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怕是要大闹起来…”
深夜，负二层，水泥缝隙间有股股阴风，jessica紧了紧披在自己肩上的西装外套，喃喃自语。
原本与老板分道扬镳以后，她已经打算驾车回家了。
但走到半路，她还是顿住，有些担心的折返回去，抬手敲了敲奔驰车车窗。
“要不……我先送您回家？”
他老板果然还趴在那儿，压着方向盘，宛若一只冻僵了的大扑棱蛾子，只单穿一件西装马甲和薄衬衣，领带扔在一边，俯背塌腰，没了阳气，还埋头藏脸一声不吭。
“岑总？您没事吧？我先送您吧。”
这大概是她从一线地产发展商那里跳槽到小岑总的焦州项目部以来，最逾矩的一次建议。
毕竟这样颓丧的小岑总，她是从来没有见过的。
“……”
“蒋东阳的钱到账了没有？”
他老板安静了一会儿才诈尸，声音就像得了感冒，还一开口就要钱。
jessica赶紧拿出手机查看一下才答：
“到了，6千8百万。”
“哼…”
岑嵬依旧埋着脑袋，肩膀一怂嗤笑一声。
“铺路撒网的事他倒是爽快。”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抬头，闭着眼睛揉捏鼻梁。
“先联系材料商，把二期预付款结清，剩下的全部填到焦州公租房和棚改项目的保证金缺口上，这个工程不动起来，后面的也动弹不了。”
“可也不够啊。”
jesssica踮了踮脚，向高处落座的老板仰起脸。
她们老板果然一副很倦怠的样子，眉头深锁，遮掩面目。
“我知道，加上拍卖行的尾款，卖了我都不够，所以还得你再坚持两天，明天中午你就得回公司，有两件要紧事，你要先办妥。”
“……”
“一是三天之内，帮我安排几场局，人要全部接到榆城来，包括漾北城发行行长和信贷部主任，洪江金融的王经理，伟西实业的李茂名，还有保利拍卖行经纪人，时间尽量错开，地点就……榆焦边界的霞湾温泉度假酒店；
二是找一家靠谱、嘴严的代理公司，草拟一份土地使用权出让申请，同时联系霞湾国土局尽快进行市场价和使用权益估值，把咱们霞湾那几块地挂到交易平台上去，记住，程序能快就快，但让他们不要一次全放完，要看着风向来。”
“什么？”
jessica惊叫起来，两手扒住老板的车窗：
“你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办好所有批文，争取到建设用地指标变更了使用性质，这眼下马上就能下金蛋的母鸡，你却要卖出去？”
“要是我没记错，咱们有好几期流动债就快到期了吧，总像蒋东阳那样过桥也不是个办法，欠的钱滚雪球一样，我快连你的加班费都付不起了。”
岑嵬不耐烦起来，揪完鼻梁骨又去按额角，始终闭着眼睛。
“回去休息吧，待会儿这里也得闹起来。”
“……”
jessica却始终不肯走，红唇轻抿，眉目颦蹙，坚定的瞪着他们老板，妄图瞪他一个反悔。
岑嵬却脸色黯沉，恼火的摆摆手：
“你瞪我也没用，我还能怎么办？总公司光说好话不给钱，不能让你们跟着我一起坐牢吧？”
又压了压火，缓缓道：
“现在旅游商业区立项口子卡得这么紧，咱们起码账面要漂亮，才能让项目尽快上马。jessy，难道连我你也信不过了么？只要眼光好，以后还能捡着漏。”
边说着边就直起上身，岑嵬终于睁开眼睛，先弯腰翻出一样东西，再歪向车窗边，递给jessica。
见她犹疑又惊喜的伸手接走后，便凑出脑袋去，气息粘稠离她修长的脖颈十分近，顺手撩开她挡住脸颊的一绺头发，帮她拢到耳后。
“原本打算等你完成任务再奖励你的，想想也没必要，是不是？因为你从来不会让我失望。”
凑不要脸的美男计！
jessica十分清醒，太明白他们老板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种不道德的职场pua行为，他信手拈来。
若非自己扒着车窗且意志力坚定，差点就要崴脚了。
于是jessica收了他的珠宝，握拳定神，五味杂陈的谢谢他们老板：
“明白了，这几件事我会亲自跟的。”
直到目送她干脆利落的转身，那一抹胭脂红的宝马z4消失在远处，空旷的贵宾泊车区即刻变得很安静。
又剩自己一个人。
车窗外面只有高大的四方梁柱、冰冷的水泵井和沉重的人防设备门，车内突然回响起微信提示音，就格外刺耳。
一下子情绪又跌落到谷底。
岑嵬仿佛喝醉了直不起腰来，重新俯趴在方向盘上，从黑黝黝的车兜底下去查看信息。
约莫十多分钟前，从宴会厅出来时，他已经精疲力竭，却还是忍不住给寻熠打了一大段的信息。
但发送前通读了一遍，不止语无伦次，还怨气十足。
岑嵬深觉自己mdzz，又可笑又可怜，恼怒的删除后只问他一句：
【我今晚表现得怎么样？】
结果一直等到这会儿，寻熠大概已经坐上了方家的豪车，成了人家的东床快婿，才有空给自己回：
【十分出色，可以加个鸡腿y(^_^)y】
我可去你妈的鸡腿吧！
岑嵬恼火的撞了一下前额，仍旧压着一只手，用另一只手飞快的戳键盘：
【谁他妈稀罕你的鸡腿？】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才回复：
【……】
原本还是有一丝丝希冀的，结果却等来一串意义不明的省略。
岑嵬一愣，突然就失望透顶。
可能寻熠是没话找话，也可能是没明白，更可能是无话可说是厌烦，
对自己厚颜无耻的纠缠感到厌烦！
没来由的心脏就揪紧，哀鸣尖而深，胸口崩裂出一道道荆棘一般的伤痕。
【星子，在你眼里，我的心就真的这么不值钱么？】
这一句已经全然豁出去了，
因为自己竟发送了语音，说完就把手机甩得远远的。
再次关闭车窗，把眼睛压在手背上，四周一下子乌漆麻黑透不进亮光来，也隔绝掉所有响声。
唯剩自己眼角发胀，肠胃泛酸，清楚地听着自己心跳不正常了，总是夹杂冰裂般的咔咔声，明明张着嘴，却呼吸艰难。
喉咙堵得很，忍不住就去扯领口，用力阖眼。
结果眼前浮现的，仍然是十多年前那个光线呛眼的下午。
是盛夏，阳光炽盛。
田垄晒得搓灰，草木花叶无精打采。
自己肩抗软管小心翼翼的踩在田垄上，走了好远才走到公路路肩底下的田地里，正汗流浃背，疲惫不堪时，倏然就看见了他清亮的眼睛。
鼻前霎时弥漫起熟悉的气味，有泥土粪叶被压埋暴晒的酸臭，也有草莓浓郁的甜香。
然后又看到他那截手臂，塌在泥土上，手指瓷白，皮肤细腻，被脏兮兮的篷布盖着。
明明那么热的天，他却说：“我冷~”
明明正发高烧，说话都大舌头，却冲自己张牙舞爪的：“我踩烂你多少钱的，我赔给你！”
赔？他拿什么赔？他踩烂的吞吃的他赔得起么？
自己当时就该把狗链子拴到他身上，把他扔进地窖里，把他关到死。
每每想到这里，总是悔不当初，岑嵬眼底浸出深红的蛛网，甚至咬牙切齿。
‘是不是我的心就真的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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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响起砰砰砰砰的声音，正暗自消解痛苦时，车门却连震好几下。
岑嵬什么迷惘阴郁的情绪都被吓走了，有人正大力捶车门。
“你没事吧？你是不是喝酒啦？喝酒不能开车的啊！”
叶芯泉坚持不懈的拍，岑嵬惊魂未定后一张脸气得发紫，手背鼓出青筋，坐在车内火苗蹭蹭往上蹿，终于打开车窗玻璃。
“你他妈有病吧？”
叶芯泉趁机深嗅一阵，好像确实没有酒味。
再挑眉抬眼认真去观察蒋岑嵬，好像他确实情绪不对头。
眼睛都红了。
于是叶警官凭借多年的调解纠纷经验，嘿嘿尬笑两声，一边绕到副驾驶等着他给自己开门。
一边放缓声音劝慰他：
“哎，成人之美那是人间大善，虽然你爱慕着方小姐，但明显她和你弟弟那是两情相悦，咱们就看开一点，大度一点好不好？”
岑嵬懵了一秒，啧啧两声，倒吸一口凉气千万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最后是眼睛恶狠狠的觑眯起来，要不是车内空间狭窄又没有趁手的兵器，他都想袭警了。
怨浊气辣乎乎的憋闷在胸口，最后反倒笑出了声。
“呵呵，凭什么就让我一个人大度？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他多少年了？”
“别啊！”
叶芯泉硬是等来他不情不愿的给自己开车门，跳进副驾驶，一屁股坐定还转脸看着他，让他把车窗重新关好。
“强扭的瓜不甜。她又不喜欢你，干嘛非得和你弟弟争呢？听姐一句劝，娘们儿有的是，要我看，别的不说，就刚才你那女秘书不就挺好的嘛。”
“嘿…？”
岑嵬也转了个身，手肘杵着方向盘手指搁到嘴唇上，饶有趣味的捻指，上下去瞅叶芯泉，眼见她理直气壮还一副‘她全都懂’的样子，就问她：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我？”
“她要喜欢你她能跟你弟弟那个~那个~？”
叶芯泉单刀直入，面向他抱着胳膊挤眉弄眼。
劝解感情纠葛这种事，她最有经验，就得强势就得话不狠不说。
要是那种模凌两可瞎忽悠的，那可太害人了，哪怕给人留下一丁点不必要的念想，等哪天他一回过味儿来，还得跳楼。
“……呃。”
岑嵬噎住，转回身去两手握住方向盘，没来由就呵呵呵的疯笑起来，最后甚至笑得仰颈，唾沫都来不及吞，挺像个执迷不悔的神经病。
“哎……”
叶芯泉重重的叹一口气，接着劝他：
“我看刚才你在宴会场上的表现，还挺有风度的嘛，你都帮你弟弟给人送了那么老些珍贵的礼物，怎么这会儿就……”
“他不是我弟弟！”
蒋岑嵬突然把方向盘攥出声响，眦目欲裂的低吼，两眼却瞪着车窗前：
“你躲我车里不就是冲他来的么？现在他出现了，你还抓不抓？”
一瞬间，叶芯泉又嗅到那种阋墙谇帚兄弟反目的狗血气味，已经预感到蒋家将会上演一场腥风血雨的大片。
但此刻她却顾不得调侃，因为目标出现了。
首先就是那位哭着跑出去，消失了一小会儿的麦恒少爷。
一路偷听警方频道预估他的位置，叶芯泉马上就全神贯注起来，蜷身绷背，压低脑壳与中控台平视，也盯着车窗前，像是即将要弹出去一般。
果然出现的人不止麦恒一个。
还有一直躲藏着的‘鱼锅子’
麦恒在前他在后，两人一路走来，却拉拉扯扯。
‘鱼锅子’似乎是在苦苦哀求着什么，神情急切慌张，癞皮狗一般紧追着麦恒忽左忽右。
麦恒更是火气十足，时不时就旋身踢打他两下。
怒气冲冲地走到跑车面前时，他跳进车内，却勒令‘鱼锅子’留在原地。
“站住！警察！无关人员散开否则使用武器！”
时机到了，转瞬间杨漾和小侯就冲了过来，都是举着枪的，分两路包抄。
麦恒少爷脸色一白，马上启动提速，跑车轰隆一声就蹿了出去。
被吓懵了的‘鱼锅子’见救命稻草要逃，立马也飞扑过去。
瞬间他便壁虎一样扒到了跑车车前盖上。
但麦恒少爷哪里会管他的死活，顶着人就往前冲，还窝火的甩车。
“站住！停车熄火！”
杨漾抬手就想打他跑车轮胎，但又不是在拍电影，手=枪=子弹哪可能那么容易就有效击穿外胎橡胶。
连接开了两枪麦恒都不停车，蹲了一晚上，眼看还是要徒劳了。
但是杨漾这人叶芯泉是了解的。
他虽然五大三粗，做事却极为细腻，耐性又好，既然他老早就追踪到‘鱼锅子’的位置，又敢违抗命令放他出来溜了这么老长一会儿时间，那他肯定已经拿到了一些关键证据。
虽然后期依法传唤麦恒的时候，还是会遇到很多未知的掣肘和阻力。
但弟兄们的安危总是最重要的。
所以叶芯泉抓耳挠腮，想也不想就探出头去，冲杨漾和小侯大喊：
“别管麦恒，先去捡‘鱼锅子’”
突然眼前一晃，车子动了。
“系好安全带！你不抓，我帮你抓。”
岑老板突然打算见义勇为，按启动踩油门一气呵成，同样肩背耸立，就等着麦恒那辆橘金色沿狭窄的出口车道冲过来。
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回响起骇人的音浪，一切不过数秒之间，叶芯泉脸色大变刚扣好安全带并怒吼一声：
“你他妈到底喝没喝酒？！！！”
车头已经横着甩了出去。
岑嵬开了四驱，一把方向打到底，轮胎抱死的刹车声尖锐刺耳，紧接着便是巨大的哐当一声。
他这辆奔驰越野不过是小几百万的高档车，但是改装费就数倍于车价，全车加装防弹钢板还垫高了车架底盘，整车比出厂时重了不少，顷刻就把跑车屁股原地怼了个对向。
叶芯泉闭眼前，正好看见安全气囊挤歪了岑嵬的脸，有血淌进他嘴里。
他还来了这么一句。
“我真没喝酒，改天约你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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