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魔界深处。
虚空中破裂的血管,从一开始的一根变成了九根。它们中的每一根,都有腰身粗细,细微的脉络沿着四面八方,如蛛网般盘根错节,呼吸律动,供养着一个个巨大的血红色“核桃”。
而随着血管爆裂,“核桃”也跟着破碎,当中的魇魔从沉眠中惊醒,或愤怒,或茫然,一个个嘶吼出声。
这些血管,通向外界的母地,每一处母地都对应着一位古老魇魔的存在,而现在,足足有九位被切断了供养,这也代表了,外界共有九处母地出现了问题。
加上原先就处于清醒状态的古魇魔,此地的古魇魔,竟一下达到了十几之数。
其中修为最高的,是一位通身血红、灰白胡须的长者。
他就是杭天烈口中,那位培育出了血玉树的魇魔,也是如今魇魔族的主事人,魇十一。
在前边十位长老或死或陷入永久沉眠后,魇魔界仅剩的实力最强、威信最足的长老。
此刻的魇十一,神色阴沉。
“诸位殿下能来我魇魔族界域,是我族的荣幸,血玉树既然培育出来,我等也不吝啬分出去一些果子。只是,殿下们答应我等的事,还迟迟没有做到,老朽实在不得不问一句,外边的母地,到底怎么了”
“十一长老别急,唉,我们这也没办法,确实已经想办法在联系外边那些人了,但这不是还没有个结果吗等有了结果,我们肯定告诉您。”
一个长得和个刺猬球一样的魔族道,球的表面上,缓缓浮现一张人脸,不过即便如此,当看着他那身形,再听他一口一个“人”时,依旧显得颇为滑稽。
“不过我觉得,不出意外,十有八九,就是进来的那批归元界人族干的,说实话,长老当初您就不该同意让他们进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长老您糊涂啊。”
叹了一句,球身上两颗眼珠子转了转,道“或者,长老真要着急的话,不妨咱们再派一些人出去”
“想都别想”魇十一还没回话,旁边一个更年轻气盛的魇魔青年已然忍无可忍,斥了回去,“谁知道外边的事到底谁干的,一群练气期能破坏母地,你觉得可能吗,怎么不说是你们派出去的那些人破坏的论起来可能性可比那些人族大多了。”
“我甚至怀疑,你们说迟迟没收到消息,就是在替他们遮掩。现在居然还想派人出去,出去干嘛,继续为非作歹吗说得难听点,这次要不是放了归元界人族进来,我们自觉理亏,你以为你们一族有机会分得血玉果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这话也算是撕破脸皮了。
原本培育血玉果就是他们自家族内的事,就算要分一些出去,也顶多是分给一些拥有顶级尊贵血脉的殿下,根本不可能惠及这么乌泱泱一大片的牛鬼蛇神。
一切的变故都发生在魇十一向圣廷提出申请,要放一批归元宗弟子入本界之后。
一众域外魔族这才知晓,魇魔族居然不知何时,和归元界如今的巨擘势力归元宗勾搭上了
这一点和黄若婷所猜测的不同,归元宗并非先和其他大族达成的协议,而是同魇魔族的魇十一。
若非有魇十一站出来,其他魔族就是胆子和野心再大,也不敢提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正是因为魇十一在其中周旋,加上归元宗同其他大族做了一些资源置换和交易,逼迫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件事才顶着巨大的压力得以达成。
而魇魔族付出的代价是,原先只需要给出几颗血玉果,意思意思一下,一下变成了要将三分之二的收获送出。
甚至于,面对这些魔族理直气壮的发言,“归元界人族都可以进,凭什么我们不能进”,也无力反驳。
但原本,那些血玉果合该是他们这些族人一人一颗的,现在一下让出去近二十颗,他们对这些抢了他们东西的家伙有好脸色才怪。
这话落下,双方气氛剑拔弩张。
“魇八十一,别以为你是魇三长老的后人,我就不敢和你动手胡乱污蔑人,就算闹到圣廷那儿,我也占理。那些人出去,是他们自己的主意,他们想看看一下人族当代弟子的成色,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提出再派一些人出去,也只是想帮你们快点查清楚,别好心当做驴肝肺”
没错,杭天烈等人离开,用的正是这个名头。
哪怕是他们这些所谓的魔族殿下,也不得不承认,人族归元宗的强大。
而能够在此次变故后进入魇魔界,势必是归元宗年轻一届实力最出众的弟子,自然有人想去凑凑热闹。
大开杀戒不至于,惹怒归元宗,那是真的能找上门来攻破界域,屠了他们全族的。这种事,在此之前,并非没有先例。
但有死伤是必然的,只要不是大规模恶意屠杀,归元宗敢出手,圣廷也不是吃素的。
他死不承认,魇八十一也懒得反驳,冷笑一声。
“随你怎么说。”
和那些从母地出生的魇魔不同,古魇魔算是魇魔族中血脉最尊贵的一批,传承以胎生为主。
魇八十一,正是陷入沉眠的魇三长老的后人。
也因此,他知道很多内幕,比如,这些魔族殿下之所以都过来,并非单纯为了血玉果,而是另有目的。
魇魔族当初被诅咒封印,从此大道堵死,后代失去灵智,也失去更进一步的能力,同时,他们这一批血脉最古老的魇魔,被永久封印在界域深处。
当时就有传闻,其实魇魔族的大道,并非全然被堵死了,而是被一颗种子给吸收了,此后诞生的魇魔,修为和灵智被种子给吞噬掉了,这才不得寸进。
传闻中,这颗诅咒之种,就是魇魔族衰落的根源,只要破除了它,将力量释放,魇魔族就可以重新回到当初的强大。
这句话的潜在含义是,只要吸收了这颗种子的力量,就可以将魇魔界被封印后,一直以来的积累,席卷一空。
这次这么多魔族进来,为的就是这一点。
因为众所周知,当初封印魇魔族的就是人族。现在魇十一让人族进来魇魔界域,实在不得不让人多想,莫不是诅咒松动了种子有变故了还是即将成熟可以收割了,需要人族破除封印不然魇十一没道理在这种关头搞这种小动作。
各种五花八门的猜测,促使稍微有点势力的种族,都掺和进了这次事件,名义上是为了血玉果,实际上,想做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包括那几个以好奇归元宗弟子为由出去的魔族,谁知道他们在外边做了什么
魇八十一既愤怒又无奈。
他不知道种子的事是真是假,魇十一也没有告诉他,只能说如果是真,魇十一绝不会对魇魔族不利。所以哪怕心里不赞同,对于魇十一力排众议安排归元宗弟子进来,他还是支持的。
但他万分不能理解,魇十一为什么要同意先前那几个魔族出去探查
就不怕被发现什么吗
种子若是在这边,早就被发现了,一直没被发现,只可能是在外边,那些魔族执意要去外边探查,也证实了这一点,魇十一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
就这么十几天的功夫,就已经有九处母地被摧毁了,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在外边兴风作浪。若非限制了出去的人数,现下还不知道会如何。
那可都是魇魔一族的根基啊
然而,面对他愤懑目光的十一长老,却依旧如磐石般屹立在那,一言不发。
除了一开始质问了一声,之后他就一直如此沉默,仿佛那一声,也只是他的错觉。
魇八十一失望至极。
长老,你究竟想做什么
傅长宁一路加快速度,往北面而去。
路上,她回忆起杭天烈那天晚上说的。
按照杭天烈的判断,就算知道外边出了事,那群顽固的魇魔也不可能让太多人出来的。
因为进来的三十来号人,绝大多数实力都在筑基中期到筑基圆满,人数一旦多了,配合之下,未必不能造成金丹期的杀伤力。
而这一直是魇魔族所竭力避免的,以母地的强度,根本无法承受金丹期的攻击,他们不可能将软肋暴露在不明敌友的人面前。
所以算上第一批出去的六个人,前后顶多不超过十人。其中能拿来背锅的,更是只有第一批的那另外四个人。
恰好那四个人里头,有个他和焉奇那的死对头,且实力不差,努努力,也不是奈何不了母地。
这就是他圈定的背锅对象至于抖落出去这事是傅长宁干的,别开玩笑了,进母地的事,可不是傅长宁一个人干的,两人现在是一条船上的人,谁敢踹人下船,另一边都得直接掀船,要死一起死。
包括让黄若婷出去,其实也是两人商议过后彼此妥协的结果,黄若婷手中有留影石,她一旦出去,就代表杭天烈将自身的把柄彻底留给了傅长宁。
这是他给出的诚意之一。
之二,则是顺从傅长宁的意思,上演一出闹剧,让她有离开灵舟的契机。
但这一切其实本来无需如此麻烦,不过他猜到了傅长宁的意思,无外乎是想借机让所有人都离开,避免他二人对这些人下手。
他也懒得多说什么,妇人之仁,再有他引动的结果,要不是他们本来就心存恶念,又怎么会脱口而出那些话
不过只要傅长宁愿意合作,他也不介意多此一举就是了。
双方达成一致后,一切迅速推进,杭天烈离开执行他的计划,而傅长宁,也开始了她的行动。
两个时辰后。
傅长宁望着远处的盆地。
它四面是起伏的黑土丘陵,中间的盆地处,岩石呈现一种艳丽的红色,将天际都照亮了几分。
这种亮色调,出现在魇魔界,总觉得有些诡异。
按照杭天烈所说,这处盆地是一众母地的源头,如果有一个地方能够不通过母地,而摧毁它们本身的话,那只可能是这里。
他会把死对头引到这里来,激怒他,和他大打出手。
焉奇那则会将前来探查母地事宜的魔族引过来。
到时候,他会伪装成不敌、败退。
傅长宁则趁机暗中操控妖蔓,摧毁一处母地,让那些魔族正好看到这一幕,把黑锅彻彻底底扣在那个死对头身上。
很潦草的计划。
傅长宁如实评价。
杭天烈当时笑得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瞧着憨厚可信得很“他本来名声就不好,暴虐滥杀,不顾大局,而且极其喜欢破坏乃至虐杀长得好看的人和物。相信我,比起他,我绝对是个好人。”
傅长宁没有再说话。
两人合作初步达成。
她需要他之后在域外战场上,配合她让妖蔓吞噬更多魔族。
他则需要她配合,将母地这件事彻底解决,同时,给死对头捅一把刀子。
互利互惠。
至少,从表面上看是如此。
傅长宁藏身于盆地周围的一处丘陵中,耐心等待。
杭天烈的话只能听三分,剩下七分谁信谁傻。不过这处盆地可能是魇魔族母地源头的话,他倒没造假,这事也假不了。
傅长宁刚才已经让妖蔓探查过了,这地方下边,层层叠叠地交叠着各种“血管”,也就是说,那些类似“心脏”的母地,想要将能量传送进界域深处,都需要经过这里。
也不知道杭天烈二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如果不是清楚两人对魇魔一族的母地没想法的话,这两人比起她,更像居心不良的那个。
傅长宁已经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杭天烈故意联合其他人,诈她一笔的可能性。
这地方,她真动手了,一个不小心,魇魔族可真的会元气大伤的。
这两人不会是想借机把仇恨全拉在她身上,然后降低自己的罪责吧。毕竟进个母地,和彻底破坏整个母地生态比起来,这都不是一个量级的事,到那时候,谁还有空关心这个
会有这个可能吗
不是不可能。
她在下套的同时,对面未必没设置套子给她钻,他们知道的内幕还多些,要做一些布置简直不要太简单。
看来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这般想着,傅长宁将还在沉眠,半醒未醒的七寸青从手腕上扒拉了出来。
七寸青不情愿地扭动了一下身躯,全身上下写满了对离开七叶雪灯的抗拒。
傅长宁无情镇压,“完成任务就给你继续趴,不然别想,之后那块地方就送给妖蔓了。”
还在打哈欠的妖蔓一下精神了
七寸青则一蹦三尺高。
我干我干,我干还不行吗
它颇为不乐意地换掉自己的一身绿色“衣裳”,变幻成妖蔓一身红红黑黑的模样,想了想,周身又多出一阵血气,这样看起来就比较像一点了。
七寸青也是吞噬血肉精气的,但它吃东西很讲究品味,加上平时习惯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所以从来不暴露周身的血气,看起来就是乖乖巧巧一根小青藤。
但眼下,想要伪装成妖蔓也不难。
它们本来就有异曲同工之妙,二者的界限十分微妙,只能说,七寸青长于修仙界,妖蔓却是一看就浑身污浊邪气四溢,前者属于正派人士能接受的,后者则容易受人诟病,引为邪修之流。
伪装完后,七寸青略得意地在主人面前晃了晃,似乎在说,像吧
傅长宁则凝眉思考了一会儿,过了片刻,朝妖蔓挥挥手,从它身上折下来一节触角,在七寸青百般不乐意中,接在了它藤尾后边。
原本纯正的杀意血气中,立刻带上了无边粘稠的恶意与腥气。
傅长宁拍拍手,这样就像了。
“去吧。”
杭天烈又没近距离接触过妖蔓,这种程度的相似,足够了。
接下来,傅长宁开始好整以暇地等待。
万万没想到,先等来的不是杭天烈和他那个死对头,而是熟悉的人。
望着远处那队逐渐走近的人,傅长宁凝眉。
她在里边看见了除凤衔,还有之前在灵舟上见过的一些人。
他们怎么过来了
而且,除凤衔的待遇看起来好像有点奇怪。
乍一看走在中间,前呼后拥,实际上,四面的人都身体紧绷,仿佛随时防备着他出手。
遇见什么变故了吗
很快,傅长宁好像知道,是什么变故了。
半个时辰后,来了另外一队人。
里边,同样有一个除凤衔,并且,和刘林芳、关山越走在一起。
双方正面碰见时,气氛降至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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