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幸安性子深沉,仇怨一向记在心里,原书里极少写他喜怒形于色的样子。何矜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谢幸安在去祭奠父母的路上,遇见了原主,原主看见他拿的香烛纸钱,大骂他晦气,故意触自己的霉头。


    接下来原主登时指使人往死里殴打谢幸安,还要挖坟鞭他爹娘的尸,谢幸安苦苦哀求,被揍得有出气没进气。最惨的是,谢幸安唯一相依为命的老仆人,为保护他,死在了何家人的拳脚下。


    “暴雨下得格外急,破茅屋年久失修,到处漏雨,赵伯的尸体躺在那一卷仅有的旧草席上,谢幸安坐在桌边,瘦弱的脊背都被打湿。他没说话,任凭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眼里渐渐浮现出喷涌欲出的怒火。


    假如她以前做的那些事勉强能称得上娇纵任性、年幼无知,可她这次活活打死赵伯,就是真正的草菅人命了,定要血、债、血、偿。


    谢幸安紧握着朱笔,满眼铭心刻骨的仇恨,在纸上用力写下那人的名字——何矜。


    血滴落下来,朱笔折断,纸背洇透了。”


    ——节选自《权盛天下》第一百零六章


    何矜浑身发抖,手心里攥出来一把冷汗。


    “不过这些事,很奇怪,都没成。”


    何矜大喜:“没成,没成好啊。”


    丫鬟:“就这回……”


    何矜赶紧逼问:“这回?什么这回?”


    “小姐!”门外有个胖乎乎的丫鬟推开门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小姐,您要不要去看看?那个小杂种……别管怎么踢,都不肯给您下跪!”


    “小杂种……”何矜嘀咕了两句,腾地一下站起来,“哪个小杂种?”


    她油然生出来一种极不祥的预感。


    “就是那个谢…谢幸安呐!”


    “我去!”何矜狠狠地咽了一下口水,抬腿就要跑出去,却脚下一软,直接扑倒在地。


    “小姐您没事吧?”三个丫鬟齐声嚷着就过来要扶她。


    “我不要紧,他要紧。”何矜喘着粗气拽那个胖丫鬟的衣襟,“你快点出去,让他们住手,谁都不能再动谢幸安。”


    何矜匆忙中站立不稳,脚下几次打滑,最后才勉强挣揣着爬起来,一路踉跄地跑到门外。


    那个清瘦俊秀的少年,衣衫褴褛,浑身血污,却一脸坚毅不肯屈服。寿康侯府的家丁团团围成个圈,正将他困在中间。


    谢幸安疼得紧蹙眉头,却一声没吭,只仰面睁着漂亮的桃花眼,定定看着寿康侯府的门匾。


    说来惭愧,何矜自认头脑简单四肢也并不发达,800米从没及格过,是个十足的体育废柴,她也属实没想到这该死的侯府居然这么大,这一路从房里跑到门口,简直快累瘫了。


    在场的人看见何矜扶着门,不顾形象累得满头大汗的模样,皆都僵住身子瞪大了眼,脸上皆有困惑在。


    包括那个倒霉催的受害者,谢幸安。


    但何矜这一路虽然赶得急,也并非什么都没干,她从那胖丫鬟的口中,知道了目前的剧情进展。


    何二小姐当街放纵自家马车横冲直撞,以此取乐,甚至险些踏死了一个来不及躲避的老婆婆。幸得正义化身的男主挺身而出,逼停了原主的马车。


    何二小姐在颠簸中险些撞伤了头,这个神经病因此勃然大怒,指使下人绑来男主,逼他给自己磕头认错。


    《权盛天下》中说,谢幸安这次“被踢得膝盖几乎废了,却始终一声不吭,只不时冷眼看着那个居高临下的何二小姐,暗自握紧拳头”。


    何矜略觉尴尬,轻咳了一声,学着原主的样子大摇大摆地出了府门,负手站在三级台阶上,眼神复杂地打量谢幸安。


    这时暮色四合,寿康府门外挂着的灯笼却皆都大亮,定定地照在谢幸安身上,让他整个人都泛着一团温软的光。


    瞧瞧这出尘的气度、这清俊的面貌、甚至身形挺拔的站姿,妥妥的男主范啊!


    原主敢那样对他,纯粹是眼瞎外加吃拧了。


    何矜撇撇嘴,在心里长吁短叹了两三声。


    这时候离谢幸安最近的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正吹胡子瞪眼地冲他怒喊:“小杂种,寿康侯府的小姐,也是你能看的?还不快跪下?”


    话都没说完,就要抬腿踹他。


    “咳,住手……也住脚!”说时迟那时快,何矜趁着那一踹还没落到谢幸安身上,赶快着急忙慌地喊出来。


    大汉生得魁梧,何矜这一嗓子让他不得不收住踢出去的那条腿,只略微碰到谢幸安的衣裳,留了一个小小的鞋尖印。


    何矜松了口气,虽然不知截止目前,原主已经得罪了谢幸安多少,只愿他记仇的时候能少一脚是一脚。


    这边谢幸安并没领情,站在原处屹立不动,他虽没说话,但桃花眼里都是肃穆,脸上简直是大写的不服。


    男主不愧是男主,往那一站气质就正直又刚硬。


    可只有何矜知道,他这时虽表面一副老老实实软弱可欺的模样,没准在心里早就盘算着怎么报仇,先剔她哪一边的膝盖骨。


    何矜直感觉腿弯处一阵发冷,她才刚来,搞清楚情况前不想太崩人设,便努力想象着原文章节,默默练习按照原主的性格,作为一个刁蛮小姐,让他们放了谢幸安时应该怎么说。


    可无奈她跟原主的脾气相差实在太大,练习了好几遍原主语录后,仍觉得那些话太脏太侮辱人,她实在说不出口。终于何矜只是清清嗓道,“谁让你们在侯府门前动手的?有辱斯文,让人看见了简直丢我们何家的脸!算了,赶紧放了他,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这就,算了?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何二小姐今日是哪根筋又搭错了,居然宽恕起这个她欺凌惯的小杂种了。


    果然神经病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还是不明白。


    末了,她又努力学着原主的语气,绷住脸补了句:“再说,如你们这般粗暴,一次就把他踢残废了,以后折腾个瘸子,还有甚意思?”


    原来如此啊,二小姐可真会玩。


    “那还不快放人?!”


    寿康侯府的下人被唬得愣愣的,竟然悟出了几分道理,当下做鸟兽状四处散开,给谢幸安留足了离开的空隙。


    正巧这时寿康侯刚去给大太监送完礼,本来就心疼得要命,又离得老远听见了自家府前吵闹,嚷得他脑仁疼,太阳穴直突突。


    他掀开帷裳,果然看见自己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儿正叉着腰闹事。府里的家丁一个个在那杵着,太不像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赌场里的打手。


    他沉沉地叹了一声,又没忍心发作,下了马车后,看着这幅烂摊子,只瞅着何矜问道:“矜儿,出什么事了?”


    何矜刚穿来,人都没认全,看着这个锦衣华服、双鬓斑白,眉眼和她也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试探地喊了句:“爹爹?”


    “嗯。”寿康侯看待何矜的目光十分慈爱,直到绕过她把视线落在不远处的谢幸安身上,突然变得无比嫌恶起来,“谁把这个小畜生弄这里来的?晦气的东西,仔细站脏了我侯府门前的地。”


    “是他,他看见我不说躲得远远的,竟还敢冲出来拦我的马车,我才让人教训他一通的。”说实话,何矜看原书时还挺欣赏谢幸安这个美强惨,即使顶着这身份,也实在张不开嘴骂他,最多只是别别扭扭地瞪了他一眼,“你还不快走?还想给我找不痛快?”


    谢幸安面色依然平静,他多看了何矜几眼,只沉默地站在原处。


    只有何矜清楚,他这样就是在记仇,使自己永世不忘今日之辱。


    可他被踢得双腿生疼,整个人都在微微晃动。远处奔来个蹒跚摇晃的老人,扶着他的胳膊道:“少爷,您没事吧?”


    谢幸安拍拍他的手,轻笑道:“赵伯,莫慌,我没事。”


    赵伯?还活着?


    也就是此时谢幸安还没怒到极点,用朱笔给她写死亡名单?她还有救?


    讲真话这也不能怪何矜,她在读《权盛天下》时因为这本书实在继承了官场文一贯的尿性,足有几千章,长得要命,且由于原主只要出现,必得作妖,何矜觉得厌烦,多处把章节中有何二小姐的地方扫了几眼匆匆而过,这就导致了她虽知道原主在不停作死,可并不能理清事件的先后顺序。


    她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以至于赵伯要来代他家少爷给寿康侯磕头赔罪,寿康侯摆摆手呵斥他们快滚,谢幸安被赵伯扶掖着离开,她都早没有闲心再看。


    那便妥了,从此、以后、即刻,她打算再也不作死,老老实实地活着,见到谢幸安能躲就躲,再不行就等他权倾朝野后上赶着去认罪,痛哭流涕说自己当初做的错事是出于年幼无知,兴许这个伟光正的男主还能大慈大悲,留住她一条小命。


    这样一来,她连怎么磕头,求谢幸安饶命的说辞都想好了。


    “矜儿,想什么呢?”寿康侯难得看见她的正经严肃样,一脸关切地凑到何矜耳边问道,“你若是还不满意,再让人把他抓回来打一顿,给你出气就好了。”


    “左右是个没人要的竖子,打死了也没人管。”


    说得轻巧,作为典型的升级流套路小说,谢幸安在书里也是几次命悬一线,然而仗着有强大的主角光环,他不仅每次都能在千钧一发时化险为夷,还把谁曾坑害过他一笔一笔记在心里,只等着寻个合适的时机,捶死这些煞笔,并让他们绝无反击之力。


    要弄死他,几率基本小于发誓后直接遭遇晴天霹雳。


    “算了。”何矜耷拉着眼皮,懒懒地开口,“跟他计较什么?让别人知道这样随便打杀性命,影响我们侯府的名声。”


    虽然寿康侯府,在京城里本来就没什么好名声。


    那就更不能容忍再恶化下去了!


图片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