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节,人把家还,犬归自巢。


    为了磨炼意志而将自身置于人群中十几日的西国殿下取下了帷帽,露出那张高山白雪之容。


    地念儿眨巴着眼,屈服于好颜色。


    “算了,”西国内务长将心中诸多怨言悉数散去,他道:“还是搬家吧。”


    黑发贵公子身姿优雅地看着褐眼侍从东跑跑西窜窜,并未多言,好像在二人之间做主的一直是那个瘦小的侍从一般,


    “杀生丸殿下,东坊市情报基本收集齐了,咱们搬到西坊市附近的野寺小路去。虽说东西坊市之间一定会有信息重合,但总不能将西坊市放过,以有防漏网之鱼。”


    “等我花一个月时间将所有情报整理好,剩下的两个月便可以开始排查活动了。”


    杀生丸不置可否,地念儿就当这狂犬听进去了。


    虽说原谅了招来狂蜂浪蝶的自家狂犬,地念儿还是分外担心自家狂犬以后会不会招来更多的好色之徒。


    “要不我给殿下你易容一下?”


    杀生丸开口道:“不。”


    地念儿瞧着面前美色很是惋惜,他还是挺想看到西国殿下牌的麻子脸的。


    当杀生丸明确表态之后,他的决定便是千万头牛马也拉不回来。


    地念儿自认为比不上千万头牛马,遂也放弃了。


    许是在人堆里泡了十几日,成长了些的西国殿下说道:“不会再被人类发现的。”


    西国内务长瞳孔地震,这就话完全可以约等于,杀生丸他认错了!杀生丸他道歉了!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


    差点没给杀生丸行三跪九叩大礼的地念儿,心中掀起了吾儿长大了滔天幸福感。


    欣慰如地念儿背着小行囊,牵着比六十年前“乖巧”许多的西国殿下缓缓去了野寺小路。


    翌日清晨,送来拜帖的惟光久等不到地念儿开门,只能将染着紫藤花香的信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平安京的暧昧夜晚于黄昏时刻开始渲染,在初夏的蝉鸣之中,不上不下的中等牛车载着这京城千人斩——源氏中将缓缓而来。


    依旧是久等未曾开门,仆人们撞开了合院的门。源氏中将步入这寒舍中,见到的是人去楼空的空屋。


    一如在牛车里微微掀起的帘子,透过细小的缝隙,被世人尊称光华公子的源氏中将于十二亿分之一的偶然点,看到被风刮起的纱幕后明月般的黑发贵公子。


    现在,如梦幻泡影,一切都抓不住了。


    不知今生能否同眠,月君。


    源氏中将怅然若失,与他同样黯然的亦有惟光。


    不论这位平安京千人斩的源氏公子如何自怨自艾,他今生应当不再会有这十二亿分之一的运气了。而往后,与他相交的各色男女亦会使他流连忘返,不知月君是何人。


    前往野寺小路落脚的两位伪装成人类的妖怪更不会记得这位不知名的好色之徒。


    人类的一生太过短暂,若不能如流星般绽放光彩,妖怪们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结伴同游的两位巫女,行走在平安京的朱雀大道之上。


    翠子道:“宫水前辈,梦里之人还有别的线索吗?”


    已经放弃让翠子唤自己姐姐的宫水真一抵着下巴苦思冥想一阵后道:“虽然会与梦中之人时不时交换身体,但记忆总是会变得模糊,通常能记下十分之一就算是很不错了。”


    “唉,要不是因为梦中怀孕太过惊悚,我现在能不能记得都不知道。”


    还是黄花大闺女的宫水真一一脸苦恼,她摩挲着手腕上的组纽(由细线编织而成的绳子)。


    “反正穿着十二单的一般都是贵族姬君。然后身怀六甲,好像是快要生产了。家中好像有一个浪荡子哥哥,嫁的人也是个花花公子。她的丈夫我是没见过,但听女侍说,夫妻相处得很不好的。丈夫好像长得特别好看,情人众多,连夫人的女侍都会勾搭,反正是个糟糕透顶的渣男!”


    经历这样的灵魂互换,宫水真一对结婚什么的避如蛇蝎,怀孕太糟糕了!男人太糟糕了!


    翠子与宫水真一已经在平安京里游荡了七八天了,除了灭杀了几个弱小的作恶妖怪,依然一无所获。


    贵族的门槛太高,她们的信息太少,况且因为梦中人身体的恶化,宫水真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与她互换灵魂了。


    两位巫女如无头苍蝇般乱找一通后,现在她们陷入了迷茫。


    宫水真一都开始自我怀疑了。


    梦中之人是否是真实存在呢?就算她真的存在,以她虚弱的身体还能等到自己吗?而自己又真的有本事帮她逃出生天吗?因为一个梦,不辞辛苦赶来平安京的自己是不是太傻了?


    察觉到宫水真一的不对劲,翠子踮起脚尖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尽人事听天命,与其纠结莫须有的东西,不如继续坚持下去。既然已经决定离开糸守镇,来到平安京,那就不要想那么多。”


    “按照宫水前辈的脾气,如果不努力一番,以后一定会陷入深深的愧疚里吧。”


    宫水真一无奈一笑道:“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孩子安慰到,我也太没出息了。不行!不能再这样了!要拿出前辈的样子来啊!”


    见宫水真一重新打起精神,翠子咧嘴一笑。


    看着小孩漏风的牙齿,宫水真一释然一笑。


    宫水神社里没有人理解她为什么会相信梦是真实存在的,只有来神社修行的翠子信了她那没头没脑地胡话,还愿意陪着自己前来平安京。不管怎么样,她也要对得起翠子的信任啊。


    “话说,翠子你当初为什么会相信我的话啊,我自己都不晓得是真是假啊。”


    翠子歪头道:“前辈的灵魂告诉我,你并没有说谎。”


    宫水真一泄气道:“什么啊,跟我一样完全靠直觉嘛。”


    宫水神社世代供奉着纺织之神建叶槌命,但在神社的理念之中,神并不是一个超脱的生命体,而是万物之间的结,即万物之间于冥冥之中产生的联系。


    宫水神社里的神官与巫女,修习的也不是破魔之箭,而是以组纽为表现形式的法术。


    也许信仰着结,宫水神社每一代里都会出现一名仿佛拥有神之直觉的巫女,她仿佛神来到了人间,人们无法不信服她。


    而宫水真一便是这一代拥有神之直觉的巫女,至于其他人为什么会怀疑她的梦,更多的原因不是不信任,而是不想让神的化身离开她的守护之地。


    翠子在游历中发现了闭塞的糸守镇,对宫水神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留在那里开始新的修行。宫水神社虽然让她留在神社修行,但对于外来者,他们表现出礼貌地排斥。


    只有宫水真一一例外。


    当宫水真一一见到翠子,便说了让她自己都觉地突兀的言语。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是为了我来到了这里的。”


    翠子倒是没有对宫水真一撒谎,她天生灵力强大,而且对于灵魂颇为敏感。与其他修行者不同,他们是用纯洁灵力去净化污浊,翠子却是直接净化污染了灵魂,只要灵魂的罪恶不足以击败翠子,一切妖怪都能被翠子直接净化。


    而翠子的破魔之矢无法对蓝眼睛妖怪起作用,那就只能说蓝眼睛妖怪的灵魂纯净无暇,比她的灵魂还要干净。


    两位巫女说话之间路过了一张告示,翠子并未当回事,但宫水真一却是像被神之直觉主导了一样。


    少女鬼使神差地越过翠子,走到了告示前,仰头阅读起来。


    告示贴得有点高,相对于翠子现在的身高而言。


    小巫女只能跳起来看一行告示,再跳一下,看下一行。


    “左大臣爱女……近日被恶灵缠身……生命垂危……现源氏中将与左大臣广求大能救其与腹中胎儿之性命……必有重谢……有意者可摘告示……”


    翠子一小段一小段念着,宫水真一的眼睛越来越亮。


    踏破铁鞋无觅处,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宫水真一扯下告示,兴奋地对小巫女道:“真的是太幸运了!”


    被少女一把抱住蹭脸的翠子挣扎道:“那就先去左大臣府啦!别蹭我的脸!牙齿要松掉了!”


    “掉就掉啦,缺牙齿,说话漏风的翠子超可爱的!”


    小巫女:“……”


    一旁见有人揭下告示,正准备迎接两位巫女的仆人僵在原地,这两位真的靠谱吗?


    不管这两位来自乡下的年轻巫女靠不靠谱,左大臣早就因为愈来愈虚弱的爱女开始急病乱投医了,不然也不会有如雪片般的告示贴满了平安京的大街小巷。


    身着华服的左大臣瞧着满院的巫女、法师还有阴阳师连连叹气,这些修行之人各凭本事地群魔乱舞,但竹帘之后的葵之上却没有丝毫好转。


    素来气质高贵,性格清冷,端庄优雅的葵之上散着头发被梦魇折磨着,她的面色惨白如纸,虚汗连连。


    随着月份的增加,现在即便罩着被子也能看到葵之上那滚圆腹部。


    腹中胎儿在索取着母亲的力量,无形的阴物在吞噬着葵之上的生气。


    葵之上的处境已然处在了悬崖之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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