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护你周全
容霜至在心里又想骂他又想夸他。却还是矫揉造作地装作惊喜地抬起头, 脸上带着未干的泪慌忙朝前而去。
直到了顾流风的面前,像是不懂事一般扑在他怀里,娇滴滴地道:“客官, 您喜欢奴吗?”
顾流风一愣,手里却是稳稳抱扶住他,一双眼睛带着觑惯了风流的宛然,抚着他那张小巧的脸,笑笑道:“你这么漂亮,我自然喜欢。”
“客官喜欢奴就好,总不枉奴一片心意。”容霜至嘤嘤道,淡粉水润的唇却是贴在顾流风的面前。旁人只以为他在索吻,却没看到这位正连着声音都不发出来地, 无声跟顾流风道:“加钱。”
顾流风那双幽远的眼睛从没有离开过他,在他自个儿加戏的下一刻就反应了过来了。一抬手, 二楼的帘子便无声落下,将楼下的饺子们遮了个干净。室内的红烛灯影不甚明亮,顾流风索性将他翻个身压下,落在自己臂弯内。脸无声低下去,一手指了指他的唇, 对着他冷漠无声道:“自己揉。”
容霜至:“…………”演戏演过了不好收场, 雇主让我自己动怎么办?
此刻顾流风仍然紧紧将他箍在臂弯下, 时不时弯下了头动作, 黑袍白纱散乱在一块,那两相交颈的影子投在厚厚的帘子上,无声地便是旖旎暧昧的气息。
可怜他这位诱惑霸总的娇娇人儿却是在私下里木着脸, 偷摸地狠狠搓着自己的唇。心里暗骂着方才得意忘形的自己。“让你没事找事, 让你借题发挥!让你自讨苦吃!”
直到容霜至自己将它们□□得红通通, 惨兮兮,肿成了不正常的样子,顾流风才勉为其难地眼皮抬了抬示意可以了。
说罢,一把将他抱起来,扫了一圈,这才淡望着远远观察的香娘。那入鬓的长眉往上一挑,周身便带着股“我不好惹”的邪魅气质。
“房间呢?”跟顾流风一同进来的人适时咳嗽了声,嘶哑的声音却是不怒自威。在顾流风踏出第一步之前让香娘及时醒悟,慌忙将他引去一个房间。
容霜至在进门的时候还尽职尽责地“嘤”了嘤,待到顾流风将他放在床上,顺手布上了个结界才“腾”地坐了起来,抹了抹自己的唇,哀怨道:“客官,您好狠的心。”
“狠心?”顾流风似有所动地挑了挑眉,抖了抖披风坐在一旁。一双眼睛却是直直望向容霜至,那眼睛里幽深得仿佛墨化了开,突然又重新贴近他,似是带着鼻音般轻佻,轻飘飘道:“生怕你昨日来了受欺负,我连打草惊蛇都顾不上地来点你。又不敢只点你一个人,索性包了整个风情阁。你说我狠心?容霜至,你有没有心?”
“原来客官对奴这么好,怪不得有人吃醋,以为您将奴放在这里是金屋藏娇,上赶着连龙潭虎穴也非要看一眼不可。“容霜至还记得今天江雪寒闯进来的事情,阖上眸子淡笑着揶揄他。
却见顾流风脸色变都未变。“青昭宗弟子仁德济世,许是拯救这群炉鼎也不在话下呢?怎就是来这里吃醋的。”
这便明晃晃地说江雪寒不是因为自己来的。
容霜至心道我管他是来干嘛的,可转眼想到原书中即便没有自己也真的走了这一遭,片刻间回过味来,望着顾流风脸色都变了,似有深重道:“啊您不惜舍弃我进来,却原来是为了帮师兄济世啊?以天下为己任,从善而终,师兄不愧渊渟岳峙,高山景行,令人钦佩。”
顾流风却突然一顿,望着那坐在自己身旁眉飞色舞的一张脸没了声息,那眼里像是翻滚着浪涛的大海,顾流风下意识捏紧了容霜至的手腕,突然靠上去,让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贴着他耳边刮过,沉沉对他道:“他济世也好,从善而终也罢,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若是不信,我不如将计就计了如何。毕竟,假的再真,也不如真的实在不是吗?也叫你知道知道,我到底是在对谁好。”
突如其来的靠近把容霜至吓得虎躯一震,这才意识到顾流风的状态不对,忙正襟危坐,绷直了脊背,眯着眼问道。“将计就计?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容霜至说话的声音抖了抖,红唇上还残留着方才的痕迹,像是破损了的漂亮花瓣一般,和那似乎能够流溢出光色的眼睛相得益彰,显得纯洁又糜丽。只他的主人从未意识到自己此刻有多惑人,那晶亮的眼睛全神贯注地盯着顾流风,漂亮得像是黑沉夜里唯一的月亮。
“若是呢?”顾流风的眼神更暗了,特意压着喉咙,三个字说得幽远又低沉。那狭长的眸边微微耷拉着,带着股无言的乖戾。“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容霜至,我若是欺负了你,你又能如何?你们青昭宗弟子向来舍生取义,为了大义,受这点委屈又如何?”
顾流风的胸膛微微起伏着,袖子里,那一双拳头紧紧握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一双素来冷静,似是能遍觑所有真相的眼睛此刻憋得通红。眼尾一点,恰胭脂着色。像是一条被人打过的野狗,越是乖戾,越是委屈。
容霜至这才意识到,顾流风为了让自己和他进了这里,其实下了大功夫。有些功夫,是为了,让自己活着进来,有些功夫,却是单纯让自己不受折辱。
红烛帐影,这煜煜火光里,寂静共同落在两个人的身上。容霜至却半分旖旎情思都无,听着顾流风的话,心里冒出一股没由来的凉意,可看到顾流风的委屈样子,又觉得心热。
容霜至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戳到了他,活像只遇到了危险的兔子,仓促往里挪着,拽着自己身上不怎么能蔽体的白纱,还是下意识道:“你是开玩笑的。我从未期待过你,你做的一切,好与坏,为了谁,又与我何干?不过,青昭宗弟子,就该死吗?你为我做了多余的事,我自然心领你的情,可也不是你趁火打劫的理由。欺负好人,好玩吗?”
清冷的声音,像是一阵风,在这撕不开的结界里掷地有声。像是一把尖利的斧子一般,劈开那个让人迷惘痛苦又绝望的记忆,让人猛地清醒。
“欺负别人不好玩,欺负你好玩。”顾流风突然笑了笑,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深吸了口气。再一抬眼便收敛起了方才那危险的气息,成了容霜至熟悉的儒雅样子。说话间便已经将储物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慢条斯理道:“我做的多余的事,与别人确实并不相干。我也是开玩笑的,开始吧。”
瞬间,那旖旎的气氛消失得一干二净,带走了那让容霜至毛骨悚然的危险,像是从没来过一般。
“哦。”容霜至愣了愣,没再出声。有些不相信,就这样就无疾而终了。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才动?快点,时间有限。”一旁的顾流风却真的回复了过来。不理会他的纠结,走在桌旁,从储物袋里拿出准备好的笔墨纸砚,有条不紊地一字排开。这才挽了挽袖摆,跟他道:“过来,把你身上的二两纱脱掉。”
“????”啥玩意????
“方才我说的真的是认真的,你莫要觉得我是在欲擒故纵。”容霜至脸上有一瞬间的菜色,拧着眉严正解释道:“我与你做的是生意,不是□□交易。”
顾流风:“……”
“而且,虽然我灵脉被你封了,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可你若是真的用强,在这个时候我也要拼个鱼死网破,大不了鸡飞蛋打,反正就算是死在这里也要拉上你。”
顾流风:“……”
“不过,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如此。”容霜至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过直白,似乎有些过了。万一顾流风真得被刺激得发神经,那死在这里未免也太不体面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知道你从遇上我开始便开始对我大献殷勤,可见对我也有意思。可你也该知道,我对你毫无他想,强扭的瓜不甜,即便是想,也该从长计议,总不能霸王硬上弓。”
容霜至终于意识到如今自己身上那捉襟见肘的白纱也极为珍贵,揪着那薄薄的一层,缩在床上,简直窘迫极了。一双眼睛一个劲儿地眨巴,这才后知后觉,怎么就忘记了防住顾流风。这人严肃的时候,严峻冷锐的眼睛似乎是冰棱一般,哪怕在调笑着,也没有半分的放松,似乎在那不苟言笑的身体里藏着个随时都会跑出来的野兽,只等着咬住人的喉咙。果然,太过于信任别人就容易阴沟里翻船。不怕真小人,就怕顾流风这样文质彬彬的伪君子。
“说完了吗?”顾流风面色却连变都没变,手里拿了跟白玉笔,直等他说完才聊聊道:“你在这里无一物傍身,我是寻了好久,才想到在你身上画一些阵法备你不时之需。不过若你觉得身上的纱比我给你布的杀阵有用,也尽可以就靠着这层白纱。”
说罢。便作势要将笔收起来,抬步离开。
“啊,是这样啊。”容霜至眼睛一亮,知道顾流风真的变了回来。忙扑了过去,一把抱住顾流风,急急道:“脱,我这就脱。我就说,咱们俩有什么见外的?你怎么会占我便宜?我为你在这里抛头颅洒热血,连衣服都没剩二两,外面豺狼虎豹遍地都是,你可不能不管我啊。”
“你也知道门外豺狼虎豹遍地都是?”顾流风斯文笑笑,看着容霜至那大开的白纱后,玉瓷似的肌肤纹理线条流畅又漂亮,却连连着眼珠子都没转一下,淡然道:“过了今日,你就更危险了,莫要做多余的事情。否则……”
顾流风顿了顿,白玉笔突然蘸着滴粘稠的水落在容霜至身上,轻轻道:“我身边有一个影子,三十年前他在此地沾上了魔气,从此,为了不让自己入魔,便只能时不时将周身经脉的血流尽换掉。”
“换句话说,你若是再在这里中了招,死得可比以前快多了。”
顾流风将那无色透明的水在容霜至涂了一道又一道,果然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遗漏。待到收了笔的时候已然天之将明了,后院里的一只小鸡精实在按捺不住,收敛着嗓子偷偷叫了两声,随即便被人像是掐住了命运的咽喉一般没有动静了。
容霜至等到顾流风说好了之后才敢起身,只望了自己身上那仍旧光洁如玉的样子,颇为质疑这清水一样的东西的有效性。
“我花了三个大乘期修士去猎杀白泽,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了半个人,得到的白泽精血全涂在了你的身上,莫要不识好歹。”顾流风似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先他一步说道。
“一会儿你吃一颗可以给你身上落上痕迹的药丸。等我背过去,不用看你了再吃,免得辣我的眼睛。”
“过了今日,你就是他们眼中的摇钱树和香饽饽。为了套住我,他们只能将你收了。你只需要护好自己别吃亏,其他的事,他们自己会帮你办的。”
“哦。”容霜至点点头,来不及沾沾自喜自己的身价可是配得上两个半大乘期修士的命。突然想到了今日香娘要将自己藏起来的事情,悚然问顾流风道:“他们会帮我办什么?”
“你已然进来不短了,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顾流风笑望着他道。”风情阁在这冥夜城不知道伫立了多少年,这些年,明里暗里折在这里的魔界修士可不少。这里铁打的炉鼎,流水的修士。你既然帮他们揽上了我这么个大顾客,他们自然会想尽办法,帮你做一个合格的长命的炉鼎。”
“话虽这么说,我若是真的成了炉鼎怎么办?”容霜至心里有些不妙地喃喃问道。心道到底谁会觉得这个人会对别人好的?明明是一副冷血无情,淡漠到极致的资本主义嘴脸。这人明明知道,这风情阁里要的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将自己送了进来。
“你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晚了?”顾流风还是转过了身来,突然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能为我搏命的人遍地都是,能进来替我探听消息的人更是多不胜数。你以为我为何偏偏要你混进来脱光卖笑?”
“还不是因为你天生八字纯阴,是个天生的炉鼎命?还早早地中了魔尸毒,即便被他们再害一次,也不会更糟了。”
风情阁的日子,因着顾流风替他大笔豪掷金钱而变得单调又无聊。
即便醒的早,容霜至也拖到日头高起才出了门,咽下了顾流风走前为他准备的药,身上便出现了一身的青红交加的样子,格外惹眼。
“呸,小贱人捷足先登,竟然惹得那位贵客给了够包他一百年的钱。”
“大意了,看着纯良无害,没有动手前谁看得出来他是这么个心浪手黑的东西?”
“行了行了,咱们酸有什么办法?香娘娘拿着钱笑得合不拢嘴,日后还不是会把他当香饽饽供着。”
“那又如何?昨日半夜魔尊来了,听到那位客官办事去了,点点头就走了。一点气都没生。那可是咱们的魔尊啊,如此给那位恩客面子,我就不信,那么大来头的恩客,会只看得上他?”
“人类年老色衰不过旦夕之间,这小贱人蹦跶不了多久。”“……”
容霜至招摇一路,便听了一路对他又酸又嫉妒的辱骂。心里倒是毫无波澜反而将脖子伸得更长,将那明显的痕迹暴露得更多。
就是喜欢看着别人生气却又干不掉自己的样子。
“你倒是有能耐。”香娘早就等在了门旁,看到容霜至晃荡过来的样子眉头一皱,却还是吸了口气,冷声道:“我风情阁不单是卖笑的声色场所,所出的炉鼎皆堪百用。但凡来的,便没有不说好的,而你?”
香娘细望着他,甩给了他一个白眼,在袖子里垫了垫今早上顾流风随手打赏的一件异宝,还是挤出来了丝笑容。“虽然基础不行,可命好啊。过几日你来我这里,我就算是堆,也得给你堆出修为来。”
“是吗,那就谢过香娘娘了。”说是谢,却连弯身都没有,将个恃宠而骄嚣张跋扈的小人得志样演到了极致。
气得香娘紧捏着绣帕,回到了自己屋里,不耐烦问道:“那边怎么还没消息?什么时候才能给他种上毒,让他落到我手里?我现在多看一眼这小妖精就呕得慌!多好的皮,我却不能把他撕下来用!”
“那边已经知道咱们用个干净的人类钓上了条大鱼,生怕迟则生变,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您别急。”屋里的管事将香娘的郁燥看在眼底,将她扶在贵妃榻上,替她揉了揉额角,垂眸安慰道。
过了片刻还是迟疑问道:“不过是个小小人类,即便奇货可居,待到那位来了,咱们也能够应付。让我担心的是,那位贵客……”
“怎么?”香娘睁开了眼睛,不解问道:“魔尊引荐来的你也怀疑他的身份?”
“倒不是怀疑他的身份,而是目的。”那位管事,一边给她揉着肩膀,一边循循善诱问道:“这样的大能,什么没见过?何至于见到一个这般货色的就走不动道?香娘娘,您可要仔细些,莫要在阴沟里翻了船。”
“你是说。”香娘猛地睁开了眼睛,盯着他喃喃道:“他是来找茬的。”
管事:“只怕不仅仅是找茬这么简单。香娘娘,咱们做的生意,惹下的各路神仙人可不少。”
“那又如何?”香娘淡淡道:“这些年,折损在咱们这小小风情阁的不在少数。只要入了我风情阁的门,想要干什么,还能由他吗?”
“可偏偏,他迷上的是咱们还没来得及动手的人。”管事望了眼香娘,静静道:“希望不要出事。”
“不然,他们就只能一起消失了。”
顾流风近日来得格外得勤一些,每每来了,不消说便是直奔他的住处。也赖于他实在大方,容霜至一个入行不过几天的小菜鸡,能够在这风情楼里独领风骚,力压众人独占得一间临窗的卧房。
只是这房子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住的,可怜容霜至日日在顾流风关门开始就得扯着嗓子叫,一叫就是一宿,每每等努力到了清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偏那位还一副皱着眉的欲,求不满的样子,气得容霜至的其他同行背地里恨不得给他扎多少个小人。要不是容霜至顶着个小作精的身份,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地就呼天抢地搅得大家不得安宁,只怕那想迫害他的人能把他生生踩没了。
倒也不是没有想要公明正大截胡的,只是在顾流风把一个平地摔到他身上的一个小魔修直接扯成两半烧成灰后,再也没有了想要来碰瓷的人。
“这两天注意些。”夜里努力的日子过了好几天,顾流风终于跟容霜至叮嘱道。
“怎么,这才短短几日,客官已经厌倦奴了?”容霜至捂着脸,装作泫然欲泣的样子,两只眼睛却是隔着自己漏出来的手缝看风景。
他这间屋子临窗,每每顾流风来的时候,便得以开点缝透透气,只今日站在容霜至窗下的人倒是难得。
那人面色很冷,长发用一根玉簪束起,身上穿着云纹白袍,若是仔细看,能看到腰间系了一个白净剔透的小杯子。该是惯用剑的手此刻紧紧握着,仰着头,直给容霜至看到那冰凉似有杀意的流彩眼睛。
“怪不得客官不愿与奴温存了。原来真是心尖儿上的人来了。”容霜至看到人便来了精神,索性一屁股坐在窗口,一手拢住顾流风的脖子,将他往窗口带。
“别闹。”顾流风只往下瞥了一眼就知道容霜至心里是什么坏水,倒没说什么,似乎没看到一般,将容霜至那露出来的白嫩嫩的玉臂收在袖子里。“是他们要对你动手了。”
“所以,便连着您的帮手也到了?”容霜至多少也是个知道后续剧情的人,听了不免吃吃一笑,还是感叹道:“我的那位师兄倒真是对你情深几许,简直对你予取予求。客官,人家愿意只身来这里为你赴险,你拿什么来还人家?”
“我素来童叟无欺,亏待不了你,也自然亏待不了他。”
“是吗?”容霜至意味不明地冷笑一声,道:“那您可得将那一碗水端得平一些。”
容霜至再往下瞥的时候江雪寒已经不在了,街上熙熙攘攘,却连方才的一丝痕迹都无。顾流风小心惯了,只要来这里便会布上结界,容霜至估摸着江雪寒只怕连声音都没听到。不过即便听到了估计也不会醒悟,早已为一人,苦往久矣,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而是心死……
“小容,你跟我来。”又过了一日,香娘连个招呼都没打,便直冲进容霜至的房里将他拉了起来。
“哎呦,香娘娘,恩客刚走,奴连睡都没睡一会儿,您怎么就来打扰了。”容霜至打了哈欠,撑着小巧的脸,懒洋洋望着她,刚想再说几句,便看到香娘那得意到几近扭曲的脸,气息一窒,便不敢言语了。
风情阁里红锦地衣,丝竹阵阵,不少宾客早就酣玩起来,连怀里抱着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了。震天的热闹遮不住这内里的诡异,容霜至朝下不知道沿着一条长廊走了多久都没见香娘停下,只见耳边自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终是按捺不住,嘤咛一声,瑟瑟问道:“香娘娘,这里是哪里呀?你要带我去哪?”
说话间袖子里隐秘地闪出一丝光亮来,只那光只亮了一瞬,便被人一把拽住,狠狠夺去。
“小贱人,胳膊肘往外拐,这个时候却想求助别人?你以为你那个冤大头恩客有多厉害?”香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身,将他一把推翻在地狠狠道。
多亏了容霜至这几日拉仇恨不曾懈怠,香娘这个时候简直连半分情面都没给他,直接将他团团绑住,搜出了一大把防身的东西,才冷笑道:“你果然是个心思活络的,可惜,这里处处是禁制,到了这里,求生无路,求死无门,我就不信,你这么个招人厌的小东西能运气那么好。”
“你要干什么?”容霜至颤抖着声音,总算是知道害怕了,漂亮的桃花眸里沁满了泪水,显得娇弱又无助。
黑暗里,一个冰凉粗糙的东西贴在了他的皮肤上,那东西,一点点往上,像是冰块一般,不断地夺走他身上的热度。容霜至想要挣扎,那东西却是如影随形,直到一双手擎住了他的胳膊,似是笨拙寻找一般,终于那东西在他那漂亮的脸上停驻,朝着他的脸,喷了一口凉意。
那凉意在甫一被接触到的时候就带着如刀割般的刺痛,容霜至似乎闻到了淡淡的魔尸的臭味,抖颤着牙齿,内里似有一双眼睛,亲眼看着那股凉意直入肺腑,到了丹田。
然后,然后就没有了。无声的寂静里,容霜至体察着丹田里那横冲直撞的凉意,像是融化一般,渐渐没了感觉。
“咦?”不远处有人传来惊讶的声音。那双泛着凉意的手蘧然消失,下一刻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容霜至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极为宽敞的山洞里。
不远处是白色玉璧铺开的高台,上面刻下无数繁复的花纹,在那昏暗的不明光源的光下泛着诡异的色彩。
出声的人一身黑袍遮得严严实实,不见首尾,只留下了一双眼睛和一只拿着块凉玉的手。那眼睛像是鹰勾一样锐利,在这洞窟亮起的时候才转身过来,留在了容霜至的身上。
终是俯下身,一把抓住了容霜至的下巴,往上抬。“原来是你。怪不得中了魔气却连变都未变。八字纯阴的炉鼎果然厉害,我给你种了两次魔气,你也没有变成魔尸的迹象。”
“你认识我。”容霜至在他抓住自己的下巴的时候就眯起了眼睛。黑袍翻飞,心随意动,身上的灵脉瞬间被解开。下一刻,风月剑凭空而来,直戳进面前的黑色袍内。
利剑的寒光映照映照着那人阴鸷又得意的眼神。容霜至心里暗叫不好,顺势翻身倒下,一剑划出去,风月剑化剑为索,欲要将它死死缠住。
只他刚催动灵力,便只觉得丹田一阵刺痛。容霜至瞪大眼睛,只看着整个黑袍在被缚住的一瞬间消失在眼前,像是烟雾一般,反拢住容霜至,又迅速成形。
这黑袍人,竟然是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所能分出来的分神虚影!
下一刻冰凉得有如枯骨般的手掐在了容霜至的脖子上。另一只手猛地拽住空中的风月剑,只一甩,便将它凌空打在了墙壁上,“咚”地,让风月剑脱离了容霜至的控制。
那人抓住了他后,发出阴恻恻的嘶哑笑声。“你们青昭宗越来越不济,而今就只剩两只八字纯阴的炉鼎,我自然认识你。”
“却没想到,原来你更胜一筹。江雪寒在我风情阁门口徘徊多日,都只是起疑。而你却早已登堂入室,自封了灵脉摸到了这里。可以啊,容霜至,我以往小看了你。”
“不过也无所谓了,左右是一颗弃子,已经来到了这里。不如我把你做成人偶如何?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即便是人偶也会有人想要的,总不至于亏了本。”
黑袍人自言自语着,一只手摩挲着容霜至的脖子上白皙皮肤下的细细喉管,似乎在考量着该怎么将他拆出来。一旁一直没做声的香娘往前走了两步,习惯了这样的场景,麻利上去给那人递了把细长的刀子。
容霜至望着那把闪着光的刀眼皮猛地跳了跳,被他掐得想要咳嗽。可现在连进气的都少,只能被呛着隐忍着问道:“有一件事,我不甚明了。”
“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为何在青昭宗的时候就要给我种下毒?”
“你不需要知道。”黑袍人已经找准了下手的位置,伸出手去,将刀子接了过来,朝着容霜至肩头上的血管处儿就要扎去,淡淡道:“别动,歪的话,剥下来的皮就不好看了。”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的恶人反派都话多,至少,自己遇到的这个就丝毫没有和受害者交流的欲望。
容霜至猛地闭上了眼睛,咬了咬牙,估摸着这一刀下去即便半身不遂也能算工伤。顾流风那么有钱,倒不知道该怎么赔他。
只想象中的刺痛并没有来临。刺中的那一刻容霜至的皮肤上闪出强烈的金光,一股磅礴的灵气流泻出来,和那金光相互呼应,组成了一个快速变幻的召唤法阵。
阵法周围的金光印将整个山洞照得一览无余。一个颀长的身影从那阵阵金光里显露出来,宛如九天之上的神灵。
顾流风手里把玩着一个千机盒,突然被召唤过来也没有多惊讶,不紧不慢地打量了周围,这才望向那个黑袍人道。“风情阁的炉鼎们,就是在这里做出来的?”
“你是谁?”黑袍人在金光爆的那一刻将拉着容霜至退了老远,细刀抵在容霜至脖子上,不可思议问道:“这里全是禁制,没我的准许,连灵力都使不出来。你是如何用召唤法阵进来的?”
“召唤法阵没有灵力便使不出来,你能控制住这里的灵力,可我自带灵力不行吗?”顾流风淡看着他们,神神在在道:“我在他身上涂了一斤白泽血。”
白泽血本就是蕴含灵力强大的宝物,最难得的是神兽血无色无息,让人看不见也察觉不出,用来布隐藏阵法最好不过。却没想到顾流风财大气粗,竟然剑走偏锋,硬生生在容霜至身上涂了一斤,让它在危急时候提供灵力给他的召唤玉佩。
容霜至:“…………”“你煞有介事地勾笔抹挑,我以为那是画阵法护我周全用的。”
“我特意过来,不就是为了护你周全吗?”顾流风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手里似是无聊一般,敲了敲千机盒,淡淡道:“你们藏得太深,我遍寻都不得,没办法,只能让你们自己出来。风情阁的炉鼎们看似以阴补阳,可实际上却是化阳为阴,专门用来采补的工具。你们拿魔尸毒控制这样的工具,倒真是,省事。”
“所以,这里就是秘密是吗?”顾流风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山洞,白玉高台之上,无数繁复的阵法纹路蔓延开来,时不时的,银辉在剔透的玉里划过,那是纯粹到极致的灵气清光。若是仔细看还会发现那整块白玉下是隐隐的黑色,那团黑沿着阵法的纹路缓缓流动,裹挟着涌动的灵气精光,布出一个极为精妙的大乘阵法。
“用这么个无上大乘阵法,将魔气种在正常人的身上,控制他们做炉鼎采阳补阴获得修为,为害四方,生灵涂炭。如此倒行逆施,就不怕有朝一日报应来了,下地狱吗?”顾流风缓缓走近黑袍人,那凌厉的眉宇间露出斑驳难明的神情,一步一步,有如索命的修罗鬼刹,哪怕未做多余的动作也让人胆寒。
“不,你们不怕,因为你们不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顾流风突然笑笑,一直耷拉着的眼皮突然抬起,眼底迸射出一股骇人的冷意,有如风雪压境般,带着让人绝望的寒凉。顾流风一字一句望着他道:“我会让你们知道的。”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黑袍人却是不屑一顾地笑笑,望了眼容霜至,掐着他的脖子狠狠晃了晃,狠声道:“他可还在我手里。”
“哦。”顾流风脸色变也不变,淡淡道:“又不是我在你手里。”
“你让我进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容霜至听到顾流风脸色一变,却仍旧是安安静静的,冷冷望着顾流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所以,你在期待我救你吗?”顾流风回望着他,那墨色的眉下目光淡淡,像是在天边阴郁浩瀚的白云,漂悠不定。
“已经不期待了。”容霜至叹了口气,坦荡荡道。“能用□□虚影的,皆是化神期的大能,我明知你打不过,又何必为难你?即便殒身于此,也不是你的错。”
“那就好,毕竟,你也知道,大难临头各自飞。这里灵力那么稀缺,即便我有什么办法,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顾流风也叹了口气,惋惜道:“对不住了,今日救不了你。不过我会替你报仇的。”
“你当真不管他?”黑袍人怔了怔,没想到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地如此干脆。眼神一扫,便给一旁的香娘使了个眼色。
香娘面色一沉,那不知道迷倒多少人的绕指柔在不甚明亮的洞里变成深黑色,像是索命的艳鬼一般,朝着顾流风猛扑上去。
顾流风却是转而望向黑袍人。“这洞里的禁制,只怕连你现在也解开不了吧,毕竟不过一个□□虚影,能做的有限。所以你迟迟不敢动作。”
顾流风沉吟着,边身形一荡,朝香娘而去,只一个照面,白净的手便穿过香娘的身体,生生将她的丹田掏了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样的货色,就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丢人了。”
“噗”地一声,他竟是硬生生地将那丹田生生捏开了来。
容霜至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香娘丹田赤,裸裸爆开的时候,不少灵力逸散出来,顾流风却也不嫌脏,将手往自己的披风里凑。
披风里传来令人熟悉的“咯吱”声,容霜至蓦地眼睛一亮,瞬间会意了他的意思。在顾流风垂首的时候冷不丁地动了起来,忍着剧烈的疼,狠狠将自己身体硬生生朝外撤去。那被黑袍人掐住的脖子上爆气强烈的灵气金光,伴着鲜血淋漓的一块肉被剥掉,容霜至翻滚着朝着顾流风奔去。
仓促里,顾流风终于从披风中扔出了千机盒。迟迟发作的千机盒有了足够的灵气,终于在不足一丈的地方爆起宛如赤金的红光,宛如火蛇一般北渊地火涌了出来,在这洞里无情肆虐。
黑袍人在容霜至动的时候就奔了过去,出手如电,直拉住容霜至的腿,狠狠一甩,势要将他拉回来。
只在他靠近顾流风的一丈的那刻,一股强大的威压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是不断挤压的潮水,将他按在原地不能动弹。金色的光芒下,借着容霜至身上的灵力烧起来的北渊地火终于爬上黑袍人的身体,哪怕只是一个□□灵体,在顾流风的禁制内也动弹不得,被无情烧灼着。
似能焚尽一起的汹涌火蛇下,黑袍人眼睁睁看着容霜至在火光里被沾了鲜血的手接住,随即披风一展,有人匍匐着将他压在身下,深拥在怀里。
黑衣人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恐惧。“你周身既然有禁制,又何必现在才出手?”
顾流风半抱着容霜至在地上滚了半圈才踉跄爬了起来,熊熊火光里,那张脸苍白又平静,眼里却熠熠生辉。只有被顾流风拥在披风里的容霜至,感受到了这人微不可察的颤栗。
原来,再是机关算尽的人,也会有情绪波动的时候。他们只是因为太会伪装,所以才显得更坚强。
“别害怕。”顾流风在那熊熊大火里紧紧搂着容霜至,似乎心有余悸,轻轻道:“我答应了护你周全。”
“我答应了。”
23章 挑拨
那双眸子里闪着怨毒的光, 黑袍人眼睁睁望着自己的□□被烈火焚烧,面前的两人却是没有说话的意思,容霜至是喉咙被撕下了一块不方便说, 顾流风却是不屑于说。
“为什么?”苍老的声音里格外冷静,黑袍人恨恨盯着顾流风,只他盯了半天也实在是辩不出这人的身份,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狼狈问道。
“什么为什么?”顾流风抱着容霜至定定站着,不明材质的披风撑起的一方天地让顾流风的头发丝都没有被烧到,说话慢慢悠悠的,一边用禁制禁锢住黑袍人,还能有空替容霜至将伤口止血。
“风情阁行事向来隐秘, 从不肆意妄为。只采风流好色者修为,捉炉鼎体质者修者, 你二者皆不是,风情阁便不会得罪你,而你,又为何非要惹上风情阁?”
“因为我想让你死。”顾流风手上的灵气一顿,望着黑袍人干脆道。他像是一只已然完成狩猎的胜者, 在这一刻享受着的是猎物被缓慢折磨至死的欢愉, 而不是猎物濒死时对自己的卑微讨好。
猎物的死亡才是猎手最好的馈赠。
黑袍人:“……”“你连我真身都未窥得, 为什么让我死?”
“不知道你的身份, 不耽误你该死。”
“你该知道,不过损失一个□□而已,我不会死。年轻人, 如此方正不阿, 油盐不进, 你是青昭宗人吗?”那人忍了半晌,才幽幽问道。
“说话就说话,你侮辱我干什么?”顾流风眯了眯眼,不虞望着他。
黑袍人:“……”
唯一的青昭宗弟子容霜至:“……”在你们眼里,青昭宗这么掉价的吗?
“既然不是青昭宗弟子,你就不用多管闲事。放了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否则,你该知道,以你的修为,这么强大的禁制你维持不了多久。即便维持得住,我若是强挣开来,到时候,鱼死网破,谁死在这里,还不一定。”黑袍人不甘心道。
因为他的轻敌,让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了可乘之机,如今被定在这里,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被下得是如何的死手。哪怕是□□,就这么被活活烧死也会给原身修为造成伤害。可若是强自打破这禁制,兀自逃脱,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黑袍人忌惮地望了眼顾流风,只这人被披风遮得严严实实,着实看不出来是什么路数。
“我修为确实不如你。”顾流风冷笑一声,一双眼睛带着森冷寒凉,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冷嘲道:“那,你跑呀。”
黑袍人终是怒不可遏道:“你……”
只刚吐出了一个字便又冷静了下来。转而望见他怀里抱着的容霜至,继续道:“他中了魔尸毒,你不想找我要解药救他吗?”
“不想。”顾流风吐字清晰,不带半分犹豫。
容霜至:“……”
“看来你们当真不熟,青昭宗弟子为你舍生取义,你却连一点生的机会都不给他,既然如此,又何必假惺惺地大费周章来救他?说什么护他周全,中了魔尸毒,终是要死的。”
“嗯,你说得都对。”顾流风连眼皮都不动一下,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被一直抱着的容霜至却是心里一动。顾流风被披风护着,看似岿然不动,和自己紧贴着的身体在不住地发抖,煜煜火光遮住了他苍白的脸色,只容霜至因为离得太近,才能感受到顾流风那不正常的吐息声。
能瞬间控制住别人的禁制绝非简单的事情,黑袍人实力不低,勉力耗他这么久,顾流风不会是表现得这么风清云淡。
所以此刻他正在孤注一掷,却只是站在这里耗他是为什么?这里不过是一个□□,即便杀了,于原主本身也只是损害修为罢了,又能如何?
向来理智的人,一朝疯狂起来,便不会那么简单。容霜至心里一悚,冷不丁搂紧了顾流风的脖子,尝试着从顾流风怀里下来,轻轻道:“不必抱着我,搂着便够了。”
不大的披风下,容霜至动了动身体,紧紧和顾流风相拥在一起,将头埋在他肩头,重重地喘息着。替顾流风掩盖那几欲崩溃的不适声音。
顾流风一愣,下一刻便将容霜至紧紧拥在了怀里,微弱低沉地说了句:“好。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死。”
容霜至这才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刚才血流如注,因为顾流风带着他站在这里,只来得及最简单的救治。撕裂血肉的疼痛还在,不住地提醒自己,顾流风方才是如何安慰自己的。他让自己不要害怕,因为他会护自己周全。
容霜至转眼望着顾流风的侧脸,沉思般盯着他,那双带着朦胧水意的眼里越来越明晰,似要将他印在自己的心里,这才伏在他耳边,问道:“宁愿自损八百也要不择手段留下他,你在等什么?”
“没什么。”顾流风淡淡道。
可容霜至听到那突然乱了的呼吸声,抱着自己的身体像是弓弦一般绷紧。素来风轻云淡的顾流风不知不觉地咬紧了牙关,似是在做最后倔强的抵抗。
“真的吗?”容霜至愣了一瞬,下意识将拥着他的手臂收紧,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碰了碰他的鼻尖,亲昵问道。
长长的睫毛闯进顾流风的视线,像是蹁跹起舞的黑翅蝶,在平静的水面上,倏然点出了一圈涟漪。那眼神似懵懂又清亮,似是一阵清风,瞬间拉回了顾流风那越来越郁燥的理智,却也“轰”地一声,破开那本该固若金汤的心房。
“为了。”顾流风突然哽了哽,深深望着他的眼睛。顾流风觉得容霜至的眼睛实在是漂亮极了,像是黑暗里清辉遍撒的月亮,漂亮得纤尘不染。让人不免叫嚣着恨不得将他据为己有。
可却因为太过美好而望而却步。
“知道了就真的逃不掉了容霜至。”顾流风只觉得喉头艰涩,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和容霜至坦白一切的冲动,每一个字都吐出来得极为艰难。“到时,我会牢牢将你抓住,无论生,还是死。”像是抓住唯一一棵救命稻草,直到将你拉入深渊,和我一样再见不到阳光,永堕地狱。
“这样你也愿意吗?容霜至?”火光里照得顾流风的脸上似白铁般生冷,唯有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容霜至,带着一股勾人心魄的动人光芒,深深的眉弓下,混杂着期盼和挣扎的冰凉眸子让容霜至下意识战栗。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弥漫上心头,似在夜间浮动的轻烟薄雾,容霜至皱了皱眉,还是紧紧握住他的手,似有怔忪道:“可是,总要有人知道不是吗?一个人默默承担,不累吗?”
“若是你现在告诉我,无论前面是什么,我都会与你一起。”容霜至仰着脸望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越显清冽,颊边似被火光晕染出一片匪夷所思的红,像是迎着晨光朝露一枝艳丽的桃花,漂亮娇艳得比顾流风曾经做过的最美好的梦还要香甜。漂亮得,似是再多看一眼,便要丢盔弃甲,被他迷惑。
“为了,不过只有我们俩能看到的真相,你相信吗?”顾流风猛地侧过了头去,闭上了眼睛。待到深吸了口气,才颤抖着声音道。
却还是没有正面回他。
“重要吗?”
“对我很重要。”顾流风慢慢地,似是长叹了一声,轻轻道。“但似乎并不重要。”
“好。”容霜至点点头,长睫轻眨,松开了顾流风的手,似是明白了什么。
得体含糊的说辞便是拒绝,再强问下去,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你不愿,那就算了。”容霜至轻轻垂着头,淡淡道。
垂下头的容霜至没有注意到顾流风同样垂着头,一直死死盯着他慢慢离开的手,身形似是不稳般晃了晃,脸上惶然又失措。却又像是被人抽掉了筋骨一般,动也不动,任由他离开。
“容霜至,你也愿意就这样去死吗?”黑衣人已经不耐极了,再这么下去,便果真只能是一个鱼死网破的死局。
“我若是死,也是因为你恶毒。那岂不是更不能饶过你了?”容霜至转过头冷声道,也不知道从那里结出好些怒意,对着黑袍人不耐烦地刻薄道:“想利用我,您配吗?”
“牙尖嘴利,真当我拿你们无可奈何?”黑袍人气得连身体都有了一瞬间的扭曲。那北渊地火遇上灵气便不会熄灭,如今自己便仿佛像是添柴一般,被烧得越来越干枯,直到被地火焚得一干二净。偏偏两个人宛如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又臭又硬。
“既然如此,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黑袍人敛着气息,强行催动着身上的灵气,想要挣开顾流风的束缚。奈何,即便他周身爆发出极为强烈的灵气金光,那金光也仍旧被顾流风死死拢住,像他此刻的人一样,纹丝不动。
顾流风也不好受,紧抿的嘴角处,一丝血线随着黑袍人的挣扎静静流出来,在那苍寂的脸上格外地醒目。
容霜至面无表情地替他将划出来的血线擦干净,到底是忍不住了。
这才冷冷望着黑袍人,手臂一甩,风月剑从那熊熊大火里飞出又回到了容霜至的手上。“你不能再耗在这里了,不就是逼他出手吗?记得欠我的。”
说罢决绝提着剑朝着黑袍人而去,凛冽道:“别说什么客气不客气了。放你不可能,送你去死倒是可以。”
“霜至。”顾流风闷哼一声,欲要拉住容霜至,可心里气血汹涌,刚动作便因为黑袍人的挣扎“哇”地吐出一口猩红的血。
眨眼间容霜至便离开了披风,顾流风脸色越来越冷肃,紧握着拳头,深吸口气坚持自己的禁制来掣肘黑衣人。
容霜至刚出来便被北渊地火包围了起来,火里,白泽血噼里啪啦地在容霜至身上爆开,夹杂着汹涌起来的灵气,在容霜至周围引起更大的火势。
容霜至走到了黑袍人身边,提起了剑,在四溅的灵气和火光下,那艳色的脸凝着眉,挂着凛冽的寒光。“一剑霜寒——”
第24章 生气
容霜至一字一句道, 风月剑宛如雷霆劈下,带着的淋漓不尽的杀意。白色的灵气从周身汇聚出来,朝着黑袍人狠狠而去。强行汇聚灵气的丹田似要裂开一般, 容霜至在那惊然爆起的白光下极速退开,直到背靠上了一个坚实的臂膀。
黑袍人倏然变了神色,再也不敢伪装,长袍瞬间鼓了起来,“刷拉”一声,自身的灵气硬生生流窜,让北渊地火“轰”地,宛如火龙一般朝着四周墙壁奔腾而去,精准地烧灼在墙上的阵法上。
满墙在火光里爆起着诡异青色的光芒, 伴随着洞内剧烈的摇晃,以极快的速度寂灭下去。倏然, 丹田没了滞涩,灵气开始流转。禁制被破了。
只容霜至在这一墙禁制被破的时候,面色一白,一边被顾流风抱住,望着那火光下闪烁的青光, 咬牙朝着黑袍人道:“你迟迟不出手, 是因为这是青昭宗的禁制。”
黑袍人明明拥有瞬间打破禁制的实力, 却为了这个禁制而自甘被掣肘到现在。直等到容霜至真的拼着自己被火海灼烧, 也要过来捅他一剑,他才为了自保破了禁制。
怪不得,这连在魔界都不入流的风情阁的老巢里, 出现的却是正道第一宗门, 自诩高洁清正, 为天下先的青昭宗的禁制,何其可笑。
顾流风在黑袍人动作的时候眼睛便一沉,顾不上自己的禁制同样被破,咽下欲要呕出的血,压住翻涌着的肺腑,抱住容霜至就朝后退。堪堪避过黑袍人的一招,踉跄拉着容霜至在火里窜。
“是呀,青昭宗的禁制。”顾流风毫不意外地叹了口气,却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激动,只重重捏着容霜至的胳膊,朝着那块白玉高台而去:“竟然是青昭宗的禁制。”
“青昭宗的禁制又如何,今日你们就只能留在这里,谁也出不去。”黑袍人咬咬牙,似乎已经预料到他们的反应。索性破都已经破了,一不做二不休,长袖一震,一股撼天动地的灵光聚起,飞沙走石,在黑袍人那有如枯槁中的手里举成狰狞的形状。
容霜至紧了紧手里的风月剑,刚想咬牙接下,却察觉到顾流风的脊背蓦地一松。下一刻,一个千机盒从被扔在地上,顾流风片刻没有犹豫地朝着容霜至肩头狠狠咬下去。
“唔!”冷不丁的刺痛容霜至叫出了声,还没反应过来,肩头便又爆出一股灵气清光。地上的千机盒“咔嚓”一声,应声而碎,顾流风一把又捞起容霜至,在黑袍人愤怒的眼神里,被传送术的光芒笼罩。
“傻瓜。”顾流风无声嘲讽他道,在容霜至的身边的灵气里,将一块高台狠狠敲下,捡起破碎的一小块,这才利索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容霜至的最后一眼,是那黑袍人目眦尽裂的样子。
…………
千机阁里,一间从来不会被人使用的房间里,灵光一闪。两个身体竞相从里边扑出来。
容霜至被摔得闷哼一声,随即便被抱了起来。顾流风凝着脸将他放在床上,看到那容霜至身上鲜血淋淋的伤口,朝着门外道:“孤影,过来看看他。”
“哎,我的小祖宗,您不能进去。主子是叫我的。”门外传来孤影仓促的惊呼声。
江雪寒却是不管不顾,俏脸寒霜地猛地推开了房间门。屋里,顾流风正一把撕开容霜至焦黑的外袍,外袍下,本该光洁如玉的皮肤上斑驳不已,方才和黑袍人交手显然吃了不少的亏。
“我其实没……”容霜至不由分说地被按在了床上,望着顾流风惨白的脸,下意识急促道。
“不,你有。”顾流风身体朝他压下,直把他圈在自己怀里,掏出个白净的瓶子,将那一眼就看得出来价值不菲的药脂径直望他身上揉。
“我”
“你别说话。”顾流风喝止他,非常坦然地将他剩下的衣服扒开。
“可”容霜至欲言又止,刚想拢起衣服却被顾流风凝着眉瞥了一眼,那不断拧着身体瞬间被定住了。
顾流风脸色煞白地咳嗽了一声,背对着江雪寒不紧不慢地擦掉嘴角溢出来的血丝,静静问道:“还动吗?”
容霜至这才想起方才的险象环生,知道顾流风伤的不清,现在还要动用禁制,简直就是找死,忙拼命地眨巴着眼睛,示意自己不乱动了。
顾流风这才将禁制收了,冰凉的手顺着他的背往下将那药脂大片涂开,所到之处,把容霜至冻得狼狈又哆嗦。趴在床上狠狠咬住唇,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砰”地一声,刚打开的门被重重地关上。江雪寒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开了。
容霜至心里一抖,下意识朝着顾流风看去,谁知对方连看都没看,只专心致志地替他擦药。
直等到一个黑影偷摸摸地进来的时候,才拿着床上的被子将他罩住,垂目望着容霜至,温声问道:“你刚才其实什么?”
容霜至:“……”你故意的吧。
“我其实没那么严重。”容霜至皱着眉执着道。“你这样假惺惺关心我,特意让别人看到,给我惹上了麻烦,可是要给报酬的。”
顾流风淡望他一眼,没有说话。将药脂滴在他脖颈上,直等着脖子上狰狞的伤口缓慢凝在了一起。这才随口问道:“孤影,他出去了吗?”
“出去了主子。江雪寒提着剑朝着风情阁去了,看来气得够呛。”进来的黑影总算是现了身形,一身黑夜黑袍,连脸上都罩着黑纱,只留下一双如勾上翘的眼睛。冷不丁冒出来,吓了容霜至一大跳。
孤影却不含糊,朝着容霜至伸出手去,探了又探,直拿灵识扫了一圈才望着顾流风欲言又止。到底还是本着“医者父母心”的原则道:“主子,容仙友确实不严重,您手里的药能肉白骨,用在这里实在浪费,还是省着点吧。”
“哦。”顾流风这才不慌不忙地将手里的药脂在容霜至的身上抹干净,将瓶子封好,递给容霜至道:“非礼勿视,你自己擦。”
容霜至:“……”这个时候才说非礼勿视是不是有点晚了。
容霜至不想拆穿他,不过这肉白骨的药确实灵验,不要白不要。容霜至面不改色地收了药,咬着牙将自己的衣服拢起来,才冷声道:“孤影是吗?”
“哎,容仙友,幸会幸会。”孤影坐在他面前,低头望着他兴奋道。“您可是这些年主子第一次带进这间屋子的人。”
“哦?”容霜至眼睛眨也不眨,哪壶不开提哪壶,犀利问道:“那我江师兄呢?”
“他不一样。”孤影大手一挥,利落道:“那是……”
“孤影。”容霜至突然打断他,皱着眉,将他往外提,白着脸挺着脊背道:“你去提醒下江雪寒,风情阁的底下,方才有一道□□虚影。”
能有□□虚影皆是化神期以上的大能,江雪寒再是惊才绝艳,若是遇到了这样的大能,也定然占不了便宜。孤影听了果然眉眼一肃,可惜地望了容霜至一眼,还是利落出了门。
顺便替他们把屋子关上。
“哎。”容霜至想要问点什么的计划破灭。板起脸瞪着顾流风。
屋子里归于寂静,顾流风等着孤影出去后才踉跄着背靠坐在了床边,弯曲着肩膀垂着头,自顾自脆弱道:“你想问什么,我会告诉你的,何必去问他?”
“是吗?”容霜至却是轻嗤了一声,一双眼睛清冷冷地望着他,抿着唇不言语了。
风情阁底下玄机非常,容霜至刚刚死里逃生,却也察觉出了不对劲儿来。
只是,方才的事情他还记得,顾流风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自己,又怎么可能拉下脸来继续问他?
他不说话,顾流风便也不说话,似是已经撑不住了一般,带着紊乱的呼吸枯坐在那里。
容霜至披着被子,仰着头看头顶的纱帐,看了半天,才意识到泛着柔润光泽的纱其实是鲛人纱。想着用得起鲛人纱的富贵修者,总不至于因为受伤病死。于是便继续仰头望着头顶,连一个眼神都没给顾流风。
只顾流风突然咳嗽了起来,似是压抑着极大的痛楚,偶尔“嘶”地一声,隐隐约约带着股怯弱的□□,那□□似有若无,偏还抑扬顿挫的,声音盘桓至容霜至耳朵里,让容霜至忽略都忽略不了,总觉得带着股凄苦幽怨味道。
容霜至在问与不问间挣扎了良久,终是叹了口气,猛地咳嗽一声,坐直了身子,垂目问道:“死了吗?”
顾流风:“”
顾流风却没有理他,仍旧坐在那里,塌下了脊背,摇摇欲坠。
屋外已入夜,淡淡寒色透进来为那不怎么有力的脊背添了几分孱弱。□□仍旧似有若无,一声一声,像是锤在容霜至的心上。容霜至迟疑地看了看,眼里的眼睫像是展翅的蝴蝶一般轻轻扑簌着,不断泄露着自己内心的挣扎。终于,他颤颤巍巍将手伸了出来,欲落在他后背上。
只在将要触碰到顾流风的时候突然顿住了,猛地又想到方才顾流风拒绝自己的得体样子,讪讪地收回了手。
那样的情景下,顾流风都不愿意将心中背负的重担告诉自己,如今自己嘘寒问暖,倒显得自作多情了。容霜至深吸口气,似是喟叹一般,将那口气吐了出来,随即像是入定了一般,咬着自己艳红的唇,披着被子继续坐着。
顾流风的咳嗽越来越破碎,像是连使劲的力气都没有了。低垂着的头像是被晒干的柳树枝,了无生气。直听到“啪嗒”一声,伴随着一丝极为微弱的低吟,一滴血落在了干净的地板上。
“啪嗒、啪嗒……”又是几声,鲜血像是雨水一般逐渐连接成线地落下。没一会儿便积成了一滩,鲜红得灼人眼睛。
“顾流风,你死了吗?”容霜至再也坚持不住,手忙脚乱地从床上跌下去,朝着顾流风面色紧张问道。
那带着药脂香的身体,刚离开床便被人长臂一捞,快速带离了开,直直撞进,刚才还看着虚弱得快要死的主人的怀里。“嘶”的一声,顾流风揉了揉自己被撞疼了的胸口,只刚碰到,便转过去揉着容霜至那磕到自己胸口的头。
望着他,故作斯文道:“你怎么那么狠的心?非要等着看我死了才会担心?”
第25章 打架
“所以, 你为什么没死?”容霜至在被狠狠拽住的时候便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受了骗。踉跄着摔进人怀里也没有学乖,瞬间变了脸,臭着一张嘴, 气得胸口起伏。
只今日的顾流风却没有变脸,将人圈在了怀里后便不在作弄他,低沉着声音,跟容霜至道:“快死是假的,受伤却是真的。咱们好歹共患难过,总要惺惺相惜一下。你别动,让我抱抱你一会儿可以吗。”
容霜至还没答应,灼热的气息就已经喷在自己的脖颈上,他猛地身体一僵, 下意识便绷直了脊背。
顾流风看着他的后背眼神一闪,到底是没有说什么。捞出一旁的披风将容霜至的身体盖住, 这才阖着眸子,兀自将头放在他的肩膀上。
寂静里两个人都没说话,门外却是传来呼天抢地的杂乱声音。男女的喊叫里夹杂着尖锐的“青昭宗弟子!”“青昭宗弟子来魔界了!”格外的吵闹。
容霜至猜想,江雪寒只怕已经在外边光明正大地清理那风情阁的余孽了。
只屋里的二人都没有理会,顾流风仿佛真的累了一般, 亲昵伏在容霜至的肩头连呼吸都均匀不少。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容霜至才动了动自己有些发酸的肩膀, 似是下定了决心, 轻轻道:“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耳边传来顾流风含糊不清的回答。
“故意将我置于险境。”容霜至狠狠地揉着手里的披风一角,埋怨道:“却连给我换魔尸毒的解药都不愿意!”
顾流风脸上的笑意一淡,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闭眼解释道:“他那个时候说的解药, 我没答应。是因为, 魔尸毒没有解药,就算有,也不会在他手里。我当时并非不救你,我只是……”
“你只是早已经知晓了一切,不愿意假惺惺地演戏和他虚与委蛇。”容霜至突然接了他的话,一双眼里尽是清明,抬头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顾流风一愣,下一瞬便明了方才容霜至是在试探自己,坦荡应道:“你既然看出来了,又何必再问?没错,我知道他们的一些事情。”
“知道那里险恶,却还让我以身犯险的理由呢?”
“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让你进风情阁本就是为了找到那个地方。只是,那个洞里有什么我事先也能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好不容易打个照面,我总要得到点什么。杀不了人,也要让他们乱成一锅粥。那人亲手毁了禁制,却又让我们跑了,生怕我们折回去将洞里有青昭宗禁制的事情泄露给别人,必然会亲手毁了一切。虽然我没有得到什么,可惹了他一肚子气,想想也挺开心的,不是吗?”
容霜至拢了拢披风,可想到这是顾流风的,气得一把扔掉。这才从自己储物袋里拿出自己的衣服,不紧不慢地换上,边冷冷道:“你既然什么都猜得到,便有办法救我出来,又为什么非要自己进去一趟?”
顾流风蓦地一顿,望了容霜至一眼,片刻间才缓了缓神色,强笑道:“我总要让你看清楚,到底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省得让你误会我,去相信你那所谓的宗门。”
“可是,青昭宗内有人有不轨之心,我从在宗门内被陷害的那一刻起便意识到了。”容霜至沉沉道,一手抓住顾流风的衣摆,紧紧捏在手里。
“想到是一回事,看到却又是另一回事。让你清醒一点,对我很重要。”
“为什么?”容霜至突然怔在那里,望着顾流风。看着那俊秀的侧脸上神情幽远,思索的面容上带着和在洞里一样的挣扎。
“什么为什么?”
“我知道与否,是我的事。为什么对你很重要。”容霜至不甘心地逼问道。胸口微微起伏着,那抓着顾流风衣摆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泛起隐隐的白。
“在你还没进去的时候,那黑袍人丝毫不避讳地告诉我,他给我下了两次魔尸毒。”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介意让我知道,青昭宗的魔尸毒与他有关。这么大的秘密他却毫不犹豫的告诉我,是因为他原本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
“宗门内有鬼这件事情,不需要你死死耗住他,非要让他亲手打破禁制我才能知道。你在撒谎,你根本就不是在让我知道什么,你是在复仇。”容霜至望着那沉静的脸,深吸了口气,声音颤抖道。
“在洞里,黑袍人想拿秘密跟你周旋,被你干脆拒绝。是因为,他想用来作为筹码与你交换的事情,你早就都知道了。所以你才不屑一顾地拒绝。就像你知道,魔尸毒没有解药一样。”容霜至盯着他,将自己心里的猜想缓缓说出来。“你知道的甚至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所以能一步步地将我送进那个洞里,守株待兔,等他们出来。”
“你没有在调查什么,你早就清楚了他们的龃龉,所想做的,只是将他们引出来,再亲手尽数毁掉。”
“你是在向他们复仇。”
“所以,顾先生,你可能告诉我,你是在向谁复仇?又是什么样的仇?值得您如此筹谋?”容霜至从他怀里站了起来,垂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望着他。
那双眼里清冽不已,丝毫没有方才在洞里时候殷切询问时候的动容。却同样直白又坦然。
坦然到,让顾流风觉得容霜至其实还是在默默的等着他的一个回答。
哪怕自己在洞里拒绝了他。
“我……”顾流风哽了哽,还是阖上了幽深的眼眸,似是颓然地叹了口气,道。“抱歉。”
“既然如此,这笔生意,咱们到此为止。接下来也不需要我做什么了吧?”容霜至坦然笑了笑,似乎一点都不惊讶顾流风的选择。哪怕自己和他走一遭,共患难过。可顾流风愿意给自己的,也没有解释,没有真相,哪怕逼问出来的,也只是顾流风不着五六说出来的谎言。
既然不想说,自己又何必强求。左不过是自己多管闲事罢了。
容霜至不紧不慢地伸手理了理自己穿好的衣服。袖子一掸,就要出门去。
“你不要报酬吗?”顾流风仍然在原地坐着,待到他即将打开门才轻轻道。
容霜至的手一顿,转了身问他:“所以?”
“魔尸毒没有解药却有延缓发作的方法,不然,风情阁的炉鼎们会很快暴毙身亡。”
“那你找到了吗?”容霜至抬起眼皮问道。
“那高台上的,是玄冰玉。”
“那,谢谢了。”容霜至淡定道。“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帮了我忙。”
“不客气。”顾流风看了他一眼,望着他毫无留恋的飒沓身影,轻轻道。
片刻后,却是望着那空荡荡的屋子,皱着眉,又呕出一口血来。
“主子!”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孤影扶住他,探了探他的灵脉,才叹了口气。“你要是当着他面吐血,说不定就能把他留住了。”
“不用了。”顾流风慢慢擦掉自己嘴角的血,静静道。“没有真相,是留不住他的。”
“明知道我在利用他,却连怪我都不曾。”顾流风叹了口气,下意识想要拢紧披风,却发现披风方才被容霜至扔在了地上。只能屈腰,将它捡起来。“可那只是我无法挣脱的命运,又怎能拉别人入泥淖?”
“可你那么喜欢他,就这么放过他了?”
“我”顾流风有些怔忪,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没了容霜至的房间内,无声的寂寞灌进了角角落落,顾流风看着那轻轻摇摆着的鲛人纱,慢条斯理地将披风披在身上。在那旁人看不到的披风里,纠结地蜷起了手,片刻后,才猛地摇了摇头,怅然道:“我怕舍不得。”
…………
容霜至出来的时候,门口火光冲天。北渊地火从地底冒出来,贪婪地焚着风情阁的一切。
那火里,江雪寒的剑气伴着灵光肆意乱舞,将身旁的妖修们如砍瓜切菜一般尽数斩落。
以一当百,绝顶的风华,也怨不得这位能受到青昭宗如此青睐。
倒不知道,若是他知道自己手刃的妖修们,乃是和他师出同源,该是什么反应。
容霜至望着这样的江雪寒,突然就感到有些烦躁起来。这人何其幸运,顾流风愿意替他压下暗里汹涌的波涛。可他到底知不知道,那替他抗下污秽的人,其实才最明白真相,最为可怜?
风情阁上空,渊冲剑的剑光突然四起而起,“千里冰封”下,无数的白光涤尽了魔气污秽。让空气中的灵气都为之震荡。
容霜至敛起了眉,刚想抬步离开,却眼看着江雪寒深重地朝自己走来。面上清寒如雪,望着自己的眼睛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忌惮和嫉妒。
“你要干嘛?”容霜至警惕问道,下意识将风月剑召出来,凝神望着这个明显丧失了理智的江雪寒。
“一剑霜寒”江雪寒举着剑,让渊冲剑包裹着强大的灵气,带着璀璨的灵光,朝着容霜至而来。
容霜至顿了顿,却还是飞身上去,一剑抵住那凌厉袭来的蓝色身影。
“刺啦”一声,两只剑在空中相碰,发出刺耳的声音。两个身影交错开来,片刻间便又混战在了一起。
“原来江师兄所学所识是用来和同门刀剑相向的。江师兄,你这般行径,可对不起自个儿的名声吧。”容霜至边挡住他的剑,边讥讽道。
“要你管。”江雪寒似乎极为愤怒,出手毫不留情,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自己的怒意。
江雪寒的修为剑法已是同门中的佼佼者,却没想到,惯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容霜至对上他也丝毫没落下下风。相似的剑招不断碰撞在一起,直到江雪寒划向容霜至的脖子,被他仰脖一躲,转眼被劈断了一缕头发。
两人之间白光一闪,尚未褪下的白泽血又爆起灵光。
容霜至看到白光的时候便下意识念道不好,慌忙撤剑而去。
却已然来不及了。
白光下,繁复的符文从容霜至身上荡开。一抹身影披着厚实的披风从那召唤符文中显露出来,片刻间落在他们中间。狭长的眼睛清冷又淡漠,只轻轻向他们一扫,便让两人一起顿住。
“你们在干什么?”顾流风因为自己莫名其妙被召唤而来皱了皱眉,先是看了眼容霜至,径直过去,替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袍。
察觉到这人已经隐隐躁动的丹田,不由分说,将自己的灵气渡过去,才皱眉朝着江雪寒道:“过来,道歉。”
作者有话要说:
江雪寒:你拉偏架!
第26章 不舍
“你把召你的玉佩给了他?”江雪寒看到顾流风出现便顿在了原地, 泠泠问道。
“他需要。”顾流风静静望着他,神色淡然。“过来,道歉。”
“他需要?”江雪寒却是笑了, 灼如锦霞的脸有如被火光撕裂了一般,带着斑驳的暗影。“他知道这块玉佩是什么含义吗?”
“这块玉佩没有什么含义。”顾流风不耐地打断他,一手扶着容霜至,边渡着灵气,淡漠道。“不过是给他用来保命的工具。”
“没什么含义!”江雪寒狠狠握着自己手里的剑,死死盯着他们,“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卑微了?他配吗?”
“你要是这么想,我有什么办法?从来都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我给了他,就是他的。”顾流风脸上越发深沉, 厉声呵斥他道:“现在,给我过来, 道歉。”
“我就不道呢?”江雪寒咬着贝齿,脸上再没了平日里的淡然,气得胸口起伏。“他到底哪里比我好?”
“你为什么要跟他比?”顾流风皱着眉,紧紧拽住容霜至的胳膊,不知道是他依撑着容霜至, 还是让容霜至依撑着他, 板着脸不悦道:“你变了。”
“是啊, 我变了。”江雪寒欲哭无泪道:“我要是知道, 你如此愚钝,我何必忍到现在,却让他钻了空子?”
“先生, 你可知道, 我”
“小祖宗!”苍寂的夜里, 孤影猛地窜出来,捂住了江雪寒的嘴,如勾的眼睛深深望着他,伏在他耳边,轻轻道:“你明知道,先生的意思。若是将心底的话说出来,他可还会如往昔一般待你?”
“我”江雪寒突然仓皇起来,那双清冷的眼睛里泛着盈盈水光,凄苦又委屈道。“可是,我”
“你还小。尚未明白什么就遇到了他,他将你捧在手心里二十年,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你便觉得他是你所有的天地。”孤影慢慢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我的小祖宗,可你潜龙在渊,已然是所有人眼里遥不可及的存在,又何必让自己如此卑微到尘埃里?”
“可是,可是”江雪寒绝望地拽着孤影的衣角,望着顾流风,凄惶道:“孤影伯伯,可是我再也不会拥有这个天地了是吗?”
“大概是的,可是你以后便不会再在意了。”
容霜至本来不想说话的,可是听到那个“孤影伯伯”实在是忍不住了,平静的脸上显出一丝裂痕,认真问道:“你说,他们没布结界,可知道,我们听得到他们说的话?”
“我不知道雪寒知不知道,可孤影一定知道。”顾流风连片刻迟疑都没有,认真回道。
“那你便不管管?”容霜至难耐地挖了挖耳朵,无情道:“当真怪辣耳朵的。”
“好。”顾流风望着他的脸,沉沉应道。
容霜至这才发现,顾流风方才好似一直没动。猛地抬起头来,便看到一双凝定如渊的眼睛,像是在描摹他的脸一样,细细望着他,不舍得遗漏掉一丝一毫。那悬直的鼻梁压得极低,坚毅的轮廓在火光下反而变得朦胧起来,似是带着一股容霜至从没在顾流风身上发现过的纯真执着。
“你在望什么?”容霜至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发的脾气也不是没有用。这人不管心里想着什么,嘴上倒是乖巧又驯良。
“没什么?”顾流风连忙移开眼睛,略抬起下巴,冷漠道。“你说什么我总会答应的。”
容霜至心里觉得他说话好笑。望着那白皙瘦峻的下巴,下意识就伸手点了上去,平静道:“你今天已经拒绝我两次了。再一再二不再三,说这些话,你不觉得良心痛吗?若是我再问出口,你也还是会拒绝的。”
“是吗?”顾流风的眉眼轻动了动,似是噙着笑,又好像没笑。抬眼望着那满天星火,应和他道:“可能吧。”
片刻后,才轻声喃道:“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
“我确实不想理你,可,青昭宗,魔尸毒,上好的炉鼎。即便你不说,我似乎也能猜到几分。你许是有苦衷吧。”容霜至叹了口气,有些窘迫,还是道:“成年人了,情是情,理是理,不磕碜。”
“不磕碜吗?”顾流风突然怔了怔,下意识地握紧了容霜至的手腕。那深深的眉弓下,一双眼睛比星夜还要明亮。“所以我……”
“所以我再也不会为你冲动了。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做什么,只是我自己乐意为之,和你并无关系。我们此行别过吧。”容霜至利落挥掉他的手,在顾流风以为他们之间只剩情谊的时候,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深情款款地说着最凉薄的话,和顾流风总是冷漠地说着最动人的话完全相反。
顾流风只能收了手,望着容霜至,喉头哽了哽,轻眨了眨眼,泠泠道:“好。”
顾流风望了眼不远处的江雪寒,片刻后还是转过了身,将方才从洞里敲下来的玄冰玉递给容霜至,怔忪道:“这便是玄冰玉,你平日悠着些,莫要擅动灵力。身上的魔尸毒,许是和洞内阵法有关。那阵法你看过一遍,应该会记得,我也会替你想办法的。”
“好。多谢。”容霜至一怔,淡淡应一声,若有所思道。
“如此,多保重。”顾流风笑看着他。想了想,将身上的披风解开,披在容霜至的身上。“夜里凉。”
“好的,谢谢。”
“你便真的没有什么再跟我说的了吗?”顾流风苦笑着,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容霜至说什么多余的话,不免挫败道:“果然是,无情。”
说罢,到底是迈出了那迟迟舍不得动的步子,准备离开。
容霜至这才漫不经心地收了那块玉,一把拉住顾流风的袖子,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问也不是不可以。你会老实答吗?”
“你问的问题,会让我老实答吗?”顾流风诚恳问道。“若是问些不好答的,总是会有点影响我对你的真心。”
“你一边求着别人问,又讨价还价的样子,简直让人讨厌极了。”容霜至翻了个白眼,却还是大度道:“我不会问你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那你问吧。”顾流风对容霜至的聪明感到满意,捏了捏下他的手,开怀道。
“他为什么要叫孤影伯伯。”
“我平时忙,虽说是我养他,他却和孤影在一起的时间更长。”
“你?”容霜至一愣,心想原来孤影那声“小祖宗”不是感叹词,而是昵称啊。
容霜至想到这里,眉头突然一展。“你知道他”话问到一半便突然顿住了,只拿那清亮的眼睛含笑望着人。
那双眼睛比容霜至从说不出好话的嘴更加动人。顾流风望着他那饱含着求知欲的眼神顿了顿,带着股无奈垂眸问他道:“你觉得呢?”
“可他是我日日看着长大的。”顾流风一字一句顿道,望着容霜至揶揄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我有什么办法?”
“不理会,已然是我最大的限度了。”
容霜至:“”“怪不得你能那么肆无忌惮地让他道歉。”
“那是自然。”顾流风下意识抬了抬胸膛,可望着江雪寒的样子又下意识地皱了眉。有些失望道:“被我惯坏了。”
“他以前不这样的,你见谅则个。”
“不客气。”容霜至望着顾流风那张隽秀到看不到任何岁月痕迹的脸,突然哼了哼。随后露了个残忍的笑,静静道:“不过我可以帮你。”
“我现在没有和你交易。”顾流风望着他那突然笑起来的脸就觉不妙,向来机敏的直觉让他下意识拒绝道。
“我知道。这次免费。”容霜至满不在乎,望着那还在被孤影拍着背的江雪寒,突然问道:“他今年多大了?”
“弱冠之年,青春年少。”顾流风拽住容霜至的胳膊 ,刻意强调。“你莫要过分。”
“那也不小了。该为自己的事情负责了。”容霜至说着,边慢条斯理地挽着自己的袖子,诚挚问顾流风道:“我要是把他惹哭,你会替他报仇吗?”
“他不是已经哭了?”“你惹他干什么?”
“他平日里看我不顺眼,我已经忍他很久了。青昭宗的高岭之花,修为高,天资好,从来没有尝过社会的险恶,总以为别人要任他揉捏。今天,便要让他见见世面。”容霜至摩拳擦掌自顾自说着,蓦地仰头,无辜地眨着眼睛,问顾流风道:“这不算欺负小孩子吧?”
“你与他一般大。”顾流风眼睛沉了沉,扶着额,突然有些无语凝噎。
不明白,这样的场面到底是怎么形成的。这才突然才意识到,连容霜至都还只是个没多少岁的孩子。
“那就好。”容霜至信服点点头,面上不动声色。没给顾流风,多少因为荼毒年轻人,而愧疚自省的时间,拉着顾流风便往江雪寒的身旁凑。
那可怜的高岭之花而今还没缓过来,死死拽着孤影的袖子,平日里清寒又凉薄的脸,失神又恍惚。
眨眼间便看到容霜至拽着顾流风朝自己走来。向来沉谨的先生面带窘迫,却还是由着容霜至拉着,亦步亦趋,听话极了。
容霜至带着顾流风走到了江雪寒面前才停下,昳丽的容颜上展着不怀好意的笑,眼角向上迤逦着,是和平日里别不相同的清姿夺魄。
“顾先生,你放才说,我不能和江师兄比,那你可能告诉我,我该是什么?”容霜至走到了江雪寒面前,才凉凉问顾流风道。清脆的声音带着充满底气的嚣张。
“他是,”顾流风怔了怔,清清冷冷的眼眸望了望容霜至又望了望江雪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蓦地耳朵一红,却被夜色仓促掩下。
顾流风轻咳了一声,才对江雪寒认真道:“你日后,莫要再给他添麻烦。因为先招惹的那个是我,不依不挠的也是我。”
“听清楚了吗?”容霜至不给他发挥的机会,森森望着江雪寒,利索接过话道:“你虽叫他先生,可却是他将你抚育成人。养恩大于天,即便你归于青昭宗,也还是得叫他一声父亲。”
容霜至将“父亲”二字咬得极重,带着明晃晃的强调感,继续道:“而我”
“你的先生对我有意,我亦觉得他可以考虑。”
“所以,依着他的辈分,只要我在一日,便一日是你的长辈。”
“日后可知道怎么对我?”
“若你再敢造次,让我一个不高兴,我就真的和你的先生结为道侣。那,我一日不死,你就得叫我一声,继父!”容霜至中气十足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容霜至:本宫一日不死,你就得老老实实叫我一声,后妈!
第27章 生魂
容霜至满意地等到江雪寒崩溃地跑开, 才闭上那张罪恶的嘴。讪讪望着顾流风,面如晚星般明亮。“我问完了,告辞。”
“好。”顾流风笑笑, 还是干脆应道。生生将邀请他留宿一晚上的话咽了下去,却抿着嘴拽着人的袖子,纹丝不动。
“怎么?”容霜至垂下头,望着那抓在自己的有力的手,脸上的怔忪一闪而过。
“你莫要被我骗了。”顾流风低沉的声音带着股莫名的怅惘,那张大多数都沉谨的脸,此刻埋得极深。连容霜至的眼睛都不敢。喃喃道:“从在青昭宗内的时候,我便打着利用你来这里敲门的主意。处处对你施以援手,也不过是想要骗你来为我出生入死。我其实是在害你……”
“所以, 别对我好。我不是个好人。”顾流风狠狠捏着他的胳膊,悄悄闭上了眼睛, 跟他道。
“那是自然。”容霜至深吸口气。伸出手来,一把将他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撸了下来,甩袖干脆道:“也请你,莫要再多管闲事。我要干什么,与你没关系。”
这一次, 容霜至连头都没有回, 将身后的喧嚣与寂寞星光一齐抛下。
“所以你们两个人之间到底还有没有点什么?”孤影又站在顾流风的旁边, 有些不解道。“在小祖宗面前都要谈婚论嫁了, 小祖宗一走,你连个衣袖都捞不到。”
夜色浓重,顾流风站在原地, 只等着他消失不见, 才莞尔一笑苦涩道:“他在一次又一次地给我机会, 跟我说舍不得。哪怕知道,我什么也不想告诉他。”
“可你为什么连他都不告诉?”孤影若有所思和他一起望着容霜至,惋惜问道。“他明明都猜到了不是吗?青昭宗内,有人用魔尸毒控制炉鼎,夺人修为。”
“因为”顾流风仰起头来,叹了口气,没有立即说什么。因为真相远远比能知道的,更沉重。
“我也不知道,每次想要说出来,可看着他的眼睛,便又觉得,能瞒着他一时是一时。即便他身不由己入了局,可这荆棘与风雪,没一个该是他的。”
…………
掬月峰上,一双素净的手展开了一封仙鹤嘴里衔来的信,夸张地啧了啧舌。
“云庭侄儿亲启,我在魔界之时遇你宗门弟子。和他共患难,同生死,终于找到与魔尸毒有关之阵法。只阵法玄妙复杂,尚不得解,而今他却已中了魔尸毒,危急万分。更可惜,他执意与我分道扬镳,各自西东。我心有所及,却力有不逮。所幸,他与你同为破岳峰弟子。你威名在外,我猜他会找你帮忙。若遇见他,请务必帮助他早日解开阵法谜团。青昭宗山高水远,我有要事去做,暂不能与他一路相随,护他周全。请务必提醒他,莫要涉险。在我心里,他的命才最重要。最起码,对我来说,是这样。(阅后即焚,多谢。)”
容霜至终于攀上掬月峰,到了峰上迎客亭的时候。晨雨飘个不停,扑在人的衣袂上,将他的蓝色宽袍濡成了深色。
容霜至清艳的面容上带着栉风沐雨的疲倦,风月剑因为被当做攀爬工具,染了满身的泥泞,连剑鞘上的纹路都看不清了。
“上掬月峰者不胜枚举,像小友这样狼狈的,倒是只有你一个。身穿青昭宗宗袍,却连一丝灵气都不肯泄露。倒不知道,小友此行何为?”清润的声音响在耳边,先递过来的却是一只拿着帕子的手。
容霜至甫一抬头,便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青丝里夹杂着几多白发,被一根木簪轻簪住,看似瘦弱却颀长的身体笔挺地立着,像是在那山间风雨里洗净了的一根苍竹,端得一副明净孤拔的气质。
那张脸倒是意料之中地让人看着陌生又熟悉,让容霜至一下子就松了口气。
掬月峰算是一座孤峰,早已被青昭宗弃置不用。荒郊野岭的,本以为会踏破铁鞋,却没想到这么简单就找到了人,倒是运气极好。
“你为何不先问我是谁?”容霜至接了帕子,颇有些不适应地擦了擦脸。一掸袖子,似乎要抖落一身的风霜。
边忍不住在心中感叹,顾家的基因果然强大无比。无论是顾流风、顾云舟,亦或是眼前的男人,皆是眉弓深,鼻梁挺,嘴唇薄。简直不要太好认。
“封了灵力上来,本就是为隐藏身份,深怕宗内有人察觉。你不欲说,我又何必要问?”顾云庭笑看着他,声音比这山上的风还要和润。若不是岁月已在他发间留下痕迹,容霜至都被那容恬的气度给骗了。相信眼前人不过是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不过,能在这修真仙山里老去,本身就是一件稀罕的事情。看来,相传天之骄子顾云庭三十年前修为尽失,避隐在掬月峰里不问世事,从此再不问修行,准备了此残生,这件事,是真的。
容霜至听他一下子点破了自己的心思,倒是大方笑了笑。开门见山问道:“来此叨扰,是为一件事。此事不宜声张,更不宜让别人知道我在调查,是也才隐藏身份,师兄莫怪。”
“听闻师兄当年是破岳峰上最惊才绝艳的弟子,最是精通阵法奥妙,在此上造诣更是一骑绝尘。倒不知道能不能帮师弟个忙。”
破岳峰上皆是容霜至这般对阵法有所长的弟子。只是,阵法这件事,本就运气与天资大于努力。再加上生在顾家这样有阵法渊源的世家,有无数的资源供应,自然会事半功倍。
顾云庭是罕见的三者皆有的人,比容霜至这等连无相仙尊的亲传弟子的门槛都没摸到,只靠看书自学的人,自然功力高了不知多少。
时间紧迫,容霜至不知道这毒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该是先去找玄冰玉的线索要紧。可一想到,顾流风从无忧谷带走的,是一个被下了魔尸毒,生生被磋磨的生魂,便总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无情阁底下,那洞里的罪恶并非只有自己看见,能为顾流风作证。那被残害过的生魂,同样可以。
只要,他能让生魂说话。
好在,青昭宗里,这位对阵法最精通的弟子,是自己那位发小,顾云舟的亲哥哥。哪怕不问世事,想来,借着顾二的几分薄面,这个忙应该也是能帮的。
只是这报酬,倒不知道顾云庭想要什么,而自己又出不出得起了。
“帮忙?”顾云庭淡笑看着他,干脆道:“你已叫我一声师兄,想要什么忙,你直说无妨。”
惴惴不安,生怕自己付不起报酬的容霜至:“?”这么简单?
“敢问?师兄从来都是这么乐善好施的吗?”
“自然不是。”
“那?”容霜至有些猝不及防,想了想,还是不好意思望了他一眼道,甜甜笑道:“那是,师兄猜到了我是谁,所以才如此慷慨?”
容霜至此刻只想给顾二点个赞稽个首,顺便送他一个谢谢,祝他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果然顾二那样好秉性的人,他的亲哥哥性格也不会太差。简直比天降谪仙还良善有木有?
“那是自然。”顾云庭笑看着他道:“你的朋友有恩于我,他嘱托我亲自来迎你,帮你个把忙。我自然在所不辞。”
朋友?有恩?
“敢问,您说的,我的这位朋友是,谁?”容霜至心头一跳,皱了皱眉,小心问道。
“你连对你如此好的人都不知道是谁?”
“我以为我知道,但是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感觉我不知道。”容霜至的声音小了下去,无辜地眨了眨眼。
“怎么,这位小友,您看着年岁不大,能一起出生入死,相濡以沫的朋友还不少?我知道你光风霁月,定然不少人追捧。可连真心待你的人都看不清,反而去与不相干的人,左右逢源,可不太好吧?”顾云庭也皱眉望着他,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唰地脸色就变了。
感情那人与自己说的时候深情几许,却不过自我感动罢了,也是一腔深情东流水,奈何明月照沟渠?
顾云庭久不立于人前,一直以来的好涵养也让他说不出什么过分的话,只能语带咸酸道:“这掬月峰陡峭难爬,巉岩耸立。顾某的陋室更不好找,若不是您那位故友的情分,顾某早早在此等着您。这雨,您再淋上三天,也不一定能找到顾某的半只影子。”
“小友,人生难觅真情。有人不远万里惦念你,你可要好好珍惜。将别人真心,弃若敝履的人,迟早会付出代价……”
“所以,”容霜至深吸口气,听他说完才含着笑,冷冷望着他问道:“您说的那位故友是?千机阁阁主顾流风?”
“那还能是谁?”顾云庭不悦道。
“他不应该是你的二叔吗?”
“我们是忘年隔辈交!作为朋友比二叔更重要!”
容霜至:“…………”我就知道!
“所以,他已经知道我会来了是吗?”容霜至眨眨眼,脸上勾起一层薄笑,讽刺道:“真不愧是他。运筹帷幄习惯了,真当别人不是外人了?我便是回青昭宗,他也要管我干什么不曾?”
“他既然告诉了你,我要来找你,且让你来迎我。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我为何会走投无路来找素昧蒙面的人帮忙?还不是因为他气我?”容霜至盯着他半分不客气道。一张脸气得泛红,映着身后细雨迷蒙,显得鲜活又恣肆。
容霜至在心里暗骂顾流风不当人。既然已经选了什么都不与自己说,自己选择做什么又与他何干?作甚假惺惺过来假借着帮人的由头跳出来作怪?
顾云庭终于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逾矩了。似乎眼前这位,和顾流风的关系,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拧巴。顾云庭突然想到了什么 ,蓦地闭上了嘴,只能干巴巴问道:“放才是我多管闲事,那,小友,你可还要我帮忙??”
“那是自然。”容霜至得理不饶人,没理了也丝毫不饶人。摆着余怒未消的脸,望着和顾流风沆瀣一气的顾云庭,求人办事的样子却像打人。
袖子一敛,冷冰冰问道:“师兄精通阵法之道,可有将召出来的生魂摆脱躯壳,保存下来的法子?”
顾云庭:“???”
“怎么?”容霜至怔了怔,看着顾云庭古怪的脸色挑了挑眉。
“这个问题,似乎……”顾云庭风轻云淡的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尴尬。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容霜至打量来打量去,斟酌了许久,才像是有些牙疼一样,抽着嘴角问道:“听说你现在身中剧毒,急着活命。”
“是又如何?”
“你不该来问问我,你这毒何解吗?”顾云庭眼神闪了闪,试探问道。
容霜至心里瞬间就明白了。轻哼一声,挑着眼角,微抬着下巴,阴阳怪气问他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
“那我问你有何用?”
嘿,还看不起人了。
“那,那你这个忙,我……”顾云庭有些犹豫,望着容霜至的脸,还是道:“顾流风自以为是,以为你要来拿个阵法给我,让我替你破了。”
“我没想到他猜人心思也有猜错的时候。你猛地说这,我一时之间,并无头绪。”顾云庭小心翼翼地望着容霜至,只觉得自己心累极了。
为什么自己要接下这等麻烦的事情?顾流风把题押错了,受苦的却是自己?
瞬间亭里没了声响,亭外斜风细雨,无声飘在容霜至的脸上,带着十足的凉寒。容霜至认真听着顾云庭说的每一个字,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想到无忧谷里顾流风对着那生魂紧张的样子,颇有些颓丧地狠狠擦了把脸。
“既然如此,叨扰了。”容霜至沉重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说罢,拱了拱手,就要离去。
“哎,你别走啊。”顾云庭往前靠了一步,下意识想要拦他。想到顾流风的嘱托,继续劝道:“顾流风是千机阁阁主,他想要做什么,自然比你容易。何须你操劳什么?你不想活命吗?”
容霜至却没理他,头也不回地进了那风雨里,就要下山
“小友,你别走。法子可以有!!!”顾云庭跟着他劝道,一瞬间,福至心灵,拉着容霜至的袖子,朝着他宛然道:“我虽然暂时不知道,可有一本书叫《鬼术十八无极密阵》,上面可能有。”
作者有话要说:
顾云庭:妈的废物!就一题,顾流风还压错!搞得老子丢人!
第28章 吃亏
醉花峰是一座孤峰, 以剑证道的云济仙尊向来不喜收徒,哪怕不少弟子因为他的原因,早早地拥有了自己的剑。可, 能以醉花峰冠名,被无济仙尊收入门下的弟子,尚无一人。他们甚至连入住醉花峰的资格都没有。
是也,不少为云济仙尊入青昭宗的弟子自觉再等待也是蹉跎人生。要么退而求其次,入其他峰下,练剑只为防身。要么在苦等无音后自觉离去,转投其他剑修门下。
唯有一人,坚持在醉花峰下练剑,曾经用那实在拙劣的剑意惊醒无济仙尊, 让其忍无可忍,不得不破天荒地下来亲自指点一二。
这位幸运的弟子而今仍然执剑在醉花峰下, 风雨无阻。因为那人日日勤勉的缘故,醉花风有处儿的花草树木再也没长出来过。生生地秃成了惨不忍睹,二兮兮的样子。和顾二本人一样二。
离火剑汹涌的火焰再一次灼破了顾云舟那随手糊弄起来的结界,将光秃的剑台又烧黑了一块。顾云舟的脸同样拉下,刚想甩个清洁术将地面擦拭干净, 却心头猛地一跳。忙激动地窜起来, 往破岳峰飞去。
容霜至回到自己屋里, 还没将东西翻出来, 就察觉到顾云舟跑了过来。
刚想抬眉问问他正事,却见顾云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将桌子敲得梆梆响, 绷着脸愤懑道。“无声无息跑出去那么多天, 怎就舍得回来了?”
“日日待在这青昭宗里也没什么意思。”容霜至装模作地叹了口气, 清凌凌的眼睛望着顾云舟,含笑道:“许你偶尔回顾家一趟,就不许我出去透透气?”
顾云舟不听还好,一听就急眼。腾地站起来,向山一样站在容霜至面前,幽怨道:“透气就透气,干嘛不叫上我?亏得我一直在宗里担心你。又生怕你回来见不到我,哪儿都不敢去。”
“是是是,是我的错。”容霜至心里一软,顺手拍了拍他挺拔的背,应和道。
心想自己离开之前险象迭生,只觉得风声鹤唳。生怕被人反应过来,抓住暗下死手。自己都朝不保夕,哪里还敢去带上顾云舟啊。
不过为了安抚顾云舟,还是想了想,努力扯谎道:“你二叔邀请我的时候,未对我说要带上你,我以为你早就知晓了。后来玩得开心,连储物袋解了也忘了。手边没了趁手的东西,是也,也没能给你报个平安。我下次不会了,你便原谅我这次吧。”
“你和我二叔一起去的?”顾云舟果然瞬间抓住了重点,有些吃惊问道。
“怎么?”容霜至面上不变,故作坦然。
“你现在和之前骂他不喘气的时候可一点都不一样。”顾流风森森道。“你们出去玩便罢了,为何会连储物袋都解了下来?贴身的储物袋都解了,是不是你的衣服也脱了?出去玩还要脱衣服,你们到底是去干嘛了?”
“不会是,出去培养感情吧?”顾流风勾着唇,耷拉着眼皮子,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审视着容霜至道。
“咳……”容霜至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心头猛跳。刚想要反驳,可难道要跟他说,自己被顾流风骗去魔界的高级场所当失足少男吗?只能酸着牙,忍痛回道:“是的。你想的都是对的,我和他出去培养感情去了。”
“哦。”顾云舟颇为惋惜地应了一声,冷不丁地上来就要抓容霜至的手,不满道:“他哪里都好,就是修为不行,身板不结实。你和他双修,保不齐自己还要吃亏。所以现在进展怎么样了?让我看看。你修行不易,莫要被他拖累了才好。”
容霜至:“???”“我没有和他双修!”
“都是自己人,你骗我做什么?”顾云舟挑着眉更加不悦了。“脱了衣服的培养感情,不是双修,难道还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吗?谁都不是小孩子。怎至于装这样的傻?”
容霜至的脸皮还是太薄了。
“我真没有和他双修。我们真是纯聊天!”容霜至赶紧转身,生硬解释道。握着自己的手腕死活不给他看,绷着身体,浑身上下都透着拒绝。
“行行行,好好好。你没和他双修,那你就更不怕了。过来,让我看看灵脉。”顾云舟拿他没办法,索性将他一把抱起来,扔在床上。自己欺身上去一手按住他,一手摸上他的手腕,就要查看。
“别,顾二。”容霜至不想用灵气,又不愿被他牵制住,将手背在自己身后,不断地躲避着,只差叫破喉咙了。
“嘭”地一声,外间的门被重重的推开。容霜至下意识心里一凛,猛地就弹了起来。
江雪寒站在门口,清寒的脸上遍是阴霾。一双眼睛似乎要喷火一样,注视着他们俩人。咬牙切齿道:“呸,水性杨花的东西。”
说罢,还狠狠剜了眼一脸无辜的顾云舟,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门都不关。
“他咋回事?你跟他很熟?”“怎么一副捉奸的样子?”
“不对啊,听说他出去魔界游历了,怎么也回来了?”顾云舟还一脸无所谓地好奇问道。
“没什么,你放开我。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生气了。”容霜至锤着顾云舟,带着薄怒道。
顾云舟这才作罢,放了容霜至,起身挠着头,一头雾水地望着门口。不过江雪寒该是气急了,离开得飞快,只给他留下了个一晃而过的衣角。
容霜至耷拉着眼皮不想理他,可想到上辈子顾云舟作为男配,同样围在江雪寒身边。该是有几分意思在的。
原书里,许是因为对容霜至过于悲惨的遭遇感到愧疚,顾云舟可能心慕江雪寒也没有说出来。
这一次,若是连个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顾云舟也太过可怜了。
想到这里,容霜至只能嫌弃地掸掸自己的袖子,麻木着脸,跟顾云舟道:“江师弟心思细腻,刚才看我们打闹,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我与他关系素来不好,倒是无所谓,他怕也是听不去我的解释。你若是再见到他,可要好好跟他说说。师兄弟间隔墙有耳,哪怕江师兄不是一个多嘴的人也要防止别人听风就是雨”
“哦。你怎么娘们儿兮兮的?”顾云舟不耐烦地点点头,示意他把嘴闭上。
“狗咬吕洞宾!”容霜至瞪他一眼,这才重新站起来,继续翻看着书架上的书。
“你在找什么?”
“《鬼术十八无极密阵》,你记得我放哪儿了吗?我记得你曾经送给我过,而今想要找却没有了。”容霜至翻着自己书架上的书,边问道。
他的房间不大,这一架书已然占了很大的部分。原主痴恋赵尚言的时候,为了应和赵尚言附庸风雅的喜好,当真是读了不少的书。
不少是顾云舟给他的,偶有几本,倒是他那位便宜爹看星星的时候顺手落下的,被容霜至偷偷捡了回来。不管从哪里来的,这些年零零散散,倒是攒了不少。
昨日掬月峰上,顾云庭说了这个书名容霜至便在心里狂喜。只因为这本书曾经顾云舟送过他一本。
是也,自己当时什么都顾不上地往回赶。只是,找了这许久也没找到。
“记得啊。当年我看你对它不怎么感兴趣,只随意翻了翻便又放了回去。没多久后,我便又拿回去了。”顾云舟讪讪道,大咧咧坐在容霜至旁边,看着他忙活。
“那,书呢?”容霜至手一顿,听到顾云舟的话,挑了挑眉,猛的转过身来,看着他,心里诧异极了。
顾云舟从小到大对他极好,无论是看的用的吃的玩的,只要是拿来给容霜至的,便从来没要回去过。怎就偏偏一本不怎么特别的书,还让顾云舟特意拿回去?
“顾家的藏书自然是还回顾家了。我是看你日日读书无趣,才将些好玩的拿来给你读。可顾家后来管书阁的小书童寻我,说那本是孤本,非要我还回去。我又拉不下脸找你直接要,便偷偷拿走了。”
“本就是你借的,还了就还了。倒是无妨。”容霜至听了嘴一抿便又放下了心来。
觉得顾云舟可可爱爱的,果然和原主感情极深。竟还做过将自己家东西偷出来给自己的事情。又不好说他,只能试探问他道:“那,你还能借到吗?我实在想看看。”
“借自然能借到。不过若是有人跟我一样只借不还,倒也麻烦。你为何要找那本书?那本书我也看过,不过几个中看不中用的鬼术阵法,有什么特别的?”
“出去历练,有了一二感悟。想到了书中一些有趣阵法,便想试试。”容霜至面不改色地回道,借口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想好了。
无忧谷的事情顾流风如此关紧,自己自然不能随意向别人说。哪怕是顾云舟,也要少知道些为好。
“你若是有感悟,想要参悟参悟。那便不用我费劲回顾家借了。”顾云舟面色有些不自然,却还是望着容霜至道。“写这本书的人,就在宗内。你若是对它感兴趣,不若我带你去找他。他造诣不错,你去与他交流交流,也大有裨益。”
“那感情好。倒不知道写这本的奇才是谁?”容霜至心里欢喜,殷切问道。
“顾云庭。”
“谁?”
“顾云庭。”
容霜至蓦地站了起来,一手拍在桌子上,脸都要气扭曲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云庭:关于我奉命忽悠我二婶,却被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卖得一干二净的事!
第29章 珍惜
“你平时, ”容霜至连说话都开始哆嗦了,怒道:“你平时去看他吗?”
“那当然。”顾云舟提起顾云庭的时候面色不怎么好看。这个比他大了两轮还不止的兄长本是青昭宗最为夺目的天才,却一朝失了修为, 沦为废人。一人在那僻静无人的掬月峰上,说是安养,又何尝不是折磨?
“走,带我上去!立刻!马上!”
掬月峰上,顾云庭正在院里描着门外那积雨初霁后的空蒙山色。
冷不防看到两个人气势汹汹地出现,吓得连笔都歪了,在迷蒙的山上重重落下一道长长的墨,漆黑浓艳得宛如一道天裂。
看清来人后,顾云庭俊朗的面上现出一丝尴尬, 尽力忽视容霜至那好看面容上带着的,宛如实质的寒意。将复杂的眼神转向顾云舟, 却是对容霜至道:“去而复返,看来师弟已经知道了。我没想到你会和顾二这蠢东西熟。”
“我是不是还没报上姓名。所以师兄才觉得胡乱骗一下,便能糊弄住我?”容霜至冷着一张脸,疏离地行了一礼道:“在下,容霜至。承蒙顾二平时照顾, 你们家往上数几代, 他的至亲, 我都如数家珍!”
“竟是你。”顾云庭擦了擦头上的汗, 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才道:“顾家的书童几年前与我说过,我所著的那本《鬼术十八无极密阵》曾被顾二借走过一段时间。”
“我这弟弟不学无术, 从来不肯多看半点和家学有渊源的书, 却最是偏宠你。即便我没见过你, 却让你的名字在我们家如雷贯耳。想必,那书是他为你借的吧?”顾云庭捏着自己的笔,颇有些苦涩道。
“我本意欲让你找一本不可能找到的书,久了,便歇了那份心思了。却没想到,时运不济!”顾云庭望着容霜至身边的顾云舟。咬着牙,深重道。
相似的眼眸里,顾云舟看着格外无辜一些,却胜在无畏,发觉他哥在瞪他,立马狠狠瞪回去,撇嘴道:“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不让霜至找到这本书?”
“我们在说,关于你兄长过于藏私,迟迟不肯和我分享的事情。”容霜至眨了眨眼,撇过头来,望着顾云庭,说话和煦道。“多亏了你引荐,我才能面对面,受其教诲!”
容霜至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唇红齿白的脸上对着顾云庭,明明声音和柔极了,盯着顾云庭的那张清艳脸上,却像是修罗取命般可怖:“你说,是吗?师兄?”
顾云庭不断地眨着眼睛,在顾云舟与容霜至之间来回逡巡,终于是艰难地点了个头。幽幽道:“我藏私是我的不对,要是早知道是你,即便看在顾二的面子上,也不会骗你。你若真想知道,我教你便是了。”
顾云庭又不动声色将眼神落在顾云舟身上,慢条斯理道:“顺便你也一起。身为顾家弟子,自家的阵法还不如别人熟稔,成何体统?”
顾云舟原本还想赖在这里的,可听到“阵法”两个字便瞬间偃旗息鼓了。“不用了,我一会儿来接他。霜至不是别人,你尽管教便是。”说罢,耸了耸肩膀,走时还不忘跟容霜至叮嘱道:“你不要怕他,他要是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定给他点颜色瞧瞧。”
“好的好的。”容霜至点头如捣蒜,乐呵呵地把顾云舟骗走,才瞬间板起了脸,耷拉着眼皮,朝着顾云庭冷道:“说说吧。”
“师弟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左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顾云庭倒也不忸怩,知道自己躲不过去。又拿容霜至没办法,只能叹了口气,伸手一指椅子,给他倒了杯茶,静静问道。
“为何要阻拦我?”
“受人所托。”
“他为何要阻拦我?”容霜至眼睛一眯,凛冽道。
“那你可要问他了,你不是应该比我更该知道吗?”顾云庭压低眉毛,边打量着容霜至,揶揄道:“你想问我,我倒还想问问你。他口口声声说你中了魔尸毒,这个时候,不该去保命吗?为何来这里,问我不相干的问题?”
“我发现你们姓顾的,都喜欢瞎管闲事。”
“到底是我们喜欢瞎管闲事,还是你喜欢瞎管闲事?”
“生魂出现在哪里,你以为我不知道吗?”顾云庭低叹着声音,凝重道:“可他在无忧谷下被埋了那么多年。知道他存在的,他的身份,也多少猜得出来。不需要你过来刨根问底,惹得他不得安宁。”
“可他没死。”容霜至紧紧盯着他,回想起顾流风当日,甘愿冒着风险也要决然将他救出来的样子。凛然道。“他是一个人。许是蒙冤躺在那里,等着人救他的一个人。”
“那又如何?”顾云庭抬眸,望着屋外青山莽莽,怅然若失道:“这海清河晏,这世间锦绣峥嵘,总要人付出代价的。”
“师弟,青昭宗建于乱世之时,那时妖魔鬼怪四起,魔气肆虐。青昭宗弟子以拯救庶黎百姓为任。所修所学,皆为除妖伏魔,护佑一方平安。青昭宗无相仙尊最擅阵法,无济仙尊以剑入道,无慈仙尊医术冠绝世间。不过,你可听过无名仙尊以何立于天下?”
容霜至一愣,抿着唇并未搭理他,只是,他却知道。
原书中的江雪寒便是入了无名仙尊的门下。不过这位不世天才集四位仙尊之大成,是为全才。
可是即便如此,最后,深深给人留下印象的,还是最后时刻,身为无名仙尊的亲传弟子,使出了一招“泽被众生”,将肆虐涌动万里的魔气涤荡一清。
无名仙尊立于天下的资本,便是这招可以祛除魔气的“泽被众生”。
“是他自己。”顾云庭轻轻道。“四位仙尊,无相师尊弟子居破岳峰、无慈师尊弟子居凌云峰。唯有无济仙尊的醉花峰和无名仙尊的掬月峰,几成空峰,无弟子居住。无济仙尊从不收徒,是因为无济仙尊道心已死,陷于痴妄中走不出来。无名仙尊不轻易收徒,是因为,掬月峰的弟子,须和他一样”
“不世的天才,日后能修炼出强大的修为;八字纯阴,绝好的炉鼎体质,有机会化自己的修为于外,使出泽被众生这一招。”容霜至深吸口气,喃喃道。脑中仿如一道惊雷炸开,刹那间,天光乍现,豁然明朗。
“所以,江雪寒才会成为这几十年来唯一被无名仙尊收为亲传弟子的人。因为,偌大青昭宗,唯有他,有能力,有天资,可以使出泽被众生。”
“可,那与无忧谷内的生魂有何关系?”容霜至清冽如水的眼睛里没有半分动摇,紧盯着顾云庭,不解道。
“师弟,魔尸气是尸体身上才有的东西,能产生魔尸气的人,都是死人。带着生魂的魔尸,定然是生前便中了魔尸毒。”顾云庭望着他,酷似顾流风的狭长眼睛里,一丝痛苦一闪而过,却还是维持着宁静,继续跟他道:“中了魔尸毒却没死,是因为他们八字纯阴,修习过“泽被众生”。泽被众生,本就是青昭宗无名仙尊门下绝学,净化之术法。能护得最后的一缕魂魄不受侵染。了,也不足为奇。”
“青昭宗里,八字纯阴且修为强大的掬月峰弟子本就寥寥无几。那躺在无忧谷的生魂,是谁,不必言语。”
“百年前,青昭宗的一位弟子,为了浮雪山上的魔尸潮,将所有的修为化归天地,涤除了一方魔气。他也随即兵解,连一丝气息也找不到了。”
“所以,他不是受害者,他是自愿的。”顾云庭叹了口气道:“将你带回宗门,抚养长大的无济仙尊已经为他穿了百年的丧衣。”
“所以,不用去白费劲了。”顾云庭真挚劝他道:“明明,现在最危在旦夕的是你的命不是吗?我不能理解,为何你偏偏要来执着于这件事。”
容霜至的眼里闪过一丝犹疑,看了顾云庭半晌,却还是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来,拱手告辞道:“多谢师兄今日教诲。师兄这里既无解决之道,我去别处寻便罢了。”
“你可真是,执拗。”顾云庭叹了口气。望着这人远去的背影,颇有些不是滋味。知道他真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只能道:“将生魂召出来不死的办法不是没有。拿他的心头血,涂在一个还未出世便快夭亡的灵物上,先天已开灵智的最好。随后,用八字纯阴的人,将生魂召出来。在将他魂魄引出来的那一刹那,引入灵体里。之后,便要,看造化了。”
“已死百年的魔尸会有心头血吗?师兄又在糊弄我。”容霜至的脚步一顿,蓦地回首,漂亮的眼里泛起一丝波澜。
“这,就要看你本事了。”顾云庭提醒他道:“道侣行契之时,会滴下自己的心头血,融进彼此的身体里。”
“不过。”顾云庭顿了顿,颇有些纠结地捏了捏自己的袖子,还是,将一封信拿了出来,递给他。“你执意如此,我也劝不住你。可有一人,将你的命看得极重。招魂之法。所需灵力不少吧?你中了魔尸毒,自封灵脉,压制修为,又哪里来的灵力去为一个已死的人,挣得一个飘渺生还的希望?”
“容师弟,请务必为了别人,珍惜自己的命吧。”
“毕竟,你若是因此死了,我真心不好交代呀。”
第30章 仙尊
容霜至顿在门口明与暗的光影里, 带着斑驳难明的神情,沉默了一瞬,才接过递来的不明材质的书信。目光流连在那没多少的苍劲字上, 似是受惊了般,不住地眨着长长的睫毛。
带着忐忑与好奇,哆嗦着手,打开了书信。
顾云庭修为已被毁三十年,早与普通人无异,再不能同其他修士一般随意使用灵力。顾流风这才会千里迢迢地给他送一封,不能用灵力打开的信。正因为不能用操控灵力看完即毁,这才得以保存到容霜至得以看到的时候。
白纸黑墨写得遒劲有力,像是顾流风这个人骨节一般, 带着股坚韧不拔的韧劲与狠意。字里行间,没了那人永远挂着的做作的冷淡假笑, 反而带着股从未言说过的卑怯与诚挚。像是误落在指尖的一片雪花,融掉了冰冷,便尽是温暖的潮意。
容霜至一个字一个字恋恋不舍地看完,色若春华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一丝浅笑。他将那书信折了折,贴身收进了腰间, 才对顾云庭粲然道:“多谢。”
山间的积雨初霁, 云下雾霭未散, 在阳光的照射下, 门外浮光闪彩,似容霜至那灵动的桃花眸般光彩潋滟。
“只,我有我非做不可的理由。”
………………
容霜至等到半夜的时候才摸上了醉花峰。
深夜里, 寒风寂寂, 头顶的云在昏暗的月光下大片大片飘过, 远没有白天时候的辽阔疏朗。
吉光殿还是往常的样子,孤寂又清冷。容霜至循着记忆刚踏进去,便看到门内站了一人。白衣皓首,面庞冷峻,许是容霜至刚进来就被察觉到了,站那里已经良久,白衣和帷幔被夜风一起吹动,带着股难言的孤独。
“何事?”容寒率先问道。
“没事不能来吗?”容霜至默默走近,微微吸了一口夜间的凉气。而今经脉里空荡荡,还是有些抵不住那明晃晃的强者威压。因着艰难,那清泠泠的桃花眼里浮起一层水雾,波光潋滟,罕见地挂上了些少年人才有的稚嫩和怯弱。
“可以。”无济仙尊似有些意外,那双淡漠的眼睛终于落在了容霜至的身上,抿着苍白的薄唇,冷淡应道。
明明全身上下连随便缚住白发的带子都是白的,却因为那张充满压迫性的脸,活生生增添了几分颜色。
“那,我能进去吗?”容霜至叹了口气,想到自己欲问出来的事情,还是硬着头皮不客气问道。
“可以。”
这里和自己的记忆中并无二致,墨玉为栋,却挂满白色的云缎。黑白的极致反差,让这里显得空旷且单调,像是容寒这个人,明明看着精致,内里却空荡得厉害。
倒是两边的窗户却开得极大,在窗口处儿似是阳台一般,铺了个平台。容霜至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才在容寒坐上主位的时候,沿着窗边,坐上了窗柩上。没有办法,空荡荡的大殿,到处是飘动着的白缎,连个适合落脚的地方都无。
“你,来做什么。”容寒望着少年跳坐上窗柩的时候一愣,片刻间便又回复了平淡的样子,只淡漠的声音轻了几分。
“前段日子,宗内来了个顾先生,似乎地位尊崇,你可与他相识?”容霜至半靠在窗柩上,还是捡了个最谨慎的问题问道。
“认识。”容寒应道。“顾流风,顾家人,很有钱。”
“还有吗?”容霜至抽了抽嘴角,没想到容寒对他的印象是肤浅的有钱。有些不死心地追问道。
“没了。”
“哦。”“那,你是如何认识他的?”容霜至小心翼翼地望着容寒的脸,继续问道。
“托他办一件事。”容寒想了想,望着容霜至脸上忐忑的神色,还是老实答道。
“能告诉我你托他干了什么吗?”
“不能。”
“哦。”容霜至叹了口气,只也不气馁,眼睛一眨,退而求其次问道:“你给了他什么报酬?”
主位上的人没有说话,淡看着他,眉间带着些许的犹豫。
容霜至却是因为他的犹豫心中一恸,紧张地屏住呼吸问道:“一道你的剑招?”
“你怎么知道?”容寒脸色突然一变,那向来淡漠的眼睛微微眯着,刀锋般的眼神朝着容霜至掠去。
“那日,无忧谷异变的时候,我就在那里。亲眼看着他放出一剑,直将结界破了一块。”
“我早就疑惑了,如此重要的结界,为何被人捅破了,哪怕及时复原了,也不至于在宗内连一丝波澜都未起。直到今天,我才彻底明了这其中的玄机。当日顾流风破了护山结界,本该最先察觉到的,便是当时正在守山的你。你不起疑,是因为,你从察觉到的那刻,便意识到了,这是谁做的,并因为某种说不出口的缘由,选择替他瞒下。而众人事后不起疑,是因为你接踵而至的两剑,让他们以为,结界是你愤怒之下不小心捅破的。”
“我本以为,这件事,是你与他一起提前合谋,因为涉及你,所以并没有作声。不过,再细想想,以顾流风的缜密心思,若他并没有告诉你缘由,用你的剑招去破护山结界,顺便提醒你,这是他干的,让你莫要声张。这好似,也能说得过去。”
“不管如何,他的目的达到了。青昭宗其他人没有察觉到异样,你也确实因为有求于他,没有揭发他。”
“所以,父尊,我想问问你。你当日发现他用你的剑招破了护山结界的时候,可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容霜至条分缕析地一点点挖到这里才顿了顿,颇有些复杂地望着他这个名义上的父亲。
心里却是叹了口气,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若是知道了,又怎么会还像现在这样淡定?
原主的记忆里,这位父亲从来都是这幅沉默寡言,冰冷如霜的样子。对他同样爱答不理,没什么感情。
可容霜至知道,书中,无济仙尊在他被逐出宗门的时候,宁愿自剖丹田,拿自己的灵力灌满功德杯,替他求情。
更知道,原主屋内地道的尽头,是一方枯院。人人都说无济楠仙尊在自己道侣死后,道心已散,陷入痴妄,几近疯魔。却不知道,那人在无数次悄悄落在那方院子房顶上,绝望又孤寂地凝望着那一方月亮。
无济仙尊没有陷入痴妄,他知道那人已死,他只是舍不得面对这人已离去的事实。
那个残破的院子,百年前那院子里住着的叫文澜的弟子。自从他死后,那一剑神威,赫赫有名的无济仙尊至此白头,在醉花峰里百年如一日地守丧。
现在,容霜至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容寒既不愿意脱去这一身丧衣,却也只是静静无望地空对着月亮。
因为他的道侣,是为黎明百姓而死。行了大善,全了道心,死得其所。
当连死亡都意义匪浅的时候,似乎连不舍得都成了不该。
所以,容霜至猜,容寒定然不知道那个秘密。他眷恋百年的人,变成了一具魔尸,被埋在无忧谷,尚剩下一缕生魂,和尸体一起,被苦苦熬煎。
直到在百年之后被顾流风从他眼皮子底下挖了出来。
果然,容霜至莫名其妙的问话让容寒一愣,一丝不苟的白衣沉重地挂在身上。眼里终是透着股疑惑,利落答道:“本尊,不知,也不想知道。只是你为什么会去那里。”
“我是阴差阳错的误入。并无特别的原因。”容霜至坦然答道,望着容寒的样子,突然有些于心不忍。
曾经的真相,早已经被黄土掩盖了百年。即便生魂还在,自己锲而不舍地将他刨出来,或许,也挽救不了那人的生命。
更或许,得到的答案,也不会如自己想的那般一样。只会将容寒不堪回首的记忆重新提起,撕扯出淋漓的伤痛。
容霜至踌躇了一瞬,才重新开口问道:“你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了。但你能不能给我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要你一滴心头血。”容霜至抬起眼睛,轻轻道。
“要我心头血做什么?”容寒皱着眉,起疑问道。“你为何知道顾流风的这么多事。可他并非常人,你莫要去招惹他。”
“并非是为了去招惹他才要你的心头血,我有我不能说的理由。”容霜至咬着唇,颇为心虚的望了一眼容寒,轻轻道:“从小到大我未曾求过你什么,这一次就便当是我求你。”
容寒一愣,抿着薄唇望着容霜至清凌凌的眼睛,没有立即说话。
他将容霜至带回宗门,本就是阴差阳错。只是这么多年,容霜至也确实未曾要求过他什么。一不留神,他已经长得这么大了,过了求人撒娇打滚的年纪。
“我托顾流风替我寻回道侣的尸体。作为代价,给了他我的剑招。至于他怎么用,与我无关。”容寒静静跟他道。“不过,顾流风这人没有传说中的那么靠谱。前些阵子与我说,发现了我道侣的线索,可自从来了青昭宗之后便杳无音信了。身为商人,却失信于人。更何况,他的修为连我都看不出。此等行径的人,你莫要和他有牵连的好。”
容霜至:“…………”那可不是杳无音信,那是不敢告诉你真相吧。
容霜至没有想到,顾流风还有被冤枉的时候。可对着容寒,又确实不忍心将真相说出口。只能虎着脸应道:“这样的人实在卑劣无比,我定谨记于心,不与他有牵连。”
“嗯”容寒下巴微微一抬,似是满意了。“既然这样,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走吧。”容寒说完,再无耐心,一手掸起袖子,便卷起一阵凌厉非常的风。
容霜至还未叫出声来便察觉到自己在不由自主地从空中往外飞去。像是一颗炮弹,在森然静寂的黑夜中快速划过,“砰”地一声,落在一峰之外的地上,留下了一个颇为坚实的印记。
那天晚上,许是不少的弟子都能在深更半夜里听到哀绝非常的叫声在山涧里回荡,久久不散。
容霜至直到半个时辰后,才缓了过来,一手捂着自己屁股,面目扭曲地瞪着醉花风的方向。
所以,我要的心头血呢?
没有想到第一次求家长,却是这样的情况。容霜至气急败坏,刚下抬手竖个中指,却看到手腕上不知道何时绑了一个细口小瓶。
不由得眯着桃花眸,弯着眉毛,欣然一笑 。
小瓶里,是满满的红色血液,蕴含着强大灵力,随着容霜至的手腕轻动,微荡起点点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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