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喔----


    四周已经有了些微亮光。


    陆秦用被子蒙住头一动不动,又猛地掀开,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躺平了盯着房梁。


    没有轻盈绚丽的吊顶,也没有粉刷雪白的墙皮。


    有的只是漆黑朴素的木头房梁。


    就在一墙之隔的小院内,赵大娘拿着刚洗好的衣服使劲甩了两下,听到隔壁的门吱呀一声,目光自然地探寻过去。


    墙后第一间房就是陆秦住的地方。


    青年才刚起来,仰着头伸着懒腰,一头惺忪的黑发在阳光下散发着好看的光芒,唇红齿白,活脱脱一个俊俏郎。


    像如今这般清新自然的空气,是往后难见的。


    陆秦深呼吸了一口气,心情转好,察觉到有人看起来,瞥过头看去,笑容已经爬上脸庞,他招手,“赵大娘早上好!”


    赵大娘拿着衣服的手一抖,甩水也不甩了,直接甩到竹竿子上,三两下把剩下的衣服晒完,转身就进了屋子。


    他男人孔大海拍着鞋底的干泥,见她匆匆忙忙的吓到的模样,纳闷,“你一大清是见了鬼了?”


    赵大娘回头瞧了眼身后,心想可不是见了鬼了,多稀罕啊,那个陆秦竟然一脸笑容跟她打了招呼,她是许多年没瞧见了这么灿烂的笑了,之前他儿子还在城里工作时,小子天天跟她打招呼,但自从柱子前年办错事退下来,人在路上见了面都不带搭理的。


    她昨天去了娘家兄弟那里,自然没亲眼看到她背孙大姐回来,因而从别人嘴里听到这回事,她唯一的想法就是混小子憋着大招呢。


    这小子啊,从头到脚都是心眼,无利不起早,也就他们自家人看不出来。


    不但她惊讶,连同在厨房帮忙择菜的孙来妹也好奇,“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要出去啊?”


    陆春浓不急不缓地往灶下添柴,火光照得她脸蛋红扑扑的。


    陆秦先是瞥了眼他姐,“我昨晚睡得早,今天不出去。”


    应该说是最近两天不出去。


    这可是稀奇,自从陆秦初中毕业之后没找到工作,他就天天往外跑,大队里有人形容:大队的野猫都没他野。


    单单就说孙来妹住院那几天,压根就没瞧见过陆秦的人影。


    陆秦不知道他老婶心中的想法,蹲在她对面伸出手想帮忙择菜。


    孙来妹赶紧出声,“诶,不用你帮忙,就这点菜待会又弄你一手泥,不值当。”


    孙来妹弄的是萝卜和大蒜,两者掐和在一起,再加点红薯粉和面粉揉成圆子,放炉子上一蒸贼香,就是可惜没有肉。


    陆秦已经上手了,好歹打发一下时间,他实在是无聊。


    孙来妹盯着他黑乎乎的头顶,一抬头正好与儿媳的目光对上,她嘴巴一努,示意她看。可能不常干这种活,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用的劲太大直接把泥甩出去了,又赶忙收拾一下捡回来。


    陆春浓收回了目光,打开锅盖搅动米粥。


    隔壁传来小孩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阿妈。”


    “我来我来,”不等陆春浓反应,他拍拍手站起身一溜跑了。


    两分钟后,陆秦抱着裹成一团的孔东东回来,走到灶边坐下,舅甥两人嘀嘀咕咕。


    孙来妹拍拍手将盆收起来,随口一问,“对了,东东这手上的伤在哪摔的?得把那块地整一整,别下回又摔了。”


    之前儿媳就只说过孩子摔了一跤,再者孩子当时发热,她的心思更多放在另一处,于是就没细问。


    陆秦正捉着外甥的手往灶下怼过去,一半吓唬他,逗得他嘻嘻笑,听到他老婶这话,下意识瞧了眼他姐,然后瞬间笑不出来。


    他小心握着孩子的手,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小肉手靠近尾指那侧脱了皮,正处于转好的时候,不过估计是还有淤青现在有大块的青色。


    “舅舅,呼呼。”


    孔东东见他在看自己的伤口,眼睛说红就红,举起小手在他嘴巴,嘟起嘴先呼了呼。


    对上他乌黑圆溜的眼睛,陆秦轻握着他的凑到嘴边轻吹了两下,第一回觉得原身不是人,要知道门口就是一个坎,稍微推得重一点,那可就不是摔破皮的事了。


    抱着孩子往后坐,陆秦主动交代,“婶子,那个是我不太小心弄的。”


    “啊?”


    孙来妹张嘴就想问怎么弄的,忽然想起这几天他们姐弟俩的奇怪气氛,瞥了眼儿媳的神色,忍着对孙子的心疼干巴巴地说了句,“那下回小心点。”


    刷刷刷,陆春浓已经在盛粥,厨房里一时只剩下孩子时不时啊哦的声音。


    干完两碗红薯粥,陆秦勉强吃了个饱。


    家里的氛围有些怪,陆秦说了句便抱着孩子出了门。


    冬日里的小山村,近处光秃秃的,唯有远山有常绿树木衬着显得葱绿片片,等太阳一出来,风景还蛮好看的。


    孔东东鲜少出门,尤其是跟着舅舅,趴在他怀里止不住伸长脑袋四处乱看,眼底藏不住兴奋。


    舅甥二人就像是新加入大队的,左瞅瞅右瞅瞅,一股子新鲜感。


    “叔,吃早饭了没?”


    “婶子,这是去干嘛呢?”


    “呦,婶子身上这件是新衣服吧,挺好看的啊。”


    今日阳光好,不少人都出了大门,自然碰上了热情且一脸笑容的陆秦,大清早的,任谁都没办法用冷屁股去碰他的热脸。


    总有一两个回应他且客套反问一句的。


    吴婶子就是其中一个。


    余光瞥见身边的人影,一时没认出人来,他一律按婶子称呼,“婶子好。”


    离得近了,吴婶子站近了打量他,只见青年身形笔挺,嘴唇红润,皮肤白皙,一双天然好看的眉眼自然上挑。


    走近去逗了逗孩子,她问,“吃饭了没?”


    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干嘛,陆秦不落痕迹往后退了两步,“吃了。”


    “吃了就成,我看这孩子还蛮喜欢你的。”吴婶子忽然跳转话题。


    陆秦啊了一下,笑了笑,“是孩子听话,婶子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啊。”


    她的视线令他有种奇怪的别扭感。


    说完这话,他就抱着孩子离开了。


    陆秦回头望了眼,继续往山脚下那块大坪上走去,那里的娃最多,他今天出门主要还是带孔东东玩。


    但是谁能告诉他,他们嘴里喊的顺口溜是啥玩意儿?谁灌了水银?谁不要脸不皮?


    七八个小孩一起哄,“哦哦,拖油瓶来了,拖油瓶来了!”


    “等会儿等会儿,谁让你们这么喊的?”陆秦拉住一个半大的小子。


    见小伙伴被拉住一个,其它人呼啦散开,“啊啊,拖油瓶打人了赶紧跑啊!”


    眼见面前的小子挣扎,他差点抓不过来,“跑什么跑,我不打人,我就问问谁让你们这么唱的。”


    牛蛋挣扎得脸蛋通红,听到这话慢慢停下来,狐疑地看着他,“你真的不打人?”


    “我不打人,我还抱着人呢,怎么打人?”


    确认他说的是真话以后,牛蛋甩了甩手挣扎出来,其它人慢慢小心翼翼地移回来。


    陆秦看着他,“行了,现在总可以告诉我是教你们这么唱的了吧?”


    牛蛋目光上下扫视了他一圈,骄傲地挺起小肚子,“没有人教,我们自己编的,我奶说拖油瓶都是吸血虫,没脸没皮,就像你这样的没出息。”


    陆秦从记忆之中揪出有关牛蛋他奶的记忆,好像还与他姐夫有关。


    当时他姐夫也算是大队里的有为青年,读到小学六年级辍学,还经常偷溜进县城初中爬墙去偷听课,单单这一项,他的知识水平就比队里大部分青年高。


    此外,虽然家穷,但是他姐夫人高马大力气足,一天就能赚十个公分,所以只要勤奋肯吃苦,养家不成问题。牛蛋他奶江桂芬就看中了他姐夫,想把他姐夫介绍给她娘家一个侄孙女。


    结果呢,他姐夫却看中了带着拖油瓶的他姐。


    其实从他姐嫁到村子以后,她基本不与同龄人凑在一起,这也就是为什么昨天在牛车上,几乎没人与她聊天。


    就有些小肚鸡肠的人,有些事真的就能记一辈子,就好比牛蛋他奶。


    虽说他们顺口溜里说的是事实,但是以后在这具身体里的人是他,他可不希望以后一出门就听到这玩意儿。


    他招招手,示意牛蛋过来。


    牛蛋眼中有警惕,一脸‘你想干嘛的样子’凑过来。


    “我问你,你说我是拖油瓶没出息,你知道我昨天吃的是什么吗?”


    小孩被他忽悠住了,好奇写在脸上,“什么?”


    “是鸡蛋,今天中午还有肉圆吃!”说着,他特意把早上存下来那颗鸡蛋拿出来,慢条斯理地剥开壳喂到孔东东嘴边。


    孔东东无比地配合,张嘴就咬。


    陆秦感叹:不愧是我外甥。


    “哇!”其它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过来了,馋馋地看着他怀里的小孩一口一口地啃鸡蛋。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有鸡蛋,不过大部分人都是把鸡蛋存下来拿去换钱,偶尔煮一碗鸡蛋羹解解馋。还有肉圆,加了肉的素圆子简直比包子还要好吃。


    见把他们忽悠住,他继续,“你看你有鸡蛋吃吗?有肉圆吃吗?我这个拖油瓶想吃啥都不用自己挣。”


    牛蛋摇摇头,看着孔东东在吃鸡蛋,忽然就觉得他说得很对。


    “所以啊,当拖油瓶不但不用干活,还能想吃啥吃啥,我问你,这叫没出息吗?”


    成功忽悠住一大帮人,陆秦昂首挺胸地带着便宜外甥离开。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他摸着小家伙的脑袋,“我可是把早上的鸡蛋都省出来给你吃。”


    孔东东听懂了一部分,举起残缺的鸡蛋,“舅舅吃!”


    陆秦甚是安慰,“舅舅不吃,你自己吃。”


    逛完一圈,陆秦抱着孩子回家。


    一进门,孙来妹仔细在孙子身上打量了一圈,见没有新的伤口才放下心来。


    夜里,陆秦正在吃晚饭,还在可惜圆子里面没有肉,不然按照他孙婶的描述得多好吃,忽然一下好几家都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孙来妹捧着碗吓一跳,“外头怎么了这是,谁家孩子在哭。”


    听着也不像一家。


    陆秦吃着小圆子,啊了一声,“估计是孩子不听话吧。”


    “这样啊,”孙来妹没多想,视线落在孙子身上,见他探过身要去吃舅舅手里的,她忍不住笑道,“东东现在倒是亲近你了。”


    之前还一看着他就躲着走,血缘就是很玄妙。


    陆秦夹着小圆子,动作笨拙地喂到他嘴边,“我可是他舅舅。”


    孩子对大人的情绪一向敏感,正因为陆秦不是原主,以真心待他,孩子也能感知到。


    陆春浓余光瞥了他一眼。


    注意到她的动作,陆秦另外夹了一颗在她姐碗里,讨好地笑道,“姐,你也吃。”


    陆春浓拨弄了一下圆子,在他的注视下随手夹到嘴里小口咬下。


    陆秦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变得灿烂。


    孙来妹留意他们姐弟俩之间的交流,心想要是一直这样就好了。


    也不知道陆秦能坚持在家待几天。


    水有人挑,重活有人干,她儿媳的面色都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


    陆秦老老实实在家待了三日,除了出门挑水哪都不去。


    倒是在第二天的时候遇见一些婶子,神色怪异地看着他,眼神中还带着愤懑。


    陆秦知道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于是跟以往一样若无其事地打招呼,“婶子好,大娘好。”


    不出意料地收获了几个冷眼。


    他不但不烦闷,还很开心,因为终于没听到小孩在唱拖油瓶那首歌了。


    双手揣着兜,嚼着根丝茅草根一路晃悠着回家,他才发现院子里面有人。


    孙来妹和一个中年妇女面对面地谈话,妇女背对着门口,陆秦一时没看到她的长相。


    眼瞧着孙来妹的笑容有些尴尬与为难,他脚下特意弄出了声音,“婶娘,”


    他深知最近不受欢迎,正准备喊一声她对面的人就进屋去,结果吴婶子听到声音转过了头,唇角含着笑意,“陆秦回来了?”


    认出来人,陆秦一时有种毛毛感,点点头,“是,刚回来,婶娘你们聊,我去屋里看看东东。”


    “你姐刚才进屋去了,我这正好有个事跟你说,你听听怎么样?”说话的是吴婶。


    什么事?愣是怎么想,几秒功夫之内,陆秦都想不通有啥事与自己有关。


    “你先别急啊,先坐下听我说,是件好事。”孙来妹端起碗喝了口茶润喉。


    陆秦不想听,但是还是坐下来了。


    正当这时,陆春浓也出来了,直接就坐在陆秦旁边。


    吴婶子无意打量了他们姐弟俩一眼,长得可真像,男的俊女的美。


    “正好,春浓你也在,你也听听,是这样的,我儿子在修配厂工作,他们厂里有个主任,他和妻子感情深,这么多年就生了一个女儿,他女儿年纪也到了,就想着说找个对象,这女孩没啥缺点,就是很看重脸,我就想着说,附近几个大队的年轻男子都没你家陆秦俊俏,就想着说介绍介绍。”


    一番话下来,几人脸色各异。


    孙来妹的想法比较简单,纳闷,“她一个城里人,怎么会找乡下的?”


    “这不就是比较看重脸吗?她就是喜欢俊俏的,我这县里乡下来来回回,就第一回看见陆秦这么俊的。”


    吴婶子没咋说实话,她上个门主要还是为了他儿子,副主任的位置就这么一个,而只要她办好事,等主任站他儿子这边,万事俱备。


    没等陆秦说话,陆春浓轻轻放下杯子,柔声说道,“婶子你话也没说全吧?要这么说的话,他就这么一个女儿,那他是嫁女儿呢还是娶女婿呢?”


    说是要长得好看的,肯定是有这么个要求。


    估计主要还是需要一个能满心满意入赘的。她弟弟陆秦在外人看来就是个拖油瓶,上面没有亲缘长辈需要他养老,只要他有野心,到时候还不是一心一意靠着女方那边。


    一句话直接让在场三个人都陷入思考。


    陆秦脑中那迷迷蒙蒙的雾终于散开,好啊,难怪呢。他一时不确定记忆力是不是也发生过这样的事,但搜罗了一圈,他发现是压根没有。


    可,可现在的他才十六岁啊!毛都还没,算了,不能说没有长齐。


    吴婶子刚才还在感叹她的眼睛长得好看,一听到她问的话,一时脸皮发烫。


    “是,差不多是你们想的那个意思,但也是女方的条件是真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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