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百合耽美 > 我记得我是大夫 > 第四十四药
    我摇摇头,“不看伤处只靠看面相脉象,不能判断伤势的轻重,不能开方子。”


    白昱周身冷气几乎凝结。


    我与他对视。


    片刻,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又忽的冷笑一声,“方大夫,希望你的方子有用。”


    他起身,衣袍卷起,待走到苏晏身旁,又恢复了常笑的样子,“正清,让方大夫给你看看伤口,你就不疼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一刹那苏晏像是屏住了呼吸。


    白昱轻轻抚摸着苏晏的脸颊,将一缕碎发别到他的耳后,“你半夜常常惊悸,也让方大夫给你看看。”


    他话音刚落,自从我进门之后像泥塑似的苏晏动了。


    他一拳打向白昱,却被白昱轻轻松松地接下,这一拳却显然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低低喘着粗气,白昱不为所动,甚至目露喜色,轻轻地在拳上落下一个吻,“正清,你终于肯理我了。”


    被子被掀开,我才发现苏晏里面竟然只穿了一件里衣,一条红色的绸缎绕住床尾,另一头系在了苏晏的苍白的脚踝上。将他死死地绑在了床上。


    苏晏在白昱的动作下挣扎,但他原本身量就不如白昱高大,经过病痛的摧残更为瘦削,挣扎了几下就被白昱按在了床上,偏偏白昱的动作好似举重若轻。


    白昱将苏晏的里衣掀开时,苏晏面带绝望狠狠地闭上了眼睛,细细的水光自眼角滑下,滴落在床铺上。


    那股腥味变浓了。


    我低头查看伤口,半晌,“生南星,笔。”


    苏晏在我查看的时候一动不动,像是一具失去了生气的尸体。


    在已经落到这步境地的苏晏眼中,大概我的动作也是一种侮辱吧。


    我将纸张推在桌上,拉过被子,“一张外敷,一张内服,三月可痊愈。”


    被子轻飘飘地盖在苏晏身上,也遮住了他的脸。


    我看向白昱。


    “在痊愈之前,不可同房。”见白昱依旧挂着那张令人不适的笑脸,我不由得一阵烦躁,恶意顿生,笑了笑,补充道:“……不过若是你想苏家主的寿命缩短在一两年之内,倒是可以随意。”


    话音未落,我便感到领口被一股大力拎起,几乎窒息,白昱双目赤红,已经完全没有方才温和的伪君子模样,他恶狠狠道:“闭嘴!若是正清有事,你们也别想再出去!”


    我没有挣扎,对北辰打了个手势,“白少爷莫激动,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


    这次的走廊似乎格外短。


    等到了最初的房间,白昱已经平静了下来,只是眼中的血丝还没有消去。没想到不过是一句话竟然对他有这么大的影响,也不知是他对苏晏看得太重,还是苏晏早已存了死志,亦或是两者皆有之。


    进了房间,庄乘风与玉相逢两人看过来,像是想询问什么,最终没有开口,庄乘风轻轻松了口气。在桌上比临走之前多了一只果盘,里面具是白日吃过的佳果,还多了一只茶壶,几只茶杯,以及一盘茶点,茶点是茶酥,叠成宝塔状,最上边被动了一块,看来两人没有受什么为难。


    白昱随手引了一下,道了声“请”,便坐到了座位上,双腿交叠,双手交叉放于腹部,笑得漫不经心,与之前的彬彬有礼截然不同。分明只是换了个坐姿,一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压力扑面而来,面对着他,像是面对着一头终于撕去忠犬外皮的狼。


    “方大夫技艺高超,想来也能将正清治好。”他道。


    我摇了摇头,与他狠厉的目光对视,“心病还须心药医,情绪会影响到伤口,想来这件事白少爷不是不知道。”


    我不去看他阴沉下来的眼,只将两张药方展开,“治标不治本。身上的伤不是治不好,只是不好治。”


    白昱笑了一下,周身气势顿收,“能治就好,麻烦方大夫了。”


    他拍了拍手,自光滑的墙壁上突然裂开一道门,两个身着样式相同黑衣的高壮男子,抬着一只巨大的箱子走进门来。箱子正正放在我面前,然后打开,刹那满室金光。


    这竟然是一整箱的黄金锭。


    两个黑衣人将箱子放好便退了下去,白昱走到箱子旁,笑道:“知道方大夫的出诊费昂贵,不知这些您可还满意?”


    “只是毕竟苏家的事情机密,在正清好之前,还要请方大夫住在这里了。”


    不愧是苏家,真是大手笔。


    我看了那一箱黄金一眼,又看向白昱,“你知道我,那应该也知道柯府的事情。我在柯府已经得了足够的银子,暂且用不到这些金子,我要草药。”


    “不管是千年的灵芝,还是百年的蛇蜕,只要是品相足够好的草药即可。”


    “若是草药足够,我也不介意以后就当苏家的大夫,白少爷应该很需要一个大夫吧?”


    白昱定定地看着我,我与他对视。


    过了半晌,他轻笑一声,“没想到还不等我开口,方大夫就愿意主动留在苏家,那自然极好。”


    “若方大夫能将正清只好,莫说是蛇蜕黄芪,就算要龙角凤羽,我也能为您找来。”


    “既然这么说,那白少爷是同意了?”


    “方大夫救我于水火,怎可推辞?”他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向我行了一礼,“今日多有得罪,望方大夫海涵。”


    我避开他这一礼,淡淡道:“无妨,给我一条百年蛇蜕即可。”


    白昱愣了一下,低低笑了起来,“方大夫真是善解人意,就算是您不这么说,有什么想要的药材,我自当奉上。”


    我只觉寒毛根根竖起。


    他道:“还要麻烦方大夫去为正清煎药制作药膏了。”


    我点点头起身,“自然,走罢。”


    白昱对两名黑衣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带这几位回去。”


    他看了看玉相逢,顿了一下,对我道:“方大夫要换一个大些的房间吗?”


    我面无表情,“不必,我喜静,再给他一个房间就好。”


    白昱似了然地点头,吩咐,“为这位公子,在方大夫旁边安排一间房间。”


    也不知道想到了哪里去。


    白昱目光扫过我颈间的红痕,笑道:“想来也是方大夫心有蓝颜,才能如此善解人意地留下。”


    我只觉额角直跳,但是又没法出口反驳,只好认了玉相逢是翻墙进院与我私会。庄乘风的目光都要把我烧出一个洞了。


    庄乘风三人跟着黑衣人回了房间,白昱问我要不要人从旁协助,我道:“几个新药童,还没用习惯,他们跟着碍手碍脚,还不如我自己来的快。”


    左右他们几个都会被牢牢看住用以威胁我,在哪里都一样。


    我被带到了药房,不愧是底蕴深厚的苏家,药方里的药材极为丰富,用具也极全,药方所需的药材全都能找到,因此我不过是用了两个时辰就配制出了第一个疗程的药,将之交给了身侧的黑衣人。


    这里面的草药品相俱佳,白昱说过了这里面的草药随我使用,他不会过问作何用处,左右我也跑不出这苏家。因此我便给自己煎了一锅药汤,味道颇为鲜美,熬了一宿的精神随之一震。


    我将盖子合上,这汤还需要再煎一会,这时白昱却已经到了。


    他冲我行一礼,“多谢方大夫,正清用了药之后就睡着了,药到病除,方大夫不愧是神医。”


    我扇了扇风,让火烧得更旺,“白少爷过赞了,苏少爷梦中惊悸,长久睡眠不好,我只是在这一次的药里加了些安神的药物罢了,若是休息得不好,伤口自然好的也慢。”


    我看了白昱,慢悠悠道:“不过我这药方也治标不治本,要是让他惊悸的源头不解决掉,苏家主还是睡不好。”


    我话说完,就看见白昱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我掀开盖子,搅了搅里面的药材,一股浓香扑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他的身体情况,看起来严重,却还不需要人陪着照顾,苏家主现在更需要静养。”


    将自己折磨到这般境地的人夜夜陪在身边,怎么能睡得好?


    我的话显然是刺到了白昱,他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表示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便匆匆赶了回去,不用想也知道去看苏晏了。


    我尝了一口汤,滋味颇好,心情更好。


    将汤喝完,一个小厮便领着我往回走,领着我的这人虽然穿着小厮的衣服,但是身形气质比苏家的正统侍卫还要凌厉,与昨晚的两名黑衣人倒是如出一辙,想来这就是白昱将苏家控制住的势力了。


    白昱在被苏晏捡到的时候就是一个乞儿,十岁之前的经历天盘阁也不曾收录,若说真的有什么背景,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一路想着,到了房间,小厮冲我行了一礼便离去了,也不知道躲在何处监视。


    反正我也没有做什么,随他看去。


    ……暂时。


    我推开门,想坐一会休息休息,毕竟已经劳累了一个晚上,还没有睡觉,现在外面天都白了,想睡也睡不着,只希望白少爷以后不要再在夜里叫我过去。


    只是一开门,我就看见屋里所有的椅子都坐满了人,应该在屋里休息的庄乘风几人坐在椅子上,听见开门声齐齐地转过头来。


    “庄主!”


    “庄主。”


    “神医!”


    比白芷它们还聒噪。


    我按按太阳穴,“你们怎么在这里。”


    庄乘风过来,将我推到椅子上坐好,顺便瞪了玉相逢一眼,玉相逢原本起身到一半,又委委屈屈地坐了回去,眼睛波光潋滟。


    “庄主,白昱有没有为难你?”


    我摇摇头,反手亮出指尖的银针,端过茶水喝了一口,玉相逢欲言又止,也不知道想说什么,“他还等我为苏晏治伤。”


    提起苏晏,庄乘风神色冷了下来,想来北辰已经将苏晏的现状告诉他了。


    苏晏……


    我捡到庄乘风的时候,他的情况其实要比苏晏还要严重很多。


    然而相比起身上的伤,更令人崩溃的是所受的屈辱。


    庄乘风与孟溪自小一起长大,将之视为兄弟挚友。


    苏晏将白昱带回家,把他当做弟弟家人。


    莫与我说什么情到深处,在我看来,这就是一腔温柔错付。


    我突然知道自己那股针对白昱的火气从何而来,只要看见他,我就能想起庄乘风与孟溪来。


    当初我与庄乘风的交换,我救他性命,他为我试药,已经是两清的结局,试药的过程那样痛苦,就算是心生厌恨我也能理解,之前的药人也不是没有试图逃出庄子的。


    江湖视我药庄为洪水猛兽,也有几分道理。


    只是新制的药,新做的毒,若是没有人来试,怎么能知道效果。只想药到病除,却厌恶恐惧试药的过程,既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天下哪里来的这样的好事。


    我见多了求药时苦苦哀求,病好后想要反悔的药人,却从来没有见过庄乘风这样的。


    师父常教我,常人以何种态度对我,我便可以何种态度报他,不用管什么以德报怨的说法。顺从本心,只要问心无愧,也不必拘束于世间礼法。


    “庄主?庄主!”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什么事?”


    “庄主为何要留在苏家?”


    我将信物拿出来,反手一亮又收了回去,“诊金收下了。”


    在白昱面前说不需要银子,但其实我现在最缺的就是金银。


    蓝琢在暗场,而暗场就是一个销金窟,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在那里不过是一次豪赌的赌注。而暗场里,只要钱足够,什么都可以办到。


    这一次可以得双份的诊金,我哪有拒绝的道理。


    况且既然受了诊金,当然要治根治本。


    庄乘风严肃地点了点头,见他们没什么要说的,我挥手赶人,“你们各自回房,我要休息了。还有这茶水。”我摇了摇茶杯,微微皱眉,“往我这里送的,不要加玫瑰了。”


    北辰轻咳一声,别过了头。


    一直被忽略的玉相逢终于委委屈屈地开了口,“神医,那是我的杯子。”


    ……?


    待到北辰和玉相逢都走了,庄乘风还没有走,甚至将门关了,坐在我面前,面容严肃,我恍惚间看见了师父,还是在教导我医道的师父。


    “庄主,虽然你也到了年纪,少年思慕是很正常的,但是玉相逢的身份还存疑,庄主……庄主还是小心些得好。”


    玉相逢?


    庄乘风不等我开口,又忧心忡忡地道:“玉相逢武功比我高,我竟然看不出他半分师门传承,庄主不要耽于、耽于云雨之乐,鱼水欢有一门功法,就是通过交合吸取对方功力的,起先不易察觉,等到察觉时内里已经被掏空了。”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黑着脸正想说什么,就见庄乘风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脖子,我抬手一摸,突然想起玉相逢在我脖子上掐了几个红印子。


    之前的事情太多,我竟然给忘了。


    我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火气在胸口闷着,上不去也下不来,自药箱拿出药膏抹在脖子上,咬牙道:“我与他没什么关系。”


    我将昨夜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庄乘风松了口气,接着陷入了沉思,“玉相逢留在屋内,可能是知道,外面已经有白昱的人守着。”


    我不想管玉相逢当时是怎么想的,我现在只想将玉相逢扔出去。


    我自认为情绪平稳,没想到还有被气到的一天。


    庄乘风问我,“庄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端起茶杯待喝,又突然想起来这是玉相逢的茶杯,庄乘风轻咳一声,将一只茶杯推过来,“庄主,喝这个吧,没用过。”


    我端过来想喝,又觉得唇齿间还残留着玫瑰的香气,想起昨夜被玉相逢按在床铺上,沾染的他身上那股花香在身上还未散去,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按了按眉心,“罢了,先不喝了。”


    “先观察几日,等苏晏的情况好转些,白昱自然会再叫我去一次,那时可以想办法与苏晏交流。”


    庄乘风道:“庄主将怎么做?”


    “苏晏已是心存死志,就算这次能救回来,以后哪怕无病无灾,心里也会闷出问题,形同死人。”


    这次苏景的诊金,是要我为苏家主诊治,我既然收了诊金,自然要治疗根本,至于白昱,就让苏家主安排。


    我还是第一次接这种莫名其妙的诊,以前都是只要治病就……


    不对。


    柯家的那次治疗也很麻烦。


    不愧是柯阳推荐过来的苏景。


    我微微出神,直到看见庄乘风才又道,“这次先从这些侍从下手好了。”


    庄乘风颔首,“这些人身上都有武功,不过白昱……”


    庄乘风顿了一下,目露诧异,“不过白昱我只能感觉到他身负内力,却不曾看出来他身怀武功。”


    我也有些奇怪。


    譬如常年练剑者虎口与指腹都有薄茧,用枪棍者则是掌心有茧,练内家功夫太阳穴高高鼓起,练腿上功夫者则下盘沉稳,步伐有力。


    但凡长于某项武功,自然会在某些方面显露出来,至于返璞归真者,除了师父和师爹,我还没遇到过,凡所经历,皆在身上留痕。


    然而白昱,虽然能察觉到他练过内功,却好像不曾修习过外家功夫。


    “那就从他周围的人身上入手,白昱不曾修习,他周围的这些人不能全都不修习。”


    庄乘风点点头,室内一时之间安静下来,庄乘风好像还有什么想问的,却迟迟不曾开口。


    我倚在椅子上,还是抿了一口茶,茶水已经有些凉了,苦意更浓。


    原本泛白的天色已经大亮,金白的阳光斜斜落入房中。


    “庄主。”


    庄乘风的半张脸沐浴在阳光中,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


    他的神色是我不曾见过的晦暗难明。


    “白昱恨苏家主吗?”


    我想起昨夜白昱看苏晏的神色,温柔而又偏执疯狂。


    恨吗?


    “或许。求而不得,偏执不解,最是容易由爱生恨。”


    “因爱生恨?爱?”庄乘风像是在笑,又像是不解,“这样也能算是爱吗?”


    算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道,“苏晏当年遇到白昱的时候,白昱是个受了重伤的乞儿,若不是苏晏将他带回苏家,只怕已经死了。若你是白昱,你当如何?”


    庄乘风想也不想,道:“竭尽所能,报答救命之恩。”


    他是这么说的,其实也是这么做的。


    当年庄家上下一百余口人,一夜之间被屠杀殆尽,一把火烧地红了半边天,只剩下一个庄乘风侥幸被武林盟主救下。


    庄乘风对老武林盟主做的,正是他所说的那样。对于老盟主的儿子孟溪,也是竭尽所能地辅助,他虽然被称作准武林盟主,却从未想过盟主之位,只想好好协助孟溪。


    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我该怎么回答他呢。


    苏晏分明什么也没做错。


    他分明什么也没有做错。


    阳光越发炽热,将庄乘风的身子笼了进去,宛若有光。


    我问他,


    “你晒过阳光之后,还甘心待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吗?”


    “你无法独占金乌,心生怨恨,就能说金乌是错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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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药石虽然是个感情白痴,看事情的角度有时候也很奇怪,不过看的意外地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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