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在民宿用过早饭,一行人便坐车回沪城。
见小俩口之间明显比昨日亲密自然,沈奶奶也暗暗松了口气。
清明节后,沪城又下过几场连绵细雨,等天气放晴,温度也逐渐升高。
春末夏至的四月初,沈家阳台上种的茉莉花也绽出小小嫩绿花苞,风一吹,依稀可闻到幽雅清香。
这日周五,上午参加完一场座谈活动,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难得有个下午空着,沈静姝买了束兰花回天河小区。
她到家时,就见赵阿姨坐在客厅沙发上勾手工包。
她平时在家照顾奶奶起居,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忙着,闲暇时做点手工活,沈静姝和沈奶奶都没有意见。
此刻见到沈静姝回来,赵阿姨面露惊喜,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给沈静姝倒水:“沈小姐,你怎么回来了?下午不上班吗?”
沈静姝微笑:“上午忙完了,就想着过来看看奶奶。”
“这样啊。”赵阿姨走上前,接过她买回来的那盆淡黄色的蕙兰,夸道:“这兰花可真漂亮,待会儿老太太醒了,瞧见肯定高兴。”
“奶奶在睡觉?”
“是啊,中午吃过饭就回房间睡了。”
赵阿姨抬头看了眼墙上的圆钟,轻声道:“老太太每天睡到3点半差不多醒,沈小姐,你先坐坐,我去给花换个盆。”
“你忙吧,不用招呼我。”沈静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轻手轻脚走到奶奶的卧室门边,拉开一丝门缝,悄悄往里看。
见奶奶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她也不打扰,轻轻将房门合上,回了自己房间。
没多久,赵阿姨那边处理好兰花,走到沈静姝的卧室门边,恭敬询问:“沈小姐,你今晚留下吃晚饭吗?留的话,我去菜市场买些菜,最近春笋蛮鲜嫩的。”
沈静姝应道:“嗯,我今晚在家吃。”
赵阿姨笑了笑:“那我就先去买菜了,一个清炒鲜笋,再买点凉拌菜来?老太太说过,你最喜欢吃菜市场东面那家的凉拌菜。”
“好的。”沈静姝颔首,轻笑:“你去吧,家里我在就行。”
赵阿姨哎了声,略作收拾,出了门。
初夏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沈静姝的小卧室。
她从书架抽了本戏曲册子,坐在书桌前慢悠悠地看,看到熟悉的段落,不由自主用手指轻敲桌面,打着拍子,清唱两句。
倏忽间,她听到拐杖敲击地板的声音。
扭头一看,就见奶奶拄着拐,步履蹒跚地从对面卧室出来。
“奶奶,你醒了?”沈静姝微诧,放下手中书册,起身迎上去:“怎么醒的这么早?”
沈奶奶望着小孙女的脸庞,和蔼笑道:“大概是感应到你回来了,就醒了。”
“这倒有可能。”沈静姝眼中露出灵动的笑意,撒着娇:“毕竟咱俩心连着心嘛。”
沈奶奶笑笑,问:“刚才看书呢?”
“随便翻了翻戏谱,赵阿姨买菜去了,我晚上留在家里吃饭。对了,奶奶你跟我来,楼下花店新进了些兰花,我就顺便买了一盆回来。”
她扶着沈奶奶往阳台走去,那里养了不少花花草草,还有一只绿毛鹦鹉,一见
到有人过来,张嘴就喊:“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沈奶奶被这小鹦鹉逗得咯咯笑,再看那盆淡黄色的兰花,笑吟吟夸道:“不错不错。”
赏了一会儿花,奶奶顺势在阳台边的藤编摇椅躺下,懒洋洋晒太阳。
沈静姝搬着个小板凳坐在她身边,与她说着上午活动的趣事。
沈奶奶眯着眼睛听,冷不丁的,嘴里断断续续哼起一段曲调。
沈静姝听了会儿,眼底划过诧色:“是《泣颜回》?”
沈奶奶慢悠悠睁开眼,微笑着说是,又拍了下沈静姝搭在藤椅的手:“小囡,你给我唱一段听听,我老了,荒腔走板,唱不好听了。”
“好呢,那唱给您。”
沈静姝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回忆着《长生殿·惊变》中《泣颜回》这一折的词。
“来,我给你起个头。”沈奶奶稍稍坐直身体,纤瘦的手指轻敲着拍子,嘴里哼道:“花繁秾艳想容颜……”
沈静姝这边也起了范儿,玉指纤纤,腰肢款款,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花繁秾艳想容颜,云想衣裳光璨……
新妆谁似,可怜飞燕娇懒。
名花国色,笑微微常得君王看……”
午后明净的阳光透过阳台,斜斜地洒在那娇声莺莺的年轻闺门旦身上,虽未粉墨上妆,可那眉眼间的妩媚,将杨贵妃的闭月羞花、国色天香展现的淋漓尽致。
光影流转,花团锦簇。
沈奶奶仰躺在藤椅上,耳边是她唱了大半辈子的《长生殿》,眼前是她在人世间最后的牵挂。
少女娇俏的脸庞,灵动流转的眼波,恍恍惚惚化作她年轻时的容颜。
苏昆团里有名的旦角,风华绝代小杨妃……
那些青涩的辉煌的岁月,如尘封在抽屉里的旧册子,落满灰尘,纸张泛黄。
而她一生所钟爱的昆曲,却是生生不息,薪火相传,一代又一代地传承,永不枯竭,永远灿烂。
“向春风解释春愁,沉香亭同倚阑干……”
一小折唱完,沈静姝收了势,整个人也灵魂回窍般,从那夜半私语的长生殿回到21世纪的午后都市。
“奶奶,我这折唱得怎么样?有没有比从前好些?”
沈静姝侧过身,脸上带笑地看向沈奶奶。
却见奶奶两只手交握着,搭在腹上,双眸阖着,金色阳光洒在她苍老却依稀可见当年风采的脸庞上,嘴角还噙着淡淡浅笑弧度,安静祥和地仿佛睡着一般。
沈静姝忽然怔住,双脚站在原地,眸中的笑意一点一点地凝固,一种不详的感觉如潮湿冰冷的海水渐渐涌上胸腔。
奶奶一定是睡着了。
嗯,一定是这样的。
她努力睁着眼睛,眼眶却克制不住的染了红,脚步踉跄地走到藤椅身旁,她强颜欢笑地嗔道,“奶奶,不是才午睡完吗,怎么又睡了?”
手轻晃了晃奶奶的手臂,老人家的脑袋顺势朝一边虚虚歪去。
刹那间,心脏仿佛被利刃刺穿,鲜血横流。
“奶奶…奶奶,你别吓我。”
沈静姝尽量克制着眼中涌起的泪水,手指颤抖着,颤抖着伸向奶奶的鼻息。
了无呼吸。
“奶奶……”
她慌了,彻底慌了,泪水绷不住从脸庞淌下,她去握奶奶的手,明明还是温热的……
明明刚才还在跟她说话啊,怎么就这样走了……
“奶奶,你…你……怎么……”沈静姝哽咽着,只觉得心口被只大手紧揪住,叫她呼吸艰难,话也说不完整。
身子跌坐在地上,她哭着抓住奶奶尚有余温的手,贴在自己的颊边,陡然失了血色的嘴唇狠狠颤抖着:“不,不要……我不要你走……你还没看我把戏唱好……”
藤椅上的人,悄无声息。
“不会的,不会的。”最初的慌张无措过后,残酷事实的悲恸席卷而来,叫她身子忍不住颤抖,一张小脸也苍白如纸。
奶奶走了,真的离她而去。
脑海中仿佛一道白光闪过,泪腺彻底失控,眼泪断了线的珠子无意识往下掉。
她松开奶奶的手,挣扎着起身,去拿手机,打电话,120……
才刚起身,眼前忽的一黑,她伸出手想扶墙稳住,可每一步好似踏住虚空。
下一刻,身子一软,如秋风卷落的薄叶,飘然倒落在地-
陆氏集团,会议室。
大屏幕上连线多方,一场跨国高层合作会议正在召开,气氛严肃且紧张。
会议室内众人皆盯着屏幕,听着总裁与ures集团领导协商,流利的英语用低沉的嗓音说出,有种别样的压迫感。
忽然间,王秘书脸色焦灼,快步走向上座。
这突然的进入,叫会议现场和网络对面的与会人员神色微变。
王秘书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乱入,可一想到保姆赵阿姨在电话那头焦灼的哭腔,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一袭挺括黑西装的陆时晏端坐上座,见着来人,眉心轻折。
与视频那头的说了句抱歉,他递给王秘书一个眼神。
王秘书立刻上前,凑到他耳边低语:“陆总,赵阿姨来的电话,沈家老太太去世了,太太昏了过去,情况不明。”
这话刚落,便见那张一向没多少神情的脸庞陡然沉了下来,浓眉紧锁:“什么时候的事?”
王秘书咽了下口水,小声道:“10分钟前来的电话。”
他接到电话,足足在会议室门外来回纠结了快10分钟,才狠下心进来禀告。
陆时晏眸光沉郁,握着钢笔的手指用力,骨节隐隐发白。
“is,is……”
视频会议里,叶咏君拧起眉头唤了他两声:“会议可否继续?”
陆时晏回过神,黑眸看向叶咏君:“叶总,我这边有急事需要处理,我的意见方才已经阐明,接下来的事,由您与aiden协商。”
他说完,又切换英语,向ventures的负责人aiden致歉,吩咐副总主持现场,旋即起身,大步离开会议室。
“is!”电脑屏幕里,叶咏君的脸色沉了下来。
可那道凌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摄像头范围内。
会议室内,众人面面相觑,心头纷纷猜测,这是出什么事了,竟然能让陆总都变了脸色。
难道,集团遇到了什么重大事故?
一出会议室,陆时晏阒黑的狭眸紧盯着王秘书:“太太在哪?”
王秘书答道:“赵阿姨打了120,这会儿应该在去医院的路上。”
“备车,人民医院。”
陆时晏长指紧握,大步朝电梯过去。
“是。”
王秘书忙不迭拿出手机,给楼下司机打电话。
像是做了一场可怖而压抑的噩梦。
在梦里,她仿若一叶孤舟,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漂浮,远处那盏老旧的灯光忽明忽暗,强撑着最后一丝余力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风浪又起,最终还是没撑住,啪嗒电光闪烁两下,彻底喑灭。
再无一丝光明,再无靠岸的方向,从此没了归途,只剩下永无止境的漂泊。
冰冷的绝望,潮湿的腥味,叫她喘不上气。
“静姝…静姝……”
耳边忽然响起低醇的唤音,一声又一声,塞壬歌声般让人恍惚。
颊边感受到温热涌动,仿佛有一双结实有力的手,将她从冰凉的海水里捞了出来,一时竟落到实处。
“静姝。”那唤声愈发清晰。
“……”
薄薄眼皮微动,片刻后,艰难又缓慢地睁开。
有微弱的光照进眼睛里,沈静姝难受地眯起眼,稍微适应光线后,沉重的眼皮完全撑开。
橘黄色灯光下,男人清冷俊美的脸庞映入眼帘,那两道浓眉紧拧着,纠成一个结。
是陆时晏。
纤长的眼睫轻颤,下一刻,闭眼前的那一幕幕如潮水般涌上脑海。
她想到奶奶绵软无力却温热的手掌。
呼吸一时急促起来,她紧紧盯着眼前的人,想说话却又说不出,只得伸手死死揪住他的衣襟,黑眸里迅速盈满了泪水:“”
奶奶,她的奶奶。
陆时晏看懂她的目光,手臂将她搂得更紧,嗓音低沉:“别哭……”
他面容也染上哀色,语气克制而冷静:“医院已经宣告奶奶病逝,我已联系殡仪馆收敛奶奶的遗体,你……节哀。”
最后两个字,沉重,又无力。
节哀,她怎么能节得了呢。
那可是她在世上仅存的亲人,奶奶一走,从此她再没了家。
泪水再次从眼眶淌下,沿着眼角,晶莹一颗没入鬓发。
“乖,不哭了。”他抬手,长指擦去她的泪水,可怎么擦都擦不完。
她睁着眼,神色麻木,眼神木讷,怔怔地看向他,嗓音很哑:“她叫我给她唱一折长生殿,我唱了。等我唱完,回过头,她就走了,一声不吭,也没与我道个别,就那样走了……我以为她睡着了,去拉她的手,明明她的手还是热的,有温度的,可我怎么叫她,她不应我了……晚上赵阿姨还买了春笋,我们甚至…甚至都没来得及吃最后一顿饭……”
她絮絮诉说着,又像在自言自语,泪水无声滑落。
那双乌黑瞳眸中的脆弱,看得陆时晏心口发闷。
揽住她肩膀的手臂收紧,他将人拥入怀,嗓音沉哑:“奶奶要是还在,肯定不愿意见你这样伤心。”
她默
不作声,脸深深埋在他怀中。
很快,他就感受到衣襟一片的湿润,她像是只被抛弃的小动物,在他怀里呜咽抽泣。
他不再说话,手掌有一下没一下轻抚着她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她大抵是哭累到了,伏在他胸膛,没再出声,只耷着眼皮靠着。
见她情绪稍微平静一些,他低头,薄唇蹭过她的额发,语调温和:“你先躺着,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没出声,但揪住衣襟的手紧了些。
陆时晏起身的动作微顿,瞥过她凌乱乌黑的发,重新抱住她:“好吧,不喝水。”
沈静姝觉得疲累,阖眼靠在他怀里。
漆黑的夜幕无声降临,光线昏暗的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柔和的床头灯。
忽然间,手机嗡嗡的震动声打破了这份静谧。
陆时晏眉心微皱,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人。
她长发披散着,遮住半边脸,瞧不出情绪。
手机还在震动,他长臂一伸,挂断电话。
可没一会儿,震动声又响了起来——陆时晏拿过手机,指尖搭在薄薄的机身侧边,长按,准备关机。
“你接电话吧。”
沈静姝从他怀中离开,头颅低垂着,盯着膝上搭着的浅灰色丝绸被子。
陆时晏薄唇轻抿,再看来电显示上“叶女士”三个字,下颌线条绷得愈发紧。
他再次按了挂断。
然而,下一刻,沈静姝的手机亮了起来,叮叮咚咚响着铃,呱噪又突兀。
沈静姝侧过头,伸手去拿过手机。
见到来电显示后,眼底划过一抹异色,没立刻接,而是抬眸看向陆时晏,眼底泛起茫然。
“我来处理。”
陆时晏按灭沈静姝的手机,温声对她道:“你先休息。”
从床边起身,他大步走到卧室外。
房门带上,他往外走了两步,拿出手机,回拨电话。
“嘟嘟嘟……”
两声之后,电话接通,叶咏君不悦的嗓音传来:“你总算舍得接电话了?”
长指揉了揉眉骨,他靠在昏暗的廊边,语气冰冷:“什么事?”
“你还问我什么事?这话不该我问你吗!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么重要的会议,你竟然中途离场,你知道这次和ventures合作的机会有多重要吗?当着那么多高层的面,毫无解释的离场,这是你作为一个领导人该有的责任心吗?”
尖利的质问透过手机话筒传入耳膜,机关枪似的,吵得脑仁突突直跳。
陆时晏闭了闭眼睛,沉声道:“静姝奶奶去世了。”
电话那头的质问有一瞬的停顿。
三秒后,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就算是这样,事情也分轻重缓急,她奶奶那里不是有保姆吗,实在不行你派个助理过去照应着,哪至于要你立刻赶过去?这样重要的会议,涉及几百亿的合同,这笔生意要是吹了,那我们前期几个月做的努力不全都白费了?你什么时候这样感情用事?”
“我现在不想与你争论这些。”陆时晏拧眉。
“好好好,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被那个沈静姝弄得鬼迷心窍了,现在满心满眼就知
道沈家的事。去年为了沈家祖孙,你可以大老远飞去港城陪她们过节,抛下你自己的家里人不管。现在倒好了,连公司的生意都不管了。你哪里还姓陆,要我说,不如改姓沈得了……”
“说完了?”
“………”
“我妻子现在的状态很糟糕,需要休息,你骂我骂够了,就别再给她打电话。”
陆时晏面容冷峻,周身流露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晚些我会联系aiden,实在不行,我再飞一趟国当面谈。”
说完,他挂了电话。
掌心紧捏着手机,他闭上眼,强压下心头郁气。
须臾,再次睁开眼,眉宇间的冷冽散去,又换作寻常的淡然。
他转过身,下一刻,脚步顿住。
卧室门不知何时打开,光线晦暗的门边,倚靠这一道虚弱娇小的身影。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站在暗处,柔顺的长发垂下,白皙精致的脸庞上没有表情,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向他,眼底是难以揣测的情绪。
陆时晏心尖猛地一颤。
不知为何,忽然有种即将失去她的错觉。
“你怎么起来了,肚子饿了?”
手机放进西装口袋,他抬步朝她走去。
沈静姝站在门边,微仰着脸儿,乌黑的瞳眸凝望他,嗓音透着无力:“抱歉,又耽误了你的正事,你忙的话就去忙吧,我没事的。”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她勉力牵动着嘴角,扯出一抹弧度来。
这艰涩的笑意,叫陆时晏眉心皱起。
“没耽误事,我不忙。”
他走到她跟前,伸出手,想扶住她。
沈静姝眸光轻闪,下意识躲开他的手。
那伸出的手掌,僵在半空中。
沈静姝没去看他,垂下眼睑,低声喃喃:“真的,我自己可以的……”
她自顾自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卧室走去。
陆时晏指节微动,还没等他抬步,忽而就见那道孱弱娇柔的身躯,如风中残叶晃动两下,而后朝一侧倒去。
他眸色一沉,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将人接住。
“静姝。”
他揽住她,将人扶到床上。
她闭着眼睛,倒在柔软的床榻之上,眉眼间是难受不适的神色。
手掌轻覆到她额头,其下一片不正常的滚烫。
烧得很厉害。
“你听话,躺好。”
他扯过被子给她盖上,又起身倒杯温水,扶着她一点点喂到嘴里。
沈静姝烧得迷糊,由着他喂了大半杯水,喉咙中的刺痛感稍缓,但脑袋还是坠坠发痛,像有人拿着电钻在后脑勺滋滋钻孔。
头疼,身体也累,整个人好像快要死掉。
迷迷糊糊中,她身子严严实实盖住了被子,床边的人离开又回来。
长指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喂进两颗药。
“乖一点,把药吃了,烧才能退。”
男人的嗓音很温和,掌心抚着她的背,耐心哄道:“我哪里都不去,就在你身边。”
她心间蓦得有些发酸,眼眶又涨了起来。
她觉得她实在太糟糕了。
明明不该再拖着他的,可这一刻,她又无比需要他的怀抱,贪恋着他的照顾。
陆时晏从浴室绞了块毛巾回来,斜坐在床边,将那温热毛巾覆在她光洁的额上。
她合眼睡着,精致的眉心却还皱着,睡得很不安稳。
指尖不由轻抚上眉心,他动作轻缓地替她揉开,忽而见到她眼角滑落一滴泪,洇入枕头。
她唇瓣轻动,小声呢喃:“奶奶……”
“乖乖,不哭了。”
男人磁沉的嗓音在静谧卧室低低响起,他俯身,揩去她的泪:“奶奶不在,你还有我。”
感受到颊边温热的手掌,沈静姝脸颊无意识蹭了蹭,似乎被安抚到,呼吸逐渐平缓。
陆时晏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
等毛巾冷却,他拿开,低下头,以额贴着她的额,嗓音很低:“我会一直陪着你。”
似自言自语,又像许下坚定的承诺。
似自言自语,又像许下坚定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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