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赤色烛龙对濯霜有印象, 但是不深,毕竟那日把它一只尊贵龙爪斩断的人并不是她,但它记得她跟那个罪魁祸首是一伙的!
想到这里,赤色烛龙顿时兴奋不已, 觉得自己报仇的机会来了!那群女修里最厉害的女人并不在, 其她人根本不算什么, 它要把这个女人抓住,先扒了她的皮,再拆了她的骨头,最后她的手脚一只一只砍断,拎着她的人头去见那个该死的女人!
这就是得罪它的代价!
赤色烛龙怒吼一声,不由分说向濯霜扑去, 对于她身边的雷祖疾风压根没放在眼里, 上次见面, 这两头雌性妖兽被自己身上的龙息吓得动弹不得,根本不足为惧!
赤色烛龙认为自己一击必中, 它突然间改变了主意,它要先将这个女人狠狠绞住,听她身上的骨头被勒得噼里啪啦断裂的美妙声音!
怎、怎么回事?
好像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自己, 赤色烛龙先是愣了一下, 而后低头看去,却见那个女人又在笑,笑容让它身上的鳞片都止不住想要哆嗦,下一秒,一阵力拔山河的巨力传来, 赤色烛龙晕头转向被甩飞到身后的山壁上,几个小山头哗啦啦砸了一地!
不疼不痒, 但侮辱性极强,它、它被一个人类女修,拽着尾巴给甩出去了?!
赤色烛龙不敢置信,它认为这一定是巧合,于是再度朝濯霜扑去,这一回濯霜可不只是甩它出去,而是拔出秋尘剑。
寒光点点,剑气凛冽,赤色烛龙本能地感到不安,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它已冲至濯霜面前,只觉一阵剧痛,赤色烛龙惨叫一声,整条龙身抽搐不已,随后它颤巍巍的、震惊的、恐惧的、愤怒的往下看。
原本只剩三只的龙爪,又少了一只!
濯霜轻而易举便斩下一爪,她对雷祖跟疾风说:“还有两只爪子,要不你们俩也试试?”
这俩大妖一直为当初被赤色烛龙所压制而耿耿于怀,濯霜的提议可谓正中下怀,只听它们不约而同咆哮一声,在往前快速奔跑的过程中化为原本大小的体型,找准赤色烛龙的要害就扑了上去!
赤色烛龙真不觉得这两只雌性妖兽有什么厉害,可它刚丢了第二只爪子,这会儿又疼又恨,尤其恨濯霜那轻描淡写的语气,若是随便什么妖兽都能斩断它的爪子,它还做什么龙族?去做泥鳅不好吗!
雷祖疾风配合默契,风刃卷着雷电向赤色烛龙攻去,不将它俩放在眼中的赤色烛龙狠狠吃大亏,那独兽的风刃好生厉害!刮在身上,竟像是用锋利的刀片剐鱼鳞!
鲜红龙鳞被风刃卷起,露出鳞片下的白肉,濯霜看那肉晶莹剔透,感觉真的很好吃,拿来涮锅子或是直接烤,应当不错。
嫩呼呼的白肉再遭雷电重击,直接熟了,空气中立刻弥漫起一股烤肉香气,就是略略有点糊,雷祖不客气,扑上去对准赤色烛龙就是一口,濯霜见它俩如此凶残,轻咳一声:“那个,记得留口气,我还想问它点事儿。”
赤色烛龙别说是还手,就是招架之力都没有,轰隆一声从空中跌落地面,然后拼命在地上打滚甩尾巴,扭曲着想要把那两只死死撕咬自己血肉的妖兽碾死或是甩开,濯霜御剑而起,见它痛苦不堪,非但不报以同情,还笑得愈发灿烂:“我问你个事儿,你若如实回答,我就……”
就怎样?是不是要放过它?
“我就给你个痛快。”
赤色烛龙差点哭出来,这会儿它不敢小看濯霜,大声道:“吾说!吾什么都说!”
“蜃龙在哪里,怎么找它们,杀了它们是不是就能解除幻象?”
“吾不知道——不,吾知道,吾知道!”
原来是疾风狠狠一口咬掉了它一只龙爪,雷祖见状,亦不甘示弱,方才濯霜说让它俩一人一只,结果还真就一人一只,这下赤色烛龙是一只爪子都不剩,再加上被剐的干净的身体,整体看上去特别古怪,真的挺像泥鳅。
这条赤色烛龙第一次露面时可谓是架子十足,实际上却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瞧它跟濯霜说话时,直接口吐人语就看得出来,半点骨气都没有。
这种事应龙一族绝对做不出,但换作四爪龙族,想想他们口口声声自称是真龙血脉,瞧不起其它妖兽种族,背地里却跟各种雌性妖兽生下稀奇古怪的龙子龙孙,就觉得这样没骨气也不例外了。
蜃龙是小型龙,体型极小,隐蔽在各个结界边缘,不停地吞吐迷雾来制造幻象迷惑雌性妖兽,至于怎么找它们,赤色烛龙不知道,但蜃龙若是没了,幻象结界必然会渐渐消失。
濯霜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作为代价,她一剑结果了赤色烛龙的命,并将其收入芥子戒,这样大一条龙,到时候拿给阿音,恐怕能让她高兴疯了,龙爪龙须龙牙龙鳞……浑身都是宝贝,不比那蛟龙一族有用处?
“结界还存在。”
雷祖说。
赤色烛龙虽已死去,但结界并未消失,它说蜃龙藏在结界边缘,可结界边缘在哪里?
濯霜苦恼道:“我上次见到的蜃龙就这么点大。”
边说边伸手比了比,“恐怕很难找得到,要是当车在兴许可以。”
分身螳螂四处一探,蜃龙逃都别想逃。
疾风的鼻子微微动了动,它在地上闻来闻去,于是雷祖也学它一起,两只大妖像小狗一般四处嗅闻,看得濯霜都不好意思继续站着不动,她没有妖兽那样敏锐的嗅觉,便单膝蹲下,将手心贴到地面,试图通过息石来感应不一样的力量来源,蜃龙吞吐迷雾,这是一种能量波动,应该能够感受得到。
事实证明还是妖兽们更厉害些,只听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咬断了,濯霜抬头一看,是嘴里叼着半截龙身的疾风,它三两口将蜃龙吞了进去,说:“没味儿。”
濯霜乐了:“你吃这么快,能有什么味儿?你怎么找到的?”
随着结界里这只蜃龙被吞,赤色烛龙的结界从头上的顶点开始慢慢向四周退散、消失,可凶犁之丘据说有五百来条四爪龙,一个一个结界找过去,得找到什么时候?而且第一条蜃龙还比较好找,再想找第二条第三条,那就不一定了。
与此同时,飞雾斐斐阿刃三人在当车的带领下,也已潜入深海牢狱,并顺利解决了看守牢狱的两条四爪龙。
分身螳螂们咔咔不停地啃着锁链,阿刃一锤一个,飞雾与斐斐快速检查被困妖兽的情况,并将南宫音给的丹药喂给它们,这些雌性妖兽有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基本没有化为人形,全是原形,这大概是它们对四爪龙一族的抗议,最开始看见飞雾跟斐斐时,它们还以为她俩是被同化的雌性妖兽。
一只人身鱼尾的雌性妖兽一把抓住飞雾的手,声音微弱:“快走……快走!不要被骗了!”
飞雾轻声说:“你放心,我们没有被骗,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另一只背上生有翅膀,浑身鲜艳的雌性妖兽状况比人身鱼尾的要好一些,它告诉飞雾:“快点走吧,我们现在很虚弱,没法逃离这里,你们不要相信龙族的话,他们只是想骗我们给他们孕育后代,一旦怀上龙族子嗣,我们就会死!”
斐斐把它脚上的链子剪开:“都说了是来救你们的!而且抓你们来的那些龙是冒牌货,真龙已经来了,就在外面呢!”
听说抓自己的龙族是冒牌货,雌性妖兽们震惊不已,南宫音的丹药对它们起到了很大作用,本身生息对雌性妖兽的加持便非常大,以生息练就的丹药,短时间内便能修复它们受损的身体与消耗的修为,这种感觉非常神奇,那只很虚弱的人身鱼尾的妖兽轻轻摆动尾巴,便自由地在海水里徜徉,它惊喜地说:“我好了,我好了!”
整座深海牢狱,一共关押了大概有四十只雌性妖兽,斐斐镇臂高呼:“走咯!去找冒牌货算账!大家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可千万别客气!”
雌性妖兽大多天生好战,而且睚眦必报,对于想要她们命的四爪龙族,个个恨得牙痒痒,斐斐这一声简直叫到它们心坎儿,这会儿身上也不疼了心情也不悲伤了,重获自由的喜悦过去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滔天愤怒!
烛沧正在想说辞糊弄龙主,想要在应龙一族面前蒙混过关,结果话都没说完,便听见一阵异响,回头一看,居然是那些被关在深海牢狱的雌性妖兽!
它们是怎么出来的?离开前,他不是叮嘱过那两条龙,快快将它们处理干净?
“没想到吧?我们还活着。”
一只雌性妖兽冷笑,“别以为你们是龙族,我们就不敢找你们的事,今日咱们新仇旧恨一起算,看是谁笑到最后!”
而人身鱼尾的妖兽天性浪漫,在见到真龙之后,它早已把四爪龙族忘到了九霄云外,甚至羞答答朝龙主游去,试图与她亲近。
第172章
金色巨龙威武尊贵, 浑身霸气外露,吞云吐雾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这副身姿是如此强大、迷人,人身鱼尾的妖兽被迷得晕头转向, 直把斐斐看得目瞪口呆, 刚才在深海牢狱, 这只雌性妖兽好虚弱好虚弱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那叫一个柔弱可怜,看看它现在什么德性?
应龙一族的龙息不会对雌性妖兽造成伤害,反倒有助于它们修炼或伤口复原,可龙主生性冷淡, 就连应龙一族的幼龙都不敢在她面前吵闹玩乐, 这只人身鱼尾的妖兽却不知死活地靠近, 理所当然便被一龙尾扫开!
飞雾头皮发麻,这一尾巴扫出去, 不死也得去半条命,这妖兽可就只剩半条命啊!
幸好女萝反应快,及时以藤蔓缠住人身鱼尾妖兽的腰, 将它拉了回来, 顺便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当她的手触碰到雌性妖兽时,自然而然便带来一股温暖且强大的力量,人身鱼尾的妖兽为这股力量所惊奇,又开始痴痴盯着女萝瞧,不仅如此, 还很是羞怯地靠到女萝身旁,似乎虚弱的十分无力, 若不靠着谁,便要倒了下去。
斐斐对飞雾说:“它刚才真不是这样的。”
此时大敌当前,也不好指责它,龙主的金眸淡淡自人身鱼尾妖兽身上扫过,因为它过于疲软乏力需要保护,女萝只好单手搂住它。于是那条晶莹剔透,又在海水里如彩虹般透着缤纷色彩的鱼尾,便因此愉悦地来回摆动。
烛沧是满脑子想着延续四爪龙族的后代,可眼前这一幕已足够让他认识到自己被耍了,早在这几个人类与应龙一族同时出现,他便该想到她们定然是联起手来想要对付四爪龙族,不过心里即便这样想,烛沧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龙主先前说愿与吾烛龙一族结为伴侣,相互繁衍,不知此话是否还当真?”
龙主冷笑:“你认为呢?”
烛沧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那温柔的笑容总算兜不住,咬牙切齿道:“事已至此,已不是你说不愿,便能善了的了!”
一只雌性妖兽讽刺道:“那是自然,反正愿不愿意都要被关起来,我看你也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要脸就不要脸,装什么呢?”
大战一触即发,龙主仰天怒吼,应龙们顺势而起,向四爪龙族冲去,雌性妖兽们同样不甘示弱,被困在深海牢狱如此之久,早憋了一肚子的气!
连那人身鱼尾,要女萝搂着才能好好站立的妖兽,也瞬间燃起战意,只见它那如同人类一般的上身瞬间发生转变,皮肤上生出淡蓝色的鳞片,包裹住每一寸脆弱的皮肤,背后则长出一对嶙峋鱼鳍,指甲暴涨,手中也多出一把长叉,长叉锯齿遍布,瞧着像某种凶恶海兽的骨头所制,尖端散发着荧荧幽光。
日月大明镜小声告诉女萝:“鲛人凶猛,外表最是惑人。”
不仅如此,伴随着鲛人手持鱼骨长叉往前冲时,它的身形也在快速变大,虽不如龙族,却是人类的十倍有余,鱼骨长叉径直刺入一条四爪龙的尾巴,按说这里并不致命,可那条四爪龙竟抽搐了两下彻底软倒!
再看那幽光荧荧的鱼骨长叉,众人不由得心生寒意,怪不得这家伙看起来这么柔弱,却被抓来,还能不被迷惑,光是这鱼骨长叉上的鲛毒,便令人望而生畏。
与应龙一族相比,四爪龙族弱得可怜,它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被摁着打,龙主一龙尾将烛沧狠狠扫落地面,从这一下能看出来,先前她甩鲛人确实是手下留情。
烛沧在落地瞬间由人化龙,激起一地山石,他成为龙主时,真龙早已避世,而四爪龙的法力足以他们在大荒横着走,成为操控整个大荒的高贵种族。直到现在与应龙对上,烛沧才知道为何数代龙主对于应龙一族的执念如此之深。
她们实在是太强了!
完全压倒性的实力,是四爪龙族疯狂渴望却又无法得到的!被应龙俯视时,烛沧甚至生出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并非四爪龙,而是一条卑微的爬虫。
在应龙一族眼中,四爪龙应当就是这样的冒牌货吧?空有龙名,却无龙魂,更无龙的高傲与尊贵,为了繁殖不择手段。
这完全不是有来有回的抗争,而是单方面的碾压,哪怕是未成年的小白龙元魁,都能将一条成年四爪龙撕个粉碎,她们没有任何怜悯之心,对真龙来说,四爪龙是耻辱,是龙族的污点,必须彻底肃清!
眼见一个又一个同族哀嚎着死去,烛沧恐惧不已,他原先打算先稳住应龙一族,待日后,如第一任龙主那般徐徐图之,可他没想到应龙竟如此凶残冷酷,根本不听他解释,上来便是一场恐怖屠戮!
雌性妖兽们被关在深海牢狱许久,本身法力不如四爪龙,但应龙们在清理门户时,总会或多或少帮它们一把,所以这边毫无伤亡,四爪龙族却死伤惨重,他们注定一代而竭,只要将其绞杀干净,世间便再不会有所谓的龙子龙孙出生。
四爪龙的体型比真龙小很多,被真龙包围时,愈发显得像条虫,烛沧有一千一万个心眼,在杀伐决断的龙主面前也使不出来——她根本不给他机会。
真龙,真龙,真龙!
他恨得眼睛几乎滴血,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这两个字,却连招架之力也无。
接连数次被龙主攻击,烛沧头上的龙角已断裂一根,只余剩下那根显得狼狈不堪,身上鳞片零落的七七八八,一只眼睛也瞎了,龙爪同样只剩一对,此时他无比后悔为何要相信应龙一族的话,今日怕是不得善终了!
鲛人此时又开始对着龙主犯痴,那伟岸的龙身、华丽的龙角、金灿灿的龙鳞以及压倒性的王者气势!
“没事吧?”
闻言,鲛人扭头,发现是女萝扶住了踉跄一步的斐斐,斐斐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我没事,就是手麻了。”
龙鳞坚如磐石,刀枪不入,她拿剪刀屠龙,被震得虎口发麻,从脚底麻到头顶。
看在鲛人眼中,便感觉温柔可亲的女萝也很好,一时间,竟是进退两难,选择不能。
此时凶犁之丘已遍地残肢断尾,应龙们在屠杀时,有意毁去了象征龙族的龙角与龙爪,所以几乎每一条四爪龙的死相都极为凄惨,真可以称得上是粉身碎骨。
龙族从来都不是和善友好的种族,她们好战、残酷、凶猛,攻击性极强,旁人不来招惹,她们也会主动挑衅,上古之时,连女神都曾因此感到头疼。
烛沧一只眼睛被鲜血掩盖,他心知自己要命丧于此,自然不甘坐以待毙,不久前的记忆再度在眼前浮现,那时他高傲自大,自认为不惧真龙,觉得四爪龙族延续至今,怎么也能与真龙相抗衡,谁知今日才知,天生的差异不可跨越,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在烛沧下定决心的一瞬间,女萝感受到了某种令她毛骨悚然的存在,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在魔界见到阿净煞。
她心念一动,藤蔓拔地而起,化作藤茧将烛沧死死罩入其中,随后藤茧身上开始冒出无数小小鼓包,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脱出来,女萝当机立断以血藤再次将藤茧束缚,凤凰神火汹涌无比,只听烛沧惨叫连连,伴随着肢体被神火焚烧的碎裂声,最后渐渐掩去声息,变成一片死寂。
血藤向两边散开,被裹在里头的烛沧已烧得只余灰烬,一阵清风拂过,带走笼罩在凶犁之丘的迷雾,也将那一摊灰烬吹开,坚硬的龙角龙爪龙鳞都已在神火之中化作齑粉,却剩下一颗碧绿色的珠子。
细细的藤蔓将珠子卷起,送到女萝面前,这颗珠子从外表来看便很不寻常,光晕一圈一圈荡漾晕染,为其增添了一抹高深莫测的神秘色彩,斐斐好奇不已:“这哪里来一颗珠子?”
飞雾则道:“有句话不是叫骊龙颌下取明珠?龙族生有龙珠,应该不奇怪吧?”
阿刃努力回想烛沧的模样,说:“可是,颜色不搭。”
烛沧是一条金龙,化身为人时以金白二色为主,死了之后怎么会化为一颗绿色的珠子?
龙主道:“龙颌生珠不假,但四爪龙没有。”
说着她张开口,吐出一颗金色龙珠,紧接着化身为人,那颗金色龙珠便也随之变得如同拳头大小,龙主朝女萝走来:“给吾一观。”
她触碰到绿色的珠子后,摇头:“这不是龙珠。”
不是龙珠是什么?
女萝从龙主手中接回珠子,正在众人不解之时,濯霜她们回来了,由于认不出这珠子是什么东西,女萝顺势将它放进芥子戒,随后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她手中那一串被提溜起来的小玩意儿吸引:“这什么呀?”
濯霜甩了甩手里的绳索,“蜃龙呀,看我们抓了多少条。”
怪不得凶犁之丘的结界开始消失,这蜃龙瞧着活似一条火蛇,因为它们虽有龙角龙爪,却无龙鳞,身上滑溜溜的,一条一条被绑在绳子上,缠绕着生息的绳子它们无法挣脱,正在疯狂扭动挣扎。
濯霜说:“一开始为了找它们,真是伤了不少脑筋,幸好出发前,阿萝让镜子随我们一起,再加上疾风的风刃,镜子所照到的地方,一切无所遁形。”
蜃龙名字中虽有个龙字,本质上却是与蛟龙一般的龙子龙孙,面对人类它们尚敢反抗,当应龙一族靠近,一个个惊恐万状,哆嗦不止。
龙主非常厌恶这种东西,于是雌性妖兽们便将这些蜃龙分了分,还真别说,个头是小了点,嚼起来却嘎嘣脆,斐斐还串了两条拿火烤,想尝尝味。
日月大明镜幽幽提醒:“据说蜃龙其脂作烛,香凡百步,幻象频出,可燃千年而不灭。”
闻言,飞雾火速抢了几条还没被吃的蜃龙出来,这么珍贵的玩意儿,拿去修仙界不知能卖多少钱,她们女儿城可不嫌钱多。
女萝还在想那颗绿色珠子,龙主见状,不悦道:“女萝,吾在与你说话。”
“嗯?”
女萝惊醒,“抱歉,我方才走神了,龙主说什么?”
龙主望着她,眉头蹙了蹙:“吾想让你带吾应龙一族,前往瀛洲,与鬼巫氏相见,重新建立联系。”
“好。”
随着四爪龙族灭亡,真龙之气蔓延至整个大荒,海兽们纷纷躁动起来,身在瀛洲的鬼巫氏亦有所觉。
凶犁之丘是应龙一族抛弃之地,龙主并不打算回来,倒是这些无家可归的雌性妖兽,可以将凶犁之丘作为新的栖息之地。
说话间,那只鲛人凑了过来,双手环绕女萝的胳膊,鱼尾轻轻去触碰龙主,女萝脾气好,龙主可没那么好说话,只差没把她的皮被扒了,吓得鲛人一抖,愈发贴紧女萝。
虽非战斗时的姿态,但鲛人力大无穷,女萝又不想伤它,扒拉了几下它不肯松开,只得任由它去。
濯霜小声问日月大明镜:“镜子,这鲛人怎么回事?”
日月大明镜学濯霜的模样,也小小声回答:“鲛人一族雌雄不同,雌性人首鱼尾,雄性鱼头人身,所以……”
闻言,大家忍不住在脑海中幻想了一下鲛人族雄性,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日月大明镜继续道:“鲛人一族单雌繁育,一次能产卵数十颗,孵化出的雌性鲛人多过雄性鲛人,它们的审美,应该更趋向于人类,所以鲛人族雄性……不是很受欢迎,除了为雌性们捕猎之外,几乎毫无用处。”
鲛人族雌性平时有两种姿态,一种便是人首鱼尾的美丽模样,另一种便是凶狠狂妄的战斗形态,性格也随着两种形态来回切换,日常胆怯害羞,一旦战斗便会立刻暴走,并且毫不掩饰对于强大同性的爱慕。
应龙一族最强大的毫无疑问是龙主,而人类这边则是女萝,这只鲛人还陷入两难之中,因为鲛人族虽说没有从一而终的规矩,但它们只有在结束一段恋情之后,才会去寻找下一段。
如今两位强者就在面前,它该选哪一位呢?
在得知鲛人族的习性后,濯霜轻咳,“阿萝,阿萝。”
女萝不解地朝她看,她赶紧朝女萝使眼色,两人素日里也是心有灵犀,可这一回女萝真没看懂濯霜挤眉弄眼是想表达什么,此时鲛人似乎在她与龙主之间做好了选择,龙主虽强,却过于冷酷不近人情,它还是喜欢温柔可亲的这一位。
女萝感觉鲛人总朝自己怀里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龙主已不耐烦地以龙尾将鲛人拖出她身边,随意往边上一甩!
那鲛人惨叫一声,飞出老远,好在四周都是海水,才没有受伤。
龙主对女萝道:“吾已命同族将离开凶犁之丘的雌性妖兽全部抓回来,若无孕,便放其自由,若有孕,则要将四爪龙的后代清除干净,否则这些雌性妖兽也会死去。”
女萝点头:“理应如此,这本就不是它们自愿生下的后代。”
被赶出凶犁之丘的雌性妖兽们有不少还在附近徘徊,它们受幻境影响,又被四爪龙族迷惑,被迫怀上四爪龙后代,然而雌性妖兽终究是雌性妖兽,一旦幻境消失,结界破灭,尤其是烛沧一死,它们便自行清醒过来。
记忆一恢复,不必应龙一族强迫,它们便自行动手,哪怕是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不可能生下四爪龙族的后代。
四爪龙族被剿灭,蜃龙被清理,原本笼罩在北海的迷雾也渐渐散去,蜃兽们一旦离开幻象,便是弱到极致的妖兽,那些被幻象所惑的妖兽们清醒过来,哪里饶得了它们?
应龙们腾空而起,向瀛洲而去,女萝坐在龙主身上,鲛人还想跟她们一起走,被龙主甩回了海里,委委屈屈地离开了,女萝想起来还感觉好笑:“你方才太凶啦,瞧那鲛人吓的。”
“哼。”龙主冷哼,“无礼之徒。”
应龙一族的速度十分之快,乘船需要数十日的路程,她们眨眼便至,鬼巫氏收到了女萝的消息,早早地已来到岸边等待,离瀛洲还有一小段距离,女萝咦了一声,龙主问:“怎么?”
“之前背负瀛洲的是始祖巨龟,现在不是了。”
那头一直与瀛洲齐头并进的雌性重海巨龟,如今已成为了新的瀛洲之主,而始祖巨龟的身体正在缓缓消失中。
瀛洲岸边挤满了鬼巫氏的人,狌狌们也是又叫又跳,巫鱼好一眼瞧见远远而来的金色巨龙,看得目不转睛,激动不已!
这就是应龙!曾与鬼巫氏亲密无间,并肩作战的朋友!
“阿萝——”
她双手扩在嘴边大声呼唤女萝的名字,“欢——迎——回——来——!!!”
一开始只有她一人喊,后来大家都跟着一起喊,连狌狌们也叽哩哇啦的乱叫一气,整座瀛洲仙岛都洋溢着快活的气氛,饶是性情冷淡的龙主,亦不由得受到感染,金色眼眸微微一弯。
第173章
鬼巫氏的人们充满惊叹地仰着头, 欣赏与赞美着应龙一族强大又壮丽的身姿,龙吟阵阵,遮天蔽日,在到达瀛洲后, 以龙主为首的应龙们纷纷化作人身, 自空中降临, 她们体型比鬼巫氏的女人更高更强,再加上头上的龙角与身后的龙尾,一眼就能看出两族之间的差别。
如今所见面的鬼巫氏与真龙,早已不是上古时期曾并肩的鬼巫始祖与祖龙,然而彼此之间那股神秘而绵长的羁绊,依旧令她们产生了久别重逢的快乐与喜悦。
真龙尊贵傲慢, 却对鬼巫氏和颜悦色, 狌狌们胆大包天, 亦敢靠近真龙,小白龙元魁玩心重, 一边听龙主与人说话,一边拿尾巴逗弄狌狌,狌狌们怀抱鲜花瓜果而来, 夹道相迎, 真真正正可以说是一见如故了。
大司命与少司命也在其中,女萝关怀地问:“你们的身体可好些了?不是说大司命不能离开祭坛?”
大司命莞尔:“历代大司命为了维持巫力,所以不敢离开祭坛。祭坛是鬼巫氏巫力聚集之处,如今我等修炼生息,自然不必再受限制。”
少司命则冲女萝轻轻点了下头, “待会儿你随我来,有事情同你说。”
龙主在她们之间来回看了两眼, 并未追问,她对大司命道:“你我曾有绨袍之义,虽陵谷沧桑,星灭光离,然既今日重逢,当再续旧好,共谱新缘。”
大司命双手合十轻轻一拜:“愿与应龙一族重效金兰,永结莫逆。”
她二人说话间,鬼巫氏与应龙们尽数安静下来,就连活泼吵闹的狌狌一族都静静地望着这一幕,龙主向大司命伸出手,二人双手交握,这时又一只手搭了上去,女萝笑着说:“你们鬼巫氏跟真龙重归旧好,总不能把我们女教排除在外吧?”
“就是就是!”斐斐蹦蹦跳跳地说,“大家要一起好才行!”
她这嘹亮激昂的一嗓子,瞬间将全场气氛调动,一时间所有人都大笑出声,背负着瀛洲的雌性巨龟也笑弯了眼眸,巫鱼好振臂高呼:“今儿是个好日子,我提议将各家的酒肉都拿出来,大家喝个痛快!大司命,今天可否例外,许我们饮祭酒?”
大司命哭笑不得:“说这么多,我看你就是馋祭酒了。”
少司命不说话,只是笑,在族人期待的目光中,大司命颔首:“既然如此,为迎旧友,为许新朋,今晚便摆上宴席,大家不醉不归!”
这是不逊于祭祀之日的热闹,所有人纵情欢乐,鬼巫氏能歌善舞,应龙们便跟着她们学。小孩子们跑来跑去,这边吃一口,那边啃一下,繁弦急管烟火漫天,连月亮似乎都在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凤凰神火将夜空点亮,濯霜看着跟小孩子们玩在一起的斐斐无奈摇头,转身手里被阿刃塞了根烟火棒,她也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把烟火棒高高举起。
龙主懒洋洋地栖在躺椅上,金色的眼眸难得柔和,在场没人敢拉她一起玩,女萝搂她肩膀:“就这样一直靠着多没意思,还是说你吃醉了?”
龙主瞥她,轻轻一哼,到底没把她推开,而是顺着女萝意站起来,没有种族之分,没有阶级差异,所有人都是心心相印的朋友,是志投意合的同路人。
热闹的宴会一直持续到后半夜,大家席地而睡,鬼巫氏亲昵地靠在应龙们身上,似乎她们天生便是如此亲密无间,当太阳从东方海岸线升起,最先醒来的人是女萝,她是被热醒的。
奇怪,天气有这么热吗?之前怎么不觉得?
大荒之海没有四季,但有特别热或是特别冷的地方,瀛洲于大荒漂流,大多数时候都处于不冷不热的最佳时节,偶有下雨,兴许会冷些,可昨天她们到达瀛洲时,气候适宜,今儿怎么热成这样?
继女萝被热醒后,龙主也睁开了眼睛,她先用龙尾卷住女萝的腰,彼此对视,都察觉到了古怪,其她人逐渐醒来后,发现女萝与龙主仰头看天,大家随之看去,有人惊呼:“好大的太阳!”
仅仅是一夜而已,太阳怎么变得这样大,大到似乎能将整座瀛洲压垮?
变热的原因并非是重海巨龟游到了极热之地,单纯是因为她们离太阳近了,又或者说,是太阳过于贴近瀛洲。
灼热的光芒晒在瀛洲大地,燥热难当,看看时辰,这会儿还不到卯时,太阳却比三伏天晌午还要热烈,而且太大了,仿佛近在咫尺。
龙主为瀛洲布下弱水结界以遮挡阳光,暂时隔绝了这逼仄热气,少司命走到女萝身边:“异象开始了。”
女萝不由得朝她看去:“什么异象?”
“昨夜太过放纵,没找着机会同你说,女萝,你还记得你跟我与大司命说过的话吗?有关你修行之事?”
女萝点头,飞雾问:“是指阿萝的修为早已超越太化,却迟迟未有雷劫,亦无仙人引路?按修仙界的记载,修者每逢飞升,必有天雷渡劫,雷劫散去后,云开雾散青空朗朗,仙界会降下登仙梯,引新仙入界。”
少司命颔首:“你们走后,我与大司命为女萝占过一卦,卦象很是奇怪。”
女萝问:“此话怎讲?”
“卦象上山崩川竭,日月颠倒,此乃异象频发不祥之兆。”
少司命的话令众人心头俱是一沉,大司命接着开口:“但这只是半分卦象,余下半分,却是噬指弃薪,搤臂啮指之相。”
女萝露出错愕之色:“嗯?”
濯霜奇道:“这是子母卦?”
大司命点头,濯霜不解:“虽说自母卦中演化出子卦并不稀奇,但这卦象——”
女萝同样一头雾水,没等她说话,阿刃忽地指向天空:“太阳里,有东西。”
巨大的太阳笼罩着整座瀛洲,顺着阿刃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能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太阳里展翅翱翔,看着像某种飞禽,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楚,直到那飞禽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龙主沉声道:“是大鹏。”
大鹏遮天蔽日,比重海巨龟更加巨大,正是龙族的死对头,应龙们瞬间战意爆发,传说大鹏以龙为食,所食之龙虽不是真龙,然其名声响亮,应龙一族与其撞见,自然要拼个你死我活。
随着大鹏靠近,原本距离瀛洲极近的太阳也被其遮挡,但这大鹏似乎并非要与鬼巫氏为敌,也并没有要捕食真龙的意思,仿佛它只是展翅路过。
当它彻底遮盖住太阳,原本明媚的瀛洲也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直到大鹏鸟飞过瀛洲,光明才又再次出现,只是这一回,巨大的太阳已经消失无踪,但刚才那一幕绝非众人错觉。
无数流光闪过,是应龙们化为原形腾空而起,大鹏出现,她们怎会放过?自然要将其捕猎,以此正真龙之名。
大司命感慨:“应龙是好战且高傲的种族啊。”
飞雾默默地看向同样面露战意群情激昂的鬼巫氏,心说,你们鬼巫氏也没好到哪儿去。
女萝有点担心,雷祖跳到她面前,她便上了雷祖的背,雷祖遂展翅追去,大家也都好奇这传说中的大鹏鸟,于是御剑的御剑,捏诀的捏诀,鬼巫氏则乘上五采鸟,但那遮天蔽日的大鹏已消失不见,反倒海面上出现了惊天巨浪,隐约可见巨物于海水中游移翻涌。
重海巨龟在那巨物的面前,简直如同太仓稊米,不值一提。
更别说是龙族与鬼巫氏。
“好,好大的鱼!”斐斐惊呼。
濯霜揉了揉眼睛来确定那并非幻觉:“难道这是传说中的鲲?”
阿刃:“鲲?”
濯霜解释说:“传闻鹏鸟入水为鲲,鲲出水入云为鹏,乃是世间体型最为巨大的大鱼和大鸟。”
斐斐舔了舔嘴巴:“好吃吗?”
飞雾握着拳头跃跃欲试:“这个非花肯定没见过,带点回去给她看看。”
阿刃补充:“还有阿音。”
少司命几乎是匪夷所思地看着这几个人,不知道她们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胡言乱语,如此巨物就在眼前,不先担心生死存亡,居然想着肉好不好吃,还要带些回去送给同伴?
大鲲浮沉不定,它的外表看起来很像大荒巨鲸,颌下有须,在游动时,鳍看起来就像是鹏的翅膀,因此体型虽巨大无比,行动速度却极其之快。
它轻轻摆动尾巴,整片海域便都因此晃动不止,卷起的巨浪旋涡直直冲入海底,连生活在深海之中的海兽们都开始不安地四下逃窜,今日是个好天气,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海面之上,波光粼粼中,大鲲的尾巴也像是被镀上点点金粉,光彩照人。
龙族群情激愤,仰天长啸,龙吟不绝,声势浩大,海兽们愈发慌乱失措,她们自云端俯冲海面攻击大鲲,这鲲虽体型无比巨大,却并无多强的法力,坚硬的外皮能够阻挡绝大多数海兽的攻击,但却在应龙们尖锐的龙爪下不堪一击。
海面迅速被鲜血染红,大鲲奋力前行想要甩开真龙,却是无济于事,万般无奈之下,它只好跃出水面,化而为鸟,如此便有了与龙族一战的法力。
龙主不许女萝出手相助,鲲鹏食龙,虽说那并非真龙,可到底占了龙族的名头,若是不将这鲲鹏剿杀,如何重铸龙族威名?
应龙们于云海之中穿行,她们有着非常强的执行能力,并且无条件服从龙主的命令,大鹏被四面夹击,反抗不能,发出沉重的哀嚎,重重落入海面,又想化作大鲲潜入深海。
然而天空是龙族称霸之地,大海更是她们栖息之所,鲲鹏无论逃到哪里,都难逃一死。
眼看鲲鹏即将受擒,一张闪耀着金光的网忽地凭空出现,笼罩到鲲鹏身上,巨大的鲲鹏随着金网收束逐渐缩小,金光后面,则出现了一个身着天青色衣袍的人。
那身衣袍绝非凡物,龙族化身为人后,衣物由海浪织就,此人的衣袍青空如洗,清澈明朗,竟似是将雨后天空披在身上。虽然戴着面具,却令人感觉他年纪不大,是个气质清贵出尘的美少男。
“什么网这么厉害,居然能把鲲鹏装进去,还能把它变小?”斐斐好奇。
美少男的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朗声道:“吾御下不严,令鲲鹏偷逃,还请真龙息怒。”
他衣着不凡,又自称吾,想来是上古种族,只是无论龙族亦或鬼巫氏,都对其无比陌生,那人又道:“吾名少乌,鲲鹏乃吾之坐骑,贪耍偷懒,方惊扰诸位,请诸位见谅。”
龙主冷冷地看着他,“阁下何人?”
少乌虽彬彬有礼,却并未回答龙主的问题,反而粲然一笑:“这个问题,吾要她来问,才会回答。”
人群之中,他的目光毫不保留地停驻于女萝身上,灿烂的笑容彰显着他此刻究竟有多么开心,甚至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仿佛他终于见到了一直想见却苦苦追寻不得之人。
濯霜站在女萝身边,见状压低了声音询问:“你认识?”
女萝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也十分不解:“没见过呀。”
即便看不见对方面容,女萝也能从声音与身形中判断自己并不识得此人,对方绝非旧时相识,若是,她不可能认不出。
于是她回答道:“我不认识你。”
少乌笑容不变,他真的很高兴,甚至抬腿想朝女萝走来,龙吟阵阵,却是龙主挡在他身前,不许他靠近女萝半步。
少乌了然,他颔首道:“要打败你才可以跟她说话是吗?那吾不会手下留情。”
龙主冷笑,弱水化箭向他攻去,少乌抬手挥出一片云霞,将水箭尽数挡下,他心知龙主法力高强不可轻敌,于是自云霞之中幻化出一支银钩,对龙主道:“此钩名为寰宇,乃天柱所化,可灭三清,剿六界。”
说着便以寰宇钩激起一道罡气,起先龙主并未将这罡气看在眼里,然而罡气所到之处,竟连海浪都被劈开凝结,她怒吼一声,以尾扫去,与罡气相碰撞,罡气虽散去,她整个身体却也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下可看傻了众人,龙主神通广大,有翻天覆地之能,在场所有人中,除却女萝外,便属龙主修为最高。她生而为龙,天生便是强者,修炼至今,哪怕大罗金仙到了她面前都要不敌,但这外表不过十七八的美少男却是四两拨千斤,竟仅凭一道罡气,便将龙主击退?这寰宇钩是什么神器?!
女萝不认识少乌,也没见过寰宇钩,她见少乌还要出手,便以藤蔓将其手腕拉扯缠绕,同时飞身至龙主身边,龙主告诉她:“吾安好。”
“现在你愿意同吾说话啦?”少乌笑弯一双眼眸,鸦青色的长发随着海风微微飘动,“你想问什么都可以,吾会回答于你。”
说话间,他轻轻摆动手腕,原本紧缚的藤蔓便化作淡淡绿点散去,这一幕看在濯霜等人眼中,顿觉无比怪异。
阿萝的藤蔓十分厉害,连阿净煞都难以挣脱,此人却风轻云淡将藤蔓化为虚无,他到底什么来头?
女萝自己也觉得奇怪,她再次回想了一遍,确认自己当真不认识对方,记忆在她杀死休明涉时便已彻底恢复,她真的从未见过此人,甚至连此人的名字都不曾听说过。
她与常人不同,常人兴许会忘记从前相识之人,但女萝不会,四世轮回的每一个细节都深深刻在她脑海之中,如果见过少乌,她一定会记得。
面具遮挡不住少乌的雀跃,看得出他无比期待女萝主动与他搭话,而女萝谨慎思索过后,却对少乌的来历毫不关心,开门见山地问:“你想做什么?”
少乌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回答:“取回吾的东西。”
见女萝不追问,他自己率先补充:“一颗绿色的珠子。”
龙主看向女萝,女萝则取出那颗烛沧死后留下的珠子,“这是你的?”
“是。”
“这颗珠子是四爪龙烛沧死后所化,你说它是你的,有何凭证?”
少乌想了想,道:“绿珠之中,有一墨羽,那是吾之原身。”
女萝仔细端详绿珠,在少乌说出这话之后,绿珠中果然现出有一根墨羽,她遂将绿珠向少乌抛去,少乌伸手接过,对她又是一笑。
这种没来由的亲昵令女萝不适,龙主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龙尾圈过来挡在了她身前,女萝感激地朝龙主看去一眼,紧接着问道:“你认识我,但我不认识你。”
少乌俯首浅笑,真是仙气飘飘不染尘埃,随后他抬起手放在了面具之上,在女萝的目光中,他缓缓将面具取下,露出一张眉目如画的脸,甚至于他的眉心,还有两颗与女萝一模一样的红痣。
濯霜惊得手中秋尘剑险些握不稳,常年面无表情的龙主亦是面露惊诧,盖因这少乌的容貌竟与女萝有八分相似!
这少乌露了脸后,看着顶多也就十六七岁,他的目光穿透人群,只流连于女萝身上,出声唤道:“娘亲。”
第174章
他叫得亲昵, 女萝却觉毛骨悚然,其她人从少乌脸上看见的,是与她相似的八分,而她看见的, 却是余下那两分。
“你管谁叫娘呢?”斐斐第一个不乐意, “这么爱认娘, 也别厚此薄彼,给我们大家一人叫一声!”
少乌不在意除了女萝之外的任何人,他踏云而来,一步一步向女萝靠近,他那种孺慕之情,以及眼神中的雀跃与期待, 比仇恨更令女萝反感。
“娘亲不愿意认吾吗?还是说, 是在生吾的气, 怪吾没有早些来寻您?”
少乌脸上的小欧让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惭愧的思念:“只是屏障不灭, 吾便离开不能,但娘亲所经历的每一件事,孩儿都感同身受。”
濯霜沉声问:“你说你是阿萝的孩子, 有何凭证?”
少乌也知道自己若是不拿出证据, 恐怕难以取信于人,于是他卷起衣袖,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手臂,在众人注目中,那手臂上缓缓浮现出藤蔓脉络, 点点绿光宛如血脉,在他体内游走。
飞雾不解:“这能证明什么?”
藤蔓是女萝本体, 她在凡间杀死乌逸觉醒记忆,身上也出现了相同的脉络,这证明少乌没有说谎,他的确是她的骨肉血脉,可女萝对此却毫无印象。
“……谁让你来寻我?”
少乌答道:“无人,是孩儿思念心切,如今屏障已灭,娘亲自可羽化登仙,孩儿此番前来,便是为迎娘亲入仙界,一家团聚。”
他说一家团聚,斐斐当场急了:“谁跟你是一家?少在这里攀亲道故,快些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休要在此装疯卖傻!”
少乌朝她看来一眼,目光不复对女萝仰慕温柔,斐斐却不怕,她现在只想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杀了或是赶走,谁是他娘亲,谁跟他是一家?“你瞪我干什么,我说错了吗?姐姐吃苦受罪的时候,你这个好儿子在哪里,现在她凭自己的本事超越太化,你就恬不知耻地跑出来认娘,怎么,她是凡人的时候不配当你娘?势利眼!”
听到这里,濯霜大概明白了,她问:“所以你是渡仙之人?负责引新仙入界?”
少乌道:“吾乃仙界少主,今日来此,只为吾之娘亲。”
仙界少主自然不必承担引新仙入界的责任,正如少乌之言,因为是女萝,他才会出现。
“娘亲,吾与父亲一直在等您归来,前尘种种,他亦是身不由己,还请娘亲随吾归位。”
“我说,不是吧你?”
巫鱼好听了这么久双方对话,终于忍不住了:“你从现身到刚刚,从头到尾没问过一句女萝愿不愿意,你甚至都没关心过她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身体怎样,心情怎样,她不是你娘吗?你就是这样当孝子的?提到你那劳什子的父亲,你反倒会替他说身不由己了,我倒想问问,是怎么个身不由己法啊?”
飞雾嘲讽道:“这人自称仙界少主,想必其父便是天帝,我也很想知道,堂堂天帝究竟要怎样才会身不由己,一定是有几万个人拉着他的手,再用铁链子把他锁在牢里,他才能身不由己吧?”
少乌身份尊贵,从未被人以言语如此冒犯,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回答,这时女萝开口了:“你回去告诉太玄,让他亲自来见我。”
少乌道:“可父亲他重伤未愈,根本不能出仙界。”
濯霜问:“是因为仙魔之战?”
少乌答道:“正是,三千年前,父亲为封印魔尊,布六界屏障,因此力量耗尽,他并非不愿亲自前来,而是当真身不由己。”
女萝想了想,说:“好啊,那你带我去见他。”
少乌惊喜不已:“娘亲愿意随吾归位?”
“归不归位的我不知道,横竖我也没去过仙界,但你说得对,总得见了他,才知道我们之间是怎么回事。”
濯霜悄悄看向女萝,女萝面上已带了浅浅笑意,她笑起来时眼眸弯弯,格外可亲,少乌亦展露欢颜:“父亲若是能见到您,定然欢喜无限,还请娘亲随吾来。”
说着,他袍袖一挥,金光闪过,鲲鹏再现,少乌恭敬弯腰伸手,邀女萝同行。
女萝没有动,而是问:“我的同伴们呢?”
少乌道:“只要她们潜心修炼,早晚有一日,也定能与娘亲在仙界重聚。”
这就是说濯霜等人不能随同女萝一起,但龙主却像听不懂少乌的话,欲走至女萝身边,谁知却有一道金光阻拦住她去路,少乌眼含笑意,声音明朗:“还请止步。”
女萝对龙主说:“无妨,我自己去即可。”
龙主却道:“新仙羽化,鸡犬升天,吾乃新仙坐骑,有何不可与她同去?”
女萝一怔,众人也皆面露吃惊,龙主性情冷傲,能说出这般言语,足见她对女萝一片真情。女萝感念她真心,却并不愿意朋友受委屈,正待拒绝,龙主却对她道:“吾生平最恨,一为鸠占鹊巢的四爪龙族,二便为食龙之鹏,叫它引你登仙,吾决不认可。”
濯霜道:“阿萝,就请龙主随你同去吧。”
看龙主的眼神也知道,她不接受自己被拒绝,仙界究竟如何,在场无人知晓,但只看少乌的神通,他年纪尚小,便能一击迫退龙主,阿萝修为再高,遇上仙人又当如何?还是让龙主同去,也能有个照应。
大司命对女萝说:“不破不立,本心不改,迷雾自退。”
女萝冲她点了下头,她望着眼前的鬼巫氏与同伴们,轻声说:“我去去便回。”
“我们就在瀛洲等你回来。”
飞雾说完,顿了下,又补充一句,“多久都等。”
少乌眼含笑意望着情真意切的女人们,再度邀请女萝:“娘亲请。”
只听龙吟阵阵,金光大盛,众人因这刺眼的光芒不得不暂时闭眼,待她们再度睁眼去看,只有大鹏的羽翼自瀛洲上方划过,待重见天日,只见祥云朵朵仙音袅袅,七彩霞光破开云层照耀登仙之路,霞光中隐约可见璎珞垂珠霞衣羽裳的众仙夹道相迎,当真是神乎其神,叫人目瞪口呆。
女萝轻轻摸了摸龙主的鬣毛:“这回你可委屈大了。”
龙主哼了一声,对神仙没有好感的她只觉眼前景象花里胡哨,搞再大的阵仗又如何,也不见天帝滚出来跪迎。
登仙之路随着女萝入道渐渐消失,最终天空恢复原样,一切风平浪静地像是没有任何事发生,濯霜问大司命:“您刚才对阿萝说,不破不立,这是您占卜的结果吗?”
小蛇作为凡间妖兽,没有随同登仙的资格,只有龙主与日月大明镜随女萝进入仙界,此时她待在阿刃肩头,焦急地问:“那阿萝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天上那么多神仙,阿萝打得过吗?”
她们没人见过神仙,不知道神仙到底厉不厉害,但三千年前天帝能封印魔尊并且设下屏障结界隔绝各界来往,而魔族想要打破封印,竟筹谋数千年之久,是不是代表天帝比魔尊还要强?
大司命摇头:“女萝的命数,鬼巫氏无法看破,卦象在她身上是否能够应验,我等不得而知。”
濯霜仰头看向天空,那是众仙消失的方向,她只能安慰自己有龙主在,阿萝不至于孤立无援,神仙的话,应当不会如魔族一般无耻吧?
此时女萝与龙主已进入仙界,这里云霭缭绕,空中楼阁雕梁画栋,霞光彩照,真真是神霄绛阙,如梦似幻,修仙界中有关仙界那些溢美之词,顿时显得无比空洞苍白,因为这真正的仙界,远胜修者手中墨笔描绘记载。
但令女萝感到仙界与修仙界最为不同的地方,便在于其蕴含的灵气。比起凡间的不存在,修仙界的渐渐弱化,仙界的灵气何止充足,简直饱满将溢。女萝敢保证,如果让那些始终不得突破羽化的修者前来仙界修炼,什么样的瓶颈都能迎刃而解。
龙主皱眉,对仙人与修者来说无比美妙无比的灵气,于真龙而言如附骨之疽,稍一沾染便极为不适,这也是应龙一族选择隐居避世的最大原因,灵气能够侵蚀龙息,灵气越充盈,龙族越容易受到污染。
鬼巫氏的巫力退化,与灵气的出现也有关系,但随着修仙界灵气衰退,巫力却并未恢复,龙主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生息可以有效隔绝灵气对身体的影响,置身仙界的龙主并未受到灵气侵扰,但她心情极差,尤其是在她看见盘踞在仙界亭台上的龙之后——它们看似是檐角屋脊,实际上尽是真兽,只不过并非真龙,而是四爪龙。
归根结底,仙人大多由凡人修者羽化而来,仅极少数天生地长,但龙主因大鹏吞吃四爪龙而动怒,看见四爪龙为乞苟且,竟甘愿卧于屋脊房梁之上做逢迎之态,可想而知生性高傲的龙族会感到多么羞耻。
她的愤怒蔓延开来,原本岿然不动的四爪龙因此微微颤抖,来往仙娥披帛曼妙衣带婆娑,先是向少乌轻施一礼,而后欲将怀中鲜花香果献于她,同时也为女萝披上天衣。
女萝身上穿的还是凡间衣物,布料虽不差,可跟霞衣云裳相比未免寒碜。仙娥们玉珮敲磬,罗裙曳云,走动时环佩叮当,袅娜婉转,真是尽态极妍,细细看去,那天衣之上,竟还能看见缓缓流动的云霞星河,当真是美不胜收。
但女萝无心穿这精致华美仙气飘飘的衣裙,她问少乌:“在你们仙界,不穿这种衣服,要受什么刑罚?”
少乌则被她的话逗笑:“娘亲说笑了,仙界无拘无束,您若是不喜欢,不穿便是。”
“我已至仙界,太玄何在?”
“父亲于天殿之中休养,怕是还需数日才能来见您,娘亲请随我来。”
女萝停住脚步:“你说我跟你来就能见着太玄,如今又说他在休养,需要数日才能见我,修仙界传言天宫一日,地上一年,我难道要在这里等上个十年八载?”
少乌道:“天宫一日,地上一年,此不过凡间讹传,当不得真。仙界一日,凡间仅只一月,娘亲既已归位,难道还留恋凡尘俗世?”
“所以我要多久才能见到太玄?”
女萝不与他说那些废话,更不顺着少乌的话头走,现在她只想见太玄。
少乌回答道:“多则十数日,少则七八日——”
他话未说完,女萝已向天殿走去,天殿位于仙界正中央的位置,是一座萦绕着金光的悬空宫殿,气宇轩昂金碧辉煌,有一道云梯自正殿门口延伸入云层之中,上有天兵天将并镇守神兽,女萝与龙主双双飞跃云梯,守门天将厉声呵斥:“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天殿?”
“不得无礼。”
天将们一见少乌,慌忙行礼:“殿下。”
“此乃吾之生母,今羽化登仙,当与吾平起平坐,尔等见她,如同见吾。”
天将们便又向女萝行礼:“见过天后。”
女萝抿了抿唇,龙主扭头看她,随后跟上,没有天将们的阻拦,女萝如若无人之境,少乌在后头紧追慢赶,最后在天殿正宫停下,金色的烈焰将正宫灼烧其中,常人根本无法入内,甚至于只是靠近便觉得身体将要被融化。
少乌道:“吾对娘亲所言句句属实,父亲休养时,会有天晷火精萦绕正宫,天晷火精乃世间至阳之火,一旦靠近便会灼烧成灰,娘亲还是不要触碰为好。”
女萝望着那金色火焰,说:“既然如此,你就让我死在这里。”
说着竟大步上前,伸手去推天殿正宫大门,少乌大惊失色,下意识便要扑过来解救,谁知那天晷火精却并未伤到女萝分毫,反倒是龙主难以进入,她皱了下眉,亲眼见少乌追了进去,自己想跟在后头,却被天晷火精拦住去路,即便以弱水也不可浇熄。
正宫里头与外面一样,只有火焰,普通藤蔓受不住天晷火精,但血藤可以,沾了女萝鲜血的藤蔓霸道至极,她可不是来与太玄叙旧,或是与少乌母子相认的,她只知道,天帝曾经斩断过夜修罗的头颅,令她彻底跌入地狱,如今夜修罗虽死,这份仇却不能不报。
“娘亲住手!”
少乌情急之下,来拦女萝,“父亲重伤未愈,娘亲怎可如此狠心,要坏他境界?”
“别这么叫我,我没有承认你是我的孩子。”
女萝打开少乌的手,冷冷地说:“我不知太玄用了什么方法令你出生,但你完全不是我自愿孕育的孩子,如若你真的把我当作母亲,就该自刎谢罪,将这条命还与我,而不是在我面前为太玄说话。”
少乌震惊于她的绝情,面上露出错愕之色,似是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冷漠的母亲,他急急道:“吾与娘亲血脉相连,娘亲在凡间所遭受的痛苦,孩儿都能感同身受,这眉心红痣便是证明!”
他眉心的确有两颗与女萝一模一样由上自下的红痣,对少乌而言,这红痣是他与母亲的羁绊,是两人母子天性的证明,可是对女萝来说,红痣是她身不由己的耻辱,是她丧失自我的枷锁,更是束缚她自由意识的牢笼。
当她看着少乌眉间红痣,她只会想起自己人偶般的四世轮回,一次又一次遗忘,一次又一次死亡。
一个人死了,心再痛也不会跳动,可是利刃刺透胸膛,那种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疼,以及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恐惧,远胜任何一个爱人的背叛。
被背叛了还能活下去,但被杀死就是真的死了,那种感觉,女萝再不想尝。
她可以为朋友赴汤蹈火,也可以为同性慷慨赴死,但惟独不能以证道之名死于男人之手,这样的死亡毫无意义。
谁会想要跟杀死自己的仇人有孩子?
“我没有怀过孕。”女萝对少乌说,语气不复先前冰冷,令少乌误认为母亲已经在尝试接纳自己,“但我看见过女人有孕的模样。”
“她们原本身段灵巧,却因为孕育孩子,肚皮逐渐隆起,行走不能。孩子像女萝一样,寄生在大树上,而母体就是那棵树,女萝会将大树化为己用,孩子也会吸取母体的力量壮大自己,它们压弯母亲的脊梁,扭曲母亲的骨头,再残忍撕裂母亲的身体,从而化身为人。”
“在生产时,许多女人甚至还会因此死去,伴随着新生命出生的是鲜血与死亡,在这样的代价中,所可能获取的那一点点幸福,根本微不足道。”
望着少乌茫然不安的面容,女萝自嘲般笑了:“瞧,你甚至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你永远不用体验这种痛苦,因为你是高贵的男人。你口口声声称呼我为母亲,却事事为太玄考量,我怎么配有你这样的好孩子?”
“你想让我认你,很简单,为我做一件事。”
少乌连忙道:“娘亲请讲。”
“我要你亲手杀死太玄,并斩断他的头颅,若你能做到,我便承认你是我的孩子。”
女萝说得轻描淡写,少乌却是大惊失色,他猛地摇头:“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第175章
少乌反应如此剧烈, 仿佛女萝已经做了什么无法挽回之事,女萝问:“为何不可?”
“父亲于吾有养育之恩,身为人子,怎可行此大逆不道有悖人伦之事?”
女萝平静道:“需要我提醒你, 你的父亲是男人吗?”
少乌闻言, 微微一怔, 父亲当然是男人,难道还会是女人吗?
“他会怀孕吗?你是自他身体中诞生而来的吗?给了你生命的人是他吗?”
“可是若没有父亲,亦不会有吾——”
“你错了。”
少乌再次被打断言语,面上露出一缕茫然,他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不近人情,先前那群凡人指责他见了母亲之后无一句关怀, 可母亲见了他, 又何曾有片刻温情?甚至连认下他都要提条件。
“女人生出来的孩子, 无所谓父亲是谁,母亲都不会更改。”
女萝看向燃烧中的天晷火精, “人间男子无法怀孕生下后代,所以才要强调父亲这个身份,仙人天生地长, 应当只有母而无父, 你既不肯听我的话,那便不要认我为母。”
“母亲——”
女萝没有丝毫情绪波动,她没有因少乌的拒绝而愤怒,也没有因他的亲近而喜悦,对她来说, 少乌与路边的石头草木没有区别,她是木人石心, 不为所动。
“吾不愿与您为敌!”
少乌举起双手往后退去数步,以证自己无心与女萝同室操戈,而女萝看着他,嘴角轻轻扬起一道微笑:“既然如此,我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一道藤刺破空而来,若非少乌躲避及时,定会被其贯穿胸膛。
他不敢置信地朝女萝看去,女萝那似笑非笑的目光仿佛在说:怎么,你以为我是在同你开玩笑吗?
世间母亲,大多爱子如命,为子呕心沥血,奋不顾身,母子之间的情分最是坚固动人,然而女萝没有这种感觉,她自己活得已经足够糟糕,没有余力再为他人牺牲奉献。
怎么回事?
男人做了她的丈夫,要她的命,男人做了她的儿子,要她求全,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容我提醒你一句,你的出生我毫不知情,如今我虽知晓,却只觉耻辱,你既不肯听我的话,去斩太玄头颅,那么你自戕赔我这条性命,我勉为其难,愿受你这一声娘亲。”
女萝对少乌只有两个要求,他做到其中任意一条即可。
一,杀太玄,提太玄的头来见她;二,自杀,将这条命还给她,他不是她自愿孕育的孩子,太玄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使得少乌出生,甚至还能与女萝通感,他不仅可以使用生息,还能操控藤蔓,甚至于眉心红痣也与女萝一模一样——就好像迄今为止女萝所付出的,他一点都没有损失,女萝所得到的,他却能坐享其成。
怎能不叫人生气?
可惜少乌一条也做不到,他既不可能弑父,亦不愿放弃自己的命。
他居然想要女萝回心转意,与太玄破镜重圆,留在仙界做天后,从此一家三口团聚。
少乌心中那些有关母亲的美好幻想,此刻在女萝冷淡绝情的话语中尽数破碎,他喃喃道:“从吾有意识那一日开始,父亲便告诉吾,母亲在凡间等待着吾前去迎接……不该是这样的,您为何如此不肯近人情?若我当真杀了父亲,岂非成了不忠不孝之人?”
女萝不想再同他废话,与少乌说再多也是无用,他心中太玄远比她重要,想想也是,女萝不过凡间女子,虽有几分本事,终究不如天帝尊贵,做她的孩子可当不成殿下,只能当根野草。
少乌惶然又躲开一道藤刺,他还想再动之以情,藤刺却穿透天晷火精,朝他迎面袭来!
他强大的法力一半来自身为天帝的父亲,另一半便来自女萝,然而女萝在进入天宫后试探过,天晷火精能烧灼普通藤蔓,对血藤却束手无策,这天晷火精乃天帝之火,与少乌同根同源,少乌便是能操控她的藤蔓,对血藤怕也有心无力。
少乌心中挂念女萝是自己生母,因此不忍与她动手,只招架而不反抗,可几个回合下来,他暗暗心惊,躲避的身形亦变得狼狈不堪,若非周围有父亲的天晷火精,怕是早已丧命!
难道,难道娘亲说得是真的,她当真对自己没有丝毫情意?!
血红藤刺自少乌面颊擦过,在白净的面容上留下一道金色血痕,他名少乌,又可控天火,而天帝名太玄,先前在瀛洲所见,几乎要将瀛洲压入海水的巨大太阳,女萝猜测他们父子的原形便是传说中的三足金乌。
金乌生于红日之中,形似乌鸦,通体黑羽,惟目为金,乃太阳化身,而无字天书若没有说谎,那么一株女萝要如何生出一只金乌?
无论太玄是以何种手段令少乌可获得女萝的力量,她都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孩子。
即便是作为美丽的人偶活着,与四位夫君爱意情浓之际,女萝也从未想过要和他们生孩子,她与第一位夫君厮守时间最久,按理说早该有了孩子,但却始终没有,仿佛即便她处于没有思想与灵魂的状态,身上也依旧有着能令人忌惮的力量。
在得知少乌是自己的“孩子”之后,女萝不停地在想。
少乌口口声声说太玄有苦衷,希望能够一家团聚,但女萝可以肯定,即便少乌说的是真的,他口中的“爱”也一定是假的,因为没有能解释的理由,“爱”才会成为厚颜无耻的遮羞布。
六界众生,仙人妖魔,还有谁比天帝身份更高?他若真心对待她,怎么会让她第三次第四次被人杀死?更何况第三次杀死她的阿净煞,与天帝有所交集。
三千年前仙魔大战,阿净煞被封印,天帝也身受重伤,战争的目的从来不是和平,而是利益,女萝不信这仙魔两届会是因为一个馒头属于谁而争斗,他们一定是在抢夺某样东西。
从时间线来看,当时阿净煞已成功杀死她,获得生息力量,足以跟太玄抗衡,仙魔大战与其说是正邪之战,倒不如说是利欲熏心的天帝与魔尊的争权夺势,他们想要什么呢?
——阿净煞想要什么?
他想要女萝回到他身边,想要两人再续前缘,他是这么说的。
当女萝不愿意时,他试图用魔种同化她,而那颗魔种在阿净煞体内的位置,正对女人所有的子宫。
如果自己被魔种成功同化,魔种会在哪里继续孕育?
阿净煞真的是想要与她重归于好,还是觊觎她身上没有被第四位夫君抢走的力量?
当时寂雪已经陨落,而休明涉尚未现世,如果阿净煞知道,太玄肯定也会知道,他们知道第四位天骄挣脱命运选择堕落,但女萝只有一个,力量分给对方,自己就会少一半,尝过甜头的天帝与魔尊谁会想将女萝拱手让人?
少乌不知自己寥寥几句话给了女萝多少提示,她面上不显山露水,出手却极为迅捷,少乌虽法力高强,一来两人共用生息,二来他心中到底惦念母子之情,无法对女萝下杀手,因此不能招架,节节败退。
女萝笑问:“你今天多少岁了?”
少乌勉强应付擦着头皮而过的藤蔓,答道:“三千岁”。
他不答还好,一回答,更是令女萝坚信自己所料不错,其实只要不被爱蒙蔽双眼,真相便拨云见日。
少乌眼睁睁见她化藤为剑,向自己刺来,那血色藤剑冷冽强悍,不容抗拒,若不全力反抗吾命休矣!
于是他不得不祭出寰宇钩,寰宇钩乃仙界天柱,受天地精华应运而生,光是附着其上的法力便令人胆寒,先前他正是靠这寰宇钩击退龙主,如今又拿来与血藤剑抗衡,谁知血藤剑在他祭出寰宇钩的同时,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天晷火精之中!
“不!”
少乌肝胆俱裂,他身上有母亲的力量,自然知道这短短两年,母亲从一介凡人成长到何等地步,父亲正值虚弱之际,怎么撑得住这一剑?
而他因躲避血藤剑让出的位置,正好令母亲趁虚而入了!
女萝心道,少乌虽神通广大,到底身份尊贵,实战经验不足,平日里交手的怕也是些不起眼人物,因此这样好骗。
血藤剑进入天晷火精,整座正宫中的天火瞬间往外膨胀,窗棱殿瓦火势冲天,原本在正宫外的龙主都不得不后退数步。
仙界因此动荡,无数仙人离开洞府出来查看,只见正宫天火将天空烧灼,连灿烂星河似乎都为之变得黯淡,这令众仙心生疑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天帝陛下身体抱恙,平日天火也烧得极为旺盛不可控,可今日这天火未免太过可怕。
少乌阻挡不及,眼睁睁看着血藤剑刺入其中,他无心再与女萝打斗,慌忙上前查看情况,他稍稍动了下步伐,四面八方的天火却像活了一般,从盛大绽放逐渐往内圈缩小,天宫的真正模样缓缓得以展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那人语气温和,低声叹息:“……阿萝。”
第176章
天火汇聚后现身的男子长身玉立, 天衣恍若最洁白的云朵织就,点点鎏金点缀其上,行走间暗暗涌动,更显尊贵高洁, 俊美一如女萝记忆中的模样, 惟独额头眉心, 有一片燃烧的金色天火暗纹,随着他的走动,火苗亦无比生动。
少乌那三分不似女萝的地方,正是随他。
天帝名太玄,乃天地之精华,日月之化身, 其清贵无上自是不言而喻, 两人也算久别重逢, 他倒不似阿净煞,说些你侬我侬的话, 只低低道:“是吾对你不起。”
女萝并未动容,经历了这样多,她早已忘却曾经的山盟海誓, 如今心中大概也只剩下一雪前耻的屈辱仇恨, 于是她格外平静地要求:“既是如此,你以死谢罪吧。”
少乌大骇:“母亲不可!父亲他——”
“怎么,你母亲被人杀死,你眼睁睁看着,你父亲自己想死, 你却要阻拦?”
女萝讥讽道:“你可真是个好孩子。”
太玄皮肤极白,唇色亦然, 看起来少乌所说他身受重伤一事作不得假,毕竟魔尊不好对付,能将魔族赶回魔界,又把魔尊彻底封印,天帝怕是没讨着好。
狗咬狗一嘴毛,倒让女萝碰着巧,杀太玄应当是不会像阿净煞那般难了。
正宫的天火一消失,龙主便毫不留情地打飞守门天将,堂而皇之闯了进去,她没见过天帝,自然也没敬畏可言,真龙一族向来傲慢,唯我独尊,让她们向仙人低头垂首甘为坐骑,比杀了她们都难。
不过虽未见过天帝,可这人身处天宫正处,又与少乌模样相似,龙主张口便问:“女萝,你不杀他?”
若非迫不得已,少乌不愿与母亲为敌,然而事实是他必须在女萝与太玄之间做出选择,但在场之人都知道他会选谁,身份高贵力量强大的父亲,与杂草所化的凡人母亲,他若心里当真惦念女萝,早杀了父亲为母报仇了,何至于磨蹭至今?
他只想要女萝回去,没有芥蒂的与他们父子俩组成一个“幸福”的家庭,以此来满足他缺失母亲的那三千年,而母亲究竟想要什么,少乌不理解,也不会去理解,毕竟他从一出生便是高高在上的仙界少主,怎么可能与在生死中苦苦挣扎的女萝共情?
少主没有被最信赖最亲近之人杀过,无从感受那份刻骨噬心的痛与恨,他只觉得眼下一切正好,恰是一家团圆之时,而母亲的痛苦,既然无法感同身受,自然就不存在。
太玄见了龙主,略有讶然之色,他温和地望着女萝:“阿萝可是已观无字天书?”
他竟知道无字天书在应龙一族手中,女萝反问:“是又如何?”
见太玄有沉吟之意,她道:“龙主是我友人,无论你说什么,她都听得。”
所以若想让龙主避嫌出去,万万不可能。
女萝对这对天上地下最尊贵的父子并没有太多耐心,甚至于在跟太玄说话时,她也不曾放下戒备,手中始终蓄势待发,若太玄意图伤她,她能在第一时间迎战。
“传说六界本为混沌,父神使天地初开,灵气满溢,吾等仙魔妖凡,皆以灵气为根,修炼教化,知荣辱感忠义——”
女萝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眉头微微蹙了一蹙,“这与我何干?”
“然人心贪婪,沧海桑田,灵气愈发稀薄,终有一日,将无限趋近于消亡。”
太玄轻叹一声,“吾身为仙界之主,不可坐视其发生。”
他望着女萝的眼神温柔且慈悲,“阿萝,会选择你,便是因为你乃创世之初,集天地精华而生的唯一一株萝草,吾等以身证道,仍需你来成全。”
少乌闻言,面露动容之色,女萝问:“阿净煞与休明涉,与你也是一样?”
太玄颔首:“吾等皆为天命之属。”
他还有未说出口的话,但在场四人都明白,哪怕他不忍,他不舍,也不能以一己之私放任情感压抑理智,因为他身上肩负着三千众生的未来,凡人失了灵气,仅有百年寿命,仙人呢?魔族呢?甚至是妖兽,它们若无灵气,连化形的资格都失去了。
“若休明涉杀我成功,世界会变得如何?”
女萝一字一句地问,太玄闭上眼睛,而后睁开,答道:“一如初开。”
这株女萝草,便是灵气重回大地的唯一希望,但眼下休明涉身死,阿净煞魂消,世间怕是再无人能杀死女萝,自然也不可能再回到混沌初开时的灵气满溢。
修者会变成凡人,魔族逐渐消亡,妖兽再也不可能化形为人,所有生命的未来都因女萝生出了自我意识而被彻底掐灭,她活了,但余下所有人都将没有希望可言。
“简直不知所云!”
龙主厉声喝斥,她面色如霜,眼中满是敌意:“什么以身证道?不过嘴上说得好听!你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吾看你在人间过得极好,有美娇娘为伴,红袖添香日夜厮磨,假扮凡人享受尽了一切好处,骗了女萝对你真心托付,又将她杀了,自己归位仍为天帝——你殉了什么身?证了什么道?”
“你什么都没失去,还得到了许多好处,连孩子都是枉顾女萝意愿,从她身上掠夺而来。占尽了好却还要将灵气消失,众生皆苦的罪责归咎于女萝,当真是寡廉鲜耻!”
女萝从未见过龙主如此愤怒的模样,她莞尔,正要谢过龙主好意,龙主又转头对她道:“他说的话,自然是极尽全力撇清干系,只捡有利的说,你若为他的话苦恼烦心,才正中其下怀。”
女萝点头,语气平静:“我要活,谁不让我活,我就不让他活,既然天地命运牵系于我,那走向灭亡也是顺理成章,你若要怪,便怪你自己。”
她露出了讥诮的眼神:“种种因果,若真要追溯,是你与阿净煞挑起仙魔大战,害得转世死神丧生,也是你亲手砍下转世战神头颅,令她们堕魔,否则我早已死在魔界。”
说话间,女萝察觉到太玄神色微动,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你不希望我死在阿净煞手中。”
太玄缓缓道:“吾伤你性命已非本意,怎会忍心让你再——”
“不对。”女萝打断他,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少乌,好像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只是没来得及抓住,虽然太玄与阿净煞都说不想害她,觉得对她不住想要弥补,可女萝从不认为仙魔大战是为了她。
仙魔大战后,才有少乌,她死于第三位夫君之手,力量被再度削弱,与此同时,三千年前的鬼巫氏巫力突然开始快速退化。
女萝的思绪正在快速变换中,她隐约明白原因,却说不出来,就好像脑海中有一团凌乱的线,但只要找到那根细细小小的线头,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大战后屏障建起,大家相安无事,除却寂雪这个变数外,最大的不同就是……
“阿萝。”
太玄唤了一声,“你的这位友人所言不错,吾欠你良多,你心怀恨意也是理所当然。”
女萝不想跟他讨论爱恨情仇,更不需要他来包容自己的恨,“所以少乌为何说是我的孩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少乌闻言,也朝父亲看来,他鲜少听父亲讲起旧事,父子间所说最多的便是女萝,在父亲口中,母亲是世间最温柔美丽的女子,也是他们父子亏欠于她,然此番相见,母子之间却冷淡至此,这令少乌怀疑父亲所形容的母亲,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人。
“……你死后,吾才察觉你已怀有身孕。”
太玄面容平淡,却难掩痛色,“这是吾自诞生以来,最为悔恨之事,因此无论如何,也想要留下这个孩子,便以吾之精血将其取出,佐以天晷火精抚养长大,便是少乌。”
女萝太特殊了,她生而无魂,一旦死亡便会化为虚无,即便天帝也无法令她死而复生。太玄悔不当初,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拼尽全力留住少乌。
只是从前他觉着自己这样做是对的,若未来真有重逢之日,说不定亦能团圆,眼下太玄才知道,逝者如斯不可追,往日种种,对他来说所记住的是第一次做凡人而感受到的爱与美好,但女萝却只记得死亡时锥心刺骨的疼痛。
少乌从来不知自己竟是这般来历,他以为自己至少也是在父慈母爱的前提下被孕育,结果母亲竟是真的不知他的存在!
龙主嘲讽道:“被骗被杀,死后还要被剖腹取子,天帝当真是吾见过最为情深之人。”
“你待女萝,真是好极了。”
此言一出,连少乌都觉羞耻,何况太玄?
沉默片刻后,他平静地望向少乌:“无论吾与你母亲之间有何恩怨,从此以后,你都要敬她爱她,不可违抗她。”
少乌闻言,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他正要唤父亲,太玄却对女萝露出淡淡的笑容,一如当年凡间。
随后他右手高举,重重一掌击向眉心,竟是选择自戕谢罪!
金乌一死,不可转生,只见太玄身影化为一只三足金乌,整座天宫瞬间燃起熊熊天火,其势之猛之悍,令人不寒而栗,这天火足以将世间一切烧为灰烬,龙主抓住女萝的手,斥道:“愣着作甚,还不走!”
女萝呆呆站在原地,被龙主拉住手才反应过来,少乌泪流不止,却也不得不避开金乌身死的炽热火焰,众仙眼睁睁见天宫焚毁,巨大的三足金乌化影于天火中逐渐淡去,一时间,真是万分惊惧、魂不守舍。
少乌如失了魂,怔怔站立原地不能动弹,连带身上那雨后天青的衣裳竟也似褪了色,惟独眉心红痣处生出的金色天火暗纹,昭示着他将继承太玄,成为新的天帝。
大荒之海上,瀛洲岛。
鬼巫氏众人并真龙们,以及女教中人,所有人齐齐抬起头向天空看去。
原本一片晴朗的苍穹,俄顷间黑云滚滚如墨如浪席卷而来,眨眼间变幻无穷莫测万端,好好的白昼,须臾成了永夜,四周深不见底,,西方出现一轮惨白黯淡的圆月,世间竟立时没了温度,冷得令人胆寒。
“怎么回事……”濯霜心中不祥愈盛,周围温度越来越低,修者尚且如此,凡人若何?
太阳死了。
斐斐担忧道:“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天上是出什么事了吗?”
小白龙元魁靠在斐斐身边,轻轻用龙须蹭她一蹭,正想说一声上去看看就知道了,原本黑漆漆的天空陡然青空初开,新生之日自东方冉冉升起,金灿灿的光芒再度眷顾大地,人间界正奔跑呼喊着天狗食日的凡人们总算停了下来,修仙界的修者们也松了口气。
天地日月乃灵气之本,倘若没了太阳,世间便注定灭亡,只是方才那一幕,并不像是天狗食日……
风雨欲来。
仙界中,少乌木木呆呆站立原地,他眼前还回荡着父亲慷慨赴死那一幕,原以为能重归于好一家团圆,结局却是如此惨烈,这令他不受控制地对母亲产生了几分怨怼——倘若不愿意,直说便是,何至于逼死父亲?!
他自生来便由父亲太玄抚养长大,如今父亲就在眼前自戕,要少乌如何坦然接受?
修仙界与人间界可能看不见,但在仙界的女萝与龙主却看得仔细,仙境东方有两株偌大葱翠的扶桑神树,同根偶生连绵万里,太阳死亡时,神树随之枯萎,新日初升,它们便又重展枝叶抖擞精神。
天帝陨落,众仙皆有所感,他们自八方而来,将女萝龙主围在正中央,其中一鹤发童颜身披彩霞手执拂尘的老叟怒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天宫?天帝陨落,人间失去太阳,极寒降临,凡人要如何生存?万千生灵遭此涂炭,尔等便是罪孽加深,永世不得超生!”
太玄太重要了,他活着,人间便有太阳,他死了,人间便迎来永夜,光明消失,没有任何生物能在漆黑的世界生存。
即便有少乌继承天帝之位,可少乌若是也死了呢?
众仙态度坚决,视女萝为敌,少乌却在此时沙哑着声音道:“母亲走吧。”
女萝看向他,他却不看她了,“日后,吾会继承父亲的职责,以吾之性命守护众生,决不再令母亲烦扰。”
那鹤发童颜的老叟听了,大怒不已,却又碍于少乌的身份,敢怒不敢言。
众仙皆是这般表情,又恨女萝,又无法枉顾殿下命令对她出手,只不善地盯着女萝,要注视着她离开仙界。
可女萝却不肯走,她淡淡地说:“你还没死,我怎能就此离去?”
她感觉得到眉心剩余那两颗红痣并未减少,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太玄未死,要么是少乌也算在因果之内,他虽由太玄抚养长大,却是由她的身体孕育而来,她不接受他的存在,这条命既是从她身上夺走,自然也要还给她才对。
龙主目露赞赏,欣然点头,手中金光划过,龙刀现世,即便被龙主握于手中,依旧不减龙吟嗡鸣,她显然站在女萝这边,哪怕要与众仙为敌。
少乌摇头:“不,吾不能死,世间需要太阳——”
“你可以死。”女萝轻声又无情地打断他的话,“你死了,力量就会属于我,日月星辰两仪四象,山川湖海万物众生,是生是死,是存是亡,都由我来决定。”
“简直是一派胡言!”
另一白衣飘飘光风霁月的仙人怒极反笑,“汝不过凡女,如何能与天帝相比?”
难道天帝随便什么人都当得?一个凡女,不过得了几分机缘,能作天帝情劫,是她三生有幸,她非但不以此为荣,竟敢怀恨在心,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龙主讽道:“尔等亦是由凡人飞升而来,麻雀飞上枝头,也永远成不了凤凰。在说旁人低微之前,怎地不看看自己又是什么卑贱血统?”
真龙一族,自是有资格瞧不起凡人,如今的修仙界虽没落大不如前,可万年前,修仙界灵气满溢之时,曾有无数修者踏碎虚空飞升成仙,只是时间过去太久,若非龙主提醒,众仙怕是都要忘了。
仙人瞧不起凡女出身的女萝,但与生而知之并力量强大的应龙相比,他们却又成了“女萝”。
女萝见龙主几次三番为自己出头,哭笑不得之际,又觉温暖喜悦,她本是脾气极好的性子,但友人为自己出头,这种时候退让绝不是善良,而是愚蠢。
“咦,这位仙家,该不会曾是青云宗大能吧?”
那白衣飘飘光风霁月的仙人傲然道:“吾于修仙界时,曾号造极大尊者,乃青云宗第六十二代掌门尊者。”
女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疑惑道:“原来是那颠倒黑白、是非不分的青云宗,如今我才知道,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怪道青云宗如今分崩离析泯然众人,原是有你这样的祖宗。”
极和气的口吻,字字句句却叫人心上扎出千百根刺儿来。
第177章
想那青云宗本是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名门正派, 仙人之中也分高低,自青云宗飞升而来的,当然要比其它门派或是散修高贵。
三千年前,青云宗还是修仙界第一, 仅仅三千年过去, 这女子竟说青云宗分崩离析, 泯然众人?
白衣仙人不信:“一派胡言!”
“我以为太玄布下的屏障只是阻隔各界互通有无,不曾想,竟连仙人们的脑子也迟钝了。”
女萝语气平和,听着却令众仙恼怒无比,区区凡人,不过是三生有幸得与天帝在凡间结为夫妻, 竟还瞧不上仙人了!
若非少乌不许他们动手, 此时女萝早已灰飞烟灭。
此前他们不知女萝的存在, 自然也不知她有多厉害,只以为她是被少乌殿下带回仙界的凡女生母, 无仙骨无仙根,即便到了仙界又能如何?少乌殿下可以赋予她长久的生命,但那也不过只是平淡地活着罢了, 真的与仙人对上, 凡女毫无招架之力。
少乌牢记父亲消散前所说的话,不愿与女萝为敌,可他愿意退让,女萝却咄咄逼人,硬要他的命。
他不能死, 他死了人间便失去太阳,更何况, 少乌也不想死。
尝过活着滋味的人,手握大权的人,不会渴望死亡。
“吾知您与父亲因旧日之事颇有龃龉,如今父亲身死,难道还不足以消您心中愤恨?”
女萝心想,他这话说得可真轻描淡写,一句旧日龃龉,便包括一切,她所遭受的苦难,倾轧于身的宿命……轻飘飘地便过去了,如今反倒成了她无理取闹。
“不能。”女萝神色淡淡,“不将你们父子挫骨扬灰,我心中便郁忿难平。”
龙主举起刀,她这动作令众仙压力倍增,纷纷谨慎以对,蓄势待发,少乌有心缓和,女萝这边却不肯退让,看样子,今日不动手是不成了。
白衣仙人还因女萝对青云宗出言不敬而暗自恼火,见旧日恩怨难善了,便抢先做出头鸟为少乌打前阵,新的天帝登基,若此时为殿下鞍前马后,日后何愁不能青云直上?
仙界讲究资历,这是绝佳的机会。
他心中登时有了主意,一柄宝剑亮在手中,锋锐剑锋直指这胆大包天的凡人女子:“好大的口气,既然如此,便教吾来领教领教,你究竟本领如何!”
说着便御剑向女萝刺来,龙主目光冰冷,抬起龙刀,那道剑气尚未触及女萝,在空中便被震碎,眨眼间淡薄不见。
白衣仙人怒道:“难不成你叫嚣得如此厉害,却只会躲在应龙一族身后做缩头乌龟?一张嘴倒是会说,只浑身尽是假把戏!”
如果不是女萝轻轻拍了下龙主的背,此刻龙刀已将这眼高于顶的仙人碎尸万段。
女萝的手腕上,一点绿意蜿蜒缠绕,最后在她手中汇聚成藤剑,这藤剑自外表来看并不稀奇,通体翠绿,瞧着无锋无刃,让人感觉不到厉害,尤其是与白衣仙人的宝剑相比,更显普通。
不过是些绿色藤蔓编出的剑,看着好玩有趣,真要与人动手,怕是只有吃亏的份儿。
仙家法宝层出不穷,谁看得上这藤剑,尤其是与白衣仙人那口宝剑相比,更显平庸,仙人冷笑连连,剑气化作肋生双翼的雄豹,气势汹汹向女萝袭来!
但凡被这剑气伤到一分,必定伤筋动骨,严重点怕要魂飞魄散,可见此人当真是一点情面未留。
说也奇怪,雄豹离女萝还有些距离时,竟如泥牛入海没了声息,先前是龙刀将其震碎,如今却是被吞没,白衣仙人心中暗暗惊讶,对女萝起了提防,疑心她身上或有厉害法宝。
只这走神的须臾,他腕上一痛,下意识松开了手,宝剑瞬间腾空而起,眨眼的功夫,竟从他手上,到了女萝手中!
竟是易了主。
这可比被打败更叫人屈辱,白衣仙人面色难看:“若有本事,光明正大打过便是,何须使这般鬼蜮伎俩?”
他不觉得是这凡女有本事,不过投机取巧。
女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知这位仙家何以厚颜至此,为了让对方看清楚她究竟是不是真的有本事,一点凤凰神火自卷着宝剑的藤蔓上燃起,这根藤蔓极细,方才甚至无人察觉。
若这根藤蔓不是要抢宝剑,而是要伤人……
眼睁睁见着自己的宝剑被凤凰神火炼化,又被藤蔓吞噬,白衣仙人怒不可遏,在众仙面前如此,简直就是将他的脸面撕下扔在地上踩踏,他决不会放过这胆大包天的凡人女子!
登时便起了杀心,从袖中取出一样钵状法宝,手诀催动,就要将女萝收入钵内。
此宝名为飞花五色钵,哪怕铜皮铁骨的神仙进了去都要被炼化成血水,何况凡女?
众仙作壁上观,少乌因父亲自戕一事,心中对女萝尚有埋怨,竟无一仙认为白衣仙人太过无情,他们看凡人,正如凡人看虫蚁,既天生不对等,又何谈尊重?
女萝将手中藤剑对准白衣仙人掷去,对方冷笑不已,结果藤剑在空中竟化为无数藤丝,如同一张网自天而降,径直穿透其身体!
除了龙主外,众仙尽皆意外不已,他们根本没把女萝当回事,见那看着极为细软的藤丝竟锋利如斯,下意识想到,这必然是意外,若非她偷袭,怎能伤及仙人?
“守一仙君,你怎地还原地不动?”
起初众仙以为道号守一的白衣仙人是太过惊讶,所以才维持着被藤丝穿透的姿势定格原地,可当他们唤了好几声,守一仙君依旧不回答,甚至连一点动静也没有时,众仙终于意识到了古怪之处。
他们终于不再以轻蔑的目光俯视女萝了。
龙主嘲讽道:“尔等自凡人飞升,得以生仙根,塑仙骨,这藤蔓天生是你们的克星。”
话音一落,守一仙君轰然倒地,原本二十七八的俊美青年,竟在眨眼间白发苍苍,而后化作尘烟。
“凡人寿元不过百载,尔等成仙,方偷得浮生长青,可惜今日遇见吾等,怕是要葬送在这里了。”
龙主的话令众仙再不复初时傲慢,他们可从没听说过,仙人也会死!
修者求道,为的就是长生不老,守一仙君却在眨眼间化为灰烬,仿佛那成仙的万年光景尽是侥幸,如今上天要收回,他便只能命丧当场。
少乌眼睁睁见女萝杀了守一仙君,欲要劝告,女萝却不肯就此作罢,她没有口是心非,她是真的要杀少乌,也许做凡人时她对仙人尚有敬畏之心,可一路至今,她不觉得生为凡人便低人一等,旁人蔑视她,她也决不蔑视自己。
女萝轻而易举杀死守一仙君,众仙不得不收起轻蔑之心,对她提防不已,这么一个小小女子,不过一株萝草化身,说是他们天生的克星,谁会相信?想来是危言耸听。
但……谨慎些总是没错。
女萝要杀少乌,且不说少乌是否愿意引颈受戮,便是这群道貌岸然的仙人为了也不会让她得偿所愿。真是奇怪,他们明明瞧不起她这个凡人女子,却又美其名曰世间需要太阳,凡人不能受苦。
然而双方尚未动手,女萝忽地听见一阵细微的,像是陶瓷碎裂的声音自脚下传来。
就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江山画卷被泼上了一盆水,从远在天边的扶桑树开始,天空、云雾、彩霞——它们开始扭曲、淡化、模糊,伴随着愈发清晰可闻的碎裂声,萦绕着灵气的仙界大地,竟然龟裂开了!
众仙惊慌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女萝却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阿净煞死后,魔界崩坏消失,这才导致原本生活其中的魔族为祸人间,而现在,天帝死了,即便有新生的太阳照耀大地,恐怕屏障消失后的仙界也无法承受这样多的仙人。
龙主化作龙身,对女萝说:“快上来。”
女萝抓住她的鬣毛翻身而上,刚才还在对她虎视眈眈的仙人们,已经不受控制地自裂缝中向下坠落——
他们被驱逐出了仙界。
只是瞬间,原本仙气飘飘一片祥和乐音不绝的仙界,便只剩下少乌一人,所有仙人尽数坠落,化作一颗颗流星,降临到灵气日渐稀薄的修仙界,这些仙人虽不是女萝对手,可修者在他们面前与蝼蚁无异,他们因女萝而遭此劫难,心中必生怨气,修仙界怕是要大乱了。
当初青云宗大尊者们所说的预言,竟随着女萝反抗宿命的行为而一件一件兑现。
魔尊降世,天帝陨落,太阳死去,众生终将迎来灭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乌大惊失色,明明刚才还好好的,眼下怎地变成这样?
仙界大地龟裂后,只剩下一小块一小块的仙土漂浮于空中微微晃动,与此同时,这些仙土还在不停地继续碎裂,祥云消失,只有灰色的黎明蔓延在头顶,仿佛太阳再也不会升起,天边的扶桑树黯淡失色,仅凭一个不成熟的少乌,根本无法支撑起新的天地法则。
太玄身死之时,便注定仙界将要崩塌。
“这不是你的错。”
龙主沉声说道,“你没有要为凡人牺牲的使命。”
女萝此时心乱如麻,那种令她感到诡异的困惑再度来袭,可她依旧没能整理出头绪,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仿佛一切都是她的错,天帝为了向她谢罪而自戕,于是在新的太阳升起后,仙界随之崩塌——
很合理的走向,可女萝就是感觉哪里不对。
眼见众仙坠落,少乌无暇顾及与女萝之间的情仇,他对女萝道:“旧事暂且搁置一边,仙人虽能在凡间生存,然而动辄法术手诀,皆需强大的灵气支撑,人间灵气本就稀薄,若是放任他们,必然会引起无穷灾祸。”
女萝抿了抿唇:“你的意思是?”
“你想杀吾,也请等到众仙归位之后。”
少乌撩起衣摆,向女萝双膝跪地,行叩拜之礼:“吾继承父亲遗志,不能放任众仙陨落,待将众仙收回仙界,吾愿任由母亲处置,还请您助吾一臂之力。”
仙界共有三千六百五十位正仙,这还没有算上普通的天兵天将及仙娥仙婢,比起数之不尽的魔族自然是要少,然而论起法力却有天差地别,修仙界哪里经得起这样多的仙人进入?
女萝问:“你要我如何助你?”
少乌握紧了拳头,面色凝重:“仙人法力与修者不同,仙人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移山搬海点石成金都不在话下,若置之不顾,便如放任狼群进入羊圈,十分危险。”
女萝跟龙主都明白少乌的意思。
众说纷纭,但大抵都是将众生分为三界或六界,三界指天、地、人,六界则是神、仙、妖、魔、人、鬼,正如妖魔生来便比凡人强大,而凡人凭借修道又能脱俗成仙,大家各有各的造化,各有各的活法,但前提是——彼此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虽说修仙界的灵气日渐稀薄,可屏障存在的这三千年,的的确确是最安稳、最祥和的三千年,魔族不能在人间为祸,仙人也不能指点凡间插手宿命,人族明明最为弱小,却凭借坚强的意志力与独特的繁衍能力,成为不亚于仙魔的大种族,并且深受法则眷顾。
严格意义上来讲,得道飞升的仙人,与“人”已经不再是同一种族,所以想要坠落的仙人们怜悯凡人,绝无可能,看他们是如何看待女萝便知,她与太玄曾为凡间夫妻,又被少乌称作母亲,本身更是法力高强,只因“生为凡人”,在众仙眼中便如爬虫一般卑贱。
人不会尊重蝼蚁,也不会尝试与蚍蜉沟通,仙人同样。
龙主说:“依汝所言,吾等应当如何?”
少乌看向女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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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白日的,竟有流星划过,与此同时,异常强大的灵气坠入大地,修者们纷纷走出洞府,目瞪口呆地望向天边一颗接一颗的流星。
它们燃烧着光辉,点点金色包裹其上,迅速从天而降,最开始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然而当它们降落,却带来了无比恐怖的威压,以及一个又一个深天巨坑。
落在海面,则海面冻结,落在山林,则山林燃烧,落在城中,便伴随着无数生命死亡——三千年过去,修仙界已无法承受这样多的仙人同时出现,它满身疮痍,病入膏肓,随时可能走向灭亡。
妖修们避世不出,恨不得躲进深山老林此生不再现世,三千年前仙魔大战,妖修们只配为仙人马前卒,如今仙人再度降世,它们可不想傻乎乎地去送上性命。
整整三千六百五十颗流星尽数坠入修仙界,连带着凡间受损严重,瀛洲岛上的众人眼睁睁看着流星划过,尽是心惊肉跳,大司命眉头紧锁,用来占卜的龟甲,这一次竟直接碎成了齑粉!
流星美轮美奂,却无人有心思欣赏,濯霜伸出手臂,望向挂在天际的太阳:“是我的错觉吗?这太阳……怎地凉飕飕的?”
瀛洲仙岛四季如春,气候温暖,太阳决不会是这种感觉。
飞雾道:“不是错觉,这太阳是真的不暖和。”
鬼巫氏的男子们刚刚将浣洗好的衣裳晾好,便发觉表面结出了一层薄薄冰霜,摸在手里湿冷至极,仿佛这衣裳再也无法晒干。
太阳的确重生了,但它除了为人间带来光明,再无别的用处。
“龙主!龙主回来了!”
斐斐眼尖,第一个看见自天上飞驰而下的龙主,她高兴地跳起来,“姐姐!阿萝姐姐!”
龙主在落地之前便已化为人形,头上两只龙角依旧熠熠生辉,斐斐往她身后看去,“姐姐人呢?怎么没有跟你一同回来?”
龙主对大司命道:“召集鬼巫氏全部族人,吾有话要同你们说。”
大司命心知这必定是十万火急的大事,不容耽搁,立刻颔首。
仙界崩塌,修仙界的人是看不到的,她们只看到无数流星自天而降,却不知这些流星乃仙人所化。
待鬼巫氏族人聚齐,龙主言简意赅将仙界之事讲述一番,大司命这才知晓为何占卜龟甲会碎裂,仙人们入世,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强者从来不会怜悯弱者,他们只会压榨弱者的生存空间,而后将弱者当作牛马驱使。
四爪龙族便是最好的例子。它们生而凌驾于所有妖兽之上,因此不将妖兽们的性命当回事,也永远不会明白,弱者想要活下去有多么困难。
“少乌说,仙人所在之处必有异象,如今仙界崩塌,只有他才有能力将其修复,吾等则需入世,将仙人们送回。”
听了龙主的话,濯霜沉吟片刻问道:“难道仙人们不能自己返回仙界吗?”
龙主摇头:“仙人乃修者羽化而来,受仙界法则束缚,不可随意离开,离开者亦不可随意返回。”
“三千六百五十个……”斐斐头都大了,“这些还只是正仙,未免太多了些。”
少司命道:“人数多少还是其次,仙人法力高强,吾等恐难将其收服。”
“对了,阿萝呢?”飞雾问,“她为何没有随你一同回来?”
第178章
济海城, 顾名思义,是一座不折不扣的水之城,这里的人们不种田地,以捕鱼养珠为生, 其原本挂靠于离火宗, 离火宗势微后, 济海城便转投至天鹤山门下,如今也是修仙界出了名的富城,日子过得不错。
天鹤山行事正派磊落光明,从不欺压城民,百姓们安居乐业,就连那些个妖魔鬼怪, 作妖时也会可以避开济海城, 尤其是在青云宗没落之后, 天鹤山愈发声名远播,与后起之秀的女教堪称修仙界两大中流砥柱。
话却说回来, 今日的济海城,有些不对。
追根溯源,要从三日前那场天降异象说起。
济海城民至今对此津津乐道, 无人会忘记三日前, 有一颗金色流星自天而降,坠落后遍地生花枯木逢春,一些有点小毛病在身上的城民,竟瞬间恢复康健,甚至于部分人隐隐感察觉到了灵性, 仿佛他们这些修仙界的平民,也一脚踏入大道。
真要说起来, 这些年各大门派越来越少收入门弟子,这倒不是修者故步自封,而是有灵性者愈发寥寥,巧人尚且难为无米之炊,修者亦然,没有灵性便与大道无缘,因此当济海城城民感悟灵性后,天鹤山在第一时间便知晓此事。
南宫音此时正在城内一家客栈之中,她看起来并不轻松,因为像济海城这样的情况不止一起,各大门派都收到了门下挂靠城池的通知,得知有不少人感悟灵性,已是青黄不接的修仙界门派纷纷入世开始抢人,生怕来得晚了叫旁人摘得先机。
此番前来济海城,南宫音身边只带了两名同门师妹,手边桌子上则摆着一盆奇形怪状的紫色小草。
此草名为寻灵草,能够感知灵气所在,南宫音眉头微蹙,“怎么样?”
“自流星坠落,城主已经三天不见人了。”
南宫音一进济海城就感觉这里灵气比从前饱满,这饱满的灵气以城主府为中心向周围扩张,离城主府近的人纷纷感悟灵性,离得远则不行,同时一出济海城,灵气便像被隔绝一般,想来是有仙人藏匿于城主府中。
济海城的城主虽是女人,膝下却只有一个儿子,而天鹤山与女教规矩相同,若要挂靠,则必须为女城主,济海城城主曾数次修书,希望天鹤山能同意她将城主之位传与独子,皆被南宫音拒绝,眼下那仙人既在城主府,想必城主之子大受裨益,也难怪济海城没有通知天鹤山异象之事。
“少主,咱们不直接去城主府吗?”
南宫音摇头:“不去。”
她想起自己三日前接到的千里传音符,愈发谨慎,遂对两位师妹道:“你二人先回去禀报母亲,就说我有要事要办,不日即回。”
两位师妹下意识不想放她一个人留下,可南宫音坚持,二人无法,只能听从,在心里安慰说济海城除了那场异象外并无妖鬼作祟,少主修为高深,留下无妨。
只是……
“咱们来,不是要见葛城主,看城内感悟灵性者有多少,然后收入天鹤山么?”
面对师妹的疑问,南宫音反问:“难道这点小事,我一个人做不成?”
送走两位师妹后,南宫音将寻灵草收起,寻灵草顶端有一月牙白花苞,花苞永远会朝向灵气充裕之处,据说吸取了足够的灵气才会盛开,这株寻灵草南宫音养了十几年,一次没见其开过。
如今天鹤山只有为数不多的徒男还在以灵气修炼,徒女们早已改修生息,寻灵草对她们而言没什么用处,这种灵草很金贵,需要精心呵护,那就更没人愿意养了,又没药性,除了能寻灵气外还不如能推成草坪的野草。
待到入夜,南宫音用了一张易容符,带剑潜入城主府。
济海城城主姓葛,单名一个巍字,当年也曾是感悟灵性之人,只是她爱美人不爱长生,为与凡人夫君厮守白首,不肯拜入修仙门派,待她生下独子,便彻底失了灵性,想修炼也不得其门。
后来其夫君病逝,葛巍便将唯一的儿子看作眼珠子,可惜这孩子生来体弱多病,她四处求医问药,总算是养到了二十岁,离火宗势微后,葛巍立刻转投天鹤山,也是因天鹤山乃修仙界首屈一指的医修。
为表友善,南宫音曾亲自为葛巍之子葛澄医治,知道对方是娘胎里带出的病症,注定短寿。修仙界丹药虽可令他延年,可他那身子压根撑不住药性,只能以温良之方慢慢休养。
葛巍自己不爱修道,却做梦都想独子成为修者好长命百岁,天鹤山无法救治葛澄,她便会想更多的方法。
想到这里,南宫音抿了下嘴,这些仙人自天而降,绝非善类,若说是为救世而来,未免可笑。
飞雾在传音符中说得很清楚,太阳死去,仙人坠落,仙界乱作一团,所以她们要……
南宫音握紧了手中长剑,悄无声息于城主府中行走,她过目不忘,来过一次便对城主府的结构谙熟于心,所以第一时间屏气凝神进了葛澄的院子。
葛澄正在灯下读书,君子如玉端方持重,气色比南宫音记忆中好了许多,他天生体弱,皮肤极白,身形纤细,走没几步路便喘得厉害需要休息,如今面色却白里透红,整个人瞧起来更是精神奕奕。
在看到自己想看的画面后,南宫音取出寻灵草,按照它花苞的朝向找到了城主府中灵气最为浓郁之处,这个院子里的灵气厚到令人不适,南宫音感到奇怪,从前自己也以灵气修炼,那时并不觉着灵气污秽,怎地现在对其如此反感?
难道是生息修炼越久,对灵气就越排斥?毕竟这二者可谓是天生的死敌。
“仙君,多谢您的大恩大德,小儿若能就此步入大道,我愿为仙人肝脑涂地!”
葛巍跪在院子正屋门口,神情虔诚地叩了三个头。
房内传来淡淡的回应:“退下吧,勿要扰吾清净。”
“是,是。”
葛巍又是恭恭敬敬叩首,之后起身离开,南宫音头一回见到她这般卑躬屈膝,愈发对房内的仙人好奇起来。
她倒不是好奇那仙人有什么厉害法术,或是长得什么模样,南宫音是想知道,仙人的身体构造和修者以及凡人有什么不同。
剖开了的话,一定能够知道区别所在吧?
房内的仙君并不知自己死到临头,他还在打坐,鼻息间忽然闻得一股异香,要说他在济海城这三日,葛巍为了儿子对他是百般讨好,可惜仙人做久了,凡间便是山珍海味也难掩杂质,不含任何灵气的食物难以下咽,又哪里能跟纯净美丽的仙界相比?
不过没关系,只需要忍过这一时……待到归位……
“归位是不可能归位了。”
耳边忽地响起低沉的女子声音,仙人猛地睁开眼睛,短暂地清醒了一下,然后眼前一黑,就此晕倒。
南宫音挑了下眉,把玩着手里的小瓷瓶,这药是当初为对付魔族而炼,没想到对仙人也很管用。
紧接着,她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仙人腹下三指之处,缠绕着生息的剑意霸道无比,对方抽搐了一下便再无动静,想来是死绝了,南宫音闭上眼,感觉到自己的生息在注入仙人体内后,正如饥似渴地汲取着对方的力量化为己用,那种感觉美妙至极。
仙人砍头剜心而不死,惟独腹下三指之处,既非要害亦无特殊,却能令仙人无法复生。
南宫音是医修,自然知晓这处对应女体便是子宫,当初阿萝杀魔尊时,据说对方要害也是此处。
她想不明白这究竟为何,但仙人一死,济海城灵气消散,葛澄恐怕要被打回原形,此地不宜久留,短时间内天鹤山并不想跟葛巍撕破脸,济海城是修仙界凡人生活之地,南宫音并不想打破这份平静。
她捏了个遁地诀,转身便自城主府消失,另一厢葛巍眼睁睁看着健健康康的儿子忽地吐血不止,惊慌失措前来寻仙人求救,结果却发现仙人消失不见,地上只余一点灰烬,登时叫她六神无主,只恨苍天不慈,要折磨她好好的孩子。
类似的情况并不只在济海城发生。
鬼巫氏、应龙一族及女教众人,她们并没有按照少乌说的,寻找仙人并将其送回仙界,而是循着异象,如南宫音一般暗中将坠落仙人杀死,这些仙人一死,四周便灵气全无,所谓感悟灵性,不过一场假象,修仙界灵气稀薄,仙人自己都嫌灵气不够,怎么可能来点化在他们眼中与蝼蚁无异的凡人?
仙人们并没有像计划中那样占据修仙界,反倒送了性命,他们死不死,还在仙界的女萝并不知道,可是看少乌那不大好的脸色,她便猜得出来,恐怕自己这一招是用对了。
“很意外吗?”
她倚在扶桑树上,淡淡地望着少乌,“你会感谢我的。”
虽然不是完全确定,可她为何要听少乌的,去救那些瞧不起凡人的仙人?
少乌试图修复仙界而不能,又感受到一个接一个仙人的死亡,心中大恸,他不知道母亲为何如此不近人情,只想起父亲对自己的殷切期盼,惭愧无比,深觉辜负。
第179章
此时的仙界, 较先前众仙陨落时更为黯淡,周身云海晦暗不明,仙草花木枯萎死去,就连太阳栖息的扶桑树也失了色彩, 少乌并没有能力修复仙界, 他做再多也是无用功。
“吾为何要感谢于你?”
女萝笑了笑:“你既然自称是我的孩子, 又能共享我的能力,连藤蔓你都操控自如,我在魔界之事,想来你也有所耳闻吧?”
少乌那强行冷淡的面容上透出几分柔软,他知道母亲过往多艰,但这份怜悯在女萝看来就没什么必要了, 她抚摸了一把扶桑树的枝叶, 淡淡地说:“你知道魔界是因何崩塌的么?”
先前那团在心头萦绕不去的乱麻, 此刻终于被女萝理出头绪,“那是因为他力不能敌, 便吸收了全部的魔气为养料,魔界也因他这番失控而无力承受,最终崩塌。”
“现在你来告诉我, 太玄自戕, 仙界既无灵气紊乱,亦无其它危机,怎地突然就出了事?”
少乌怔忡不已,他隐约感觉到女萝将说的话是自己最不愿听的,可心底又有那么一个声音挣扎着想要知道真相。
“不仅如此, 你的出现还让我想到,阿净煞曾经想用魔种同化我。”
少乌喃喃道:“那又如何?”
“倒也不如何, 只是那人满口谎言不足为信,魔种藏于他体内,偏偏要放到我身上来,你觉得这是为何?”
“我与阿净煞,有什么不同?”
少乌:“……吾不明白。”
“得了吧,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心里清楚得很。”说完女萝顿了片刻,而后一字一句道,“长生不老,不是长生不死。”
“魔尊会死,天帝也一样会死。”
少乌沉沉看来:“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也许你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了解太玄。”
“这不可能。”少乌矢口否认,“吾自幼便由父亲抚养长大,他的光辉吾铭记于心,你若想以言语挑拨,那是万万不成的。”
女萝看着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淡淡化出藤剑:“成或不成,试试便知。”
她原本倚靠扶桑树,整个人的状态瞧起来十分平和悠闲,然而杀气只在一念间,藤剑向少乌刺去时,无数藤蔓自她身后形成一张细密的网,若少乌真被笼罩其中,不说粉身碎骨,至少也得去个半条命。
少乌手一转,寰宇钩便与藤剑交接对上,他刚失去父亲,成了新一任天帝,尚未来得及行使职责,整个仙界便在眼前崩塌,朝夕相处的仙人们坠落云端,心中苦楚难熬,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因此女萝选在此时与他交手,竟误打误撞让少乌找到了排解之法。
两人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周围的云海随着剑气涌动不止,这一幕在修仙界的人看来,那就是天气变化莫测,风雨欲来,刚剿杀完一名仙人的龙主抬头望向云端,她身后有另一名仙人手持法器意图偷袭,被金色龙尾一扫,整个人飞出老远。
虽然不明白仙界究竟为何崩塌的如此突然,但剿杀仙人这种事,龙主做得还是很开心的,她与女萝虽相识不久,却心有灵犀,因此当女萝决意留在仙界“帮助”少乌时,龙主未有二话,她跟女萝一样,都不相信天帝死了。
太玄死得太干脆、太简单了。
与他杀妻证道的行为相比,显得过分虚伪。
假若他在杀死女萝后有过惭愧悔恨,那么他有无数次机会弥补,阿净煞、休明涉——接二连三的两人去杀女萝,难道天帝不能阻止?但他宁肯使仙魔两族反目成仇,也没有对女萝伸出援手,眼睁睁看着她的第三次死亡,这样一个人居然在女萝找上门后自尽而亡,与其说是自惭形秽,更像是在隐藏某种不可告人的事实。
当然,龙主与女萝所达成的共识,在少乌这里并不成立,他一心追随父亲的脚步,坚决不相信太玄另有所图,与他讲道理纯属浪费口舌。
女萝有个大胆的猜测。
她一剑劈开云霞,藤剑与寰宇钩相撞,金光四溅,少乌法力高强,却出身高贵,与女萝相比要稚嫩许多,他像一块尚未被雕琢完全的璞玉,失去引导便只能随波逐流。
如果说在这之前少乌还认为女萝没有父亲强,那么在两人真正交手后,他暗暗肉跳心惊,寰宇钩乃是仙界至宝,本身便有极为强大的力量,可女萝手中的剑却是普通藤蔓所化,便是经过凤凰神火淬炼,也无法与天生地长的寰宇钩相比,然而这两样武器相交,却是少乌感到吃力。
他深感震撼,难免心慌,一时不察露了破绽,女萝抓紧时机,剑柄重击少乌手腕,对方不堪其痛,手一松,寰宇钩便落入女萝手中,她对这神器并不看重,随意一丢,少乌见她当真存有杀心,慌乱之下只得转身奔逃!
头顶阴影骤降,大鹏展翅而过,翅膀掀起的风浪卷起无数云岚,尽数向女萝袭去。
与此同时,一道金光将山海般的云岚冲破,大鹏尚未来得及带少乌逃走,便被应龙一族围攻跌落云端,女萝见状,甩出血藤扣住少乌足腕,将他自大鹏头顶扯下,他虽不受藤蔓影响,甚至能反过来使用藤蔓,对血藤却是束手无策,手中没了寰宇钩,竟应对不能。
三千年,太玄就教导出这样一个继承人?
他那么肯定自己身死,少乌必定能胜任天帝一位?
不是女萝瞧他不起,而是少乌在她看来的确不堪重任。
他很强,初见时甚至能一招击退龙主,然而强的是神器寰宇钩,并非少乌本身,他的力量来自女萝,却又不能熟练自如使用生息,他跟阿净煞是一样的,生息用一点少一点,因为他们本身并不具备觉醒生息的能力。
可是他跟阿净煞又很不以相同,少乌的身体非常独特,女萝说不准这种独特究竟从何而来。
——以吾之精血将其取出,佐以天晷火精抚养长大,便是少乌。
女萝很确定自己没有怀过身孕,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为清楚,怀孕会产生的症状她毫无记忆,太玄说在她死后,他才发现她有了身孕,也就是说,少乌在她体内孕育,又吸收太玄精血,在天晷火精中逐渐长大……
他真的是“孩子”吗?
会说话会思考,会叫母亲,就是孩子吗?
可惜女萝只能在心中怀疑,仙人究竟如何孕育子嗣她并不了解,但杀死仙人的方法她略知一二。
谁知剑尖在即将刺入少乌身体前,有一层看不见的罡气陡然而生,将女萝的剑震开,她眉头蹙了一蹙,总算是明白一直以来萦绕在心头的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
跟普通仙人相比堪称法力高强的少乌,实际上并不能与龙主匹敌,他所展现出来的力量与他的实力无比割裂,尤其是这道罡气,牢牢地护着他的要害……初见时他也曾以寰宇钩扫出一道罡气,可现在寰宇钩并不在他手中。
少乌死到临头竟躲过一劫,当下奋力往旁边一翻,躲过女萝剑后,竟化出一把藤剑,他身上的绿色藤蔓微微泛出莹光,可惜这一招对女萝并不好使。
大鹏哀哀惨叫,被应龙们撕了个粉碎,少乌见状,心神难宁,被女萝击中胸口,不得已后退数步,形容亦变得狼狈至极,与初见时判若两人。
“女萝。”
自进入仙界后便不曾开过口的日月大明镜忽地出声提醒:“你看少乌,是否可能为仙种?”
女萝微微一怔:“仙种是什么?”
她心下一动,“可与魔种有关?”
日月大明镜道:“你先前说,长生不老,不是长生不死,仙人也好,魔族也罢,寿命再漫长,也终将迎来死亡。”
女萝盯着少乌的动作,嗯了一声。
“修仙界有夺舍之法,你可还记得?”
女萝自然记得,当初在铸剑山,那意图夺舍的老魔与萧八郎,若没有他们,自己一行也不会与凤柔宜相识。
“其实根据秘闻记载,夺舍之法分上乘与下乘。”
女萝用血藤将少乌捆了个结结实实,不明白日月大明镜为何忽有此言,她们不是在讨论少乌吗?
“下乘之法,便是以己之魂魄强占他人肉身,而上乘之法,却是在躯壳老化之前,留有一抹精魂,引天地之灵气,使此精魂抢夺他人命运,李代桃僵,取而代之,便是法则也无从察觉。”
“只是修仙界灵气日益稀薄,此上乘之法不可用。”
女萝其实也很好奇,太玄口口声声说杀了她是为天下苍生,可他已经是天帝,尊贵无双,女萝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还想要什么,若连天帝都无法令世间恢复太平,那么一株女萝又能如何?
“夺舍之法亦有讲究,被夺舍之人命格越贵,所需灵气便越多。”
女萝点点头:“我明白了。”
世间帝王寿数不过数十载,享尽富贵荣华,还盼成仙得道,何况仙人?越富有的人便越贪婪,他们知道自己拥有多么珍贵的东西,会不顾一切去挽留。
仙人难道就愿意生老病死顺应天命?
人间帝王尚且如此,天帝若何?
当初阿净煞以魔种同化她,如今太玄以仙种迷惑于她,这两人虽互为仇敌,目的却是一样的,他们没有孕育胎儿的能力,所以才要从她身上掠夺,她不是他们的爱人,而是温养精魂的巢穴。
魔气与灵气同根同源,天帝魔尊之所以反目成仇,三千年前又之所以会有那场大战,根本原因就出在当时她的身体上!
三千年前,她刚死于阿净煞之手,少乌怎么可能从她身体中孕育而生?她与太玄那一段,比三千年前更早。
是太玄用了某种方法,将刚死去的她从阿净煞身边带走,为的便是以她之身孕育仙种,也就是如今的少乌。
这对阿净煞而言,无疑是到了嘴边的肥肉没了着落,与其说这两人是为爱情,还不如说是争夺巢穴的所属权。
若当真如此,则少乌必须死!
日月大明镜冷静分析道:“仙界崩塌来得毫无征兆,这更像是天帝在争取时间,若要杀少乌,女萝,你要再快一些,切不可拖延。”
少乌听女萝与一面镜子说话,其言语令他倍感荒诞,什么魔种仙种,什么夺舍转生,她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难道说他只是父亲的一缕精魂?不,他是决不会相信的!
女萝并不用少乌相信,摧毁魔种便可杀死阿净煞,那么只要杀死少乌,太玄是真死还是假死就无所谓了。
然而上天似乎偏要与她作对,女萝再度刺向少乌时,云海之中忽地翻滚起一道巨雷,若非她躲避及时,那道雷必然要劈在她身上。
“是九天神雷!”
日月大明镜隐隐能够感觉到巨雷所蕴含的强大能量,这不是普通天雷,与之相比,修士们飞升雷劫无疑是小儿科,这一道雷真要劈下来,对本体是萝草的女萝绝对是巨大创伤。
上天不许她杀子。
女萝握紧了藤剑,面色如冰,什么天理什么法则,难道只有她乖乖被杀才叫大势所趋,她还手便是离经叛道?
许是见她杀心极重,九天神雷劈得愈发急促,明明她与少乌近在咫尺,那天雷却一点没劈到少乌身上,仿佛连上天都在劝她接受宿命。
死了她一个,众生便可脱离苦海。
“我不服!”
女萝咬着牙,冲云海中翻滚闪烁的巨雷怒吼,“凭什么要你们来主宰我的命运,凭什么我便不能反抗宿命,今日我定要斩杀少乌于此,我倒要看看,你这天能拿我如何!”
雷声轰隆,响彻耳边,九天神雷克制世间至秽至邪之物,本是刚正不阿的象征,如今却不由分说要女萝的命。
神雷一道接着一道,女萝心中愈发不甘,休明涉、阿净煞、太玄、少乌——他们一个个如有天助,受尽眷顾,他们想来便来,想杀便杀,而她想活着就是罪过,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一道巨雷当空劈下,将仙界的云海劈成两半,女萝看向这道天雷,恍惚中似是回到初入修仙界,被青云宗诸位大尊者审视时。
他们一样的恣睢专制,将罪责一股脑推到她身上,最终得出“你不慷慨赴死便是罪孽深重”的结论,那时是人,如今是天,那么多人想她死,她偏偏不死!
日月大明镜深知九天神雷的厉害,它腾空而起,为女萝挡了这一记天雷!
“咔嚓”!
黑白两面镜子被天雷击中后,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爬满镜面,女萝万万没想到日月大明镜会有这番行为,她的嘴唇动了两下,却是欲语不能,她不需要任何人为自己牺牲,哪怕日月大明镜本身只是一件法器。
“吾等……愿为你……杀身成仁。”
日月大明镜知晓万物,自然也了解女萝的本事,那道重雷若当真劈中她,也不能立即要了她的命,但这样说来恐怕叫人不明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日月大明镜,在天雷破开云海靠近女萝的那一瞬间,它们没有思考——起身为她挡这一记天雷,完全是出自本能。
自在青云宗相遇至今,它们早已为她的意志所感动,因为女萝,日月大明镜有了“人性”。
“阿萝!”
许是见日月大明镜破碎,九天神雷更是急促频繁,女萝杀心坚定,它们便无论如何也要阻拦于她。
雷祖与九霄不知何时赶到,母女俩展开双翅飞在空中,足下踏着云霞,口中喷吐闪电,用自己的身体为她吞雷护法。飞翼重影豹天生便能操纵雷电,这顶顶厉害的九天神雷对雷祖与九霄来说,是绝佳的养料——只要它们能撑住,只要它们不死。
女萝拔剑向少乌而去!
少乌亦从未见过如此凶狠霸道的天雷,幸而天雷劈开藤蔓,令他可以逃走,只是他又无处可去,大鹏已被应龙一族拖下云端,最终他只能向着扶桑树所在东方奔逃。
女萝紧追其后,她甩出血藤圈住少乌颈项,天雷正要劈下,便被雷祖以身承受,张口吞下。
九天神雷远比普通天雷凶险,吞下去的天雷令飞翼重影豹身上顺滑亮丽的皮毛出现严重的烧焦痕迹,女萝心知自己决不能再浪费时间,拖得越久天雷越密集,可那护身罡气还在,她要如何才能将少乌杀死?
少乌死到临头,心慌不止,女萝破罡气而不得,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天晷火精!
她是不会用天晷火精,但她有凤凰神火,或许能与天晷火精相抗衡,于是她将血藤剑化去,再以凤凰神火灼烧右手,对准少乌下腹三指之处,一拳打了过去!
少乌发出一声痛吼,女萝的拳头抵在他腹部,感觉到那股罡气隐隐要冲破牢笼,她咬牙加大力道,凤凰神火燃烧着她掌心的鲜血,带着她的拳头,穿透了少乌的身体。
“我说过,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少乌瞪大了眼睛,瞳孔逐渐涣散,他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在飞速向外扩散,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若力量散尽,他是不是也将不复存在?
随着少乌倒地,他体内那团金色的天晷火精如同心脏般跳动数下,炽热的火焰自他身体里迸发而出!
第180章
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女萝被一股强烈的罡气所冲击,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退去,热浪扑面而来,整个仙界随着少乌被贯穿瞬间燃烧,金色火焰吞没一切, 将仙界化作一片火海, 就连原本枝繁叶茂的扶桑树都因这天火变得萎靡不振。
女萝足尖一点, 在地上找准重心,九天神雷轰隆不停,镜子的碎片被她用藤蔓包裹住,她从少乌身上感觉到了不安,于是她当机立断,再度向少乌攻去, 不给他继续蜕变的机会。
罡气如刀, 而且是熊熊烧灼的刀, 女萝用来遮挡的藤蔓被其尽数烧毁,只是眨眼的功夫, 地上的少乌便发出惊恐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身体,我的身体!”
他感觉得到,随着力量逐渐消失,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出来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袭上心头,这使得他不得不向女萝求救:“娘亲救我!娘亲救我!”
女萝当然不可能救他,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看样子她和镜子猜得没有错,少乌只是用她的身体孕育而来的仙种, 这才能解释为何太玄根本没有用心教导于他,因为教得再好也派不上用场, 少乌不过是太玄为自己准备的一具完美皮囊!
少乌的呼救声愈发微弱,扶桑树东边那轮冰凉冰凉的太阳却在渐渐恢复温度,女萝想要上前阻止,九天神雷却当头劈下,哪怕有雷祖九霄吞雷护法,依旧叫她寸步难行。
一声龙吟响彻天际,数条应龙腾空而起,令天雷劈在己身,为女萝挡住神罚,她抓住机会大步上前,想要在对方彻底重生前用凤凰神火将其烧成灰烬,少乌却惨叫连连,他那张俊秀无比的面容上隐约浮现出另一张脸,一种强大的、让女萝感到呼吸困难的力量自上而下,无形覆于她背上,几乎将她脊梁压垮。
这感觉只是瞬间,快得女萝险些以为是错觉,她咬紧牙关,不顾迎面燃烧的天晷火精与满手鲜血,想要像杀死阿净煞那样如法炮制杀死少乌,只要毁去仙种,太玄便不能重生,他所谋划的一切自然也要烟消云散——
可她的手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少乌,燃烧于整个仙界的金色火海以一种古怪又快速的形态从外向内收拢,与此同时,无数道金光自天上地下朝此处集中而来,这些金光缠绕在一起,形成一面如水镜般的火海屏障,将女萝隔绝开来。
修仙界的濯霜正要一剑刺入一名仙人灵府,眼前的仙人瞬间露出惊恐之色,随后体内幻化出一道耀眼金光,向天边疾驰,而仙人本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老,眨眼间就只剩下一捧灰烬,彻底消失无踪。
不只是濯霜,其它追杀仙人的女修及鬼巫氏也遇到了相同的场景,那些法力高强与她们缠斗不休的仙人们,转眼便没了性命,整个修仙界大地,四处升起一道又一道金色流光,不明所以的看了,恐怕还要以为是流星,只是流星向下坠落,而这些金光却往仙界靠拢。
它们是想要合为一体吗?
濯霜心中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她感觉这次和以往的任何一次危机都不一样,甚至是在魔界面对阿净煞时,她都不曾有过如此恐怖的……像是要喘不过气一般的不安,身体里涌动的生息仿佛被某种更加强大的力量压制住,虽然只是一瞬间,可她还是觉得大事不妙。
她用了一张通讯符联系女萝:“阿萝,那些坠落仙界的仙人们通通老死了!死之前他们的身体里有一道金光,正在往天上去。”
女萝无暇分心,她原本还想不明白这些光是哪里来的,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那些坠落的仙人,可是——为什么?这是怎么做到的?
随着金光一道一道注入身前这片镜面火海,女萝知晓自己已拿这成型仙种毫无办法,再无可能阻止其降世,她想起碎裂的日月大明镜,心中不由一痛,转而用藤蔓去阻挡劈在雷祖与九霄身上的九天神雷,两头飞翼重影豹此时已是伤痕累累,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毛皮,尤其是尚且年幼的九霄,被劈成了一坨肉墩墩的黑炭,只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亮得惊人。
女萝用藤茧将其护住,天晷火精形成的火海吸收了这数千道金光后,随着九天神雷声音渐息,这片以少乌为中心的火海终于凝聚成了人形。
金发金眸,与原本的鸦青色不尽相同,然而眉宇间燃烧着的天火暗纹与那张面容,完完全全就是太玄的模样,只是不再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他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了七情六欲。
不过仙人本就没有七情六欲,先前他对女萝温言软语脾气极佳,反倒不可信,如今这副陌生神情,与其说太玄是剥离了情绪,倒不如说他本来便是如此。
他是仙,不是人。
女萝清楚地意识到,现在这个太玄才是他真正的模样,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有虚假的温柔,像在看蝼蚁,那才是他真正对待她的态度。
太阳重新变得有温度了。
原本被天火灼烧的扶桑树重新绽放,点点细碎的日光穿透云海,天边彩霞绚烂,浓墨重彩姹紫嫣红好不美丽,女萝却无心欣赏,她感到很不解:“你现在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的?”
太玄垂怜地看向她,缓缓抬起右手,一团天晷火精于其掌心熊熊燃烧,女萝能感觉到天火的力量变得更加纯净自然,隐隐有种与她一脉同源之感,显然太玄掌握生息的能力比之阿净煞与少乌,要更高一层,但女萝不明白方才自己为何无法靠近他,难道太玄早就知道会有今日,因此早已做了准备?
“你猜得不错。”
太玄语气淡漠,他只扫了女萝一眼,竟已知道她心中是何想法,“吾为天帝,自可通晓未来,早于三千年前,吾便料到此之劫数。”
龙主自空中落至女萝身边,打量了太玄两眼,看向女萝,虽没说话,表情却是明晃晃的:此人不是死了么?怎地又诈了尸?
女萝几不可见地朝她微微摇一摇头,两人双双看向太玄,那漫天金色火海,如今已只剩下他足下所踏,火海自太玄足下向东西两方铺开,似一对绽放羽翅,明明隔得不近,却叫人有种身体里的水分要被烤干的灼烧感。
太玄的话,女萝听听便算,他这样的人虽不至于说谎话骗人,却也决不会和盘托出,但凡说了真话,其中必有陷阱,眼下女萝只想离他远些,他的变化太过危险。
其实不仅仅是女萝,龙主也曾有瞬间感到不能呼吸,她生来便为应龙之主,高贵无比,按说世间不该再有旁人可压制于她,但那须臾功夫,龙主感应到了某种比自己更加强大的存在。
“你既然活了,少乌又在哪里?”女萝问。
太玄真身出现后,原本的少乌便不见了,连一点灰烬都未曾留下。
“他完成了他的使命,自然归于虚无。”
女萝心跳加速,她知道这种危机感来自面前的太玄,这人身上不知发生了何种变化,但当初魔种未能孕育完全的阿净煞便已让她与同伴吃尽苦头九死一生,太玄只会比阿净煞更强,明明他一点杀意都未体现,女萝却是后背发毛,大脑里有个声音在尖叫着让她快点离开!
一道天火如波涛般从天空扑下,女萝与龙主反应极为敏捷,向两旁避开,那道天火便将云海灼出一条漆黑痕迹,在修仙界的人们看来,便是原本好端端的天空,竟突然黑了一道,看着极为诡异,仿佛一幅被撕开了口子的晴空画卷,突然透出些许极夜墨黑。
太玄亦在感受这具年轻有活力又无比强大的身体,他轻轻舒了口气,和善地对女萝说:“阿萝也完成了阿萝的使命,你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很是厉害,不过,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龙主冷声道:“大言不惭!”
女萝则说:“我明白那些仙人为何要死了,他们原本可以不死的,对吧?”
太玄浅浅向她看来,金色的眼眸眨动着,女萝在他面容上看不见一丝一毫属于仙的悲天悯人,世人遇到苦难,常恳求神佛保佑,可仙也好,魔也罢,都是为欲望缠身的怪物。
“你以自己的精魂融入仙种,以我的身体将其诞下,但当我找你寻仇时,便是你脱胎换骨之际,少乌是仙界少主,你若以他为容器,必定瞒不过漫天仙人,于是你干脆将他们也当作饵食……你跟阿净煞一样,从来没把自己的同族放在心上。”
所以才能这样毫不犹豫地利用,仙界灵气虽比修仙界饱满,但灵气枯竭并非只在修仙界发生,仙界也是一样,同等的灵气,是所有仙人分着用好,还是太玄一人用好?
仙人们常年沐浴于如此灵气充足的环境,仙骨仙根样样是宝,令他们陨落,既可掩盖自己虚伪残酷的行为,又能借体重生,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龙主身为应龙一族的领袖,向来以同族为重,最是不屑太玄这等背信弃义之人,嘲讽道:“吾生来便知天下事,却也不曾见这般厚颜无耻之人,上天竟为你这等人降神雷,依吾看,这天塌了也罢。”
龙主所言,太玄不以为意,他思索片刻,询问女萝:“你是否还不知吾如今是何身份?”
这话将女萝问得有些茫然,什么身份?仙人?天帝?金乌?
对于这世上竟无人识得自己真身,太玄轻叹:“吾已成神。”
仙大多为各界生灵修行飞升所化,神却是自天地初开便已存在,以前斐斐曾好奇问过,修者拼命修行只为得道成仙,那么成仙后呢?
现在女萝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龙主摇头:“诸神早已灭亡,你有何凭证,敢言自己是神?”
太玄缓缓张开双臂,龙主与女萝暗中提防,对方却并不是要出手伤她们,随着太玄双臂展开,他身后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金色轮廓,细细看来,与他容貌相同,眉间亦有燃烧的天火暗纹,只是闭着眼睛似醒未醒。
女萝瞬间便想起阿净煞的无相之身,这两者十分相似,只是太玄这个给人的感觉要比无相之身更为危险。
“阿净煞自作聪明,方才功亏一篑,他总是如此自以为是,所以三千年前,吾才要将其封印,免得他坏吾之好事。”
太玄踏着火焰向女萝缓步走来,“他想留下你,以你之身孕育魔种,还意图将第四位天骄诛杀,此等事,吾怎能令他如愿?”
但他又算到无法避免的大劫数,因此在封印阿净煞时,特意用了女萝的血,这也是为何只有女萝能解除封印的原因,魔族们呕心沥血设下圈套,殊不知阿净煞封印解除之日,便是太玄重生之时。
女萝会被未来的自己唤醒,恢复记忆杀死休明涉,本就在太玄意料之中,这世上仅有一个女萝,休明涉得到了,阿净煞便得不到,阿净煞得到了,他便得不到。
女萝并没有很惊讶,她早知自己的命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太玄的话令她想起叶罗,遂肯定道:“你故意斩下叶罗头颅,将她一手推入深渊。”
太玄微微一笑,颇有自得之意:“不错。”
女萝问:“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太玄道:“这你便不必知晓了,你只要记住,你将燃成灰烬,永远融于吾身。”
话音未落,一道又一道天火自女萝前后左右烧起,将她和龙主彻底隔绝开来,女萝心系雷祖九霄,快速奔向藤茧所在方向,将藤茧向仙界下抛去,有应龙将藤茧叼住,女萝尚未来得及松口气,那股神秘力量再度来袭,周围的空气被迅速压缩,肺部顿时生疼,眼角余光只看见太玄身后的无相之身缓缓睁眼——
随着其睁开眼睛,那股压迫感愈发强烈,太玄伸手,无相之身亦伸手,就是这么一只金色的手,将云层中所有应龙尽数扫落,包括龙主!
应龙们快速坠落,哪怕她们很快便重新往上飞行,可仙界与她们之间却陡然生出一片火海,令其无法前行。
修仙界的人们为这异象所惊,纷纷自窗内、檐下、马车之中探出头来,就连各大修仙门派的弟子,也被这千年难遇的一幕惊到,无心修行。
天空烧起来了!
太阳高高悬挂于空,散发着惊人的热度,纵目眺望天空,已瞧不见丁点碧色,只有熊熊燃起的天火,将整片穹顶吞噬,随之而来的是树木枯死溪流干涸,大荒之海尽头,海天相接之处,竟也有天火落下,将海面烧到沸腾!
一开始人们还有心情去观望异象,但很快的,他们便不能再如此随意了,因为燃烧的天空开始往下落天火,天火落地,周围便寸草不生,生灵死绝!
人们尖叫着四处逃窜,修仙界与人间瞬间化作地狱,妖修们栖息的山林,残存魔族们生活的地底……没有天火所不能及之处,整个世界俨然变成一片火海!
若是凡火,水熄得,土掩得,法宝亦收得,偏偏这是天晷火精所化之天火,能燃尽万物,哪怕仙根仙骨也要被烧成灰烬,何况肉体凡胎?
惟独女儿城有藤蔓守护,天火降落时,藤蔓生成结界将整座城池护在其中,城内众人才未受侵害,瀛洲岛上空又有应龙帮忙阻挡,一时倒也能残喘,可普通海兽之流,却是潜入海底亦不能逃脱,海面上不停浮现出妖兽尸体,狌狌们躲在窝中瑟瑟发抖。
龙主试了许多次,都无法冲破天火到达仙界,濯霜御剑而来,焦急询问:“阿萝何在?”
龙主向上方看去,濯霜以剑劈开一朵天火,秋尘剑经由凤凰神火淬炼,天火不能伤,可秋尘剑世间仅此一柄,濯霜救得了自己,如何救得了她人?
龙主化作原形,背上竟隐隐浮现出一对金色幻翼,若有似无,她对濯霜道:“太玄初生,根基必定不稳,他想独吞女萝之命,这火海之中,必有入口,才会以天火焚烧穹顶掩饰,为的便是不让人插手。”
濯霜心领神会:“我明白了。”
与此同时,火海之上,仙界之中,从修仙界无法看见仙界,女萝却能清晰看见人间景象,饶是她早知太玄无情,也没想到他竟能视世间诸多无辜生灵为无物,天火降落,吞噬的不止是生命,还有被破坏的大地,至少要有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不能生长庄稼。
她心里涌出浓浓的不甘,这样一位天帝,不为人间谋福祉便罢,还如此蔑视生命枉顾生灵,令修仙界与人间满目疮痍横尸遍地,造的孽恐怕比她违抗天命更甚,上天不责罚于他,却要对她赶尽杀绝,这是何等偏心,何等不公!
太玄察觉她心中怒火,淡淡道:“人不过蝼蚁耳,神却唯吾独尊。”
此时,他身后的金色轮廓,已经彻底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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