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3章
安父回来这天,安卉正在客栈那头,跟傅奶奶说着话儿呢。
自打安堂叔说上了亲事后,整个客栈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空气间全是快活,连傅奶奶也不嘀咕安父为啥不再找一个,以及安卉咋样都做不利索的女红了。
如今的傅奶奶只一个念想,赶紧把儿媳妇娶回家。
据说,两家已经互相见过了,双方都没什么意见,算是定下来了。但真正的小定、大定还没走,另外就是依着这一带的习惯,两家说亲还是要合一下八字的。
本来找安父就可以了,风水先生那也是会八字算命的,甭管是否精通,但只是简单的看一下两人的八字合适与否,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可安父是安堂叔的堂哥啊,妥妥的男方家里人。这也就算了,想来两人真要是八字不合,安父还是会说实话的,毕竟这玩意儿坑的不是其中一方,而是双方一起坑。但别忘了,田大娘最初是想把她娘家侄孙女说给安父的。
安家这边尴不尴尬暂且不提,女方娘家那头还是想避一下的。
也因此,左耽搁右耽搁的,一直到前个儿,才终于传来了消息,说是八字里头合了六字,属于极好的姻缘了。
听对方这么一说,傅奶奶这提着的心,可算是彻底落下了。
不过紧接着,她又开始忙活起来了。
这娶媳妇儿要忙活的事儿可就太多了,他们家没有自个儿的产业,娶媳妇儿也只能在这客栈里。偏这客栈已经有很多年头了,哪怕时常打扫维护,仍然处处显得十分陈旧。
娶媳妇儿可是大喜事儿,傅奶奶一等到那头传来的消息,立马找了几个能工巧匠,要把客栈里外都仔细收拾一遍。尤其是客栈里最好的那个房间,得收拾出来,再打一屋子的新家舍,到时候就给小俩口当新房住!
她这头忙着呢,安卉在家里无聊了两日后,也跑了过来,正好帮她打下手。
其实安卉也帮不上太多的忙,她更多的时候是待在客栈的大堂柜台后头,万一来了客人,也好帮着招待一下。另外,她对外的人设是识字的,有什么要紧事儿,还能帮着记录一笔,虽然她写的毛笔字是大粗傻,但总归是看得懂的,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
而安卉本人也觉得这活儿不错,提前先实习一下,等回头她爹把第一桶金攒够了,他们父女俩也可以盘下一处小铺子,专门做殡葬买卖。
正忙活着呢,安堂叔从外头进来:“小卉,你回家去吧,我刚看到你爹回来了。”
安卉一面嘀咕着这回动作还真快,一面绕过柜台,跟堂叔道了别,随后一溜儿小跑的回家去了。
结果,还没到家呢,才刚靠近巷子口,她就看到了熟悉的马车、熟悉的人影、熟悉的礼物……
“爹!”安卉大叫一声,“您不是去章老爷家吗?这是钱家的马车吧?”还有钱家的下人,尽管钱管家没跟着来,但随行的仍是个熟面孔,尤其是马车夫,她都认熟了。
“先搬东西。”安父招呼一声,喊闺女回家开门,有话回头再说。
安卉倒是照办了,先一步回家开了院门,又将堂屋的门打开,敞开大门欢迎客人送来重礼。
钱家的下人跑了好几趟,才将东西都搬了进来。这次,他们可没给安卉买凉茶的机会,搬完东西直接开溜,喊都喊不回来。
及至人都散了,安卉才神情复杂的看向她爹:“又上钱大胖家里打劫去了?”
“人叫钱大富!外号钱胖子!钱大胖又是什么鬼?再说他都瘦下来了,不过我估计,再养上两三个月,又该胖了。我这回见他,就发现他已经开始往圆下巴发展了。”安父顺手指了指搁在堂屋饭桌上的那一堆,“这些都是你要的,钱管家亲自带我去的,他说上次就是那家买的,所以一定错不了。”
“所以为什么呢?不是说好了去章老爷家打劫的吗?临时更换了目标?”安卉一脸的想不通。
安父顿时想起来了,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去帮我放好,二十两银子的辛苦费呢。本来他还想加倍、三倍给我的,被我拒绝了。”
“噢。”安卉接过钱袋子,脚步轻快的去了她爹那屋,熟门熟路的打开樟木箱子,将钱袋子里的银锭子放到了专门藏钱的小匣子里。
“……你就不好奇我为啥拒绝吗?”
安卉刚把银锭子放好,就听到了她爹的话,心说我当然好奇,就是因为好奇才不问的!
“爹您先来杯茶?正好,钱管家买的这些点心,不管是单吃还是配茶吃,味道都十分得好。”
在安卉的故意漠视下,等她泡好了茶,又拆开礼盒点心拿出来装盘端上桌时,她爹已经迫不及待的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竹筒倒豆一般的全说了。
重点当时活久见之不孝子专辑。
讲道理,搁在他们上辈子,像这种好几年都不去给长辈上坟的人,其实真的挺多的。这也是因为现代人很多都不在乎这些了,再就是年轻人很多都在大城市里,像清明节或者长辈的忌日,又不能休假,哪怕请假半天一天的,那也完全来不及。再就是,多数人给长辈选的都是公墓了,每年都交管理费,节假日或者特殊纪念日,也可以花钱买到服务。
这就是传说中的云尽孝。
依着安父的看来,哪怕是云尽孝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孝顺了,结果跟章老爷一比,云尽孝的人们可真是天大的孝子了。没见章老爷他自个儿不上心,也没让下人帮着看顾修缮。
简直就是,既不出力也不出钱,结果大难临头了还指望已故的亲娘能够保佑他发大财。
说真的,去做梦吧!
梦里什么都有。
……
安卉听得目瞪口呆:“那爹你帮他了吗?等等,他是想给你双倍、三倍的钱,让你帮他,对不对?你为了不让他这种人发财,所以就没收额外的钱。我猜对了!”
“你猜、你就没猜对过任何事儿!”安父嫌弃极了,“闺女啊,你没事儿还是别推测了,反正你推测都是错了。难怪你爹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么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如果钱财是粪土,那么我愿意当一个挖粪工人!”
啊这……
突然吃不下了呢。
安卉果断的放下了手里的点心,做出一副乖巧聆听状:“那你到底是为什么不收钱的?”
“放长线钓大鱼,舍小钱发大财!”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这不是没办法给章老太太的坟头刷上光环吗?如果能,再多的钱他也收了,眼下确实是不能。安父还想做长久生意,坑钱倒是没啥,重要的是将事情给办成了。
看钱大富就明白了,有本事才能一次次的坑到钱。那章孝义到底跟钱大富有所联系,因此他更加谨慎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这种蠢事儿,他是不会做的。
这一番话说出口,安卉只一头雾水,思量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就是骗钱可以,骗人不行呗。爹,没想到你还是个有原则的神棍大忽悠!”
安·有原则的神棍大忽悠·父:……
“你刚跑哪儿去了?我坐马车路过客栈那头,在忙活啥呢?”
这么明显的岔开话题的行为,安卉当然是看懂了。不过也无所谓,她随口说了女方那边已经合算完八字的事儿,又说傅奶奶准备将客栈来个大整修,再将客栈内最好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安堂叔当新房。
“……听说已经去打家舍了,新的架子床、大衣柜、斗柜、桌子、凳子,反正新房里的东西全都得是新打的。对了,还有料子,傅奶奶让我问你,家里有没有用不上的新料子,便宜些让给她。没有的话,她想托你下次再去县城时,帮她买一些回来。”
“料子肯定有,但不适合新娘吧?”安父也不太确定,让安卉自个儿去翻找一下。
安卉还真去翻找了,结果翻出了一堆色泽暗沉的绸缎。
认真回想了一番,确定这些都是年前钱大富坐牢期间,钱管家让人送来的。
料子是好料子,只是那个颜色哟,就不说年轻姑娘家了,哪怕是安父好了,穿上这种颜色做成的衣裳,保准瞬间老了十岁。
“爹,你说钱管家是不是把钱胖子的衣裳料子拿来直接送你了?”
“本来兴许是有可能的,可你都这么猜测了,那肯定不是。”安父一点儿面子都不给,背着手往外头走,“你慢慢折腾吧,我去一趟客栈。”
安卉气呼呼的先把料子归整好,随后才将这一趟安父打劫回来的礼物,分门别类的整理放置妥当。
跑了一趟客栈,安父问明白情况后,倒是给了个完全不同的建议。建议衣裳料子可以普通一些,镇上卖布料的铺子里买一些质量尚可颜色喜庆的料子就可以了,犯不着买太好了。要是想要表达对未过门媳妇儿的喜欢,完全可以去银楼里打两样首饰,花样都不需要太复杂的,简简单单的银镯子、银簪子就可以了。
傅奶奶原就是想向亲家表示自己很看重这桩亲事,一心想要做到最好,这才又是大肆整修客栈,又是布置新房,还准备狠狠心花大价钱买好料子做衣裳。
但安父的意思是,花再多的钱搞装修,那也不是花在新媳妇儿身上的。主要是这个客栈还是租的,虽然房东产业颇多,连房租都是让下人来收取的,但这终究不是自家的产业,万一将来有什么变故呢?
打新的家舍倒是没啥,因为像架子床、大衣柜这种东西是可以搬走的,而且这年头的木匠可都是老手艺,上好的家舍那是用上几十年都不会坏的。
至于买昂贵的衣裳料子就比较扯了,哪个年头的衣服它都不保值呢!除非是那种珍贵的蚕丝金缕这种料子,但这玩意儿就算县城里有,那也买不起呢。
在安父的建议下,傅奶奶当天就跑了一趟银楼,先买了一个银镯子,上头只有最简单的祥云花纹,又买了一根银簪子,簪子上是梅花纹。最后,在银楼伙计的推荐下,本着买都买了的想法,又多添了一个梅花形状的银耳环。
当然,衣裳料子最终还是买了的,就是红色的棉布,直接扯了一大匹。
大概是这边的诚意足够了,安堂叔的婚事进行得十分顺利。
至二月底,小定、大定都已经走完了,只差最后成亲了。
成亲的日子选在了四月十二,据说是找了高人算得黄道吉日。同样的,还是没请安父帮着看日子,倒是安卉听了消息后,回去问刚从外地回家的安父,问他这个日子好不好。
刚回到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的安父,顺口就道:“四月十二好啊,那天宜修坟。”
安卉:……
她突然就理解未来堂婶的娘家人为啥不找她爹了,这根本就不是避嫌不避嫌的问题,是风水先生管不住他那张嘴。
“那天除了宜修坟外,还宜什么?”
“订婚结婚领证……就是宜嫁娶,也宜求嗣。”安父想了想,又道:“忌开业动工装修置产搬家,反正那天的宜和忌,都跟你关系不大。”
说着,他掏出了一个钱袋子:“青阳镇那个老大爷啊,我都快喊他大爷了。说真的,跟他待一块儿,我感觉自己就像那个房屋中介,倒霉催的房屋中介和挑剔难缠的客户!”
安卉懂啊,从那次县城回来后,没隔两日,安父就被青阳镇的那户人家接走了,为的还是挑选坟地的事儿。
结果,眼瞅着安堂叔的媳妇儿都快进门了,青阳镇的八旬老翁还没把坟地看好。
“你也理解一下人家老大爷,这房屋中介没成交又没钱的,你起码跑一趟就能拿到钱。蚊子腿再小它也是肉。再说了,这房子买错了还能卖掉重买,坟地没选着合心合意的,万一人家将来找你要售后了呢?”
在安卉的全力安慰之下,安父当场气傻。
不过,也因为如此,在接下来的又两次看坟地的过程中,安父更加耐心了。挑剔就挑剔吧,入手之前挑剔,肯定要比买到手后再来找售后要好。
转眼就到了四月里。
初四这天,安父问了安卉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你知道今个儿宜什么吗?”
安卉摇头表示不知道,她如今过日子过得既不知道今个儿是初几,更不知道是星期几,几月几日就更为难她了,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那我告诉你,今个儿是四月初四,宜招赘纳婿!”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高呼声:“安半仙!安半仙!半仙啊!”
安卉这下笑了:“今日宜发财!”
“你可闭嘴吧,你猜的永远都是错的。”安父气呼呼的走上前几步,“你是哪家的?”
“章、章家。县城章孝义老爷家。”来人是个生面孔,不过他很快就掏出了拜帖,安父接过来一看,确实是章老爷亲笔所书,跟上次托钱大富捎来的拜帖几乎一样。
不等安父开口发问,来人就哭着说了来意。
章家老太爷没了。
安父心里也有数,毕竟要是给章老太太修坟祭拜做法事,第一不用特地找他,第二也没必要哭成这样,老太太人都走了三年多了。这冷不丁的跑来嗷这一嗓子,必然是刚发生的丧事。
“小卉,帮我把出差包拿过来。”安父收了拜帖,对闺女吩咐了一声后,又问来人,“是坐马车过来的吧?”
“对,请半仙上马车,咱们得立刻走。我家老爷说,事后必有重谢!”
说话间,安卉也把包袱拿出来了。因为安父经常会不定时的跑出去,要是像帮着选坟地这种事儿,还能缓一缓,但像突发的丧事,那就没办法了,得立刻出门。因此,安父提前准备了个出差包,常用的东西都另外备一份,省得出门前还要重新收拾东西。
拎上东西,临出门前,安父犹豫了一下,回头对闺女叮嘱道:“按说出殡花不了多少时间的,但这个也不好说,我记得章老爷有几个亲姐姐远嫁外地。这样吧,要是四月十一那天,都没把事儿搞定,我让人捎个信回来,到时候你替我参加你堂叔的喜宴。”
安卉点头应道:“我记下了。不过爹你也太小心了,今个儿才初四呢!往常不是两三日就能办完吗?到时候你肯定能赶上的!”
已经走到院门口的安父一个踉跄,等他稳住身形后,怨念的回头看了一眼闺女,默默的对自己说,亲生的亲生的,不能揍不能揍。
直到安父走得没影儿了,安卉还是没想明白。
她觉得自己这次推测没错啊,哪怕按照停棺七日的风俗来算,最晚四月初十也该出殡了。
还有一点,章老太爷不一定是今个儿才没的,安父这边反而不是最要紧的,第一时间通知的应该是亲朋好友。搞不好,章老太爷都没了好几日了。
果然,两天后,安父就托人给家里捎带了口信。
大意是,章老太爷其实是初一没的。而且章老太爷也不是突然就没了的,先前就已经病重了。也因此,章家那四个早已出嫁的姑奶奶,早早的接到了消息,陆续赶了回来。
章老太爷出殡的日子就定在了初六这一日。
也就是口信送达的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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