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庄的事,因谢英平安无事,其他人也都被及时救回,罪魁祸首也已伏诛,宗门安抚过自家弟子过后进行补偿,便到此为止了。
那日阮秋送别燕不平和谢英,回山时殷无尘也不在山上了。卢鸣风说,殷无尘是同掌教去商议后续事宜了,不过在那日之后,连着几日大雪封山,殷无尘一直没有回来。
三日后,雪终于停了。
这段时间卢鸣风本该还在外历练,但回来都回来了,师尊不在,他也就没再继续出去,可他也坐不住,吊着的胳膊刚好了,就扛着剑去剑阁扫荡,美名其曰带师弟们练剑,实际上是找人打架,他出门历练前就老干这事,时隔数月,这位剑圣二徒弟重操旧业,这几日去剑阁的人少了许多,尤其是常年被压制的隔壁峰郑师兄。
这天难得放晴,阮秋也下山了,他一直与哥哥宋新亭有联系,回宗门那日便互相报了平安,这天约了下山见面,是为了还玉佩。
便是那个叫阿夕的小姑娘先前偷千泠花露时,塞到阮秋身上的龙纹玉佩,那日在林家庄太过混乱,后来殷无尘匆匆带走阮秋,阮秋也就没找到机会把玉佩还给这小姑娘。
可这龙纹玉佩十分贵重,阮秋自然不会收,便托宋新亭帮忙打听阿夕的下落,结果不太理想。
宋新亭在信上告诉他,那日林家庄的众弟子被接回宗门后,阿夕就不见了,听说是被内门的弟子领走了,就连她一起去林家庄的外门弟子都不知道她是哪个山头的弟子。
玄极宗有三山二十四峰,内外门共计上万的弟子,三山各成一脉互不相干,宋新亭一时也找不到人,故而阮秋决定亲自下山一趟。
上回他们跟着阿夕去过一处药铺,阮秋想去碰碰运气。
集市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二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角,宋新亭习惯地护着阮秋,让他走在人少的一侧,“我托人打听过,这个叫阿夕的小姑娘是半年前在集市出现的,不过只是偶尔来,认识她的人不多。”
阮秋轻轻捏着手上的龙纹玉佩,“听着不像是我们宗门的弟子,这玉佩于她应该很重要吧。”
宋新亭是知道这枚玉佩的,否则便不会帮阮秋打听抢过他千泠花露的阿夕,不过是今日才第一次见,也一眼看出这枚玉佩质地不凡。
“这小姑娘,怕是不简单。”
阮秋问:“怎么说?”
宋新亭若有所思,“那日在林家庄,你我都未见她出手,我本以为她只是来凑热闹的,其实不然。据与她同行的外门弟子说,她年纪虽小,却已经是练气五层的修为。”
阮秋微愕,“练气五层?”
与他现在一样的修为,也难怪那些外门弟子愿意带上她。那几个外门弟子里有几个好苗子已被选入内门,剩下的也都好好安置了。
阿夕只是十岁出头,阮秋有些艳羡,颔首道:“也是个少年天才,那这玉佩更该还回去了。”
宋新亭却不放心,“你如今也因祸得福,升到了练气五层,正该好好修炼,若是这次找不到人,便将玉佩交给我,我替你还回去。”
阮秋确实想好好闭关一段时间,闻言便笑着点了头。
“好,多谢哥哥。”
宋新亭失笑,揉了揉阮秋脑袋,“跟哥哥客气什么。”
阮秋双眸含笑,却是没躲。
那处破落的药铺在集市边缘,兄弟二人没多久便找到了,也是巧了,还没进去,里头就跑出来一个裹着兔绒小披风的小姑娘,阮秋和宋新亭相视一眼,捏着玉佩走过去。
“阿夕姑娘,好巧。”
阿夕看到他时眼睛都亮了起来,但碍于面无表情的宋新亭,她要上前的步伐停下,可双眼还是盯着阮秋,“我听说你们在找我。”
“你是专程在这等我的?”
阮秋有些意外,而后笑着将手中的龙纹玉佩递过去,“我是在找你。这玉佩,还给姑娘。”
年轻落拓的药铺店主从阿夕身后走出,抱着酒壶倚靠在门前,毫不留情揭了她的老底,“这小丫头昨日听说有一位阮师兄在找她,今日一大早就巴巴地跑来等着你们了。”
“你怎么那么多事,回去!”阿夕涨红了脸,回头呵斥一声,那店主得意一笑,必然不会听她的。阿夕也没有再理他,将玉佩推回去,“这玉佩,是我用来换千泠花露的……”
她说着,自己都觉得丢人,一脸羞愧地耷拉下脑袋。
那根本不叫换,叫抢。
阮秋笑道:“那日你用千泠花露救人,我都看见了,这是好事,只是我不太赞同你的做法。这玉佩我不能要,你还是拿回去吧。”
阿夕忙摇头,“不行不行!我拿了阮师兄的千泠花露,这是作为交换的,阮师兄若是不喜欢这个玉佩,那……我在攒灵石了,等我攒够了,我再来赎回我的玉佩好不好?”
阮秋想了想问:“那日你去林家庄,是想攒灵石还我?”
阿夕彻底红了脸,“阮师兄放心,我下次会努力的!”
看着这小姑娘认真的表情,阮秋不由想到谢英,这两人都一样年纪极小,性子也一样固执。
那日在林家庄这小姑娘帮过阮秋,阮秋便知道她不是坏人,今日一看,他确实没看错人,他笑了笑,还是将玉佩放到了阿夕手里,温声道:“我还是不赞同你再接这样危险的任务,这样吧,玉佩先还给你,若你真的很想还我灵石,便来替我做事。”
阿夕的小手被一只暖如温玉的手轻轻触碰,脸颊上的红霞直直蔓延到耳根后,只是阮秋很快便松了手,她心中颇有些怅然若失,呆呆地问:“那,阮师兄想要我做什么?”
阮秋只是找个借口将玉佩还给她,真要她做什么难事也不可能,便道:“我平日炼丹,偶尔会进山采药,你若有空,便来帮我吧。”
阿夕哪还能听不出来,帮忙采药根本就是阮秋帮她的借口,比起这个,为了攒灵石去接其他任务要难多了。她怔怔看着阮秋,心中又是羞愧又是感激,而后握紧玉佩,认真地点下头,“好,阮师兄放心,你什么时候采药,我便什么时候来帮忙!”
阮秋这才满意地笑了,宋新亭确实摇头叹气,一脸无奈。事情解决了,二人便没再多留,约定了下次采药的时间后便离开了,而阿夕目送他们走远,一直到看不见人影。
店主抿了口浊酒,看着这小姑娘还巴巴望着街角,笑道:“人都走远了。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好歹也有练气五层,人家阮师兄那样柔弱,你当时怎么会去想抢人家东西?”
阿夕回头啐他一口,“你才柔弱,有你什么事!”
可她心里到底惭愧,那日小乞丐就缺了千泠花露这一味药引,碰巧阮秋手上有千泠花露,她没有多想,便决定了要抢阮秋的东西。
现在就是很后悔……
阿夕双眼发亮眺望着早就没人的街角,鼓了鼓脸颊道:“阮师兄是个好人,他很厉害的!”
阮秋并不知道集市里有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如此崇拜他,此刻正被宋新亭训话,“你呀,不是说想闭关吗,还要带人进山采药?”
“哥哥……”阮秋小声道:“我看她挺投缘的,何况要闭关的话,清徽山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交待一下,急不来的。我想先给哥哥多做一些丹药,哥哥上回用过丹药可有好些?”
宋新亭暗叹一声,轻抚丹田,“确实好了许多。小秋,你这医术也不比灵犀山的医修差了。”
阮秋笑眯了眼,“哪有那么好,哥哥就别夸我了。”
宋新亭见他分明是开心的,秋水眸都亮了起来,也无奈地笑了,“好了,山上积雪深,你要带那丫头采药,可别往危险的地方去。”
阮秋点头,明亮双眸悄悄望了宋新亭一眼,低声问:“哥哥,那日林庸说的宋惊风是什么人。”
阮秋很小时,宋新亭就在修炼自在飞花这套剑法,不过阮秋母亲说他的身体曾经受过重伤,进展比较慢。阮秋的母亲也曾说过,若宋新亭身体无恙,不出十年便可筑基。
可惜宋新亭因旧伤拖延,直到今年才成功筑基。他比阮秋大了足足七岁,如今已二十有六。
在阮秋出生前,他就跟着阮秋的母亲了,他喊阮秋的母亲姑姑,同他们一起住在道观里。
宋新亭俨然没有想到阮秋会问他这个问题,脸色霎时变了,竟有几分难看,阮秋看在眼里,便知道宋新亭是知道宋惊风的,他正要接着问,宋新亭已冷着脸抢先开口。
“他是我的一位故人。”
宋新亭的脸色铁青,难得在阮秋面前露出这样一面,他攥紧拳头,哑声道:“小秋,我不想提这个人,我们不要说他了好不好?”
他话中竟有几分哀求。
阮秋心中不由一震,虽然心中还有许多疑惑,他也没再问下去,只是担忧地看着宋新亭。
“我不问了,哥哥。”
宋新亭的笑容有些勉强,“走吧,不是要去取药吗?”
他说完便先一步往灵犀药堂走去,像是在躲避阮秋一样,阮秋抿了抿唇,快步跟上去,“哥哥,我不知道宋惊风是你的什么人,但你是看着我出生,陪着我长大的哥哥,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最好的哥哥!”
宋新亭脚步微顿,等到阮秋跟上来,他抬起头,定定看向阮秋,阮秋小心地抓住他的衣袖。
“哥哥?”
这一声哥哥,让宋新亭面上涌上几分怀念,他曾看着阮秋一点点长大,哥哥这两个字,是阮秋在娘亲之后第二个学会说的话,仿佛就在一瞬间,小小的一个会扒着他衣摆喊哥哥的孩子,已经在他面前长大成人。
宋新亭弯唇笑了笑,而后慢慢摇头,“无事,走吧。”
他的步伐很慢,像是在等阮秋一样,阮秋总算放下心来,抓着宋新亭的衣袖,小声地说了一句,“哥哥,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不是你的错。”宋新亭微顿,“我只是不想再提起他。”
阮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将这话记在了心上。看来在宋新亭这里打听宋惊风,是不可能了。
一路上,二人都没再说话,但宋新亭也没让阮秋松开他的衣袖,就像阮秋还小时,学走路那时都是拽着哥哥的衣摆和衣袖才肯动。
上回的千泠花露被阿夕在灵犀药堂门前抢走了,阮秋后来又托郑师兄去定了一些,今日下山来取,阮秋见宋新亭心情不大好,便让他在楼下等着,自己去药堂二楼取。
也正巧了,提炼千泠花露的人今日刚将东西送过来,阮秋随掌柜上楼,就碰到了这个人。
双方碰面时,那白衣配剑的年轻人面上露出几分诧异,而后扬起温和笑容上前,“阮师兄。”
阮秋也很吃惊,“沈……沈师弟。”
掌柜让人取出千泠花露,笑眯眯道:“师兄定做的千泠花露刚品鉴过,纯度很高,是上品。正巧,沈师兄刚送过来,您就来了。”
这次接他的单子提炼花露的人,竟然就是沈灼寒?
灵犀山那么多医修弟子,阮秋真没想到会是他。他看着对面的沈灼寒,僵硬地拱手回礼。
沈灼寒倒是从容,“没想到是阮师兄急着要千泠花露,抱歉,我这几日在养伤,做得慢了点,正好阮师兄也来了,不如先看看?”
阮秋迅速恢复以往的冷静,“不必了,我相信沈师弟。”
沈灼寒微微一笑,“没想到这两次找我定做千泠花露的人竟然都是阮师兄,那日在林家庄,也是阮师兄救了我们,我还未当面道谢。”
“这两次花露都是你……”听他这么说,阮秋再次被惊到,“沈师弟客气,你我是同门,那日情况紧急,我若不出手,自己也会死。”
沈灼寒道:“阮师兄过谦,你那日着实让我心服口服。”
阮秋不太擅长与人交际,尤其这个人还是沈灼寒。
好在掌柜将两瓶千泠花露送过来,打断了二人谈话。
巴掌大的两个小玉瓶,就花了两千多灵石,还好阮秋并不缺灵石,痛快地付了灵石,卖主就在这里,沈灼寒当场便收了两千灵石,灵犀药堂吃的回扣划去了近两百灵石。
阮秋取了药便走,没想到沈灼寒紧跟着追了上来。
“阮师兄留步!”
阮秋站定在楼梯前,等着沈灼寒上前,心下有些迷茫。
不得不说,沈灼寒的相貌是很不错的,即便是向来不缺美人的玄极宗,他这一张清俊的脸也相当出色,是很多人会喜欢的俊俏少年。
“多谢阮师兄。”
阮秋眨了眨眼,满是茫然,“沈师弟为何又向我道谢?”
沈灼寒道:“我正要淬炼灵剑,可不够灵石兑换门内的紫曜石,原本想要林家庄那枚紫曜石,谁曾想是个陷阱。不过阮师兄这几次定制的千泠花露倒是填补了这个空缺。”
阮秋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不过沈灼寒似乎很缺灵石?想到淬炼灵剑本就需要消耗许多材料,还不一定能成功,阮秋便明白了,他没有揭人家的短,只淡淡地点了头。
“沈师弟客气,如此说来,我需要千泠花露,两次都是沈师弟帮我提炼,我也该多谢你才是。”不过他们银货两讫,没什么好说的。
“我还是要多谢阮师兄的。”沈灼寒做了个邀请的手势,阮秋便先下楼,沈灼寒与他并肩走着,阮秋才发现对方居然比他高了半个头,看着纤瘦,实则骨架要比他大许多。
沈灼寒并未错过阮秋的打量,他勾了勾唇道:“那日在林家庄,不管林庸为何而来,站出来护我们周全的人都是阮师兄和卢师兄。”
阮秋道:“沈师弟也很厉害,听闻你已经在准备筑基了。”
沈灼寒眼里闪过精光,“原来阮师兄也会打听我的事?”
阮秋先是一愣,这个沈灼寒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阮秋脚下踩空,险些跌下去,沈灼寒看他身形趔趄,一把扶住阮秋,而阮秋猝不及防,便顺势靠在他怀里。
“阮师兄小心。”
回过神时,惊魂未定的阮秋心跳还很乱,“多谢师弟。”
他本想站起来,握住他手臂的手却没有松开,阮秋身体紧绷起来,却见沈灼寒眉头微蹙,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他,“九夜兰的香气。”
阮秋不明所以,伸手轻轻一推,便挣开了沈灼寒的手,他往后退了几步,总觉得哪里不对。
沈灼寒此刻也反应过来,“抱歉,我失礼了,只是九夜兰太难培育,极消耗心力材料,便是灵草园存量也不多,还请阮师兄莫怪。”
他什么话都说完了,阮秋还能跟他计较什么?可是阮秋总觉得沈灼寒方才几乎将他抱在怀里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些发毛,除了哥哥和师尊,还没有其他人与他这样亲近过。
“没……没关系。”
阮秋轻呼出一口气,哪怕感觉再不对,也没有说出来。
沈灼寒道:“师兄不怪我就好。”
阮秋觉得有些尴尬,好歹人家扶了他一把,他想了想,问沈灼寒,“沈师弟想要九夜兰?”
沈灼寒坦然道:“先前想要,现在倒暂时不用了,阮师兄这样问,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下次我想要九夜兰的时候,可以找阮师兄?”
阮秋便也大方地应道:“你想要的话,我可以送你。”
这些天山上的阵法已经修复,先前被谢英弄坏的灵草大多数救了回来,也包括那些九夜兰。
沈灼寒忍俊不禁,“多谢阮师兄好意,我只是开个玩笑,九夜兰不易培育,想必阮师兄也是消耗了不少心血,我哪儿能真的要走。”
阮秋还从未碰到过沈灼寒这样的人,一时未能反应,楼下的宋新亭见他站在楼梯上与沈灼寒说话,迟迟不下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便朝这边走了过来,唤了阮秋一声。
“小秋?”
沈灼寒循声看去,这才发现宋新亭,“有人在等阮师兄,那我便不叨扰了,阮师兄慢走。”
听他说要走,阮秋心下窃喜,面上平静地拱手一礼。
“告辞。”
沈灼寒拱手还礼,望着阮秋,微眯起一双似勾魂夺魄的狐狸眼,笑道:“阮师兄也太瘦了,腰那么细,师弟我一只手就能圈住,九夜兰固然稀罕,但玄极一绝的阮师兄更为珍贵,还是应该好好照顾自己才是。”
阮秋已彻底呆住,大受震撼地看着迅速退开的沈灼寒。
他……他方才的猜测果然没错,他将沈灼寒当未来师娘尊敬,没想到未来师娘竟然调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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