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说还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半旧的帕子,将那帕子在手心摊开,里面包着的是个有许多年头的银镯子。
“我是外地乡下来投靠亲人的,亲戚没寻着,身上盘缠都用光了,求姑娘肯我用这镯子跟您换些银两,好有盘缠反乡。”
那妇人生得病弱,又低眉顺目,提起这事还不住抹眼泪,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叫人见了忍不住心生怜悯。
“姑娘,咱们的银子够换的。”枫荷是个大大咧咧又心软的姑娘,小声在耳边嘀咕,“要不咱们帮帮她吧。”
婉婉倒不是冷血,只是她有一点实在想不通,用银镯子换银子做盘缠,难道不觉得有点多此一举吗?
那妇人似乎也察觉不妥,于是道:“原是不必烦人,寻个铺子换了银两就是,可我一个乡下人,人生地不熟的,实在找不到能兑换银两的当铺,见姑娘面善,又是贵人,才斗胆和姑娘开口,还望姑娘施手。”
这谈吐,哪里似是个乡下人的样子……
婉婉垂目看了眼自己的鞋,又看了看那妇人的鞋。
她虽衣着破旧,样子可怜,可那破旧的衣裳却干净的一尘不染,婉婉不过是去附近村子里走了一圈,绣鞋上就染了不同程度的脏污。
若按着这妇人所说,她身无分文,又跋山涉水,全程徒步来到这,如何一双鞋子旧得“崭新”?
“你不是真的想要返乡。”婉婉仔细打量,最终在哪半旧的裙料上,看出了端倪,“你是宣平伯府的人。
此言一出,那妇人明显神色一闪,忙矢口否认:“什么宣平伯府?我不知。”
婉婉觉得那裙子似十年前伯爵府下人的衣裙,但原本也只是试探,不敢肯定。
可眼下见她如此慌张,倒是可以肯定了。
那妇人见婉婉要走,急得抓住婉婉裙角,然后跪在地上猛得磕头。
“求姑娘大发慈悲,求姑娘赏我一条命,我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她带着哭腔,不多时便引出寺里的小和尚和附近百姓都东张西望的看热闹。
一位是一身绫罗绸缎,高高在上的贵家小姐,一位是破衣烂衫,卑微祈怜的羸弱妇人。
此情此景,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是这位小姐仗势欺人,妇人可怜。
“你快点起来!别在这鬼哭狼嚎,我们姑娘可没欺负你!”
枫荷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丫头,可这般滴水不漏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那妇人的目的是要婉婉收了银镯子,哪里是为了要钱。
那沉甸甸的银袋子丝毫不入她的眼。
“怎么你还不走吗?”枫荷气急败坏。
那妇人敛了哭,将镯子送到婉婉跟前:“无功不受禄,我不能平白接受姑娘的银子,这镯子还请您收下。”
枫荷气得冒烟,他们这是换汤不换药,同样的招数用两次,是他们主子傻,还是觉得我们姑娘好糊弄?
可哪知那妇人接下来的话,吓得枫荷汗毛都立起来了:“姑娘若不收,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以死明志!”
明志个毛线?
谁需要她明志个什么,她们姑娘今天出门怕是没看黄历,遇到这么个件倒霉玩意!
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若死了人,闹出人命,谁能相信这事与婉婉毫无关系,只怕都认为是婉婉逼死人,人言可畏,说不清呢!
枫荷都要气炸毛了,一张脸一会白一会红,只觉这辈子从来都没这么无语过。
可婉婉面上看着柔柔弱弱的,但实则骨子里是个倔强的性格,越是威胁强迫,她越是不肯屈服。
“命是你自己的,不必拿来迫我。”她说完,也不理,转身便欲随她去。
这妇人是乔闻章的奶母高妈妈,她原本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很好拿捏,轻轻松松就吓唬住了,可没想到竟这般不好摆弄。
卖惨装可怜被她识破,以命要挟竟也没能恐吓住她。
可二夫人说,不能想办法让容姑娘收下镯子,她就等着去窑子里接她的女儿吧!
高妈妈知道,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无畏就是拼一个狠劲,她若怕了,这事就彻底黄了,她若是一头撞过去,容家为了息事宁人,公子这婚事也就成了。
高妈妈一咬牙,起身便欲向墙上冲,可还没等冲出去,就有人出来阻拦。
“妈妈,不可啊!”
乔闻章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拦住高妈妈欲寻死的路,激动道:“妈妈就是再疼我,也不能连命都不顾了啊!”
乔闻章对奶母的情还是很深的,见奶母为他搏命,一时感动都要哭了。
高妈妈急得冲着乔闻章挤眉弄眼,她这是在和容姑娘拼狠劲,假的,假的啊!结果被乔闻章这样一拦,气势全无。
乔闻章丝毫还不知是自己坏了事儿,因为事发突然,他当真以为奶母要为他而死。
“表妹,你宁愿罔顾人命,也不愿与我订婚是吗?”
他说得痛心疾首,伤心又绝望。
婉婉望着那一对主仆情深,烘托得自己成了罔顾人命,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一时竟无语到了极点。
不过既有人拦着她不死,婉婉便可无所顾忌的离开了。
岂知乔闻章见她要走,撇开奶母,一把抓住了她。
女子娇弱,骨架瘦小,乔闻章抓着婉婉的手腕,光滑细腻的触感带着与女子近距离接触,才能闻到的好闻体香。
他进乎痴魔的看着她,可痴魔的话还没说出口,不知从何处飞来个不明物体,狠狠击中在乔闻章的眉心。
乔闻章的眉心被那物体砸的陷下去一个拳头大小的深坑,瞳孔涣散,眼睛如铜铃般瞪得老大的倒在地上。
高妈妈上前试了试,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惊呼道:“死……死了!”
此时大雄宝殿,男子一身玄色衣袍立于二楼高阁之上,身后是巨大的释迦牟尼金身头像。
雍州最近缕有异动,暗卫探查后,发现雍州王暗自屯兵操练,已有谋反之心。
祁沨正认真汇报着暗卫带回来的消息,结果殿下压根没听,手一挥,不知往外扔了个什么东西,随之便有人大喊:“死人了!死人了!”
寺庙门口出了人命,引来不小骚动,祁沨也闻着声音好信儿的往下看。
结果一看,好家伙,这人不是别人,不正是殿下的情敌乔闻章。
此时那人脑门塌陷一个深深的大坑,整个人成一个大字模样躺在青石地上,那伤的形状,祁沨不得不下意识去看男子身旁的盒子,果然里面那颗巴掌大的夜明珠消失不见……
祁沨不解,“殿下不是说不杀他,要和他公平竞争吗?”
“你觉得公平吗?”
男子声音冷得似千年寒冰,祁沨打了个哆嗦。
他见一旁的容小姐花容失色的模样,还不住的揉着纤细手腕。
说起来,他们殿下还没摸过容小姐的手呢。
祁沨忙摇头改口:“不公平!”
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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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伯府公子光天化日死于非命,关键是仵作还查不出到底被何所伤。
宣平伯就这么一个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伯爵夫人更是几次哭断了气,参汤一碗一碗的吊着,险些就跟着去了。
衣妈妈起初得知这件事,气得咬牙切齿的,连说苍天有眼,没叫乔家得逞!
可冷静下来又连连叹气,女儿家的名节何其重要,姑娘无缘无故惹上这等倒霉事,就算与姑娘毫无关系,可以后姑娘的名声……
“唉。”
衣妈妈愁的连晚饭都没用,早早歇息了。
夜里,婉婉一个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转转难眠,她怀里的布娃娃都跟着不知翻了几个个儿,可她还是困意全无。
夜深人静的时候,万籁俱寂,白日里发生的事也如洪水般,不受控制的一股脑的全部浮现在脑海中。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银镯子的算计,乔闻章的丑恶嘴脸,还有他的死……
婉婉是讨厌乔闻章的,特别是他不择手段的算计,让她打心里不喜,可讨厌归讨厌,她却从没想过他会死。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倒在她面前没了气息。
特别是当宣平伯和伯爵夫人赶来时,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面对生离死别,有那一瞬婉婉竟觉得她的心里也跟着闷闷的。
纵然乔闻章的不择手段的让人讨厌,可当人死了的那一刻,再多得讨厌竟都怨不起来,只剩下叹息。
婉婉的心情很复杂,复杂到她觉得禅房已经装不下她大大的烦恼。
夜晚的天凉凉的,小姑娘望着浩瀚星空,抱着布娃娃坐在门前台阶上,眼底难掩一抹惆怅。
“有心事?”
婉婉正想的出神,身后突然出来一抹清冽声音。
这声音很熟悉,掺杂着淡淡菩提香。
婉婉抬头,果然对上男子清俊眼眸。
高湛已经来了有一会了,他看着那小姑娘在屋里翻来覆去,看着她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望着星星出神。
今日的事一定吓坏她了吧?
婉婉见到男子,初有些意外,不过一瞬,好看的眸子便闪烁着光。
“的确遇到了一点小小的烦恼。”她眼睛弯成了个小小月牙,明是忧心忡忡却还要说成云淡风轻的的样子很是惹人心疼。
男子几步上前,与她同坐在石阶上,可即便是这样,婉婉看着他还是需要仰望。
他今日换了衣袍,虽还是一身月白,但从料子和版型都有很大的变化。
若说昨日的他是霁月清风,端方工整的上职神仙,那么今日的他则是休沐在家的赋闲仙人。
宽整的玉带换成了细细丝绦,面料也从垂顺的绸缎换了更为舒适松垂绵纱,少了几分凌厉,更多了几分柔和。
“你放心,这件事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牵连。”
他以为小姑娘愁眉不展,是在担忧自己会被这件事有所牵连。
可见她似乎并未有什么疏解,男子想了想又道:“你也不会嫁给你不喜欢的人。”
那声音犹如从天而降的清冽甘泉,一瞬灌注进了小姑娘的心坎里。
婉婉这才对上那双深邃凤眸。
月色如银般洒下来,男子认真凝重,沉稳而又坚定。
“一切皆由你愿。”
你不愿,没有人能强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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