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落山岚,天色燃燃,漫沙卷风,大漠无影。


    黄沙如雾,缦纱般轻盈,呼啸得人睁不开眼,一支军队隐于岩石和沙堆中,他们聚精会神,手里紧握手里的武器。这看似宁静不见人踪的沙漠,实则杀机四伏,像沉睡的野兽尚未苏醒。


    这支军队已经埋伏在此处七天七夜,为首的将领早已双目猩红,皮肤被风沙吹得皲裂,嘴唇也干得发白破裂,一丝血迹早已干涸凝结。


    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其中缘由,便是前几天收到的那封寄雁传书——黑羽军已杀至北部。


    这本是意料之中之事,只是未曾料到,这黑羽军来得这般疾迅,比他们预测之中快了一半时日。


    上头给出的紧急决策是安全撤军,既然战地注定失守,那也要留着青山在,才能不怕没柴烧。


    北疆本就兵力不及燕朝,近两年更是被打得溃不成军,城破兵损。


    原本的局势恰恰相反,北疆是占上风的。北疆进攻燕朝十几年,夺其六州。


    在两年前,燕朝凭空而出一支军队,名为黑羽,为首的将领是当年从南杀到北的战神长宁将军外孙,也是当朝太子上官鸿。


    短短两年,有五州城上重现燕朝的旗帜,迎风展昭。


    现在只剩下这最后一州尚未收复,这名北疆将领自占守漠州十多年来,从未有敌军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活着走出漠州,其中凭靠的就是漠州的环境地势。


    听说太子上官鸿年方十九,骁勇善战,年纪轻轻,就斩下北疆数十个将军人头,行事狠辣决绝,在沙场可谓名声鼎沸,令人闻风丧胆。


    人称小战神,有步其外祖长宁战神之望。听说他的剑很快,看见如月寒光时,脖子上的血就紧接着喷涌而出。


    “我到要看看一个黄毛小子的剑有多快。”他冷哼一声,喉间干涸得滚烫沙哑。


    北疆军队在此埋伏七天七夜滴水未进,他们知道黑羽军也同样如此,看来这支传如神军,甚嚣尘上的军队绝非等闲之辈。


    也让他更加警惕小心。


    蓦地,长剑破空,寒光在刺眼落日下乍现,耀得人睁不开眼,随后热血喷洒在北疆将领脸上。


    原来是他身边的小将耐不住风沙扑眼揉了一下,却引起细微动静被人察觉。


    好歹守城十余载,宝刀未老。他跃身而起,手持大刀迎风而上,刀光剑影间,只看见修长的黑色身影,在战场上,要想出快剑,不能只靠眼,还要靠耳,听声辩位。


    几招下来,他暗骂不好,自己打过的仗有几百场,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剑。


    很遗憾,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随着骨肉割离的声,大刀落地,黝黑的手捂住脖颈,指缝间有热血汩汩冒出,北疆将领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站在面前手持银剑,身着黑甲,威风凛凛的男子。


    他戴着黑银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面具下可见轻佻凤眼。


    “你、你就是燕朝太子上官鸿?”


    北疆将领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将,哑声开口,喉间传出的声音很快便被猎猎风声吞没。他倒下时视线所见,是那少将清晰的下颌。


    接着,是一道清冽如山风利落的声音。


    “下辈子见了本太子,记得要绕道走。”


    霎时间,北疆辙乱旗靡,战鼓震天。


    “太子有令,缴械降伏者,不杀不伤。”


    ......


    ||||||||||


    雾霭浅浅,江南小雨,绵密如针,丝丝落在刚冒头的花骨朵上,打得花儿垂下了脑袋。


    桃枝上的小花难承多日来的夜雨,终于离了枝梢,飘零坠地,落在泥泞土里,像极一个楚楚的美人消香玉陨。


    一只白瘦的手捡起桃花,一声轻叹婉婉可惜,手的主人撑着一把青色纸伞,身着月青勾荷衣裙,身段窈窕,瘦而有形,如雨里芙蓉。


    “这雨再这么下下去,树上的花早要掉完了。”


    周宜宁自语喃喃,她抬头去看瘦弱枝干上寥寥无几的娇花,才露出伞下靡颜腻理的容颜,风华撩人,比花儿都柔上几分。


    这棵桃树是周宜宁亲手栽种的,悉心照料养了好几年,未曾想是棵不开花的树,今年还是这铁树第一次开了花。


    说来也怪,这树开的花色比别院的都淡,如藕同色,但也别出一裁的好看,只是现今都快败完了。


    周宜宁将落花用帕子裹住,花瓣上沾的雨珠如墨洇纸。


    青草簇拥的小道上跑来一个小丫鬟,一路而来,裙摆蹭得绿草左摇右晃。


    “宁小姐,快。”小丫鬟急急忙忙地把一封信塞到周宜宁怀里。


    周宜宁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又跑来几个丫鬟堵住主仆二人。


    “交出来!”为首的丫鬟叫红叶,她气势汹汹。


    “凭什么?这是我们小姐的东西。”见红叶要伸手来抢,小丫鬟眼疾手快地护住周宜宁。


    “你们小姐的东西?你有何证据?”红叶反问一句,说罢又去推搡小丫鬟,想将她推开。


    周宜宁见小丫鬟寡不敌众要被推倒,忙上前反抗。


    “红叶,你放开悠儿。”


    待周宜宁拉出叫悠儿的小丫鬟后,举起信,信封上落款的收信人是“周”。


    “你要证据是吗?若信是寄到林家的,我且问你,这林家中还有谁是姓周?”周宜宁不惧对方人多,这红叶欺凌二人许久,真是愈发张狂了,竟敢动起手来。


    “你!你......”红叶支支吾吾,气得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许是有人名字中有周字呢?况且信是从京州来的,你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哪个京州的人会给你写信?”红叶振振有词,一时间说漏了嘴。


    她拿了信本想先看看信中内容,谁叫让悠儿这丫头手脚敏捷抢了去。


    “京州?”周宜宁微诧。


    是啊,怎么会有京州到扬州来的信?还是给她的。


    林家是弄墨挥笔的文家,世代没有出过官,却在扬州城名声大噪,凭的全是林家历代出顶尖才子,还都各个清廉清白,不染铜臭。


    一生如白纸,只余墨香无铜臭。


    林诗之父是林氏家族的二当家,伯父为林家家主。


    林家主一生无所出,就想着过继一个来养,林诗和同族的兄弟中当属林诗自小天资过人,便被林家主挑走了,多年来一直精心培养。


    林诗是族中之光,才华横溢,前途无限,极有可能出人头地,族中之人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


    只是长大后,林诗愈发忙于学业,周宜宁都鲜少见到他了。


    “都聚在这做什么?”一道清冽声音打断众人,来者是个眉目如画的俊秀公子。


    “见过三公子。”红叶一行人和悠儿见者行礼。


    唯有周宜宁喜笑颜开迎上前,“表哥,你何时回来的?”


    林诗,林家三公子,周宜宁的表哥。


    扬州城的世家才子中,若是林诗排第二,许是无人可名列首位。


    五年前圣上与顾贵妃同下扬州城游玩,皇帝起了兴致,举办了诗论赏会,才子云集。


    林诗文采斐然,下笔千言,倚马可待【注解1】,引得皇帝大喜,盼燕朝俊杰皆是如此。


    “先下去吧。”林诗遣退丫鬟,与周宜宁一同散步春园。


    林诗自然接过周宜宁手中的伞,大半的伞遮住了周宜宁的身子,任由细雨埋入自己的肩膀。


    林诗看着小姑娘,心中一片柔软被触,他多次告诉周宜宁,若是叫人欺负了,就同自己说一声。


    但自己的这个小表妹性子好,叫人欺负了一声不吭,生怕麻烦自己似的。


    懂事的叫人心疼。


    “这是什么?”林诗注意到周宜宁手中的枯黄信封。


    “京州来的信,大抵是给我的。”周宜宁如实回答,并递上未拆封的信。


    “京州来的?”林诗接过,细细观察,发现落款的寄信人和收件人皆是一个“周”字。


    “你打开看看吧。”林诗将信还给周宜宁。


    “好。”周宜宁打开信,里头只有一只半圆镂空玉牌,所刻的是百瓣莲花。


    二人一惊,因为另外半截玉牌正在周宜宁手中,是她的母亲,也就是林诗的姨母所留给女儿的唯一遗物。


    另一块玉牌找到了,落款的寄信人还是“周”。


    周宜宁心中又欣喜又震惊又疑惑,会是她的生父吗?


    既然知道她在林家,又为何不来扬州找她。


    当年又为什么丢下母亲?


    “我要去京州。”周宜宁决定了。


    “此事不慌,七个月后我赴京赶考,到时我们再一起去。”林诗不放心,“扬州离扬州距离甚远,你一个小姑娘去,实属危险。”


    周宜宁欲言又止,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此事竟然有了眉目,她不想放弃。


    “再言,你现在毫无头目。到时去了京州,我帮你一起找。”


    林诗顿了顿,又道,“京州很大,你又从何查起?他肯寄出第一封信,说明他也想见你,说不定日后还会寄来第二封、第三封,届时你不在,收不到信怎么办?”


    周宜宁这才觉得林诗说的有道理,依依不舍,“好吧,都听表哥的。”


    见周宜宁心情沉闷,林诗问道:“宁儿可还记得半月后是什么日子?”


    “当然记得!”周宜宁抢答道:“是表哥的生辰,我怎么会忘得了?”


    “好,宁儿记得就好。”林诗一笑,点点头。


    “表哥,我到时会给你准备最独特的生辰礼物。”周宜宁眉眼弯弯,纯良可亲。


    “我期待宁儿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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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1:【下笔千言,倚马可待】


    语出明代东鲁古狂生《醉醒石》第六回。挥笔作文,能迅速地完成上千字的文稿,像晋代才子袁宏那样倚战马起草文告,文思繁捷,一挥而就。两句形容才思敏捷,完稿迅速,顷刻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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