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就开始放声笑寻熠这模样可太吓人了。
方小厌咽了咽唾沫，心里直打鼓，一边揉脸蛋一边点点头。
没想到他又犯病了，突然止住笑声，还满脸严肃。
也不知自己又是哪一点没说对。
方小厌越发惴惴，眼看着寻熠拉长脸，眼角低垂，神色黯淡，情绪笔直的往下落，甚至叫人再也看不出来他刚刚还痛快的笑过。
“他算什么勇敢？明明是胆小鬼一个，只会画地为牢逃避现实。”
“（⊙o⊙）呃……”
这话方小厌没法接，就在心里嘀咕你是深井冰肯定你说啥就是啥。
可寻熠就此噤声，觑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
“小厌，你是真被他造作深情的样子给骗了，就他那种选择性眼瞎，自我催眠，倘若有一天，让他也看见那份报告，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
“到时候受到伤害最深的，肯定是我。”
寻熠不无落寞的说。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手杵桌面托起下巴，侧身仰看着亮晃晃的图书馆天窗。
此时已近日落，椭圆窗井有光线西斜，弧形钢架和彩玻璃把光明切碎，聚拢成一束晕白，高悬于穹顶，落不到身前。
再一次陷入深沉，寻熠裹足不前，呆了一会儿才用尽量轻松的语气叙说他的忧虑、怯懦和自私。
“我算看透他了，他和蒋东阳就一个德行，有一能吹百，屁本事没有虚张声势第一名，
就他那样，大学念不进去就找个由头离家出走，一会儿说是受不了蒋东阳一会儿又说是因为我，可转头他却舔着脸跑回蒋东阳那空降当老总。
这些年他依仗他瞧不起的蒋家，你知道他中饱私囊了多少吗？那都是个足够让蒋东阳大义灭亲的数。
就这，他还好意思说我游手好闲，说我吃蒋家白饭。”
“可是，小熠，我知道你真的……”
“我也眼瞎还不行吗？”
寻熠捂着眼睛打断她，声音像是裹着泥浆，他知道她要说什么，可他并不想听。
“方小厌，你要搞清楚，我和岑嵬是不会有结果的，但我和你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除此之外，都是王八蛋，只有我能保护你，能保护得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
“所以你千万别再被他随便糊弄两句，就把我的事情，全都告诉他。”
“哈！？”
方小厌刷地脸一白，条件反射就去捂嘴，先震惊得呆住又马上眼神虚飘飘起来，最后便十分羞愧的往后一靠，低下脑袋。
“小奸细，我早就知道了，这得有好几年了吧，只是你以前和他说过的就算了，往后可不能什么都告诉他，特别是有关麦恒的事情。”
“你是怎么发现的？”
方小厌小小声的惊叫起来，忍不住发问：
“拢共他也没找过我几次，而且我从来不敢多说。”
“你也不多想一想，上次我和麦恒闹得已经不算小了，为什么直到今天，你爸都没来找你麻烦。”
方小厌一愣，马上瞪圆眼睛：
“是你？！”
边说着她已经激动地站起来：“我说呢！哪怕麦横真进了医院，也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连他那些小跟班也没有再出现。”
又讷讷地坐回去，木愣愣地自言自语：
“小熠，麦恒他到底去哪儿了？我一直都不敢问，但我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麦恒出事的消息传到父亲那里，就来迁怒我，当然，他对我动手倒也没什么，可我这肚子……我真怕我护不住。”
“我主动挑的事儿我怎么可能不善后？”
寻熠反问她，抬手又去戳她脑门，想把她空荡荡的脑瓜敲机灵一点。
“所以啊臭丫头，连你爸和蒋东阳都不知道的事情，他远在焦州的岑嵬又能从哪里知道？肯定是你这只吃里扒外的小奸细！
臭丫头，我警告你啊！给我惹出这么大一麻烦你可别再拖我后腿了啊~~~
往后我得专心对付你的人渣前男友人渣大伯和人渣爹，你别到时候我在前面冲锋陷阵，你在后头把我贱价大甩卖出去。”
寻熠难得一番话长篇大论啰里啰嗦，够重，也够直白，让方小厌不禁闭紧嘴巴，还正襟危坐。
其实她自己很清楚，
她把自己送上了一条窄路，一条艰险的路。
自己只想留下孩子，但不想和孩子爹、和麦家方家再有半分瓜葛的任性，
单凭一己之力，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但她总是天真的，总是会幻想。
虽然她喜欢笑声说，自己是一束生于寒冬的枯枝，不合时宜，人人可以攀折，且人人厌弃。
但哪怕出生于扭曲的夹缝，被粪土浇灌，被暴虐饲养。
她也总是去幻想那些未曾拥有过的、质朴的、简单的、温暖的愿望。
所以她才能做出叫寻熠惊愕的举动来。
只见她突然起立，坐到自己旁边，先贼头贼脑的观望四周，才掏出一张银行卡，推给自己。
“小熠，我认真考虑过，我不和你结婚，但你得帮我个忙，这卡里的钱你尽快帮我找个账户，把钱转进去，等你觉得安全的时候再汇给我。”
“……”
盯着那张金灿灿卡片，底色印有‘信易’两个字，也有方小厌的姓名钢印和有效期。
寻熠愣怔了一秒，脸色大变，立即把卡塞还给她。
“你不要命了么？你不要命你也别害我！赶紧还回去。”
“往后我一个人得用钱。”方小厌急了，紧挨过去拉他的衣兜，使劲往里塞。
“那也不能偷方家的！”
寻熠也急了，索性上手揪扯方小厌的耳朵。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信不过我么？再过小半个月就是你们家各分支家用金登记入账的时候了吧？连我自己都被蒋东阳看管得严严实实，我有什么本事，去给你找让人查不到流水的账户？”
“……”
“赶紧打消带球跑的念头，乖乖跟我结婚吧。姑奶奶，你这会儿要跑了，别说方家，他们麦家更不能放过你。”
“可是，可是……”
“你能跑哪儿去？乡下？边境？国外？你是不是带球跑小h书看多了？真以为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能高枕无忧了？”
“可我也不能这么拖累你啊……万一你以后，突然正常了，喜欢上别人，你都是个二婚。”
“你跑了就不拖累我了？”
寻熠都被她天真得气笑了，不接她的卡，还摁着喉咙警告她：
“告诉你，你要是胆敢怀着麦家的金孙跑路，第一个被那帮老王八蛋拉出来祭天的，就是我。”
“……”
“所以你多信任我一点吧。”
寻熠眉峰皱拢，哭笑不得，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后背，忽然向她道：
“小厌，其实那晚上麦恒没进医院，而是进了拘留所。”
“？！”方小厌一懵，惊骇的抬起头。
她不相信，绝对不信。
在榆城，无论谁被警察抓了现行都不可能是他麦恒，虽然他这些年没少作奸犯科，但同时他也十分谨慎小心。
他虽然横，但并不傻，麦家的脸面才是他的依仗。
可当自己目不转睛的盯着寻熠时，也就是他蒋二少爷，行事滴水不漏，且悄无声息，话也说得云淡风轻。
“只是很快就要放出来了，行政拘留而已，小厌，今后你尤其要听我的，不能乱讲话，更不能乱跑。”
“……”
“但我这……很快就藏不住了，小熠，我要躲到什么时候？”
“拍卖会。”
寻熠几乎无声的对她说，转过身去深望她一眼，轻吁了一声，又向她道：
“居然敢把这笔钱偷出来，小厌，你是一点退路都没打算给自己留了？”
听他忽然沉重，方小厌瘦弱的肩膀震了一下，短暂的安静片刻，她便默默收回那张卡，再冲寻熠笑了笑。
“小熠，后路是什么？就我这处境，再坏还能坏得过眼前么？”
说完后又低回头去，无声的蜷起肩背。
就见她衣袖宽大，两条麦秆一样的细胳膊掐紧大腿，轻轻颤栗了一会儿，似乎在极力抗拒某些无形却沉重的东西，过了半晌她才抬起头，又是一副天真的模样。
“诶呀小熠~~确实是我挺笨的，可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哪怕再蠢，也不敢再擅作主张，毕竟前几年我也是因为你……你当时那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像个僵尸，我心里不好受。”
听到这儿，寻熠一怔，故作惊诧的按她头顶，就怕她姑奶奶脑子一热感情用事，表情夸张的笑话她：
“你自己就破烂事一大堆你还有闲心管我呢？赶紧的，孕期禁忌和孕检时间你记清楚没有？有没有想过休学报告要怎么打？往后要怎么补学分拿学位？”
“啊啊啊求求你可别再念叨了，到底是你怀孕还是我怀孕呀？以前都不觉得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小熠你怎么这么啰嗦？”
“呵~~这才刚开始呢你就嫌我啰嗦，等你明年生日，咱俩达成9块钱的交易，我还得啰嗦你一辈子。”
“哈？！”
方小厌一下子瞪大眼睛，一张脸惨白，连忙直起腰来。
神色甚至比卖友求荣被抓现行还要慌张：
“不不不……不是说好是假、假、假、假结婚么！？随时都能一拍两散几个冷静期都挽救不了那种？寻熠你说什么一辈子呢，谁要跟你一辈子？”
她都被吓得结巴了。
虽然和这臭丫头的友谊十分纯粹，近乎于铁哥们儿。
但被她这么拼尽全力的抗拒，还被她撇着嘴嫌弃。
寻熠就觉得……莫名火大。
就没忍住抱起胳膊，凉嗖嗖地问她，
“你怎么回事？是我哪里配不上你么？”
“……”方小厌求生欲极强的摇脑袋。
“那你干嘛这么讨厌和我一辈子呢？”
寻熠好笑她僵死羊一样伸直胳膊人却往后缩，直挺挺的摇头，再接再厉地逗她：
“你刚刚不还说人这一辈子潦潦草草，没必要有局限，怎么个活法都行，那要不干脆我给你个机会，让你来喜欢我？”
方小厌越发脑袋摇得惊天动地。
她没敢跟寻熠说，她主要是害怕岑嵬，怕他那双胳膊。
就他好大哥那种一米八几工地里捆钢筋扛水泥的胳膊，
要是自己敢对寻熠动了啥要不得的心思，
他要起了杀心真想拦腰撅折自己，他最多也就十来秒的事情吧~
简直越琢磨越可怕！
一边又想到还没亲手抱抱腹中骨肉，还没能把他养育成人，
一边还想到自己从未自由地生活过一天，不想就这么变成炮灰……
方小厌赶紧硬着头皮谢谢他蒋二少爷的错爱，和他划清界限。
“我不要我不喜欢你，寻熠你不是我的菜，咱俩一定先搞清楚了，咱俩就是假结婚，等我带着孩子平安逃出榆城，咱俩就离。”
“那我要是不离呢？”寻熠继续逗她。
“那也就没有结婚这事了。”
方小厌一脸坚定，回答得斩钉截铁：
“我离家出走躲山里生，躲村子里生，躲边境去生。”
“哈哈哈臭丫头你赶紧省省吧，你想得有点多。”
“哎哎！你们怎么回事？盯着你俩好半天了怎么这么不自觉呢？这里是学习的地方，要聊天上茶馆里聊。”
突然有个声音横插进来，是图书馆助管老师。
虽说这会儿临近饭点儿学生非常少，这里位置又很偏，自己和小厌也一直压着嗓子。
但交谈的手势确实过于大了一点，有些惹眼，显得挺没素质的。
寻熠连忙站起来向老师鞠躬道歉，诚心道歉，
得到她允许便开始收拾书本资料笔记本电脑，准备闪人。
“等等！”
即将离开时，却又被老师叫住，寻熠和方小厌一齐一愣，站在桌边，狐疑的看着助管老师。
“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么？你的校园卡呢？”
这话是冲着方小厌去的，老师同样很狐疑的打量她，等接过她递来的校园卡后，便对着照片打量她。
“文学院文秘专业，方小厌？”
助管老师显然以前是见过她的，有些诧异她现在的装扮，也一直没有把校园卡还给她意思。
周围即便人不多，但恶意却不少，开始有些不堪入耳的声音。
【方小厌？她怎么这副打扮？她从良了？】
【啥？你不认识她？不就麦院长家那个……关系户……经常坐跑车……】
【是漂亮，但人富二代，听说玩得挺大的多人运动都可以，放得特别开】
“麦？卖什么？怎么卖？你不知道在校学生不能纹身么？你辅导员是谁？”
连老师也刀子一样盯着她的脖子，摇头讥讽，递还她卡片时还不忘警告她：
“既然你不适应图书馆里安静学习的氛围，以后就不要来，这里不欢迎小太妹。还有这位同学，你是建筑城规学院的寻熠吧？像你这么优秀的学生，交朋友可要擦亮眼睛啊。”
“什么？！”
“我这不是纹身是乱画的，下次一定洗干净，谢谢老师。”
方小厌巴不得赶紧躲得远远的，一边拽住寻熠胳膊一边勾住书包电脑包，把人往廊道方向推。
之后一路蹦蹦跳跳，和脸色不好看的寻熠一起蹦跶下长台阶，还冲他撒娇。
“哎…我饿了，我想去吃商业街新开那家日料，小熠，你今晚怎么安排？”
“6点40，送你回家，顺便在你家门口晃悠20分钟。”
“啊？”
方小厌立马俏脸一皱：“那不是赶不上了么？”
寻熠定了一会儿，压下愤懑，佯怒的敲敲她脑门：
“吃货，本来你也不该吃生冷，孕妇要忌口。”
“为什么要忌口呀？不是应该营养均衡啥都得尝尝看吗？哎……不能吃生鱼片那吃拉面总可以吧，就校门口那家，吃完你再陪我去一趟纹身店。”
“纹身店？你要洗纹身？”
寻熠顿住，眼睛瞟往她脖侧，这才反应过来一路上她总是在扯领口，恨不得捂着走。
但怎么可能捂得住，那样大那样丑陋的一个图案，线条粗糙，着色不均匀，隐隐还能看见烟头烫的疤，
也不怪她说随手画的，那位助管老师还真就信了，
确实这个“麦”字，纹得歪七扭八，谁能花钱纹成这样谁当时就得砸了人家的店。
“去什么纹身店不去！”
寻熠校霸似的：
“陪你吃拉面倒可以，你再陪我去吃榴莲蛋糕。”
“榴莲？！”
方小厌讨厌得咦了一声，捏着鼻子一脸嫌弃：
“小熠你想我死吧？吃屁榴莲！”
寻熠马上一脸坏笑：“就吃榴莲，孕妇得营养均衡啥都得尝尝，芝士榴莲千层你也得尝尝。”
“小熠！”
方小厌气得跺脚，一边撵着他跑一边抬手捶他。
“我不吃榴莲，想想那味儿我都受不了，小熠你也不准吃！要吃蛋糕就吃抹茶味的，只准吃抹茶的。”
“嘿嘿嘿臭丫头你还管得了我了？”
“我就管你！咱俩马上就婚礼了我肯定要管着你，你今天必须给我大碗拉面加蛋加叉烧，蛋糕只准吃抹茶的！”
“行行行怕了你了臭丫头，给你买抹茶，抹茶行了吧……”寻熠讨饶。
“这还差不多。”方小厌猖狂大笑。
眼看着她终于笑出点小女孩的模样，寻熠心底稍微松快些，边把她的书包背到自己肩膀上，边对她说：
“小厌，你要记住，你的出生没有错，你有选择的权利，你也有追求自由幸福的权利。”
方小厌倏忽一愣，一瞬间眼底泛起的不是感激，却是恐惧。
是一道道鞭痕一次次欺辱烙印在心底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又去扯领口，可呆愣半晌之后，她还是抬起头，直视寻熠。
尽管噩梦暂时醒不了，她却笑着说：
“行，我都听你的。”
“这就对了嘛。”寻熠笑起来，按了按她脑壳顶，又开始欺负她：“吃榴莲你也得听我的。”
“诶呀小熠，我不要吃，我真不喜欢榴……岑嵬？！”
反正时机就是挺凑巧的，
正好在榆城大学网红路上，
在浓密的树荫底下繁花交错旁边，
在朝气蓬勃青春洋溢的青年男女学生之间。
寻熠手还抚着方小厌的头发，眼底尽是宠溺，还同她校园小情侣一般追逐嬉戏打情骂俏的时候，
榴岑嵬全都看见了，而且一清二楚，起了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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