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枕刀 > 15、第十五章
    这些年里,楚河虽然嚣张跋扈,常有出格行事,但是从来没有缺席过任何一场大早朝。


    他今天不露面,暂时避开了针对他的大弹劾,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楚河为官多年,按理来说应该很清楚这里面的弯弯道道才是。


    所以他为什么会突然缺席?


    许多官员都无心上朝了,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与此同时,慕府。


    慕秋一大清早就过来东府陪慕大夫人用早膳。


    刚吃完早膳,就有婢女进来通报,说是骆姨娘带着两位少爷和三小姐过来请安。


    慕大夫人脸上笑容淡了些,但神情依旧是温和的,拨弄着腕间那个色泽温润的玉镯,吩咐道:“请他们进来吧。”


    片刻,半掩的房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慕雨跟在骆姨娘身后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如水翠色纱裙,上了淡妆,垂眸微笑时格外清新雅丽。


    “大伯母,二姐姐。”慕雨盈盈行礼问安。


    慕秋起身回礼。


    等众人一一见过礼,慕大夫人让他们在自己下首坐下,问他们怎么突然过来请安了。


    “是听说了二姐姐昨日遇刺的事情,我们做弟弟妹妹的,知道了这件事,自然该来探望探望二姐姐,又听说二姐姐在大伯母这里,想着许久没给大伯母请过安,所以就厚着脸皮过来叨扰大伯母了。”


    慕雨一直是拿自己当慕家二房的嫡女看,心气极高,在应答往来方面自是挑不出差错。


    她眼观鼻鼻观口,回答得令人挑不出差错,对慕秋的关心情绪也表露得恰到好处。


    多一份则虚伪,少一分则冷漠。


    慕大夫人脸上的笑容多了些,点头道:“你们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


    慕雨一直在悄悄观察慕大夫人,自然没有错过这份变化。


    她有些不甘地咬了咬唇,想起姨娘和她说的那些过往,心里又有些丧气。


    她和姨娘再怎么争,又怎么可能争得过一个死人,慕秋的亲生母亲、她名义上的母亲留下过太多遗泽,现在全部都惠及到慕秋身上。


    稳了稳心神,慕雨看向慕秋,轻声问起慕秋现在感觉如何。


    慕秋不失礼数地回了几句。


    随后两人便冷场了。


    众人这么坐着不说话也尴尬,慕秋陪着坐了会儿,实在不适应这样的场合,适时起身告辞:“大伯母,明镜院那边还有些事情,我先告辞了,等到晚上我再过来陪您用膳。”


    慕大夫人轻声道:“好,你去吧。”


    慕大夫人显然也不强求慕秋和慕雨他们打好关系。


    只要不闹出什么兄弟阋墙之事,维持得住面子上的平和,做事不损害家族利益,其他都随他们去。一家人各有各的缘法,像是慕云来和慕秋关系好,那也是他们兄妹自己相处来的情分,而非慕大夫人她刻意去培养的。


    慕秋朝两个弟弟笑了下,又朝慕雨和骆姨娘颔首示意一番,慢慢退了出去。


    只是在出了东府后,慕秋并不急着回明镜院。


    她坐在庭院里,晒着懒洋洋的太阳,顺便想着大早朝的事情。


    “小姐在想些什么?”白霜提着食盒走到慕秋身边,脆声问慕秋。


    方才慕秋觉得有些饿了,让她去厨房拿些糕点。


    慕秋打开食盒盖子,里面摆着一盘色泽漂亮、形状小巧精致的栗粉糕。


    一碟只有四块,份量并不多,只够拿来解解馋。


    慕秋拿起一块,没有说大朝堂的事情,转而说道:“你之前说,每逢深秋时节,京城西郊的枫树林最是好看,如今事情差不多结束了,我在想,等到堂兄休沐日了,拜托他带我去那看看。”


    白霜眼眸微亮,兴奋道:“过几日正是枫林最漂亮的时候,小姐若是去了,奴婢也能跟着沾沾光。”


    慕秋闻言笑了笑,吃了两块栗粉糕就有些腻了。她将食盒推给白霜,自己用帕子仔仔细细擦拭手指。


    擦到一半时,看着白皙的双手,不知怎么的,慕秋突然想起她反复做了二十多次的那场梦。


    梦里也是这双手,握着刀,指缝里沾满粘稠温热的心头血。


    卫,如,流。


    慕秋在心里一字一顿念着这个名字。


    这个人会是楚河之后的下一任刑狱司吗?


    思绪一闪而过,就在这一刻,梦中行人的交谈声骤然在慕秋脑海里炸响。


    -“卫如流?我知道此人,但初来京城,不了解他具体做过什么。”


    -“血洗刑狱司,踩着前任刑狱司少卿的尸骨上位……”


    下一刻,魏江那道清冷疏离的声音猛烈跃上心头。


    -“在兰若庭时,你问我要玉扳指做什么,现在我回答你。”


    -“你要真相,而我,要来杀人……”


    魏江要杀谁?


    魏江拿到玉扳指后又能杀谁!


    一联想到某种可能性,窒息感和恐惧感深深淹没了慕秋,她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掐住了她的咽喉,让她连呼吸都险些骤停,浑身止不住的颤抖。


    是的,惶恐,


    这种惶恐情绪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却比这两次刺杀都要强烈。


    “小姐,你怎么了?”白霜正在吃着糕点,余光注意到慕秋的异样,扭头看去,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她不明白,大白天的,小姐怎么会露出这种见鬼了的神情。


    慕秋勉强稳住心神,催促白霜:“我有些事要出趟门,去备马车!快去!”


    “啊……好,好……”


    目送着白霜的背影,慕秋仰头眺望远空。


    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日,不知什么时候,天边竟飘来了一团极大的乌云。


    黑压压一片,朝整个长安城力压下来,逼仄而吓人,随时都有可能下起暴雨的样子。


    凝视得久了,慕秋的心莫名狂跳几下。


    慕府马车时刻备着,以免府里主子突然要出门。


    慕秋正准备登上马车,一阵狂风便呼啸而过。


    风刮得极大,吹响马车檐角挂着的两盏灯。


    她的衣摆被风吹得卷起,细碎的雨水打在素色裙摆上,晕染开一片并不大的水渍。


    竟是已经下起了雨。


    不知为何,慕秋心底突然浮现起四个字——


    多事之秋。


    在慕秋的催促下,马车行进速度极快,好在雨天路上也没什么行人,马车一路畅通无阻,没有耽误什么时间。


    大概一刻钟后,马车穿过最繁华的朱雀街,拐进刑狱司所在的那条巷子。


    雷霆震怒,裹挟着滔天的威势刺破苍穹,大雨磅礴,长安城被这场暴雨洗礼着。雨水疯狂拍打马车,慕秋掀开马车帘,只觉得外面的天更黑了。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


    慕秋随手抓起伞撑在头上,匆匆下了马车。


    她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得翻飞,有些许迷了眼。


    慕秋轻轻眯起她的眼睛,隔着一片浩荡雨幕,看向前方。


    此时此刻,刑狱司那扇漆红色大门洞开着,朝慕秋发出无声的邀请。


    刑狱司的守卫最是森严,平日里都会有一队人在门口巡视,今日却出乎意料,没有任何人站在门口把守。


    不知是否是慕秋的错觉,她耳畔竟响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痛苦呼叫声。可当她认真去捕捉时,只能听到雨水噼里啪啦疯狂砸在伞上的声响。


    她一手撑伞,踩着满地的积水,慢慢走近刑狱司。


    一步,两步,三步——


    她迈上了门前几级阶梯。


    她走进了刑狱司。


    ***


    一扇大门,隔开两个世界。


    门内的世界满是狼藉,有浓重血腥味扑面而来。


    雨水从远处汇聚成股蔓延到慕秋脚边,她借着几分亮光,瞧见了雨水里的血色。


    杀人者人恒杀之,刑狱司充当着的素来都是屠杀者和施暴者的角色,可这一次,猎人终究被束缚在绞刑架上,引颈受戮。


    慕秋右手紧紧捏着伞柄,不知道是从哪升起的勇气,让她没有转身逃离此地,而是步步向前。


    她走上了通往刑狱司主衙的道路。


    也看到了横七竖八倒在道路旁边的尸体。


    一具又一具,尸横遍野。


    慕秋睫毛微微颤抖,她缓步上前,蹲下身查看了尸体的死状。


    在刑狱司内行凶的人并没有刻意折磨这些人。


    死者几乎都是刀刀毙命。


    慕秋的裙摆在血水里蔓延盛开,很快就被血水打湿,宛若一朵暗夜幽幽盛放的铃兰花。


    她在地上蹲了片刻,起身时动作太过猛烈急切,以至于头脑里升起一股晕眩感。


    靠着墙缓了缓,慕秋越过这具尸体,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终于,她看到了主衙那高高翘起、似欲凌空高跃的蟒蛇檐角。


    待到走近了,慕秋才看见主衙门外倒着两具尸体。


    这两具尸体皆是暗红色正四品官袍加身,官服揭示了他们的身份——刑狱司千户。


    除刑狱司少卿楚河外,刑狱司地位最高的二人。


    慕秋抬头,看向面前那扇紧闭着的主衙大门。


    她慢慢抬起手,想要推开大门。


    可她的指尖刚刚感受到大门的潮意,那扇一直紧闭着的大门便被人从里面,一把打开到了最大——


    一张俊美而冷厉的面容倒映入慕秋眼里。


    他下颚染血,薄唇紧抿,右手倒提弯刀。


    弯刀染血。


    刀柄上鲜血汇聚成一股正在慢慢往下滴落。


    落到了慕秋被泥水打湿些许的干净绣花鞋面上,青色绣花鞋上顿时绽放开一朵红色血花。


    慕秋的睫毛疯狂颤抖。


    她的视线并没有完全被面前这道高大的身体挡住。


    于是从没有被挡住的地方,慕秋看到了楚河的尸体。


    这个横行帝都整整六年的酷吏,死在了这个死寂的雨日。


    他倒在他最常坐的那张梨花木太师椅上,双目瞪大到极致,素来阴沉的脸上布满了不可置信与恐惧,似乎怎么想都想不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敢屠上刑狱司。


    慕秋猛地收回视线,直视面前这个身穿黑色劲装的男人。


    男人的视线如鹰隼般凌厉,同样锁在慕秋身上。本就薄凉的唇峰和冷厉的眉眼覆上薄薄血色,更显出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漠。


    他一身黑色劲装,浑身湿透,却不是被雨水打湿,而是被刑狱司上上下下众人的鲜血泡湿,宛若杀神临世。


    ***


    魏江安静与慕秋对视。


    他从她的眼睛里看见震惊,也看见了自己。


    眉眼下方留有一行早已凝固的血,不知是谁的血液飞溅出去落在他的脸上。


    但乍一看,像极了他在流着血泪。


    两人对视许久,魏江先动了。


    他朝慕秋所在的方向逼近一步。


    慕秋下意识倒退。


    魏江再近一步。


    慕秋再退。


    连退几步,魏江半边身子已经站在雨里,雨水顺着他的脸庞轮廓慢慢滑至他的肩膀,随后混杂着血水流下来,沿地砖纹路蔓延,一点点来到慕秋脚边。


    死寂之中,魏江竟是突然笑了一声:“怕吗?”


    慕秋没说话。


    她紧紧攥着伞柄。


    注意到她的动作,魏江又问:“怕还敢进来?”


    明明慕秋没有开口做出任何回应,魏江的谈兴却比平时好了太多。多日来的谋划终于完成,他今日格外高兴,甚至因为取了太多人性命而有几分诡异的亢奋。偏巧又在此地遇到个认识的人,魏江的亢奋便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口子。


    “是没认出我吗?”他又问了句。


    抬眸看了看撑在慕秋头顶上的伞,魏江想起那日码头临别之际她说的那句话——前路坎坷,风雨不歇,他的身边理应备着把伞遮挡风雨。


    只是这场大雨太突如其来,他出门时依旧像以前那样,并没有带伞。


    想起往事,魏江再问:“慕姑娘介意分我半边伞吗?”


    慕秋终于做出反应。


    她握着手里的伞,再退两步。


    魏江眼眸骤然眯起。


    密如鸦羽的睫毛上下轻颤,有雨珠挂在他的睫毛前方,随着他的动作滑落下来。


    慕秋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格外沙哑。


    “魏江,你到底是谁?”


    站在她对面的魏江似是笑了下,又似乎没有,她无心去分辨,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如鬼魅般在她耳边惊响。


    “我姓卫,燕国国姓之卫,名如流,海纳百川之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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