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定倾回到平国公府时,已经是第二日上午了,大管家刚好在门口理事,见了他忙笑道:“大少爷难得回来,休几日假?可用了早膳?”
薛定倾连个眼神都没给,当人不存在一般直接跨入了门槛。当着几个小厮的面,大管家的脸一阵发青,但到底没胆子多说半个字,这尊煞神貌美心狠,又有凶名在外,一言不合就能把人打个半死,前车之鉴太多,他根本不敢妄动。
到了自己自幼住的小院,里面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迎了上来,当头一个珠翠满头的红衣女子尤其姿容绝艳,只是她身姿略挺拔,身形比寻常娇弱女子更矫健了几分,她自己大约也知道这个,所以衣着都是最上等的绫罗,微一走动襟袖便如蝶翼蹁跹,行动上也刻意放缓,好营造出一点弱柳扶风之柔弱姿态。但其实这作态和她本身所蕴含的健美英气毫不相符,反而显得格格不入,矫揉造作,可惜,她自己似乎不大看得清楚这一点,反以为美,乐此不疲。
“少爷,这都三个月了,您可算从京郊大营回来了!”她笑得格外开心。
薛定倾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进了内室。他虽美貌无双,奈何素日积威甚重,没有传唤时其他人都不敢上前,唯有红衣女子视若无睹地跟上去,宽衣卸冠,又殷勤地奉上茶水。
“你根本不是国公府的奴婢,用不着做这些。”薛定倾漠然看着,突然说了一句。
崔红缨愣了一下,忙又堆了满脸笑:“为少爷做任何事奴婢都心甘情愿,心里也欢喜。”
“是吗?”薛定倾轻笑一声,“比当初在阿萝身边更欢喜?”
崔红缨脸一白,忙道:“少爷今日怎么突然问这些。奴婢……”
薛定倾抬手止住她的话,淡淡道:“大哥来京城了。”
崔红缨手一抖,托盘和茶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忙把手中螺钿漆盘放到桌上,强自笑道:“大,大少爷他来了?”
薛定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失态的样子:“怎么?听说旧主人家来了,就不欢喜了?”
俊朗非凡的少年将军看着她时眼中只余一片冰寒冷意,再无半点当日春暖雪融般的温柔动人,崔红缨心头一痛:“奴婢自然……自然也欢喜。”
“哦?”他微微翘起唇角,“若是他日再看到阿萝,你岂不是更要喜上加喜了?”
崔红缨猛地抬头,惊恐道:“少爷你要做什么?姑娘她,她已经嫁人了,她是皇后了!”
薛定倾嗤笑不止:“是皇后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于我而言,根本没有区别。”
崔红缨背心直冒寒气,压低声音道:“少爷,你到底要做什么?”
薛定倾脸上笑着,但双眼依旧冰寒无比,仿佛连笑意都被冻结在眼眸深处,他漫不经心地抬起一只手,死死掐住崔红缨的下巴,强迫她仰起脸来,那只手仿佛雪雕而成,格外苍白,倒比红缨这姑娘家更白了三分。
崔红缨刻意养了两年才从粗糙变得白嫩细致的肌肤瞬间就红肿了,她咽喉部位剧痛难忍,喘不过气来,但是薛定倾的眼神刺得她浑身发寒,连动都不敢动,只能艰难哀求:“少……少爷……”
“崔红缨。当日二哥曾教导我做人要恩怨分明。”薛定倾脸上虚假的笑越发浓重了,饶有兴致地盯着她憋得发紫的面孔,仿佛鹰隼慢条斯理地玩弄着死到临头的猎物,“你曾在战场上救过我一命,所以无论是你要跟着我,要进平国公府,或是要钱要物,这两年你所有的要求我都答应了,因为这是我欠你的。”
“但若是他日,让我知道你也亏欠了我,我必定也会十倍百倍地讨回来,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鹊咬着笔杆,左看看,右瞧瞧,实在忍不住地把笔一扔,嗷嗷叫了几声:“啊啊啊啊啊,太难了,不挑了!”
方荟英奇怪地瞧了她一眼:“这还难?只让你挑美人而已,难道连美丑都不会分了?”
小鹊撇着嘴,在画像上戳来戳去:“这些画师也不知道是怎么画的,鼻子眼睛嘴巴全是一样的弧度,脸型也没什么差别,我一眼看去就觉着全长得一模一样,弄得跟六十胞胎似的,哪里分得出美丑。”
“六十胞胎……”方荟英吃吃发笑,“就是最能生的母猪一胎也生不出这么多啊!”
小鹊不依了:“殿下~~”
“好了好了,不笑你。”方荟英笑嘻嘻道,“你放着吧,去拿些果子吃去。等会儿我来挑。”
小鹊恹恹地把画一张一张卷起来,自暴自弃道:“人家本来就是马棚里长大的嘛,殿下你让我挑马我还懂得个一二三,挑画像这种活计,也就红缨姐姐肚子里有点墨水,能分得出画的美丑,帮得上殿下了。”
方荟英脸上笑容微僵,手上朱笔一顿,落下几滴朱红,染坏了画上美人的倾国容颜,她把笔搁到笔架上,微微笑道:“都两年过去了,兴许……她已经嫁人了吧。”
“啊?嫁人了?”小鹊扭过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可咱们都没听说呀。”
方荟英从旁边取了一条绢帕,轻轻吸了吸纸上的朱砂,自言自语道:“咱们不是闷在王府就是关在宫里,哪知道外头的事。两年了,算算时间,兴许她连孩子都有了,都能管我叫姑姑了呢。”
小鹊歪着头,疑惑道:“论辈分不是该叫姨么?红缨姐姐和殿下那么要好。”
方荟英笑笑:“你去偏殿看看,宋妈妈好像在做糖粉酥酪,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成了。”
小鹊眼睛一亮:“那我替殿下试吃去!”说完,登登登地跑了。
她那样无忧无虑,实在让人羡慕得很,方荟英缓缓收回视线,看着手边和几案上成堆的各色美人,眼神骤然沉了下来:“小爷养个病都不舒坦,还要给你们挑这劳什子的画像。横竖只要选出人来就能堵太后和皇上的嘴,我何必这么勤勤恳恳。”
她眼珠一转,也撒手不细看了,只管看卷轴封口上写的各位闺秀的名字,挑挑拣拣了二三十人出来,又按一定次序排好,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全都挑拣好了。等小鹊鼓着腮帮子边走边吃地回来,她就抬抬下巴示意:“吃完赶紧擦擦嘴,咱们拿画像去慈宁殿交差。”
小鹊吓得一个机灵,差点把酥酪碗给砸了,她哼哼唧唧地抱着正殿的柱子死活不肯离开,被方荟英残忍地掰开手指拽出了殿。
一路上春阳晴好,暖洋洋的仿佛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小鹊心里七上八下,简直都快哭丧脸成马脸了。不幸中的万幸,皇后的鸾驾抵达慈宁殿时,赫然发现殿门前已经停了另一顶更加气势非凡的辇轿。
小鹊瞬间就被超度了,喜滋滋道:“殿下,皇上也在里面呢。”昨晚那一通闹,小姑娘觉得皇帝特别纵容自家殿下,简直是满宫里最最好的人,下意识就把人家当了靠山,全不知世上有些山,靠山山倒,有些水,靠水水干。
方荟英从靠背上直起身,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扭了扭脖子,又活动了一下肩膀,威武霸气地一挥手:“带上画,咱们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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