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神念,妖蔓整个蔓身看起来都粗了一圈,从之前的中指宽,变成了拇指宽,歪歪缠缠地黏着傅长宁的手腕,一圈圈地流连缠绕。
黑红的色泽,映衬在纤白如玉的腕骨上,惊心动魄的妖异。
可惜它有情,人无情,傅长宁毫不留情地把它扒拉了下来,抻直了,放在桌面上。
然后将手环取出来,一点烟气一点烟气的试验。
妖蔓倒也乖觉,傅长宁让它吸收,它就吸收,拿走,它就也老老实实趴在桌子上,不做非分之想。
最终,傅长宁确定,这烟气,似乎确实有壮大妖蔓神识和肉身的功效,说不出对哪个的影响更大一些,但应当都有。
骤然得知这个可能,她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的识海问题,但很快就摇头。
她识海里已经够乱了,再来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魇魔烟气,万一出事,后悔都来不及。就算真的要用,也得先确定这东西没有负面影响,且她能够吸收才行。
要想验证这一点,还需要更多烟气。
想到这,傅长宁想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这烟气对妖蔓有偌大的吸引力,那会不会,对其他魇魔同样有强大的吸引力?
这样一来,斩杀的魇魔越多,吸引的魇魔也越多的原因,也对上了。
思及这一点,傅长宁将目光再次投向妖蔓。
分明少女的视线也不凉飕飕,但意识到不妙的妖蔓依旧抖了抖蔓身。
一刻钟后。
瘦了一圈的妖蔓蔫了吧唧,委屈得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而傅长宁满意地将它吃了她的积分全吐了出来,收起木质小屋和阵盘,提着灯,继续向前走去。
妖蔓好几次蠢蠢欲动,想要噬主。
未果。
傅长宁掐住了它的咽喉。
妖蔓的本源来自傅长宁的木灵气供养,那是一种仿佛刻在灵魂中的印记,令它不受控制地,对傅长宁畏惧又亲近,渴望而又求不得。
有超然的血脉压制在,它再如何恶念汹涌,只能憋屈地继续缩在她手腕上,当一个藤环吉祥物。
好在,傅长宁没有一直要它当吉祥物的意思。
万木生发在天地间铺开,碧绿的灵气笼盖而下,如一个碧绿的罩子。
在其之下,黑红的妖异触角铺天盖地散开来,宛若一只巨型八爪章鱼,将整个昏暗的天地团团覆盖。
在此范围内的魇魔,通通被傅长宁以烟气引诱,驱赶至中心,而后被妖蔓吸收,成为它的养料。
妖蔓周身的黑红色越发明显,那红,几乎成了血红,黑色则如粘稠的墨汁般,肆意泼洒在天地间。
无尽的烟气,从四面八方涌来,汇入手环当中,上边的数字越飙越高,很快超过了三百,四百,五百……
终于,在积分突破一千时,手环发生了质变,从原本的黑玉中夹杂乌青,变成了彻底的乌青,如一块青光晕晕的美玉。
傅长宁抬手,原觉得差不多了,可以去试一试,却意外发现,那乌青的色泽,叫她有些眼熟。
她下意识去摸了下脖子上微凉的白玉珠。
这白玉珠是假的,是她为防患于未然所制,里边其实是一块青玉,封印着大守村那只青玉狐狸还没化形的狐狸崽。
这般相似的色泽,这二者之间会有关联吗?
还是说,只是巧合?
要验证这一点并不难,傅长宁将青昭剑取了出来,看着剑身上密布如蛛网的裂痕,深吸一口气,将手环放在了它旁边。
青昭剑一无所动。
傅长宁一时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失望。
曾经在面对玉面大仙和那只青玉狐狸所化的乌青玉石时,青昭剑反应都很大,吞吃了它们的玉石后,它身上的缺口小了许多,品阶也得到提升。
若是这些烟气能有用,傅长宁绝不会吝惜。
可惜无用。
不过这也证实了,二者确实没什么关系。
傅长宁没再管这一点,积分超过一千后,她的手环越发显眼,在这秘境中,就如同明灯一般,吸引着所有魇魔的注意。
方才她和妖蔓围杀的多是初阶魇魔和中阶魇魔,当中顶多有几只相当于筑基期的,若是换成一群高阶魇魔追过来,哪怕是她和妖蔓,也得被扒一层皮。
到时候魇魔和妖蔓,还不知道谁吃谁。
所以她得躲快一点。
在强大的追兵赶过来之前。
其实更稳妥的办法是直接脱离秘境,左右她如今的积分也已经够了,可傅长宁既已得知这烟气的特殊作用,又怎愿意轻易放过?
涧月精魄是水中月镜中花,南无菩提树也需要时间成长,可她的时间并不多。
距离四年之约仅有不到三年。
羲皇秘境她势在必得。
傅长宁一路狂奔,不同于之前的小打小闹,这一次,她能明显感受到,暗中有无数神念在窥视她。
有些,甚至比她遇见的第一只高阶魇魔实力还要强大,气机锁定时,令她汗毛倒竖。
妖蔓同样瑟瑟发抖,如风中摇曳的小白花一般瑟缩可怜。
它的威风也只敢在不如自己的人身上逞罢了,面对这些轻易能吞噬它的怪物,它同样心有忌惮。这会儿恨不得把自己一缩再缩,直至完全缩进傅长宁的衣袖里。
这种疲惫的奔逃持续了接近两个时辰,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方才褪去,傅长宁停下,观察四周,见这是秘境中鲜有的灵气还算浓郁的地方。
这是一处废弃的祭坛。
暗绿的苔藓遍布在祭坛之上,上边老旧而脏污,如在发绿发臭的水中浸泡了数年的华服,只剩下一星半点曾经的辉煌痕迹,余下的,皆是不堪与腐烂。
祭坛中有人。
傅长宁在进入的那一刻,就察觉到了。
安魂符出现在她手中,无极丹先吞了一颗,她这才迈步进入,声音冷清,“谁?”
无人应答。
出发之前,赵长老再三强调过,遇到人千万千万不要第一时间相认,警惕当先,因为大概率是魇魔所化,而非真人。
因此,傅长宁此刻没有丝毫放松。
她静静站了一会儿,见四周仍是一片寂静无声,手中玄色灵光开始闪现,水灵气凝成浓墨,从四面八方向祭坛后方挤压而去。
与此同时,长明灯离开手中,长空悬起,八方照临,照亮祭坛后的晦暗。
“咳咳——”
祭坛后忽然出现剧烈的呛水声。
远远的,傅长宁见那人在长明灯下显了形,一身狼狈的血衣,嶙峋的脊骨,还有湿透的长发。
就在她看清那人的模样,微微拧眉时,人晕了过去,脑袋重重砸在祭坛旁边的废旧地砖上,发出一声听了就觉得疼的脆响。
-
一个时辰后,姬危年缓缓睁开眼。
第一眼看到的是祭坛旁跃动的火光,随后才是旁边一身青裙迤逦,正往火堆里扔柴火的少女。
身上的衣服依旧是那身血衣,不过已经从湿透的状态中干了过来,甚至有些过干了,像被法术烘过。他没忍住,又重重咳嗽了几声。
傅长宁回过头来,“醒了?”
全然陌生的语调。
姬危年忍住喉咙里发刺发痒的感觉,强撑着起身,“多谢道友相救。”
这声道友来得陌生,不过以两人关系而言,倒是合宜。
傅长宁已经许久没见过姬危年,记忆里,他永远着一身灰蓝,身型高瘦清癯,板正如竹,和那一身清寂孤单的气质倒是十分搭配。
就是总显得很没存在感,如云似雾,飘忽不定。
但如今看来,他修为也已经练气九层了,进益不可谓不惊人。
傅长宁不记得之前第一轮有见过他,不过这人修炼的功法特殊,也许只是有意无意,叫其他人都忽略了他而已。
“不用谢,你本来藏身得好好的,是我打搅到你了。”傅长宁同样起身,和他道歉。
“给你喂了药,不过可能还要一些时间才发挥作用。”
两人的关系其实是有些尴尬的。
傅长宁进归元宗,惹来的第一桩麻烦,就是起因于姬危年。那时两人还是同院,彼时傅长宁也年少气盛,直接提出,真心想道歉的话,建议搬出去。
这里边绝大部分原因固然是为了减少麻烦,但以如今来看,确实有些过于不客气。
“不,”姬危年低低咳嗽,解释道,“我的情形远比你想象中糟糕,躲在那,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若没有你过来,我大概会一直维持昏迷的状态。”
傅长宁没再和他就这个问题争论下去。
她开口,“还记得你送我的九巧机关盒吗?礼物我很喜欢,就当两不相欠了。”
姬危年微顿,接着反应过来,“机关盒我一直放在院中,你若喜欢,我下次可以带给你。”
傅长宁知道他听懂了。
而他对试探的回应,也初步证明了,起码面前这个人,确实拥有姬危年的记忆。
——无功不受禄,当年那份九巧机关盒的礼物,她并未收下,而是托隋鸣远退了回去。
“不用了。”
确定是真人后,她态度变得真切了些。
“你是怎么受伤的,路上有见过其他人吗?”
傅长宁问了两个问题,对于第二个问题,姬危年摇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人。”
第一个问题,他自己似乎也很是困惑,“前两日其实还好,只是从昨日开始,秘境中不知为何多了一股游荡的魇魔兽潮,我恰逢其会,撞上了,之后便被追杀,不得不一路躲到了这里。”
傅长宁从储物戒里翻柴火出来添的动作一顿。
兽潮,听起来好耳熟。
记忆回到昨天,摆脱高阶魇魔后,受伤太重,之后又被别的事牵住心神,她似乎,也许,大概,可能,忘记回去处理引出来的魇魔游行队伍了……
“……”
心虚一下到了那些的时候,傅长宁问,“那支队伍现在在哪?大概方位你还记得吗?”
她得抓紧回去处理了,不能再给其他人添麻烦。
姬危年摇头,“应当已经散开了。我遇见时,它们就已经分散得稀稀落落的了,只是我实在不凑巧,撞见时,其他魇魔还未完全走开,前呼后应之下,反而成了活靶子。”
他神情略有些无奈,但仍看得出平和。说完,又低低咳嗽起来,脸色苍白中带着一丝红润。
傅长宁心中有愧,又得知那支魇魔队伍已经散开,索性道,“你还差多少分,之后要不和我一起?”
“就是可能会有点危险,不过你凑够积分后,可以先出去,应该很快。”
“你还差多少,要不要和我一起?”
他抬手,轻抵额心,将那些斑斓交叠的重影挥去。
“好,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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