,比她们想象中更为可怕,女萝倒在地上,竟是手都抬不起来。
就在阿净煞走下血月,一步一步走近时,魔巴铃蓦然响起,这一次,换作夜修罗挡在了她们身前。
面对强大到几乎没有战胜可能的魔尊,夜修罗似乎褪去了迷茫与懦弱,她脸上再度浮现出令女萝与濯霜无比熟悉的慵懒笑容:“朋友,是吗?”
“那么朋友,记住吧。叶罗的罗,不是修罗的罗,是猪猡的猡。”
说着,她横过魔巴铃,抵在自己肩头,嘴角咧出张狂又兴奋的笑:“我夜修罗从不后悔!即便天可重来,我依旧会成魔作恶!我的命谁说了都不算!”
九九八十一颗摄魂铃齐声响起,她竟以魔巴铃,斩断了自己的头颅!
第136章
“一个赔钱货, 取什么名?”
“她爹,还是给这丧门星取个吧,也不能灾星灾星的叫,村里人听见了笑话。”
“……唉, 成成成, 真是服了你, 叫叶猡吧。”
“她爹,啥猡?”
“猪猡的猡,前几日你不还瞧着叶老二家的猪猡眼馋?真是没用,生个灾星赔钱货,还不如生个猪猡!”
……
夜修罗自斩头颅后,身躯并未倒下, 甚至于她的脖颈相连处连血都不曾有, 魔巴铃响彻天魔界, 她的手猛地将其握紧,随后以力拔山河之势, 冲向阿净煞!
阿净煞亲眼见她断头,饶是自诩已接近“神”,亦不由得感到吃惊, 毕竟对魔族而言, 断头才是真正的死去,哪怕夜修罗的力量已被他收回,这三千年的时间也应当足够把“断头”的恐惧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
旋涡、水镜、魔巴铃,夜修罗不见丝毫疲态,反倒迸发出了比身体完整时更加恐怖的力量, 落在萝霜二人眼中,仿佛幻境重现, 叶罗的脑袋被天帝砍下后,非但没有倒下死去,甚至变得更强。
没有原因,她天生如此。
站起来,快点站起来!不要让她像三千年前那样孤身奋战!
夜修罗虽失去头颅,却依旧能视物能说话,她知道女萝与濯霜不会一直倒下,只要自己拖出足够的时间,她们一定能够想出斩杀天魔之法,那么在这之前,她会守住这条线,不令天魔越雷池半步。
女萝强迫自己冷静,她不仅要快速恢复体力,还得找到破除无相之身的方法,否则这样打下去,最终必然是以她们死亡告终,与修者之躯对抗天魔之体的阿净煞,时间一长,她们的劣势会越来越明显。
血月弯刀与魔巴铃重重击在一起,九九八十一颗摄魂铃同时响起,不仅威力无穷,还传来了某种阴凉的特殊力量,这种力量涌入女萝的四肢百骸,加快了她的复原速度。
她终于有力气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奔到濯霜身边,将濯霜扶了起来。
“你想到了吗?”
“你想到了吗?”
两人异口同声说出了相同的话语,随即相视一笑,彼此都是灰头土脸满身的血,这会儿竟还笑得出来。
“魔气即是清灵之气,清灵之气即是魔气,二者同源同体。”
“既然如此,生息便天克魔气,然而阿净煞在使用魔气时,还能同步使用生息。”
这就是最难的地方,此前的敌人对生息大多无力反抗,但阿净煞却能兼具魔气与生息,开辟无相之身,他是从哪里得到的力量?
“阿萝,你还记得吗?魔气汇聚之时,有许多山鬼之石。”
女萝点头,“准确来说,应当叫做息石。”
“我认为阿净煞的力量来源就是你,阿萝——”
“要赌一把吗,濯霜?”
阿净煞在杀死女萝之后,究竟从她身上得到了什么——毫无疑问是生息,但即便他依靠杀死女萝的方式获取了生息,男性的身体也无法运转,所以萝霜二人斗胆猜测,他夺走生息的方式,也许就是“山鬼之石”。
这是她们在进入魔界之后,所遇到的最特殊的存在,灵气出自生息,同理,魔气也是,而山鬼之石需要魔族们在修罗道杀出血路成为修罗才可融合,同时被女萝触碰过的“山鬼之石”净化成了“息石”,很难不让人怀疑,阿净煞这种压倒性的强大,并非出自他本身,而是来自掠夺。
就像是人间界,男人总是不停地抢夺女人的资源,压榨着女人的生存空间,同时还要她们为自己繁衍后代,只有掠夺才能让男人存活,同理,只有反抗,女人才能寻回本能。
所以阿净煞再强,她们也无所畏惧,他的强大如同空中楼阁,缥缈虚无,不像夜修罗来自本身,他受上天眷顾,万事顺意无需任何艰难,便能成就无相之身——这样虚假的强大,怎么可能令人臣服?
夜修罗左手旋涡右手魔巴铃,镜子碎片如影随形,她在断头后所展现出的战力比躯体完整时更胜一筹!甚至不输她完全魔化的形态!魔尊给予她的,她从不依靠,他收回去又如何?
“我赌,阿萝。”
濯霜坚定地对女萝说,“我赌。”
女萝擦了把流到眼角的血,“我们要想办法,靠近阿净煞。”
话是这么说,濯霜还是担心阿净煞杀死女萝,毕竟他真的有这个能力,女萝却说:“我不会死的,濯霜,我很惜命的。”
此时,日月大明镜忽地提醒道:“魔种,女萝,你还记得吗?魔种。”
阿净煞吸收了数不清的山鬼之石,他彻底魔化后,无相之身也随之出现,萝霜二人的计划很简单,硬打她们不是阿净煞的对手,因为天魔即便缺胳膊少腿,也能很快重生,可她们不行,她们的体力会被耗尽,身体会感到疲惫,受了重伤也无法像魔族一样瞬间复原。
那么就得想办法削弱阿净煞的实力,被他吸收的那些山鬼之石,是最大的可能。显然他在吸收山鬼之石后力量大增,如果将山鬼之石尽数净化,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吸收山鬼之石,总不可能全部咬碎了吞下去,日月大明镜提到的魔种,很可能就是天魔最致命的位置,当初阿净煞分离魔种想要同化女萝,女萝陷入心魔梦境后,对魔种的存在一无所知,但日月大明镜却是在魔种结茧后才陷入沉睡,正巧听见了魔尊与夜修罗的对话,魔种离体后,魔尊法力削减大半,可见他的力量核心应当便是魔种,那么山鬼之石被吸收后,肯定也蕴藏在魔种之中。
不过女萝虽能净化山鬼之石,却必须触碰到,也就是说,她需要先靠近阿净煞,并找到魔种所在的位置,同时又不能被阿净煞所擒,像先前那样被掐着脖子提在半空万万不行。阿净煞不是傻子,他不会给女萝这个机会,更不可能站在原地挨打。即便萝霜二人愿意赌,也得有这个条件。
得想办法靠近阿净煞,还得想办法确定魔种的位置。
——我可以,阿萝,我可以帮助你靠近阿净煞。
凤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即便七彩羽翼变得无比黯淡,它仍旧坚强地重新展翅翱翔。
魔气如此浓重,对于生性高洁的凤凰而言是种极大的负担,原本在阿萝破除心魔后,它已不受魔气影响,可血色魔气蕴含了生息,与普通魔气不同,凤凰是受影响最大的那个。
——我背着你,我来抵挡无相之身。
“还有我!我也能帮忙!”被打回原本大小的小蛇艰难地游了过来,有气无力挂在女萝手腕上,“阿萝,我看见了!我刚才看见无相之身了!”
“什么?!”
女萝濯霜双双吃惊,“你看见了无相之身?”
日月大明镜也感到稀奇:“这怎么可能?无相之身是比至我之境更高等级的存在,区区蛇母,怎么可能看得见?”
这要是平时,自己被瞧不起,小蛇必定要闹,可今天她却很着急。
“我刚才头顶好疼好疼,比第一次死去时还要疼,就是在那时看见的无相之身。阿萝你快给我看看,我的脑袋怎么了,是不是破了?还是裂开了?我的脑袋不会要碎了吧?!”
小蛇一身粉蓝色的鳞片被血和灰尘沾满,除了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睛还很明显外,整个身体已看不出本来颜色,她说话时,还不停地把头顶往地上拼命蹭,女萝与濯霜连忙给她清理头上的血渍尘土,这才发现,小蛇两只眼睛中间的鳞片,竟隐隐向两边翻开!
不仅如此,翻开后,里面有一颗小小的圆圆的东西。
看起来……就像是第三只眼睛!
事态紧急,来不及多想,但女萝对小蛇绝对信任,没有功夫说太多话,她迅速将小蛇揣进怀里,“濯霜,凤凰,帮我一把!”
“知道!”
凤凰长鸣一声,再度扇动羽翼飞向天际,濯霜屏气凝神,秋尘剑寒光闪耀,她划出千万剑阵,将自己全部的力量聚集于此,而女萝带着小蛇趴在凤凰背上,朝着阿净煞冲去!
伴随濯霜的吼声,小蛇忍着开眼的疼痛大声提醒凤凰:“左边!左边有一只鬼手!”
凤凰猛地降低飞行,无相之身扑空,小蛇又继续叫道:“右前方!小心右前方!”
剑阵携带无数凌厉剑气,进入夜修罗的镜子,再从镜子中映射翻倍加大威力,目标正是阿净煞!
女萝大声道:“叶罗!拦住他!不要让他有喘息的机会!濯霜会帮你!”
魔巴铃顿时响得更加急切,夜修罗不再如先前那样拼死不要命,而是有意听从女萝的请求,阻挡阿净煞,死死缠住他不给他分心的机会。
阿净煞眉头紧蹙,没有头颅的夜修罗较之三千年前更强,一时间,他还真不能立刻把她处理干净。
有小蛇的指点,凤凰多次避开无相之身的攻击,并通过防线逐渐靠近阿净煞,阿净煞大怒,他一眼便看出来她们在打什么主意!想要破坏魔种?绝无可能!
女萝此刻超乎寻常的冷静,她知道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自己抓不住,就会害得所有同伴在此惨死,约定好了一起活着回去,她决不食言!
最后一只鬼手被躲过,浓郁的血色魔气之中,眼见离阿净煞极近,女萝瞅准时机,从空中一跃而下!
原以为有凤凰与小蛇缠住无相之身,夜修罗与濯霜牵制住阿净煞便万无一失,谁知女萝尚未来得及靠近,血月上蔓延的血色魔气,瞬间化为无数利刃向她刺来!
只听乒乓一阵清脆之声不绝于耳,原来是女萝面前多出数面水镜,为她抵挡住了血色魔气所化的利刃。
魔巴铃再度响彻天际!
“去吧!阿萝!”
“去吧!”
“阿萝!”
凤凰与小蛇已分别被无相之身控住,夜修罗拼尽全力,魔巴铃咔嚓一声自杖身断开,她转手便多出一根镜子碎片,同时濯霜也执剑上前,两人一左一右,死死将血月弯刀摁住!
阿净煞不懂,真的不懂!
她们已经身负重伤,夜修罗更是砍下头颅早该死去,为什么还能有如此惊人的力量,竟能与自己抗衡?
三个弱小的女人,一只凤凰,一条蛇,就把自己逼至这般地步?
阿净煞发出愤怒的吼叫,血月弯刀与身后的无相之身一起,这一回他也使出全力,要将这些胆敢反抗他、违逆他的女人们全部处决!
濯霜用尽最后的力气,甚至于眼睛里迸出鲜血:“阿萝!!!”
夜修罗的身体已经开始崩塌,双手却死死抓着镜子碎片,与濯霜一同抵御血月弯刀所带来的可怕魔气,魔种在哪里?魔种究竟在哪里?是心脏,还是大脑?又或者是要砍掉头颅?!
说时迟那时快,见自己躲不过这一击,阿净煞竟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他想,怎么可能会有人知道魔种在哪里?魔种在一个根本就不——
燃烧着凤凰神火的血藤剑,此时闪耀着五彩光芒,径直刺进了阿净煞的下腹部正中央!
这个位置?
没等濯霜反应过来,天魔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魔种被破坏所带来的痛苦,远比千刀万剐更甚!
在这惨叫声中,女萝将剑身刺得更深!魔种被刺透的同时,山鬼之石的力量尽数被释放,要净化这样多的山鬼之石,她消耗的十分厉害,双手也逐渐无力。
无论阿净煞怎样挣扎!夜修罗与濯霜都拼死压制住他,女萝更是死也不松手!直到无相之身慢慢消失,凤凰小蛇重得自由,天魔界的魔气流动似乎也因此变得缓慢,身体像是被活生生撕裂般剧痛,阿净煞先是吃惊,随后竟疯子般笑了起来,一开始是低低的笑,后来大笑不止:“阿萝,阿萝!”
他目光狂热地盯着女萝:“能死在阿萝手中,实在是太幸福了!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幸福!”
女萝懒得理他,又给了他一剑,嘲讽道:“把魔种藏在这里又有什么用?你是男人,男人没有子宫。”
“等等!”濯霜问,“你还没有说清楚,阿萝到底要怎样才能摆脱宿命?”
阿净煞没有理会濯霜,依旧凝视女萝,笑声不停,伴随着身体消失,他无比柔情地说:“阿萝,为了证明我是真的爱你,无字天书,去大泽归墟找吧,钥匙早已在你手上。”
说着,他笑容更深,“不过其他的我什么都不会说了哦,阿萝如果想要知道,就自己去寻找答案……吧。”
伴随着魔尊消失,众人彻底脱力,直到确认阿净煞真的死去,大家才纷纷腿软跌倒在地,只是女萝跟濯霜没有心情去庆幸劫后余生,因为夜修罗快要消失了。
她居然也在笑:“果然,我还是不想死在朋友手里,那也太可怜了。”
“阿萝,濯霜,我真是……一点都不喜欢我的名字啊……”
背负着错误的期待降生,却又拥有着与生俱来的力量,这样的她,存在的意义与价值,是什么呢?浑浑噩噩三千年,最终想要留住的尽数失去,终于相遇却又来得太迟,夜修罗不知道,自己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
谁能告诉她呢?
恍惚中,夜修罗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妹妹的脸庞,小馍眉眼弯弯,用力朝她挥舞着胖胖的小手,“姐姐!姐姐!”
小馍……
死在朋友的怀抱中,应当,能与小馍团聚吧?如果还能有机会的话,再做一次姐妹就好了。
魔种死亡后,净化的山鬼之石化为无数光芒消散,夜修罗仅剩的残躯倒在萝霜二人的怀抱之中,堕魔的夜修罗没有灵魂,而小馍的灵魂在三千年里被魔气侵蚀损坏,也许再也没有相见的时候。
这时小蛇爬了上来,她钻进夜修罗还没有完全消失的手心,用力地蹭着,泪流不止。
夜修罗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当触碰到小蛇头顶的第三只眼睛时,忽地顿了下,随后,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异样的温柔,彻底化为黑色的灰烬。
夜修罗就这样在女萝与濯霜的拥抱中死去,而她那颗由她自己亲手斩断的头颅,同样随着身体的消失逐渐变得透明,随后,一块完整的、散发着动人五彩光芒的息石在头颅消失后浮现,融入了濯霜的身体。
濯霜不由得响起在业魔界,自己逼迫夜修罗送她去往天魔界救阿萝,那时她决定拿命堵上一把,因此刻意引诱夜修罗,再一剑穿透彼此灵府——那时她以为,夜修罗的息石也在灵府之中。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杀我。”
濯霜怔怔地说,“她从一开始,就站在我们这边。”
泪水自她脸颊滑落,夜修罗可恨吗?可恨,可怜吗?也可怜,但此时此刻,无论濯霜还是女萝,在失去夜修罗后,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失去挚友的悲伤。
两人泪流满面,只能面对面相拥,双手捧着对方的脸,额头相抵,彼此依靠。
如果能早一点遇见就好了。
如果还能再遇见就好了。
第137章
阿净煞死后, 魔界开始崩塌,同样受了重伤的凤凰回到凤凰神域休养,小蛇软趴趴地挂在女萝手腕上,原本漆黑透着血色的天空逐渐明朗, 拨云见日, 终于, 真正的阳光照耀到了她们身上。
濯霜先笑起来,女萝跟着一起笑,两人的笑声由低到高,宣泄着心中的悲伤与痛快。她们受伤太重,短时间内恐怕没法恢复到鼎盛状态,但遁地法术还是能用的, 此时此刻, 她们只想回女儿城。
女萝修为高, 比濯霜要好一点,她架起濯霜的胳膊, 两人相互扶持,深深吸了口气,打量四周。
魔界消失后, 她们所存在之处, 也不知是在修仙界,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日月大明镜说:“女萝,这似乎是人间界。”
“嗯?”
女萝愣了下,“人间界?那——”
她跟濯霜对视一眼,顿时感觉糟糕, 魔界虽然已经崩塌,但并非所有魔族都已死去, 如今魔界与人间界的屏障彻底碎裂,恐怕那些个大大小小的烦恼魔人魔之流,随着魔界崩塌,已现身人间!
人间界的凡人可不会法术,而魔族与妖修都会食人。
两人此时身在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地上,不远处有条大河,隐约可见远处群山,空气中灵气稀薄到几乎没有,濯霜说:“据说由于人间界灵气稀缺,修者无法修炼不说,连法器都会受到影响。可是,我没有什么感觉啊,难道这也是生息与灵气的差异所在?”
女萝刚要答话,忽闻路边灌木丛中传来悉悉索索声,紧接着竟爬出了几只烦恼魔!
这低等魔族压根不费什么力气,女萝将其烧成灰烬后,同时两人听见了一阵惊恐的叫声。
“格老子的!这、这他娘的是什么怪物?!”
“它吃人!它吃人!”
“救命啊!救命!”
“是妖魔!咱们这座山上怎么会有妖魔?!”
其中还夹杂着像是被堵住了嘴的女人声音,“唔唔”不停,萝霜二人这点体力还有,于是迅速往声音来源处走去。拨开灌木丛发现有两个女人背对背被绑在一起,周围是些山匪打扮的男人,约莫二十来个,手里拿着刀剑棍棒,地上则又是几只烦恼魔,其中两只已经扑倒一名山匪大快朵颐,另外几只也在寻找猎物。
两个女人嘴巴里塞着布团,山匪们自己都保不活,自然不会在意她们性命,尖叫着四下逃散开来。于是剩余的几只烦恼魔就朝女人扑去,一张大嘴在脑袋上咧成两半,这一口下去,至少要咬下半个身子!
只听清脆的“咔嚓”声此起彼伏,烦恼魔们没有咬住人,反倒咬在了坚韧的藤蔓上,两排尖牙应声耳朵断,随后被烧成灰烬。将烦恼魔杀死后,锋利的藤丝也将绳索割断,她们一得到自由,立马从地上爬起,第一反应便是捡起离自己最近的树枝防身,在看见彼此搀扶从灌木丛中走出,不仅衣衫破损还全身满是血迹与尘土的萝霜二人后,二话不说冲过来,挡在两人身前!
这对萝霜二人可稀奇极了,同时也感觉这俩姑娘看起来不像是普通女子,两人穿着相同的衣服,更像是同门同派的师姐妹,然而若是修仙界叫得上号的名牌,濯霜不会不认得。
“你们没事吧?”
其中一个瓜子脸姑娘担心地问着。
另一个圆脸姑娘攥紧手中树枝神情戒备,安抚萝霜二人:“放心,有我们在。”
“他娘的!那两个女人挣脱了!”
“快去把她们绑起来!要是被她们跑了,咱们山寨可就完了!”
“千万不能让她俩去通风报信!快!快把人抓住!”
虽然有一名山匪被烦恼魔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可剩下的人加起来还是不少,还有那又不知从哪儿爬出来,虎视眈眈口流涎水的怪物……两个姑娘紧张不已,就在她们苦恼要如何带着身后两人逃走时,却见那两人走至她们身前。
瓜子脸姑娘吓了一跳:“你们干什么!快到我们身后来,这群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太危险了!”
圆脸姑娘直接伸手来拉!
女萝回头,轻轻拍了拍圆脸姑娘的胳膊:“没事的,不要怕。”
圆脸姑娘顿时愣住,这才注意到,这两个看起来很落魄很凄惨,好像受了重伤的女人,个头比她俩要高很多,决非弱不禁风的小可怜。
“你们的伤……”
濯霜问:“这些人,都杀了也没关系吧?”
“他们是此处的山匪,占山为王,打劫过路行人,谋财害命杀人如麻,死了才好!”
圆脸姑娘愤愤不平,濯霜颔首:“我知道了。”
女萝看向她,濯霜无奈道:“再来个魔尊,兴许打不了,但这些人……”
她根本连剑都不用拔,只消一丝剑气,瓜子脸跟圆脸两位姑娘肉眼凡胎,只瞧见一抹寒光眨眼间自那二十来号人中间转了一圈消失不见,这些山匪便通通倒下了!连带剩下的几只烦恼魔,也全部被消灭。
他们浑身完好,惟独脖子上有一道极为细小的剑伤,看得两个姑娘如痴如醉,瓜子脸姑娘反应最快:“你们!你们是女教的姐妹吗?!”
一句话把萝霜二人问懵,不过她们还是点头承认了,圆脸姑娘高兴地跳起来:“原来是真的!女教真的存在!那、那我们也能修炼吗?!”
再次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两人欢呼着抱到一起,瓜子脸姑娘连忙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好像太得意忘形了。”
“没关系。”女萝轻笑,“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山杏,她叫小桃。”瓜子脸姑娘不好意思地说,“我们都是这附近村里的女兵。”
濯霜不了解人间界的情况,女萝却不算陌生,在听闻二人是女兵后,她轻声问:“你们可知萦姳王姬?”
山杏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我们的村子就在山下不远,你们还是跟我们走吧,村子里有大夫。”
她总觉着这两人伤得很重。
濯霜说:“那就有劳二位了。”
不过山路崎岖,从这里下山少说得一炷香,于是在问清楚地方后,濯霜使了个遁地诀,眨眼便从山上到了村口。
山杏小桃头一回亲眼看见仙家法术,惊奇又艳羡,小桃家离村口近,她高兴地拉着萝霜二人归家,先是跟村口负责守卫的女兵报备,随后登记了萝霜二人的名字,得知她俩是女教中人,原本还很戒备的女兵们瞬间兴奋,山杏跟小桃死死护着,“别别别,别挤呀!快去叫知澜来,她俩受着伤呢!”
突然被热情包围,女萝跟濯霜颇有些不知所措,随后大家忙活不已,找干净衣服的找干净衣服,烧水的烧水……这让濯霜把她们可以用清洁术的话又给咽回了肚子里,如此盛情,实在不忍说出煞风景的话。
这次大战,虽成功杀了魔尊,可两人受伤是真不轻,坏消息是这些伤来自血月魔气,无法用法术治愈,只能以生息温养;好消息则是能够治愈,只是需要时间,对于姑娘们送来的金疮药,其实用跟不用区别不大,不过两人都无法辜负这样的好意,所以还是给彼此做了伤口处理与包扎。
当村子里的大夫赶来时,萝霜二人已沐浴完毕换上干净衣服,伤口也打点好了,她背着药箱行色匆匆满头大汗,“伤者呢?伤者在哪里?!”
一路从山上到村子,萝霜二人都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这个村子里没有成年男人,这在人间界可不常见。
此时小桃家院子里密密麻麻全是人,大家都很期待能够见到女教的姐妹,萝霜二人从正屋出来,还被吓了一跳。
知澜见她们竟自己处理伤口,脸一沉,小桃小小声通风报信:“知澜哪里都好,就是见不得病人糟蹋自己,她发起火来,好可怕的!”
明明自己比这两人都要矮小,知澜却气势十足地冲过来,抓住女萝的衣袖命令:“坐下!”
随后看向濯霜:“你也一样!”
两人乖乖坐好,大家围成一圈,知澜双手分别给萝霜二人把脉,眉头紧蹙:“你们的脉象……好奇怪,因为是修者的缘故吗?”
女萝失笑:“没事的,我们可以自行疗伤。”
“那也不行,我看你们俩的气色,显然是失血过多,就算内伤可以自愈,外伤也得敷药!还得喝点补气益血的药汤,不然会好的很慢!”
知澜二话不说开始写方子,与此同时,女萝与濯霜也从其她人你一言我一句中,拼凑出了人间界现在的情况。
算算时间,女萝离开人间界至今,约莫有一年半,这让萝霜二人感到诧异,她们在魔界顶多只有两个月。修仙界与人间界时间流速相同,魔界的时间却要慢得多,也就是说,从须弥大秘境出事至今,与同伴们分离,已有半载。
事情须得从女萝被青云宗大尊者自皇宫带走后说起,宣帝一死,天下大乱,各方势力层出不穷,人人都想成为第二个宣帝,统治者们互相残杀争夺地盘,受苦受难的便只有普通百姓。
乱世之中,渐渐角逐出两位天命之子,随着脱颖而出的这两位壮大,大大小小的势力要么被剿灭要么投诚,一位是阚甘王蒋绍,另一位便是女萝问山杏与小桃的萦姳王姬,不过此时的她已不再是王姬,而是人称吕萝王的王者,她所掌控的势力范围亦被称为吕地。
“吕萝王重用女将女臣,可是很多人对她心怀不满,尤其是在半年前,人间突然多出很多妖魔,这些妖魔吃人肉喝人血,十分残忍,民间便有谣传,说是吕萝王牝鸡司晨,使得阴阳颠倒,人伦逆转,所以上天才会降下惩罚,唯有她将手中势力拱手献上,并嫁与阚甘王为后,方可化解。”
小桃越说越生气,啐了一口:“我呸!那些个酸腐儒生,一张嘴只会喷粪,说不出半句好听话!”
“那这些妖魔……”
濯霜刚问了一句,山杏立刻回答:“这些根本就是污蔑!阚甘王忒地不要脸,让些和尚道士到处妖言惑众蛊惑人心,而且不知怎地,那些妖魔居然不伤害阚甘王的人,只盯着吕地的人杀!”
听到这里,女萝不由得皱起眉头,好在山杏接下来的话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才令她扬起嘴角。
“不过吕萝王也是如有神助!那些妖魔军团进攻吕地时,突然神兵天降,好多好多仙姑出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妖魔全部剿灭!尤其是那位名为刃的将军!”
山杏激动地双手捧脸,“真可惜,我们谷梁太过偏僻,主公又是个昏君,成日饮酒作乐不管百姓死活,否则我定然参军去了,要是能亲眼见刃将军一面,该多好哇!”
知澜则严肃道:“很奇怪,虽然阚甘王有妖魔军团,可是我们这里如此偏僻,还是头一回有妖魔出现,我担心,未来会不会有更多妖魔?”
女萝思索片刻,问:“村子里怎地不见成年男子?”
“呵。”一个姑娘冷嗤,“都在山里躲着呢,怕被抓壮丁。”
乱世之中,底层男性只有被统治者拉去卖命的份儿,再加上谷梁王昏庸无能,只好享乐,不是搜刮民脂民膏,便是四处搜罗美人,谁敢不满,通通拖出去砍脑袋。上行下效之下,再小的官儿也有样学样,根本不拿治下百姓当人看。
“男人们不愿意去打仗,官府又三五不时来抓人,这不,全躲山里头去了。”
濯霜皱眉:“难道就这样,把一家老小全丢下?”
“可不是。”小桃讽刺地说,“我爹还算不错的呢,好歹只把我跟我娘丢下,把弟弟带走了,其它人家,命根子不要的比比皆是。”
所以村子里才不见成年男人,因为他们全都逃难去了,家里的女眷没人愿意带,甚至很多人连儿子都不管不顾。而剩下的女人们还想活,为了应付时不时来烧杀抢夺的官兵,她们成立了女兵团,靠着听吕地女人们的故事生活,并盼望着有朝一日吕萝王能够打到这里。
“我看他们当山匪当得很舒坦。”山杏嘲讽道,“我可是认出来了,今儿个骗我跟小桃的那小孩,是隔壁村子的。”
山杏与小桃今日当差巡逻,两人在村外检查陷阱时,有个小男孩跑来求助,说是家里娘亲上山找爹,在不远处摔倒了,他年纪小力气不够,所以才来找人帮忙。山杏原本想回村叫上大夫知澜,小男孩却哭着说娘快不行了,两人一合计,先去看看,把人抬回来也成,结果刚到地方,没见着受伤的女人,却被突然出现在背后的山匪抓住。
跑进山里后,胆小的人不敢回来就在山里饥一顿饱一顿的活,山里危险,气候多变还有野兽,有些胆大的,干脆占山为王,以打劫来往路人为生。
他们在面对无恶不作的官府与穷奢极欲的谷梁王时,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然而转头面对妻子女儿,无辜路人,立马变得凶神恶煞。
人一旦为恶,开了坏的头,想要再收手就难了。
而山杏小桃并非本村人,村子里的女人来自附近各个村庄,大多是些年轻有想法、不甘屈服的姑娘,要是说得直白点,便是天生反骨不认输,却又碍于世俗,不得不走上按部就班的老路,直到父亲、夫君、兄弟、儿子贪生怕死将她们抛弃。
她们决不摇尾乞怜,也不会去寻找乞求男人回家,有着相同想法的女人们彼此吸引,聚集到了人最少的村子,并决定在这里重新开始。
“吕地的故事流传得很广,我们都在想,要是我们也能那样活着就好了。”
知澜抱着药箱一脸向往,“可惜我们谷梁地势不好,又穷,一直以来都无人问津。诶,你们俩不是女教的姐妹吗?我听说女教无论辈分年纪,通通都以姐妹相称,这是真的吗?”
女萝点了点头,小桃激动地问:“听说女教都是来自修仙界的仙姑,她们教吕地的女人修炼,还无条件接纳所有投奔的人,我们谷梁离得远,也不知道这是真是假。”
“是真的。”濯霜温和地说,“如果你们愿意,现在就可以。”
生息与灵气不同,以清灵之气修炼的修者,在凡间发挥不出神通,而生息来源于女人自身,无论身处何地,只要足够勤奋,就能变强。
“真、真的啊?”
有人不敢相信,有人欣喜若狂,女萝很高兴看到有同伴想要修炼,而且那些山匪抓女人上山想做什么不言而喻,如果背下心法,即便不修炼,遭遇危险时也能启动身体的自我防御机制,这是天大的好事。
其实山杏小桃她们虽然听说了吕地与女教的诸多故事,但不曾亲眼所见,还是有点疑虑,如今见萝霜二人竟真如传言中的女教中人那般和气温柔,还不藏私,原本便已点满的好感更加膨胀。
第138章
得知同伴们此时正在人间界, 女萝与濯霜自然迫不及待想与之相见,但村子里的人又不能置之不顾。据山杏说,附近还有不少山匪,除此之外,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她们, 其它村子中, 认为她们小题大做的比比皆是。
即便被父亲、兄弟、丈夫或儿子抛弃,依旧有女人痴痴地守在家中,任劳任怨等待他们归来。甚至于在山杏小桃知澜这样的女人重新组成村子时,她们不仅不肯追随,还埋怨这些“大逆不道”的女人会导致主公震怒,到时派来更多官兵, 自家男人岂不是更回不来?
“……我娘就是。”
山杏想起母亲, 难免失落, “我爹带着我两个兄弟跑去了山里头,临走前把家里的米跟面全扛走了, 连点麸皮米糠都没给我跟我娘留,我想带我娘一起走,我娘怎么都不肯, 说等我爹他们回家肯定遭了老大罪, 她得在家里守着,让他们吃上口热乎饭。”
对比起来小桃娘就干脆得多,男人带着儿子一跑,她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就跟女儿走,而山杏嘴上说不管娘, 背地里还是会悄悄把自己那一份口粮省出来送回去,她娘口粮倒是照收, 嘴上却骂山杏翅膀硬了不孝顺。
小桃悄悄告诉萝霜二人:“山杏娘舍不得吃呢,全攒着藏起来要留给男人和儿子,山杏知道后不给她,她还来村子骂我们,说是我们把山杏带坏的。”
萝霜:……
知澜把自己的药箱收拾起来,鄙夷道:“最好笑的是她来骂人,连村子都不敢进,生怕被我们这群坏女人玷污,站在村口骂,可我们又不是山杏,谁惯着她呀!”
女萝伸手摸了摸山杏的头,“没事的。”
山杏懵懵抬眼,不知为何,似是从这个人温暖的掌心得到了力量,她下意识点点头,心中对母亲的牵挂与惦念,随着这温柔的宽慰,竟渐渐淡去。
濯霜则道:“我们还要去与同伴汇合,恐怕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女人们听了,失望之色尚未来得及流露,就被濯霜接下来的话吓了一跳。
“所以我跟阿萝决定,先帮你们把谷梁打下来。”
啪嗒一声响后,知澜发出惨叫,原来是她被濯霜的话惊到,没按住药箱盖,愣是叫夹住了手指。
药箱盖子为木制,知澜的手指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青紫,女萝握住了她的手,眨眼便令其恢复如初,不仅去除青紫,连疼痛也烟消云散。
这就是仙家手段吗?
知澜举起手翻来覆去惊奇不已,问:“你们这样厉害,怎地不把自己的伤治好?”
濯霜笑道:“我们受的伤比较特殊,只能慢慢恢复。”
“那,我的药其实没有用,对吗?”
知澜失落不已,“我就知道,你们非凡人,脉搏与常人不同,受的伤自然也非同凡响,凡间的药……肯定是派不上用场的。”
“谁说的?”女萝捋起袖子让知澜看自己胳膊上的淤伤,“内伤虽麻烦些,皮肉伤却得到了缓解,你这样有天赋,日后不如试着往医修的方向发展。”
“阿萝说得对。我们有位医修好友,名叫南宫音,是少年天才,若是有机会,一定介绍你们两人认识。”
“对呀对呀,知澜医术很好的!以前我摔断骨头,流了好多血,就是知澜把我救回来的!”
“我妹妹身上生了好多红色烂疮,镇上大夫都说无药可医,也是知澜治好的!”
“知澜不仅会给人看病,还会治小猫小狗!去年隔壁村里正家的猪得了瘟病,不也是知澜帮忙的吗?”
……
在大家的赞美与鼓励中,知澜豪情万丈,拳头一握手一挥:“好!那在你们走之前,我一定把你们身上的伤治好!”
不过话说回来,得知萝霜二人要帮她们打下谷梁,以知澜为首的女人们除却兴奋外,还有不安。山杏说:“你们就只有两个,哪怕再加上我们,也就几十号人,谷梁虽小,但那是与吕地相比。别的不说,光是镇上就有几百个官兵呢!再往上到县里,再到州衙……我们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呢?”
“你傻呀!”小桃拍了把大腿,“她们两位不是普通人,传说仙家有腾云驾雾呼风唤雨的手段……是、是不是啊?”
先是说得信誓旦旦,而后心虚朝萝霜二人求证,女萝莞尔点头:“正是。”
“可是你们还受着伤……”一个女人担心地说,“我们就这样继续过下去也行,如果你们真的能见到吕萝王,她也愿意来谷梁,我们可以等的,真的!”
“对,我们可以等!不用你们两人涉险。”
“等一等没什么,反正都这么久了,还怕等不来?”
你一言我一语,女萝跟濯霜几次想要搭腔都没找到机会,但谷梁不过弹丸之地,面积仅有女儿城二分之一,即便二人有伤在身,将其拿下也不费吹灰之力。
村子里的人不答应她们立刻出发,不管怎么说,身上的伤总得养一养,于是晚间便歇在了知澜家中。
知澜是被捡回来的弃婴,养育她长大的姥姥去世后始终一个人住,家中还有间收拾干净的空房,濯霜先去洗漱,等她回来,就看见女萝坐在桌边剪纸人。
不能马上回去朋友身边,受伤颇重又需休养,便以纸人传递信息。
“要是乾坤袋在就好了,里面有不少丹药,还有海贝。”
女萝笑了笑:“纸人日行千里,也是很快的。”
见濯霜发梢还在滴水,她顺手将架在椅背上的干布递过去,濯霜接过后笑出声:“我上次擦头发,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阿萝呢?”
“我不记得了。”女萝摇摇头,“小时候的记忆总是很模糊,我潜意识里感觉有,却想不起来,也毫无细节可言。”
濯霜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柔和:“你回来了真好。”
女萝将纸剪成了螳螂模样,捧在手中轻轻吹了口气,原本的纸螳螂竟瞬间焕发生命,雪白的纸身体染上碧绿,黑色复眼也炯炯有神,跳下桌子立时消失。
“与其担心我啊,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你伤得可比我重。”
两人相视一笑,濯霜指了指女萝眉心:“阿萝,你的红痣少了一颗。”
原本是有三颗,现在却只剩下两颗了。
女萝下意识抬手摸去,对濯霜道:“原本其实有四颗,就在镜子里的我把真实的我唤醒之后。”
“休明涉死了,你的红痣少一颗,阿净煞死了,你的红痣又少一颗,那剩下两颗……”
女萝摇头:“虽然我不能确定,但这四颗红痣一定是有什么寓意,阿净煞临死前只说了无字天书的下落,却对其它只字不提。”
“不管怎么说,无字天书还是要找的,也许找到了天书,我们就能弄明白红痣究竟是什么。”
话是这样说,可她们还有件事不明白,阿净煞死前当谜语人,只说无字天书在大泽归墟,以及钥匙早已在女萝手中,但大泽归墟在哪里,钥匙是什么,女萝仍旧一头雾水。
濯霜思索片刻,说:“他知道的定然比他透露的要多,我们不必拘泥于他的话,毕竟他很可能说谎,对吧?魔族天生擅长欺骗与背叛。”
这句话一说出口,两人想起夜修罗,一种说不出的怅惘难过袭上心头,恰逢知澜敲门,这满腔愁绪才尽数散去。
“我家没有好茶,这些是我在山上摘的野菊花,自己烘干晒出来的,滋味肯定比不上仙茶,恐怕要委屈你们了。”
“好香,谢谢。”
在濯霜的笑容中,知澜不争气的又红了耳根,她家已经许久不曾有外人来,为了转移注意力,她问:“要不要再给你们抱床被子来?夜里还是挺凉的。”
濯霜:“已经够了,你辛苦一天,快回去歇着吧,要是有事,我们指定不跟你客气。”
知澜点点头:“那我先走了,明天早上你们有什么想吃的吗?村子里条件简陋,我也不知道你们仙家的口味。”
女萝被她的赤子之心逗笑:“你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对了,知澜,你有针线的话,可以借给我们用一用吗?”
“是衣服不合身?”知澜立马紧张起来,“主要是你们两人太高了,别说是村子,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们这么高的。”
萝霜二人换上的已是村子里个头最高的姑娘的衣裳,奈何还是短了一大截,女萝想将外围的裙子去了,顺便将腰身放一放,这样行动更方便利落。
濯霜要跟着去拿,知澜坚持自己送,濯霜不擅长针线活,因此全交给女萝,知澜好奇地一旁围观,见女萝把裙子给拆掉,阻止道:“这怎么行啊,不伦不类的,穿成这样……”
女萝手里拿着针线,濯霜便代替她伸手拍拍知澜的肩膀:“你是想要成为被束缚的人,还是想做制定规矩的人?”
知澜顿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她在女萝与濯霜之间来来回回地看,乖巧回答:“想做后者。”
“那就要好好修炼,今天教你们的心法背下来了吗?就算是睡觉也不能懈怠。”
知澜愈发乖巧:“好。”
虽然她还不大懂,但潜意识中感觉她们是非常厉害的人,听她们的不会有错,反正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来投奔的女人越来越多,隔壁几个村子却已经在谋划向官府告密,命悬一刻,谁还在乎穿得体不体面?
“是个有趣的孩子。”
目送知澜回房后,濯霜转身跟女萝说,而后眉头轻轻一挑,“呀,我忘了,阿萝也是个孩子呐。”
女萝无奈地看着她:“我可是四次轮回之人,怎么也算不上是孩子吧?”
“你没有幼时记忆,只那短暂数年,加起来有三十岁吗?”
女萝语塞,无法反驳。濯霜说得没有错,要按照这个算,她真就只活了二十来年,甚至于这二十几年的人生,没有一天拥有过独立的人格与尊严。
想到这里,她停下手中动作,疑惑不已:“我不明白,他们究竟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到底有何特殊之处?”
没等濯霜回答,小蛇奋力从女萝衣袖里钻出来,“哇”了一声:“憋死我了!要不是怕吓到她们,我才不藏起来呢!”
紧接着她看看女萝,再看看濯霜:“你们刚才在说什么?什么特殊之处?”
“没什么,你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濯霜按了按小蛇的脑袋,发现她那第三只眼睛已经消失,并在头顶的鳞片处形成了一条紧闭的缝隙。
“我感觉没有力气……”小蛇软趴趴挂在女萝手腕上,“阿萝多摸摸我,我就好得快。”
女萝从善如流地摸了摸她。
小蛇顺势在她腕上缠了几圈,小小的脑袋点来点去,饶有兴致地看女萝如何改衣服,濯霜同样看得入迷:“这些问题,等咱们找到无字天书,应该就能得到答案,怕只怕无字天书如日月大明镜一般,问啥啥不懂。”
原本安安静静的日月大明镜突然被提起,有点委屈,想要反驳却发现无从反驳起,最后只能悻悻道:“我们的知识与记忆是从三千年起,无字天书却是开天辟地之时便存在于世的神物,天魔所言属实与否,我们不得而知。”
“对的对的。”小蛇用力点头,“镜子的话都不能信,天魔的话就更不能信了。”
女萝咬断线头,把外衣递给濯霜试一试,说:“真假不论,镜子帮了我们许多,阿净煞不配与它们相提并论。”
日月大明镜立马被安抚成功,小蛇则蹭蹭女萝的手腕,打了个呵欠,她受的伤不比两人轻,需要大量睡眠才能弥补。
萝霜二人推心置腹,促膝长谈直至天明,彼此之间再无隐瞒,对于女萝的“特殊之处”,濯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过她们都还活着,早晚有找到答案的一天,阿净煞的话可听可不听,没必要放在心上。
“知澜好像要早起做饭,你好好休息,我去帮她。”
濯霜反抗无效,被女萝按着肩膀摁回床上,外头响起开门声,应当是知澜起了,没等她们开口打招呼,头顶忽地传来一阵剧烈风响,紧接着“砰”!!!
茅草与木头搭建的屋子虽能遮风挡雨,却不够结实,伴随着草灰木屑落地,一头巨大的毛茸茸从天而降,不由分说便将萝霜二人扑倒!
“疾风!九霄!”
九霄呜呜着从疾风头上扑向女萝,整一只糊了女萝满头满脸,怎么也扒拉不下来,濯霜被疾风压在身下险些呼吸不能,而院子里的知澜望着这一幕,先是目瞪口呆,随即大叫:“救命啊!救命!有妖怪!妖怪来啦!!!”
女萝原本想把九霄从脸上抱下来,可这小家伙身体抖得厉害,她只好不停地给它顺毛,从圆耳朵顺到尾巴根儿,一滴水珠落到女萝手背,九霄终于愿意稍微放松一些,女萝一将它抱下,它便钻进她怀里不停呜咽。
因天生灵性过人,九霄的生长速度较之同族妖兽缓慢许多,虽半年未见,长得却也不多,依旧圆滚滚胖乎乎,它哭得好生可怜,疾风眼中同样满是泪水,女萝心疼不已,她单手抱着九霄,另一手去抚摸疾风。
疾风闭上眼睛,身形慢慢变小,濯霜终于死里逃生,见疾风如此,连忙搂住,而知澜望着那小山高的妖兽在自己面前渐渐缩小,下巴几要跌到地上。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妖怪不吃人?
她那一嗓子喊来了村里其她人,见来的人越来越多,还都拿着木棍斧头之类的武器,濯霜快速摸了把疾风的头,松开它上前解释,尤其是对知澜家的房子,疾风这从天而降直接把人家房子给压塌了,知澜摆手:“没事,这房子很多年了已经,不过……”
她飞快瞥了眼那一大一小两头妖怪,压低声音询问:“它们真的不吃人吗?”
“真的不吃。”濯霜再三保证,“疾风与九霄是我们的朋友。”
“看着也的确不像那种会吃人的妖怪……”知澜喃喃着说,“戏本子里的仙家都有坐骑,想来它们就是?”
女人们有无数问题,为了安抚她们,濯霜只得挨个解答。
女萝没想到昨天晚上送出去的消息,天刚亮疾风跟九霄便已到达,心里感动怜惜兼而有之,柔声说道:“我跟濯霜都很好,你们呢?”
疾风沙哑着声音说:“我们也很好。”
女萝惊喜道:“你能说话啦?”
九霄在她怀中蠕动,发出稚嫩的声音,因为只有它还没有炼化横骨。
疾风用尾巴缠住女萝的腰,“阿萝,我很担心你,也很思念你。”
九霄拿爪爪拍她的胳膊,哼哼唧唧的表示别忽略自己。
重新回到同伴身边,这令女萝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她把疾风与九霄通通抱住,“嗯,我也是……我也是。”
她无法想象被心魔所控时的自己,竟想过死在魔界再也不回来——她怎么舍得?她活过啊!
真真切切,有尊严、有自由的活过。
第139章
久别重逢, 女萝心潮澎湃,抱住一大一小两只毛茸茸舍不得撒手,不过理智最终还是回笼,她摸摸疾风的耳朵, 叹了口气:“你把人家的房子压坏了, 我跟濯霜可没钱赔呀。”
被拽入魔界之前, 乾坤袋给了要进须弥大秘境寻宝的斐斐,里头的银贝金贝灵贝女萝手上是一个也没有,除了濯霜的剑,俩人加起来买不起一根糖葫芦。
听到这话,九霄在女萝怀里拱了拱,两只前爪在肚子的毛毛里一顿刨, 叼出个东西送到她手中, 正是给了斐斐的乾坤袋。
女萝惊讶地问:“斐斐也在人间界?”
“大家都在。”疾风回答, 对于自己刚才把知澜家房子压坏的行为感到愧疚,“纸螳螂捎信过来后, 斐斐她们都想来,不过局势紧张,最后便由我与九霄前来接你跟濯霜, 到时候大家在吕地相会。”
女萝还有问题想问, 可周围人多,也不方便,拥着两只起身,许久未见,疾风把自己缩小到跟九霄差不多的体型, 这样两只都可以让女萝抱着,她一手搂着一只, 此时濯霜走过来,村子里的女人们很是善解人意,见没有危险便各自散去。
知澜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它们是你们的朋友,我还以为是吃人的妖魔……”
话说一半感觉不妥,赶忙找补:“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它们看起来很干净很可爱,一点都不像那些吃人的妖魔鬼怪。”
女萝失笑:“吓到你,是我们应该道歉。”
疾风九霄齐刷刷耷拉下耳朵,前爪搭在一起朝知澜拜了拜,知澜越看越觉得它们讨喜,不过她可不敢真的把这两头妖兽当作家养的小猫小狗,那头白金色头生双翼的妖兽变小后是显得稚气无害,知澜却忘不掉先前它夹带狂风而来时,那比自家房子都巨大的体魄。
真要发起怒来,一爪子能把她给拍扁。
她贴心道:“我突然想起来,家里好像没米了,我去山杏家借一点,你们先进堂屋聊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也不等萝霜二人回应,拔腿就跑。
濯霜笑道:“真是个好姑娘。”
两人两兽走进堂屋,疾风九霄都待在女萝怀中,濯霜知晓它们与女萝羁绊极深,笑吟吟看着,乾坤袋里还有大家的书信,由于疾风九霄来得迫不及待,其她人来不及写长,虽只是寥寥几语,却满是绵绵思念。
原来自女萝与濯霜进入魔界,女儿城的同伴们便四下分散开来寻找,可她们去的是魔界,根本不存在于修仙界,再怎样找也是徒劳无功没有结果,时间过去越久,大家越是担心。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修仙界各处突然冒出许多魔眼,魔气霸道猛烈,修者们稍加沾染便会皮肤溃烂,危险无比。”
这就导致以清灵之气修炼的修者们无法反制,更有甚者,若是被魔气侵蚀过久,还会魔化,只有修炼生息的女修才能将其铲除。
“经过商议,我们决定先将魔眼消灭,然后继续寻你跟濯霜。”
女萝轻轻点了下头。
疾风继续道:“但魔眼实在是太多了,修仙界的魔气也越来越多,清灵之气不断被吞噬,南宫音与非花带领天鹤山的女修们夜以继日的救治也来不及,这时我们想起摄魂铃所说的四处封印,魔气源源不断,一定有迹可循。”
最先被填平的是位于女儿城地下的魔眼,随后是已成废墟的铸剑山、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青云宗,最后便是女萝生活过的人间界。
“原本修仙界与人间界相互隔绝,我们无法通过,可自打魔眼出现,屏障逐渐碎裂,许多妖修将屏障破坏的更加厉害,就这样,我们到了人间界。”
原定计划是寻找魔眼根源,以生息将其填平,到了人间界后大家却发现了数不清的黑暗缝隙。
“这些缝隙非常古怪,什么地方都可能出现,从里头爬出来的是各种各样的魔族,它们以人类为食,凶狠残忍,而且极力想要阻止我们填平魔眼。”
听到这里,濯霜略作沉吟,道:“魔尊苏醒,设下须弥大秘境的圈套,结果却被阿萝破坏,他想要降临人间,被破坏的四处封印便是魔眼汇聚之处,缝隙是魔界特有的通道,现在魔尊已死,魔族群龙无首,前三个魔眼被填平,也只能从最后一个魔眼中现身了。”
疾风舔了舔女萝的手,她手上的伤疤比从前还要多,杀死魔尊说得云淡风轻,可疾风想象得到是如何艰难。
女萝反手顺顺它的毛:“那最后又是怎么跟萦姳相识的?”
“修仙界的三处封印我们已知晓具体位置,所以很快便找到处理。惟独人间界,知道你当初在哪里生活过的人,濯霜随你入了魔界,那些大尊者又全死了,再加上天下大乱,各方势力横行,连当车也寻找不到你留下的痕迹。”
人间界之大,想要找寻魔眼,可谓是海底捞针,绝非易事。
萝霜二人听得入神,疾风却停下来卖关子:“阿萝,你猜一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女萝忍不住笑了,她怎么猜得到?正在她要认输时,九霄忽地朝她翻白眼吐舌头耷拉尾巴垂耳朵,两只爪爪奋力从自己身上拽,然后用一只爪送给疾风。
它圆滚滚胖乎乎,做这些动作只显绒绒的可爱,一头雾水的濯霜只顾着看小奶豹表演,女萝却灵光一闪:“是我给萦姳的一魂!”
濯霜问:“什么一魂?”
“啊,我忘记告诉你了。”女萝陷入回想之中,“我杀了休明涉之后,佯作以摄魂铃取走他魂魄,实际上摄魂铃根本无法摄走,他的魂魄,被我吸收进了藤蔓之中,青云宗的大尊者们并不知晓此事。”
濯霜点头:“这个我记得,毕竟也没人敢拿摄魂铃在剑尊身上试探。”
“我担心自己被抓走会遭遇不测,也担心王姬萦姳会因我获罪,于是我在临走前,将剑尊的一魂给了她。”
那一魂正是“爽灵”,又名觉魂,代表着智慧、天赋、本能,青云宗派遣乌逸下凡处理女萝,为的便是取走此一魂,令她失去思考的能力,从此只做乖巧妻子。
“这就说得通了。”濯霜感慨,“她的岁数比你还要小,却能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建立起这样大的势力,并占地称王。”
女萝摇头:“即便给了她这一魂,也不过是让她得到休明涉的知识与记忆,难道随意给人一本书,那人便能将书吃透?萦姳本就是不凡之人。”
濯霜单手托腮:“跟你一样。”
“明明是跟你一样。”
疾风适时道:“你们都一样。”
九霄急得敲桌子,意思是还有它,它也天生不凡。
笑声中,疾风继续道:“我们在人间界一边寻找魔眼一边猎杀妖魔,按照阿萝的说法,萦姳得到了休明涉一魂,所以才会主动找上我们,原本她只是想合作,却不曾想大家都认识阿萝。”
“那现在呢?魔眼怎么样了?”女萝问。
疾风遗憾摇头:“最后一处魔眼无法填平,且魔气较其他三处更加恐怖,但不知为何,前几天这魔眼竟自己消失了,不过黑暗裂缝依旧存在着。”
濯霜说:“想来是因为魔尊死去,魔眼便跟着消失,而各界之间屏障碎裂,魔界坍塌,魔族无处可去,自然顺着裂缝聚集在最后一处魔眼所在的人间界。”
如果是这样,那可就糟了,阿净煞不屑于吸收低等魔族,除了修罗王,其他魔族根本不入他眼,这就导致不计其数的魔族涌入人间界,而且它们可以通过吃人与吞食同族进阶……
“咱们得快点去见萦姳,与她商议此事该如何解决。”女萝果决道。
濯霜:“看样子不能再在这里多做停留,疾风来了,省得我们动用法力。”
“不过走之前,得把谷梁王抓起来,免得再有人来骚扰村子。”
两只毛茸茸都察觉到萝霜二人身上的血腥气,知道她们定然受了极重的伤,行走自如不过是假象,须得好好调养休息,一听女萝说要抓谷梁王,疾风立刻道:“让我来。”
“先控制住谷梁王,等见到萦姳,便请她派人前来接收此地。”女萝道,“濯霜,麻烦你与疾风前去抓人,我带九霄在村子附近布下阵法,以保村中姐妹的安全。”
两人分工完毕,疾风走到院子里化出原形,濯霜靠近时它还贴心地弯下身体,换来濯霜温柔轻抚。
九霄哒哒哒迈着小碎步跟在女萝腿边,自打闻出她身上的血腥气,它便不缠着女萝要抱,乖巧跟随着。
知澜正在门口等着,她怕进去了打扰人家说话,忽闻风声,抬头一看,是那头巨大的白金色妖兽腾空而起,她心想,难道那两位姐姐已经走了?连忙就要推门,恰好女萝伸手来拉,四目相对,知澜先是松了口气,而后羞赧道:“我好像回来晚了……”
“我现在要去看看村子周围情况,再布下阵法,以后一旦有陌生人靠近,阵法便会亮起,若是遇到危险,阵法还会保护你们,你想不想学?”
知澜惊呆了:“啊?这,这样不好吧?如此厉害的法术,我们非亲非故,怎能教我?”
“你将神荼郁垒两份心法背下,潜心修炼,很快就能独当一面,阵法咒术,皆是囊中之物。”
知澜像条小尾巴跟着女萝,不一会儿,路上遇到的其她姑娘也都好奇凑过来,女萝毫不藏私,细细地向她们讲述基础阵法的画法与使用,由于要查看村子周围,所以难免遇上别村的人,听女萝说得玄乎,这些人也挤过来听。
小桃气急败坏:“平时看着我们不跟见鬼一样么,这会儿怎地不怕了?”
女萝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的。”
“事儿大了!”小桃严肃地说,“她们偷学了,再拿来对付我们怎么办?而且有些人家里男的回来了,她们要是教给自家男人怎么办啊?”
九霄晃悠着尾巴,和人类比起来,它太矮了,怕有人踩着它,女萝将它抱起放在肩头,这会儿听见小桃如此瞎操心,九霄哼唧两声,心想这丫头真是笨蛋。
“她们若是背下这两份心法,也不算坏事。”女萝说,“你放心,不是什么人都能学会的,像山杏娘,就算我手把手的教,就算她将心法背得滚瓜烂熟,也用不出法术,男人就更不必担心,他们不可能学会。”
小桃顿时满脸崇拜:“仙家手段竟如此神妙!”
那边女萝借着布阵的机会,耐心而温柔地向村子里的女人们讲述修仙基础入门,这边疾风带着濯霜眨眼便到了谷梁王宫,它的出现引得人们惊慌失措,大喊着妖魔来了四处逃窜,对此疾风很是鄙夷:“少拿我与那些腌臜的东西相提并论!”
疾风生于雪原,从不吃人,它不吃女人,男人吃了又犯恶心,谁像那些妖魔挑都不挑。
濯霜摸摸它顺滑的毛发,笑道:“对对对,我们疾风可爱干净了。”
哪怕是停在天空不动,光是一双羽翼扇起的狂风也足以将谷梁王宫掀开,片瓦乱飞,宫人们尖叫着奔逃藏匿,谷梁王吓得钻进了床底,濯霜摇摇头,没见过这样没出息的王。
她从疾风身上落地,随手扯过帘幔甩进床底,把谷梁王五花大绑拖了出来,还扶起瘫软在地的一名妃子,安慰道:“你不要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妃子螓首蛾眉,只有十七八岁,稚气未脱,濯霜越看那谷梁王越反感,直接先挑断他两条脚筋,但在离开时又犯难,很舍不得把这样的脏东西让疾风背,于是摸了摸妃子的头,用帘幔拽着谷梁王,放风筝一般坐在疾风背上潇洒离去。
一来一回,半个时辰不到。
除却谷梁王外,濯霜还拿了谷梁王的玉玺,人玺俱在加上阵法,谷梁的军队必定不敢造次,等她们见到萦姳,请萦姳派人接手谷梁,时间应该也不会很久。
见萝霜二人要离开,村子里的女人们十分不舍,相识虽短,彼此间却有种说不出的情谊,望着巨大妖兽腾空,知澜往前跑了两步用力挥手:“再见!再见!”
她看见萝霜二人也伸手回应,不由得情绪激动,她不愿一辈子都留在这里,她也想要和这两位姐姐一样,成为厉害的修者,将她们传授给自己的东西,再去教给更多更多的人!
“知澜,你,你别哭啊!”
倔强要强的知澜竟然哭了,这令众人自离愁别绪中清醒,赶紧安慰,知澜羞恼不已,抹了把脸:“谁哭了?我才没哭呢,倒是你啊,上次生病让你喝完药,喝一口你哭半柱香!”
叽叽喳喳拌起嘴来,大家都感觉活着有希望日子有奔头,要不了多久就能再次相见,过好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而谷梁王被捆成粽子丢在一口废井中,又疼又怕又恨又慌,勒着嗓子喊了半天不见人,只能嚎啕大哭的求饶。
谷梁距离萦姳所在之处有数千里,若是让女萝跟濯霜自己去找,不知要多久,有了疾风便快上许多,疾风本能觉醒后炼化横骨,修为增长,飞行速度较之从前更快,它从吕地到达谷梁只用了不到一夜的时间,回去亦然,早晨出发,晚间便到。
如今天下大势已定,北为吕地南为阚甘,由吕萝王与阚甘王共分天下。
第140章
“既然如此, 有阿刃她们在,为何迄今没能将阚甘夺下?”
未免惊吓凡人,疾风飞得极高,深入云层, 常人怕是无法承受, 但萝霜二人皆为修者, 并不受影响。
疾风回答道:“我们到达人间界时,她们的确是势均力敌,待萦姳与我们相识,阿刃决定帮她打仗,一开始,我们这边势如破竹无往不胜, 阚甘王的军队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
想也是, 不说阿刃与斐斐, 光是疾风雷祖便足以毁天灭地,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 两边似是陷入了某种僵局。
“之后呢?”
“那阚甘王,满嘴的仁义道德,手段却忒地阴损, 在我们来人间界前, 他便驱使僧道四处散播谣言,说萦姳以女儿身为王,是为名不正言不顺,又说她不认生父欺世灭祖,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 许多凡人被煽动,对吕地十分抗拒。”
濯霜道:“男人惯常用的手段, 他若不是某个女人对手,便要污蔑她的名誉。”
“随着我们的到来,有非花与阿音相助,将我们称为仙家降神,是专为明主而来,寓意萦姳才是顺应天命之人,那些凡人,竟又都信了。”
疾风语气里多了点不敢置信,显然它不能理解凡人为何没有自己的想法,如此轻易便被上位者操纵。
女萝摸着它的毛毛:“然后呢?”
“那阚甘王,见不是我们对手,他不肯投降,接连丢掉十数座城池后,再派出军队时,他手下的将士变得非常厉害。”
能让疾风这种大妖说出“厉害”二字,萝霜二人感到不解。
“不知阚甘王用了什么手段,竟能令妖魔为他效力,我们实在是想不明白。斐斐问过萦姳,在我们没来人间界之前,这些冲破屏障在人间大肆吃人的妖修魔族,根本不管人类争斗,可我们出现帮助萦姳后,它们竟拧成了一股绳,加入阚甘王阵营对付我们!”
妖魔数量远远超过女教,所以虽然修为上占据上风,人数上的巨大差异,却令阚甘王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现如今吕地与阚甘相持不下,恰好此时,纸螳螂送来了女萝的消息。
濯霜问:“阿萝,你怎么看?”
女萝摇摇头:“这不好说,还是得亲眼见过才行,不过疾风,你刚才说阚甘的将士都变得很厉害?厉害到什么程度?和妖魔们相比如何?”
“他们最厉害的地方不是修为,而是不死之身。”
这下可把女萝与濯霜通通说得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凡人?不死之身?怎么可能?
九霄呜呜两声,拿爪子努力比划着,强调疾风说得是真的,那些士兵不仅变得力大无穷、刀枪不入,还通通杀不死,吕地的将士虽开始修炼生息,却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难道说,这世上还有比生息更厉害的修炼之法?”
女萝摇头:“不可能,即便有,也不会是这种歪门邪道。”
想不明白之事,只能等到达吕地后再从长计议,疾风飞得极快,萝霜二人睡在它背上,被又厚又软的毛发包围着,怎是一个幸福了得!
“阿萝,前面就是吕地。”
说来也巧,将吕地与阚甘分隔开来的正是当初的汹水河,人间界正值初夏,河水湍急,两方泾渭分明,女萝往下看去,只听水声潺潺波浪汹涌,但此次再渡汹水,却是恍若重生,与从前毫无相同。
疾风发出一声长鸣,像是某种征兆,眨眼间到了吕地王宫,这里已是灯火通明,还在空中,女萝就已看见了阔别半年的同伴们,站在最前面的正是阿刃,斐斐是最着急的那个,疾风尚未落地,她已拔腿往前跑,女萝脚刚沾地,她便一头扎进她怀中放声大哭!
女萝心疼不已,抱着斐斐好生哄劝,阿刃眼巴巴看着,濯霜见状,主动上前拥抱,阿刃愣了下,随即将濯霜抱紧,濯霜重伤未愈,差点被阿刃勒走半条命!吓得非花赶紧阻止:“阿刃快松开快松开!濯霜身上有伤!”
话虽如此,她到底也没忍住,抱了濯霜一下,而当车早已兴奋地在女萝头上跟肩膀来回飞跳,雷祖也不停地绕着女萝走来走去。
未来跟盼盼已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修者,还有飞雾红菱与琼芳……女儿城的伙伴们几乎都在这里,大家围绕着女萝与濯霜,分别半年,不知她俩生死,这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能够放下来了。
女萝抱了抱两个徒女,目光最终与站在不远处的萦姳相遇,她露出笑容:“好久不见。”
萦姳忍了又忍,在接收到女萝的善意后,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却又不知为何停下,直到女萝朝她伸开双臂,她才像斐斐那样冲了过来,与女萝相拥。
“——阿萝姐姐!”
从前她们相识,她叫她娘娘,萦姳不喜欢这个称呼,女教的姐妹们告诉她,教中无论年龄皆以姐妹相称,与她们相认后萦姳很开心,她原以为自己能与姐姐重逢,却被告知姐姐下落不明。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萦姳比女萝矮一些,但身材高挑双手有力,她不像别的王满身绸缎,她穿着最简单最便捷的裤装,发长及肩扎在脑后,无比凌厉利落,与女萝记忆中那个娇弱美貌的王姬截然不同。
萦姳眼中的女萝也是一样,她们都变了,却又仿佛都没变,仍旧是当初在王宫中相遇的两人,毫不犹豫地信任彼此。
原本还想再抱抱女萝的阿刃等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南宫音出现,她惊呼:“干什么呢干什么?怎么都站在这里?阿萝,濯霜!你们伤得很重是不是?!”
这一声令所有人回过神来,萦姳吓得不知双手往哪儿放,搭在女萝肩头僵硬无比,随即萝霜二人被当成了易碎品迎进殿内,濯霜哭笑不得:“没有那么严重,是受了点伤……”
“师姐确定只是一点吗!”
衡鱼铿锵有力地质问,“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要受的是轻伤,肯定会说没受伤或者是皮外伤!”
濯霜:……
女萝当机立断道:“濯霜伤得比我重。”
濯霜立刻投来不敢置信的眼神!
女萝假装没看见,而南宫音抓住濯霜的手腕一号,登时脸色大变,濯霜想起从前在女儿城,阿音是如何“照顾”受了重伤的自己,头皮发麻,生怕又被摁在床上连走路都不许,火速祸水东引:“其实阿萝伤得也很重,你们不知道,她差点儿被魔种同化,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血月魔气危险无比,我也不懂医术,阿音,你快给她看看。”
女萝:……
南宫音冷笑:“你们俩一个也别想跑。”
就在萝霜二人准备认命时,日月大明镜突然开口说话:“女萝,快打开乾坤袋!”
此时飞雾也咦了一声,原来是她随身携带的海贝,不知为何竟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
这光芒似是于刚才重逢时显现,只是大家群情激动,所以无人注意,现在冷静下来落座,经由日月大明镜提醒,瞬间便有了察觉。
飞雾取出海贝,女萝打开乾坤袋,只见海螺自乾坤袋中自行飞出,与海贝相碰交缠,一团柔和、散发着淡淡海蓝的白光将海螺海贝包裹其中,濯霜抬手捂住心口,“息石在和它们产生共鸣……”
在众人的目光中,白光散去,海螺海贝落入濯霜手中,越是靠濯霜近,濯霜心跳越快,她猛地想到什么,扭头对女萝说:“阿萝,是钥匙!”
钥匙?!
除了女萝与濯霜外,其她人都不明所以,但她们看得出这是极为重要之事,因此也不发问,安静等待萝霜二人思考结束。
魔尊阿净煞死前曾对女萝说过,若要寻无字天书,当去大泽归墟,而大泽归墟的钥匙早已在女萝手上。
他说的这些话,女萝一直都没忘记,她也不停地在想,自己身上有什么像钥匙的东西?思来想去寻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当阿净煞是在胡说八道,故意迷惑她,现在一看,竟然是真的?
白光散去后,海螺海贝恢复成原状,濯霜将它们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它们有哪里像钥匙。
日月大明镜道:“方才一到此处,海螺便在乾坤袋中不停发光,似是感应到了某种呼唤。”
非花想了想,试探道:“可是在这之前从未有过此事,海螺与海贝虽一个能听一个能说,但它们之间并无关联啊。”
飞雾说:“濯霜,它们便交给你吧,反正放在我跟非花手上也没太大用处。”
现在传递消息可以通过纸人与通讯符,海螺海贝一个只能听不能说,一个只能说不能听,其实并不怎么方便,这也是在得知萝霜二人下落后,她们没有通过海螺海贝联系的原因,太不方便了。
濯霜知道这对海螺海贝是难得一见的至宝,原想推辞,却又想起“钥匙”一说,“那我便收下了,日后定当物归原主。”
听到这话,飞雾微微一怔,随即道:“可我……并不是它们的主人。”
这就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那时她还生活在小渔村,被视为不祥之物。
“那个女人救了我,并送给我这一对海螺海贝。”飞雾努力回想着,“过去太久了,我那时年纪又小,再加上村子被毁,很多东西都记不清了。”
“没关系,不用逼着自己去想。”女萝安慰她,“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发现了,海螺海贝既然能与息石产生共鸣,那就是说……”
濯霜斩钉截铁道:“救了飞雾的女人不一般。”
随手送出的海螺海贝,竟是大泽归墟的钥匙,说这是巧合没有人会相信。
“话说回来,阿萝。”
非花缓缓开口,“如果当初你没有选择帮姥姥找阿香,你就不会来到极乐不夜城,如果你没有来到极乐不夜城,我们就永远不会相识。”
“我跟非花,斐斐,还有红菱琼芳……我们很可能会就此死在极乐不夜城,那么海螺海贝的秘密也会从此被掩藏。”
斐斐喃喃着说:“这样的话,这所谓的钥匙就也不复存在。”
一切既定的事实仿佛生成一个古怪而又合理的圈,因为女萝选择去找阿香,所以才会到达极乐不夜城,因为她来到极乐不夜城,并且选择联合女人们进行反抗,所以才会与非花飞雾相识。
她获得了她们的信任,彼此成为好友,却又因此打破封印为阿净煞创造了苏醒的机会,同时被死魔悄悄灌入的心魔导致女萝坠入魔界后为阿净煞所觊觎,她与濯霜拼尽全力杀死阿净煞,最终得知“钥匙”的存在。
“真是贼心不改。”濯霜说,“就算他不告诉我们,阿萝,息石在我体内,我们一旦成功回到修仙界与非花飞雾重逢,息石就会与海螺海贝产生共鸣——他可真是会做好人。”
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根本就是说了句废话。
“没有因,就没有果,想要得知天书下落,一切的起因,竟是因为寻找阿香。”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之中,原本欢乐祥和的气氛不知何时抹上一层阴翳,没有人说话,可此时此刻烙印在每个人脑海中的两个字却完全相同。
宿命。
似乎从一开始,这一切都已是被制定好的,环环相扣,将每个人压迫其中,为的就是逼迫女萝入套,按照规定好的命运轨迹行走。
就在众人心情沉重时,女萝笑了:“但这些决定,是我自己做的呀。”
大家不由得朝她看去,出事前的阿萝戾气极重,常常令人担忧,可现在的这个阿萝却又恢复成了从前的模样,她眉眼温柔,语气欢快:“找阿香是我自愿,我本可不去,在极乐不夜城,我也可以早些抽身,到了魔界,我甚至还能屈服于阿净煞,但我没有,每一个决定都出自我自己的意志,没有人强迫我,更没有人引诱我。”
说着,她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难道当初我会杀死休明涉,也在宿命之中吗?肯定是让他成功将我杀死才是最好的选择,我不信命,我的命只有我自己说了才算。”
云销雨霁,女萝的话瞬间驱散众人心头阴霾,阿刃第一个支持:“阿萝,对!”
斐斐也嗷嗷叫举手:“就是就是!姐姐说得都对!什么宿命不宿命的,真要信命,我怎么还活着呢?”
“喝酒吗?”
萦姳冷不丁问,“王宫酒窖里藏了许多好酒。”
红菱振臂高呼:“喝!必须喝!我都多久没喝过酒了!”
月色迷人,谁管宿命如何,还是眼前的知己,手中的酒坛更醉人。
南宫音皱着眉端着酒樽轻轻一抿,琼芳笑话她:“到底是出身名门正派的南宫少主,这喝酒的姿态都跟我们不一样。”
南宫音白她一眼:“你懂什么,凡间酒浊,且饮酒伤身,是医修大忌。”
“对了阿音,前两天我跟阿萝认识了个名叫知澜的姑娘。”
南宫音细细品酒,疑惑地嗯了一声,转头看向濯霜时,却见她竟抱起一个酒坛!当下把手中酒樽丢了过去,语气严厉:“不许喝!阿萝,还有你!你也不许喝!”
女萝刚跟萦姳碰了下杯,唇沾到第一滴酒,就被南宫音劈手夺走,随后和濯霜一起被指指点点:“我都说了,凡间酒浊,你们受伤不轻,不许喝酒。”
濯霜惊了:“那,那就你们喝,我跟阿萝只能看?”
“谁说的?”
飞雾美滋滋抿了一大口,把盼盼塞过来:“这不是还有个不能喝的么?”
萝霜二人无言以对,她俩不敢挑战南宫少主的权威,只能眼睁睁看着众人饮酒高歌快活不已,这时贴心的盼盼把手里的小碗举高高:“师尊,要不吃点花生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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