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公主的手攀在车壁上,猛地划了一下,她随之伸出头去跟那些御医问话。
宫里这种地方邪门得很,有许多东西不能说,还不少是不能挑明的禁忌,听起来叽里咕噜的。何矜听了几句也没能明白,索性就躺回去闭目养神算了。
“那行了,本公主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去吧。”福宁公主坐回来用手肘碰碰何矜的小臂,一脸八卦地说:“阿矜,你想不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想!”
有八卦事,还是敌方的倒霉事,傻子才不听!
在己方遭遇挫折水逆的时候,最能让人感到安慰的,就是敌方也没好过到哪去。
比如这个只闻其声就足够让人炸毛的曲嫔,她小产,那可是普天同庆的喜事啊。
让她再嘚瑟!
福宁公主附到何矜耳边,倒是把话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这个曲嫔一连多日不见皇兄,这天正想借她的肚子搞事,把皇兄喊过去呢。哪知道皇兄这日吃醉了酒,非要跟她亲热,她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有病,竟也没拒绝,谁知道当进御到一半时,竟然身子见红,孩子就这么没了,啧啧。”
福宁尚未经历床笫之事,提起来“进御”两个字时明显声音放低,脸上染了吃过酒似的酡色。
何矜越听越觉得耳熟,双眼瞪得老大,恍然大悟后脱口而出道:“这,好熟悉啊……这不就是四大爷和安小鸟的剧情吗?”
“大爷?阿矜,你在说什么?寿康侯不是好几代单传吗?都没听说过有什么大爷二爷的啊,哪来的四……四大爷是什么……”
“行了公主,别想了。该怎么和你说呢,四大爷,不是我们寿康侯家的,而是我听过的一个话本里的人物。”
“我也挺喜欢听话本的,你跟我讲讲吧。”福宁公主开始用一只手拽着何矜的食指撒娇,“给我讲讲嘛。”
“其实,要真的说起来也没什么意思。无非是讲的一个初入宫懵懵懂懂的秀女,一步步走上巅峰,最终成为宫斗冠军……额也就是太后的故事。”
何矜不经意间想起来她的倒霉长姐何柔,没准若干年后,就能称为这地方的钮祜禄·柔。
“哦,那算了。”福宁公主的兴趣却一瞬间就消减了下去,“我从小在宫里长大,对这里女人争风吃醋的事见多了,懒得再听。”
“不过阿矜,说实话,我早看那个什么曲嫔不顺眼了,论才能她比不上皇后,论容貌远不如柔姐姐,论性子,随便是个人都比她强。不过怀了个身孕而已,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福宁公主接着慨叹了一句,“高掌印该是个明白人的,怎么送来个这种一无是处的东西。”
何矜随口一问:“公主觉得高善是个好人么?”
“算是吧,起码也忠心耿耿。”福宁公主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了,回想起原来的件小事,“记得去年冬天下大雪时,我非要在自己的宫门前堆雪人,还是高掌印亲自给我撑的伞呢。我看他眉发上都结了冰,事后我叫他进殿里烤烤火取暖,他竟一直推脱,不敢坐下,站在那足足两个时辰呢。”
呦,狗东西果然有两幅面孔呢。
“还有还有。”福宁公主想起来这两日才出的事,“我昨日碰见他时,高掌印跟我说了有个姓什么……姓褚的秀女,失足掉到井里死了。他还说这褚秀女是真惨,要跟皇兄请旨厚葬了她,并给些银子抚恤家人呢。”
“可见啊他还是个善心人呢。”
何矜想起来那血腥场面一阵胃疼,但她知道照这话来看,福宁被蒙蔽双眼已深,外加她又中了高莅那个死渣男的毒,陷入爱情的女人头脑只会自带滤镜,变得更糊涂。
实在沟通不来,算了算了。
这边被何矜跟福宁公主一阵冷嘲热讽的曲嫔正哭得昏天黑地,听见婢女说小产的孩子是个男胎时,更恨得只想抽自己几个大耳光子。
高善这个阉人听说居然出了这种事,在曲嫔殿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跺着脚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曲嫔就斥责道:“你说说,怎么回事?这叫什么事?”
“祖……祖父……”曲嫔觉得这称呼叫着实在烫嘴,可架不住她的大聪明老爹硬是让她忍着恶心,这么喊这个没根的东西,她颤颤巍巍说着,眼里含着一汪热泪,“我就是……想让陛下来看看我……省得被那些贱人嘲笑有孕了都见不到陛下……”
“陛下喝醉了,要……要我侍候……我不敢抗拒……本以为胎像稳固了的……就……”
“喝醉了?你也知道陛下喝醉了?”高善气得只想吹胡子,才发现他唇边秃秃,根本没胡子后,更气得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杌子,“男人喝醉了哪会懂什么轻重?蠢啊,你是真蠢啊!”
“本来这一胎你能平安诞下,怎么着也该是个妃位的。陛下的膝下尚无子嗣,你若真能生下个皇子,咱家帮你图个后位倒也不是不可,这下好了……”
活生生地自己作没了。
蠢货,愚不可及的大蠢货!
不过承顺帝从来都荒淫惯了,高善倒是并没对他起什么疑心。
承顺帝一会儿不见,转眼又躺在自己的殿里抱着酒坛子痛饮,心里实实在在舒了一口气。
别以为他不知道高善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无非是想把狗爪子伸向自己的子嗣。
幸亏天可怜见,在他幡然醒悟之前只得了三个女儿,死太监分明想害了他的孩儿,安排自己的人先生下皇长子。
呸,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然而承顺帝毕竟荒唐了这么多年,如今幡然醒悟,虽然认为是该有些应对之策,但脑子和计谋这种东西又不是蘑菇,一夜就能长出来的。
喝酒喝得头疼,一动脑子也头疼,承顺帝把酒坛子往旁边一甩,一时哪能琢磨过来这么多,还是先慢慢走着看吧。
虽说昏君比明君实在好做太多了,但承顺帝更害怕碰上下次托梦,祖宗十八代都在斥骂他是个被权宦把持的无能后人。
但他等环顾四周,才发现身边这时候连只鸟都是高善送的,要想重新掌权哪有这么容易?
承顺帝昏昏沉沉中,也似乎想起来先帝驾崩时交代给他朝中能放心用的几个大臣:“吴国公……内阁首辅……右都御史谢璧……”
鬼知道这些人如今都死到哪去了?!
马车一路上都走得十分平稳,尤其走上大街后人声鼎沸,不再像宫里头那么阴沉。
何矜听见这些热闹反而觉得更舒坦,她兴致勃勃地往外看时,正见有只小黄狗和小黑狗在打架,闹得真欢。
她看得正起劲儿,这时候听见耳边似乎有个男子的声音在那喊:“公主!”
福宁公主闻声一脸笑嘻嘻地掀开自己那边的帷裳,跟外边那个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年轻男子打招呼:“高莅!”
嗯?那个混蛋准驸马高莅?
何矜凑热闹一般懒懒地望过去,看到那张脸时,更加是厌恶到想吐。
高莅人如其名、长得还算高大,但也就占个高大了,但总体看来相貌平平,也不知道何矜是不是自动带入了他的混蛋形象,总觉得他的身形没个人样,五官乱飞,长得哪哪都不行,活脱脱满脸都写着“混球”。
高莅这时也分明看见了马车内还坐着另外一个贵女,听见福宁介绍道“这是寿康侯府的二小姐”后,还人模狗样地下了马,躬身对她行了一礼。
何矜表面笑嘻嘻,内心里连说“不必”。她直感到胃里不停翻腾,觉得对这种该死的渣男,再多瞧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小矜儿!”张迟锦因为偷药和偷人参一事被张尚书关了几天的禁闭,这时才被放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一眼就穿过茫茫人海,捕捉到了轩窗里探出来的那张脸,挥手嘿嘿一笑嚷道,“小矜儿,我在这儿呢!”
“你令堂……”何矜这时候正沉浸在怎么揭穿高莅真面目的麻烦事里,猛地听见张迟锦的声音耳朵更像塞了驴毛一样难受,她循声抬起头刚要骂,迎面就看见了坐在酒楼上的阎王。
她下意识直接哽住,把接下来的话咽回去,对着阎王探过来,明明平静却让她只感觉后背发冷的一双眼睛,何矜僵硬地礼貌一笑,把头赶紧缩回帷裳后边,使劲扶着车壁才坐好。
何矜怕了,身为恶毒女配没有资格正视男主的眼睛,她唯恐谢幸安一瞧见她,就会不自觉翻起来旧账,要琢磨着怎么报仇。
虽然她也并不觉得,谢幸安真能全然忘了何二小姐这些年里作过的那些死。
张迟锦却乐了,看到何矜这模样他直接原地激动了,他春心荡漾了,拉着谢幸安的手就喋喋不休道:“幸安,幸安你瞧到了吗?看小矜儿……小矜儿冲我笑了呢,她不光对我笑了,她还害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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