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的弹劾不了了之,可不知从何时起,民间却流传起了一些不靠谱的传闻。


    不但将苏易私吞土地,疯狂敛财,奢靡成性说的有鼻子有眼,还无端生出了什么爱好女色,性情暴烈的流言。


    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丝毫减弱,反而越演越烈。


    “苏大人,您真的不找机会澄清一下吗?”


    张仕忠看着面色苍白,伏案工作的苏易,有些焦急的道:“外面的流言越传越离谱,什么大人您一顿饭吃十头牛,夜御十女都出来了。”


    听到夜御十女,苏易噗嗤一笑。


    眼下正是隆冬,苏易披着白色的裘衣,几近透明的面容在裘衣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的精致贵气,这一笑,犹如洒在冬日雪地上的暖阳,竟是满室生光。


    张仕忠一怔,随即却更加心疼起自家上司来,作为苏易的左膀右臂,他是最了解其品性的,明明是冰雪一样洁净的人,却无端的被人泼上脏水……


    看着下属焦急又关怀的目光,苏易安抚的笑了笑,随即摇头道:“你啊,还是历练不够。”


    “你真的以为,这次散播流言的只有世家?”


    张仕忠有些茫然。


    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吗?除了世家的人,还有谁这么恨大人?


    苏易看着他茫然的眼神,叹了口气,“我现在的威望,太高了。”


    “民间将我说的犹如下凡来普度众生的菩萨,寒门视我为支柱,我如今的名声,已经超越了大梁建国至今所有的大臣。”


    “你明白了吗?”


    张仕忠心中一惊,“您这是在,自污?”


    苏易面色一肃,“你们也该警醒了,如今,提起寒门,只有夸赞苏易的,而没有人提到陛下。你觉得陛下心中该做何想?”


    张仕忠默默无言,原来,这背后竟还有陛下的推波助澜。


    苏易继续道:“如今,世家势大,陛下便扶持起寒门对抗,今后,若是寒门势大,陛下便会像今日一样扶持世家。这是属于帝王的权衡之术。


    我们与世家,并不是你死我亡的关系,而是此消彼长,相互制约的。”


    他语重心长的道:“仕忠,寒门之内,你天赋最好,于人心上最为通透。若有朝一日,我不再统领寒门,你一定要肩负起壮大寒门的责任。


    陛下那个人,宽厚亲和,却也专权独断,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


    世家清高,却也并非不可交好,这其中的度,你得慢慢学着把握……”


    “大人……”张仕忠听着苏易宛若交代遗言一般的话,悲从中来,眼睛一酸,竟是当场落下泪来。


    苏易看他哭的惨兮兮,一把鼻涕一把泪,又好笑又感动,“多大的人了,还哭的像小孩子一样,你年纪可比我还大呢,唉。”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摸出一条干净的,从未用过的棉帕递过去。


    张仕忠不好意思的接过棉帕,用袖子掩着面,声音闷闷的,“属下只是,觉得委屈了大人。”


    苏易轻轻一叹,“虚名而已,这世界上,也不存在什么委不委屈,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民间的传言经过时间发酵,竟是逐渐越演越烈,甚至进化到了苏易结党营私,在朝中一手遮天的程度。


    这对苏易的威望也确实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民间渐渐有人误信了传言,对苏易有所不满,甚至寒门内部,也有所分歧。


    但这些流言苏易统统没有理会,而是专心的准备大梁第一届科举。


    从考题,到审卷标准,从考试流程,到考官选拔,这次科举的每一点细节,都是苏易亲手敲定的。


    可以说,这次科举倾注了苏易所有的心血。


    科举进行也异常顺利,虽然是第一届,但有苏易撰写的面对各种突发状况的手册,和极其缜密的流程,基本没出什么大差错。


    从各郡的童试,到州府的院试,再到京城的会试,历经半年多,这场让大梁全国瞩目的科举终于快接近尾声。


    礼部,清吏司。


    “明日就是殿试了,殿试过后,大家终于能松快下来了。”


    闻言,正在准备明日殿试材料的众人都是一笑。


    这次礼部主持科举,确实是累坏了众人,连五日的休沐都取消了,很多官员吃住都在礼部,一个多月都没回过家了。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来,众人闻声望去,面上带了几分担心,“苏大人,还好吗?要不要下官去请御医?”


    苏易用帕子捂着嘴,摆手示意不需要。


    顺过气后才道:“老毛病了,不碍事。”


    旁边的一位大人感叹,“苏大人才是我们当中最辛苦的,大人已经三月没回府了吧。”


    苏易微笑道;“这里我都住惯了,人多还热闹些,府内冷清,我反而不爱回去。”


    众人都知道苏易如今的情况,也就没再说什么。


    可能是放松下来了,一旁的张仕忠忍不住悄悄问道:“不知苏大人觉得,这次谁可得前三甲?”


    苏易是主持会试的总考官,考场所有士子的卷子他都阅过,闻言摇头道:“最终考试的结果不仅取决于士子的水平,还取决于当天的状态和运气,排名不好说。不过状元,一定是那个人的。”


    他在纸上写了一会,叠好,交给身边的张仕忠,有些狡黠的道:“你今日不要打开,等明天殿试结果出了后再打开,看我预测的对不对。”


    张仕忠仔细的收好。


    “好了,各位大人今天辛苦了,都回去吧,明日见。”


    众人纷纷收拾好东西出门。


    苏易最后一个走出,他摊开手中方才捂着嘴的帕子,月光下,一片刺目的猩红。


    【要走了?】


    “嗯,这世界情绪收割的差不多了。还得感谢世家和梁帝帮我推波助澜。”


    他眼中一片漠然,“再留下,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期待你的盛大闭幕。】


    苏易微笑道:“会是一场好戏的。”


    …………


    翌日。


    殿试进行中,众位大臣都在殿外等待。


    张仕忠的注意力却没在殿内。


    他一直盯着身前的苏易,觉得今天苏大人的状态很不对劲。


    “苏大人,没事吧。”


    他第三遍问苏易,目光停留在苏易额头的汗水上,明明天气已经转凉,苏大人却反常的出了一头的汗。


    他关切的轻声道:“不然,我们先回去吧,殿试后再向陛下告罪。”


    苏易摇摇头,看着殿试的方向,眼睛格外的亮,仿佛一团燃烧的烈火,“不,今日,我一定要等到结果。”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


    突然,一个老黄门举着圣旨走到了殿门口。


    尖细的声音响起,“殿试结果已出!”


    “状元……


    榜眼……


    探花……”


    老黄门还没念完,扑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突然从身边传来,张仕忠转头一看,却看见一个让他目眦欲裂的画面。


    苏易倒在地上,雪白的裘衣铺在身下,像一朵盛开的白梅,那双清澈的眼睛紧闭着,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面容平静……


    “苏大人,苏大人!”


    他惊恐的声音都变了调,连滚带爬的扑到苏易身边,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根手指,探到苏易的鼻息下,呆愣了许久,突然大声的嚎哭起来。


    哭的撕心裂肺。


    他感受到越来越多的人聚到他身边,一边拉着他,一边劝道:“苏大人已经去了,张大人节哀。”


    但他只是凭借着一点执念,不管不顾的抱住那个还温热的身体,死不撒手。


    最后怎样,张仕忠已经记不起来了,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浑浑噩噩的出了宫门。


    白色的飞絮从身边落下,感受到湿意,张仕忠抬头望天,“下雪了?”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从袖中拿出昨晚苏易交给他的纸条。


    意外的是,纸条上没有任何名字,只有两个黑色雅正的大字。


    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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