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殡仪馆回到七中已经接近中午。

    学校索性给他们放了假, 让众人先去吃饭下午再继续上课。

    “去吃饭吧。”秦漠叹了口气招呼众人。

    “走吧,”陆凯声也应道,“吃点东西好好学习。”

    褚延的脑袋发晕, 他正要晕晕乎乎地跟着大家走, 却突然被人按住了肩膀。

    随后他就听见霍峤的声音:“你们先去吃, 我和褚延有点事。”

    “哦行,那我们先去了啊。”秦漠道。

    霍峤“嗯”了一声。

    褚延清醒了一些,他眨了眨眼看向霍峤。

    霍峤的眉眼疏冷英俊, 黑沉的漂亮眼瞳里略微透出一点无奈的情绪。

    “我说的话你都忘记了?”

    褚延微微睁大眼,这才想起在车上时霍峤说等回来要带他去看医生。

    他其实不是不记得, 只是刚刚脑子一迷糊没反应过来,他连忙说:“对不起……”

    霍峤无奈地抬手摸摸他的额头,被褚延额上的热意弄得拧了拧眉。

    “笨。”

    他带着褚延去了附近的社区医院。

    护士给褚延量了体温,38.5℃。

    霍峤没什么表情地看了褚延一眼。

    褚延自知理亏,他垂下眼轻轻地拽了拽霍峤的衣角,打起精神说:“不难受的。”

    霍峤:“……”

    霍峤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

    褚延的脸色苍白,精神也不济,却还是撒谎骗他说没有不舒服。

    霍峤垂眸看着褚延,沉默地不说话。

    褚延不由有些忐忑,他问霍峤:“你生气了吗?”

    霍峤顿了顿, 声音微冷,“笨死你得了, 发烧都不知道。”

    褚延眨了眨眼,他小声对霍峤说:“你不要担心。”

    他黑黑的小鹿眼很乖地看着霍峤, 实在是让霍峤对他狠不下心。

    霍峤轻吐出一口气, “你早点好了我才不会担心。”

    等候室里充斥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 触目是大面积的白, 总是难免给人冰冷的视觉。

    褚延看到一些病人是独自来的,他不禁想如果他是自己一个人来,大概会觉得很孤独。

    其实褚延可以看出霍峤并不喜欢医院,以往霍峤打架受伤也从不会选择来医院处理伤口。

    但仅仅因为他发烧了,霍峤就二话不说地带着他来了这里。

    霍峤说话时,英俊的脸上显出冷淡的神情,看起来有一点不太高兴。但褚延却似乎能从霍峤浓黑的眼里看出他藏下来的焦急和对自己的关心。

    更何况,霍峤亲口说,他担心他。

    褚延眨了下眼睛,因为霍峤而生出的细密暖意将他整颗心都烘得暖融融的。

    他轻轻勾住霍峤的手指,想要对霍峤说他很快就会好,这时发热门诊的电子屏上叫号正好叫到了他。

    霍峤的反应比生病的褚延快很多,几乎是一轮到褚延,他就站了起来,顺手拉住褚延的手往门诊室走。

    褚延怔了一下。

    他看着霍峤的背影,霍峤的脊背很直,是修竹一样的挺俊好看,只是跟霍峤牵着手就让他心里既快乐又很有安全感。

    褚延悄悄握紧霍峤的手,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医生问了褚延几个问题,又让他做了血常规检查,一通折腾下来褚延的唇色更加苍白。

    好在他的病情并不严重,医生给他开了药,他和霍峤去药房拿了药就出了医院。

    医院附近有一些小饭馆,霍峤随意看了看,问褚延,“想吃什么?”

    褚延其实没什么胃口,他觉得很累,因此只是摇了摇头,对霍峤说:“吃你想吃的吧。”

    他的情绪总是瞒不过霍峤。

    霍峤微微拧眉,“没胃口?”

    褚延呆了一下,只好说:“我还不饿。”

    “多少吃点。”霍峤说。

    他去一家粥店买了清淡的吃食,让褚延惊讶的是霍峤没有选择在店里吃,而是打包带着褚延回了御兰华庭。

    进入温暖又熟悉的房子,褚延突然就觉得心神放松了很多,有一种回到家里的感觉。

    他愣了愣,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这里当成家了。

    霍峤将给褚延买的蔬菜粥揭开盖子,推到褚延面前,又往他手里塞上勺子。

    褚延看着霍峤跟自己如出一辙的清淡粥点,鼻子微微有点发酸,他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垂下眼睛说:

    “其实……你不用这么将就我的,我真的没什么事。”

    霍峤垂眸看着他,轻轻勾了勾唇。

    “不是将就。”

    曾经霍峤在电影里看到种说法,说是喜欢一个南@风@独@家人,陪他吃苦也会觉得是甜的。

    当时霍峤正是对所谓情爱最嗤之以鼻的时候,对这种说法自然是没什么感觉。

    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喜欢上一个人,这些就不是全无根据。

    霍峤像只有八分之一露在水面的冰山,褚延只看到霍峤陪他吃清淡的粥食,却不知道霍峤在心里想的是宁愿代替他生病。

    就连说话也是克制的,那些更深意的话霍峤从来都不肯多说。

    褚延惊讶地睁大眼睛。

    霍峤却不再说更多,只是摸了摸他的脸,“快点好起来,嗯?”

    褚延的脸红了红,他觉得今天的霍峤好温柔啊。

    也许是发烧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笨重许多,褚延觉得自己的胸腔仿佛有两颗心在进行二重奏,砰砰,砰砰,像泛着回响,又大又清晰。

    霍峤的手带着凉意,让褚延感到很舒服。

    他忍不住像小猫似地蹭了蹭霍峤的手,发热的皮肤在霍峤手指上留下既暖又烫的触觉。

    褚延的胃口不好,吃了一些后就吃不下了。

    一顿饭倒是看霍峤更多。

    ——他吃得很慢,吃一口就要抬眼看霍峤。

    似乎霍峤的英俊比起食物更能让他饱腹。

    霍峤也由着他看,见褚延吃不下也不勉强。

    饭后他收拾完餐盒,又给褚延倒了杯水,拿出退烧药看着他吃下去。

    褚延是真的累了,他这两天一直没有休息好,先前跟霍峤他们说话也是在强撑着精神。

    吃完药后他觉得有些困,就趴在沙发扶手上闭了闭眼睛。

    大概是霍峤家的沙发实在很舒服,他这一睡,就睡了过去。

    褚延的睡颜安静,白皙肤色上青黑的眼圈还是很明显。

    霍峤看着他,而后弯腰将他抱了起来。

    他将褚延小心地放在了卧室的床上,又给他盖好被子,把窗帘放了下来。

    卧室一下子变得昏暗,霍峤伸手拧开墙上的一盏小灯。

    偏橘的暖光柔和地铺下了一层光亮,并不刺眼,霍峤看了看,见褚延没被打扰,就退出房间去给俞漫请假。

    ……

    褚延的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他在一辆车上。

    一开始褚延没意识到他在车上,他睁开眼就看到窗外疾驰而过的景象,他觉得有些熟悉,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时身体颠簸一下,褚延觉得他被“抱”紧了。

    这个感觉很奇怪,并没有人来抱他,但他就是觉得自己被抱紧了。

    随后他看到一个瓷白的罐子,罐子两旁是一双莹白纤细的手。女人的手。

    褚延顺着那双手往上看,看到了穿着黑衣、面容秀丽却难掩憔悴的女人。

    看清女人的那一刻,褚延猛然睁大了眼睛,一声“妈”哽在了喉间,接着眼角就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

    先前一直存在着的、仿佛被束缚的感觉消失了,褚延看清了更多的人。

    开车的小舅、坐在前排的姥爷,坐在中排的妈妈、姥姥以及坐在后排的爷爷奶奶……

    褚延想叫人,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他急得团团转,想跟车里的亲人打招呼,他们却像看不见他一样。

    褚延注意到大家的神色都很哀伤,他也跟着变得难过起来,他抱了每一位亲人,试图安慰他们。

    但并没有用,褚延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才想起来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熟悉景象是什么——他回到了他原来的世界。

    褚延没办法引起他们的注意,只好靠着妈妈坐好,他眷恋地将脸埋在妈妈的手臂上。

    车子开了很久,窗外的景色褚延已经完全不认识了。

    他有些茫然,心想这是要去哪里。

    车子开进了一个很大的园林,褚延看见园子里种了很多长青的松柏。

    褚延觉得这么大的园林应该会有名字的,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看到题字,倒是园林里面有很多白色的石碑,可奇怪的是上面也没有字。

    他一时恍了下神,再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石碑之上。

    褚延吓了一跳,心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坐到上面来的,好不礼貌。

    他想要下去,可那种被束缚住的感觉又出现了,他顿时很着急。

    这时他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很快地往这边跑过来。

    褚延一下子高兴起来,用力跟男人挥手,“爸!”

    老爸不是空手来的,他还带了褚延最喜欢吃的栗子蛋糕,褚延一眼就认出了奈野家的标志,它家的蛋糕每次都要排很久的队。

    上了高三褚延时间有限,要两周才能有机会去买一次。

    褚延看着老爸将蛋糕放在石碑前的台阶上。

    “买到了,延延最喜欢吃这个了。”老爸喘着气说,声音听起来有点变了调的奇怪。

    褚延连连点头,“嗯嗯,我好喜欢吃。”

    他又觉得疑惑,老爸怎么不拿给他要放在地上呢。

    褚延刚想提醒老爸,就听妈妈说:“也好。”

    他看见妈妈把蛋糕盒子拆开,将里面的蛋糕端出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到了蛋糕上,不止一个。

    褚延怔了怔,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妈妈的眼泪。

    褚延看见姥姥他们烧了很多的纸,风把纸吹卷,火烧得很旺。

    他被烟气迷了眼,一时间觉得眼睛酸酸涩涩的。

    褚延揉了揉眼睛,再抬起头看见老爸摘下眼镜露出一双红肿的眼。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老爸抬手捂住脸:“要是我那天去接延延就好了。”

    褚延看见有水痕打湿了老爸的手掌,一滴水顺着老爸的手掌滚落到地面,在地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他睁大眼,这才意识到老爸在哭。

    从来都没有哭过的老爸居然在哭。

    不止老爸在哭,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小舅也全都红着眼睛。

    褚延的心很痛,他开始手脚并用地从坐着的石碑上爬起来,一边爬一边着急地喊,“你们不要哭……”

    可是他既不能爬起来也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要哭,他眨眨眼,突然就觉得很难过很难过,褚延喃喃地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他的话音刚落,困住他的束缚感忽然消失了。

    褚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头晕眼花地站起来,看到之前他以为是白板的石碑上竟然是写了字的。

    ——“爱子褚延之墓”。

    褚延脑袋里哐当一声,他睁大了眼睛。

    “不是老爸的错,不是的……”

    他急得不行:“你们看看我,爸爸妈妈你们看看我啊!”

    “对不起对不起……”褚延不住地说,说到喉咙沙哑。

    褚延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

    大概是他的声音终于起了作用,褚延看见妈妈擦了擦眼泪抱住老爸:“好了好了,不是你的错,老褚你别这样——”

    ……

    “褚延,褚延?醒醒!”

    褚延猛地睁开眼睛,他的双目有一瞬间的不能聚焦,而后才慢慢看清眼前皱着眉的霍峤。

    “你做噩梦了。”霍峤说。

    “霍峤……”

    褚延缓慢地眨了下眼,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霍峤给褚延倒了一杯水,“先喝点水。”

    他扶着褚延坐起来,将杯子端到褚延嘴边。

    褚延就低下头,喝了一口水。

    他还有些没回过神,怔怔地,一眨眼一滴眼泪就滴在了杯子里,清脆的一声后泛起微微的涟漪。

    褚延身上都被汗打湿了,仔细看他的身躯还在微微发着抖。

    霍峤把杯子放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事了。”

    褚延愣愣地看向他,用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身子往前挪了挪,“我……我身上脏。”

    “没事。”

    霍峤拧了拧眉,他按住褚延的身子,将他抱在怀里。

    他的气息包裹住了褚延,让褚延觉得很安心。

    褚延微微颤抖着,他抱紧了霍峤的脖子,将脸埋在了霍峤的肩颈上。

    接着霍峤感觉他裸露在外面的脖颈被打湿了。

    霍峤什么也没问,只是抱紧了褚延,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褚延在霍峤的怀里埋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直起了身子。

    “现在好些了?”霍峤问。

    褚延点了下头。

    他咬了咬嘴唇,神情怔忪:“原来见到在乎的人因为自己难过是这么难受啊……”

    霍峤注视着他,没说话。

    褚延双手捂了会儿脸,才抬起头看向霍峤,他努力弯了弯唇角。

    “我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啊。”

    “我、我就是做了个噩梦……”

    他垂着眼睛说:“我梦见我……死了,我妈他们参加葬礼时很伤心。”

    “是不是很奇怪?”

    褚延抿了抿唇,“应该……是因为今天参加了老鲁的葬礼,我才会做这个梦。”

    霍峤垂眸看着褚延努力解释的模样。

    他拍了拍褚延的背,轻声说:“我知道。”

    褚延怔怔地看向他。

    “不会觉得奇怪。”霍峤说。

    他勾了勾唇,“你太笨了,做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奇怪。”

    褚延呆了一下,“怎么这样。”

    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他搂紧了霍峤的腰,霍峤也回抱住他。

    霍峤不会告诉褚延,他做梦的时候呢喃了好几声梦话。

    爸爸、妈妈、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小舅……还有对不起。

    霍峤早就知道褚延的家人只有王梅。

    也早就觉出褚延今天的情绪不对。

    尤其是参加完老鲁的葬礼后,褚延一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其实细想起来在见到老鲁家人的时候褚延就很不对劲了。

    霍峤记得,上一次褚延露出这种让他看了就觉得心疼的神色还是在参加苏念清生日宴会的时候。

    当时褚延很难过地说他也想过生日。

    不是不知道褚延的特别,学习、书法、小提琴……褚延的眼睛、性格以及偶尔会让霍峤觉得惊讶的金钱观。

    可对于霍峤来说,褚延就是褚延。

    褚延想在哪一天过生日,霍峤就会在哪一天给他过生日。

    霍峤会无条件地信任他,也会无条件地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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