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黯淡无光的少女时, 曾因为他的出现,点燃了一点点亮光。
他来的突然,走的更加突然, 尹湄甚至来不及去送他一程。
那日,他送了自己一根簪子后, 两人便各自分别。尹湄没有多想许多,更没有看懂他眼眸中的点点不舍,她满怀期待的抱着簪子回家, 刚准备找个四下无人之处用热水泡那簪子,却听外头传来消息,那沈云疏被不知何处出现的歹徒刺伤,已经危在旦夕。
尹湄立刻忘了簪子的事, 不管不顾的去看他,却被大人们拒之门外, 不让她进去。
后来,尹兴跟他说, 沈云疏受了重伤,她的小哥哥快要死了。
尹湄急得哭,尹兴便说, 他知道有一味草药, 正在不远处的山上,他可以带她去采。
尹湄立刻便要去, 尹兴见她执意要去,硬着头皮与她上山。
那日正是元宵夜, 尹湄被困在山上, 滚下了山崖。
她不知沈云疏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的,看到这张纸的时候, 尹湄那层层封闭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彻底击碎了外壳,彻底崩塌。
尹湄哭得喘不过气来,正在此时,她听到木门吱呀响了一声。
沈云疏缓缓走进门,看到她哭得抽噎说不出话,眉头一皱,刚想说什么,却看见了摊在她面前的那张纸和他当年送的那根簪子。
他什么都明白了。
“尹湄。”沈云疏缓缓靠近她,他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的不告而别,他的故弄玄虚,他在她过去最难受最痛苦的时候,都不在身边,最后的几天,让他们干净的过往蒙上了尘埃。
他恨没有重生在幼年时,那样他当年便能带她一起走,离开那些是非与纷争,一直护她到老去。
他有时又在想,若是她一直想不起来那些事,也许会更好。
尹湄缓缓起身,身子摇摇晃晃,抬眸看着他。
沈云疏喉结一动,刚想说什么,尹湄却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
沈云疏闭上眼,将她搂在怀中,力道发紧,“尹湄。”
“矜……矜严哥哥,我全都想起来了。”尹湄泣不成声。
“嗯。”沈云疏喉咙发干。
“对不起,我没来得及打开簪子,也没来得及去见你……”尹湄哽咽着说,“我被尹兴骗到山上……”
“不要道歉。”沈云疏将她揉在怀中,“尹湄,之前你问我,有没有害怕的事物,还记得吗?”
“嗯。”尹湄点头。
“你知道我怕什么吗?”沈云疏将她摁在怀中,“我怕再次失去你。”
“幼年时,我在元宵夜失去你,成年后,我在元宵夜错失救你的机会。”这是沈云疏一向沉稳的声音第一次有些发颤,尹湄明白了一切,眼眶红彤彤的看着他。
“好在老天给我机会,让我在上个元宵夜重头再来,我夜不能寐,不敢闭眼,就怕一睁眼,便发现这只是我做的美梦。”沈云疏低头看她,尹湄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又浓又深的情意和隐藏在情意之下的,淡淡的恐慌。
这是尹湄第一次读懂他的眼神。
原来这才是他成婚之后便大病一场的原因。
原来他一直在想办法庇护我。
原来他因为我,一直在自我折磨和后悔。
原来……
“我不想再过没有你的日子。”沈云疏抚着她的脸颊,眼眶泛红,“尹湄,我爱你。”
尹湄揪着他的衣襟又哭又笑,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原来他竟这样爱我。
群山寂静,漂浮的雪花渐渐停了,第二日,朝阳升起,山间一片明净美好。
尹湄依偎在沈云疏身边,沈云疏时不时看她一眼,目光轻柔如云。
远远看去,沈云疏面容依旧如往常一般平静,可苍松却莫名觉得,沈大人如今与之前看起来似乎又有些不同了。
原本沈大人总觉得像是有一根神经绷着似的,不管如何放松,总有所顾虑,如今却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似的,看起来比之前轻松了许多,虽仍旧是那一张沉静的面容,可气场上却柔和了不少。
几人在山中待到雪化,便回了歙县,回来的这一天,恰逢除夕夜。
沈伯父邀了舅舅舅母一家去沈宅吃饭,尹湄与沈云疏赶到的时候,正好是饭点。
马车抵达之时,沈伯父正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看到二人从马车上下来,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尹湄如今看到沈伯伯,又是眼眶一红,感受与之前全然不同。
幼年时沈伯父待她极好,可她从山崖上坠落之后,便再也没有去过沈家,即便是看到沈伯父,也只当是陌生人。
她还记得有一次沈伯父遇着她,给她顶市酥吃。
当时的她不知道沈伯父是什么人,满眼警惕,退后几步,背着手不接,摇头说不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后来她在沈伯父的眼眸中看到了伤心之色。
一过便是这么多年,前些日子见着她,沈伯父没有再提及那些往事,应当是沈云疏已经提前跟他说过了。
“沈伯伯。”尹湄轻声喊他。
沈伯父一怔,静静地看着尹湄,忽然像是懂得了什么,大笑了起来,“小丫头,想起来了?”
“嗯。”尹湄鼻子一酸,“对不起沈伯伯,后来我遇见您,都认不得了……”
“想起来就好,想起来就好,可怜的小丫头,这些年沈伯伯看着你,心中也不好受,矜严他经常问你的情况……又怕惊扰了你,唉,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沈伯父也有些鼻尖发酸,“哎哟大过年的,不说这些,快进来吃饭!”
因老皇帝驾崩,国丧期间,不准张灯结彩,除夕之夜,虽没有烟花炮竹的响声,可空气中漂浮着幸福喧闹的热度。
第二日是大年初一,尹湄与沈云疏给舅舅舅母和沈伯父拜年之后,便带着沈云疏来到了一处山头简陋坟墓前。
墓前十分整齐干净,经常有人打理,尹湄摸了摸墓碑,跪下喊了声,“娘亲。”
眼泪便这样落了下来。
幼时的事情忘得太久,就连母亲是什么样的人,都要从旁人的口中去得知,每次清明,尹湄都是流于形式,心中并无多少起伏,即便努力回忆,也不知有多少情绪被自己忘在天边。
如今她想起一切,不光是与沈云疏的事情,还有与母亲的事。
母亲对她极好,可母亲又是好强之人,遇到尹洪玉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一直走到死。
可母亲的谆谆教诲,却刻在了她的骨子里,支撑着她走到如今。
“娘亲,女儿没有糊涂,如今已经觅得良人,正是沈矜严,娘亲,你见过他的。”尹湄眼眸含泪笑了笑,轻声道,“女儿全都想起来了。”
“娘亲放心,女儿如今,一切都好。”
沈云疏跪在她的身边,和尹湄一道,在坟前行了礼。
至此,沈云疏的“休假”便完全结束。
二人回了宅子里便开始收拾东西,将东西装车,准备回京。
临走前,尹湄看了一眼宅子,十分不舍,问沈云疏,“我们还能回来住吗?”
“当然。”沈云疏道,“赵成逸……皇上那边,我不会插手太多,日后会比较轻松,无事时,我便与你一同回来住一段时间。”
“好。”尹湄眼眸弯弯,沈云疏将她抱上了车,启程回京。
京城依旧如从前,却又四处都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尹湄回到沈府,却见府中废墟竟已全部收拾好,不仅收拾好了,上头还盖上了新的屋子,比之前更加大气精致,里头也全都布置好了。
尹湄惊喜的看着沈云疏,“你什么时候安排的?”
“临走前。”沈云疏笑了笑,“还喜欢吗?”
“嗯。”尹湄点了点头。
远处的乌金听到人声,快速朝着他们二人跑了过来,“斯哈斯哈”的流着口水,拼命舔尹湄的手。
尹湄笑着躲开,“乌金!别闹。”
新皇继位,有许多事情等着沈云疏去忙,沈云疏一走,尹湄倒也觉得自在,开始打理自己的事情,并不觉得无聊。
她偶尔去公主那儿闲聊,约着一起出门去戏楼看戏,偶尔去尹茱的铺子里逛逛,与她说说如何经营铺子,剩余的时间在家数数银子算算账,想着还能弄些什么新花样的东西在京城售卖。
反正银子不嫌多。
新皇继位仪式繁琐,过程复杂,新皇登基大典之后,便追封前朝妃子与一干人等,并授以首辅沈云疏爵位,封首辅夫人为诰命。
一套流程走下来耗费了数月功夫,待一切走上正轨,已经是春末夏初。
这期间,高君齐升了官,他被大理寺的人看中,调入大理寺,成了大理寺右丞,官居五品,他走马上任的第一个休沐之日,便带上大帮人马前往尹茱之处,一溜人马,68抬聘礼,里头塞的满满的,据说是他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
一个月后,黄道吉日,高君齐与尹茱成婚。
高君齐虽然是个五品官,可京城中人惊恐的发现,他邀请的宾客,各个都身份尊贵的吓人。
有位高权重的沈云疏大人和沈夫人,有黎阳长公主,还有大将军李凤鸣等等,甚至听闻皇帝都给了诰命夫人一个面子,送来了御赐的红包,给二位新人贺喜。
尹茱一身凤冠霞帔,顶着盖头,被牵到堂前。
二人拜天拜地拜父母,最后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周围满是红绸,喜气洋洋,让人看着他们二人便面带着笑意。
尹湄在袖子底下,捉住了一旁沈云疏的手。
沈云疏低头看了一眼,二人相视,都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都想到了他们成婚时的情景,尹湄一时间还有些怀念,自己那时心惊胆战,不知未来夫君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男子,小心翼翼生怕行错一步。
如今她在沈云疏面前,已经十分自在,再也不用顾念什么细枝末节。
“矜严,你那日说的话,再说与我听听?”尹湄抬眸看着他,眼眸眨巴眨巴着,充满了期待。
“哪日?”沈云疏装作不知。
“就是那日呀。”尹湄将他拉到人群背后,轻声细语的小声撒娇,“我恢复记忆那日,你说的三个字。”
“有吗?”沈云疏眼含笑意抬头望天。
“有的!”尹湄知道他装模作样,愤愤的咬住唇,“矜严。”
“这几个月,我日日说与你听,你还未听够?”沈云疏无奈看着她,伸手替她将耳边的碎发抹至耳后,颇有些无奈的笑道,“夫人,要不我说个新鲜的给你听听?”
“什么?“尹湄果然好奇起来,完全忘了刚刚还在与沈云疏生气。
“我先问你,夫人,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沈云疏挑眉问她。
尹湄冷不丁听到这个问题,一时反应不过来,想了很久,这才道,“也,也许是成婚那日……”
沈云疏眯了眯眼,颇有些不满,“这么迟?”
“那你呢?”尹湄不服,“你是什么时候动的心?”
沈云疏捉住了她的手,俯下身子,笑了笑。
尹湄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由得后退一步,他却冷不丁捉住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手掌心。
他眼眸深邃,含着笑意,缓缓道,“这便甜了。”
尹湄冷不防想起那时,她还光着脚丫在油菜梗上跑,跟在他屁股后头叽哩哇啦说个不停。
因跟尹兴打了赌,为了不让他酸着,她便弄了甜果子喂给他。
尹湄震惊无比的看着他,“我,我当时还那么小!你就……”
沈云疏轻笑一声,“那又如何?”
“坏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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