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终究是小看了上官鹿。
日复一日的卧床与屈辱将他的尊严与自负摧毁了，他已经垂垂老矣，而他的妻子娇嫩如初。
他眼中有嫉妒，有羡慕，甚至有恨意，可是更多的，却是希望与依赖，他看着上官鹿，就像是看见了自己的希望与救赎。
在后宫的来客越来越少时，在当初求他看一眼的嫔妃，再也遮不住眼中的嫌恶时，上官鹿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依旧温柔。
直到前朝大局稳定，上官鹿彻底厌恶了墨卿，她选了一个寂静的夜晚，温柔地抚摸着他的面颊，将她所知道的事情，与她心底的恨意，娓娓道来。
说到上官家尽数被屠杀时，她依旧是笑着的，说到她的复仇时，她依旧是语气平缓。悲伤处不难过，高潮处不兴奋，像是在讲一个无关自己的故事。
笑容已经成为她复仇的面具。
墨卿的愤怒与恐惧无处发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杯毒茶靠近，被灌进了自己的嘴里。
疼痛铺天盖地，却转瞬间化为温柔的刺激，飘飘然的感觉像是他终于抛却了躯壳的束缚，终于不必被禁锢在这多病的躯壳中。
墨卿看着上官鹿，有两行眼泪从她眼角滑下，像是花瓣上的露珠。
他第一次发现，上官鹿的眼角也有了细纹，她依旧美丽，却再也不是二八少女。
她被囚禁在后宫太久了。
他把一个少女最好的年华都耽误了。
当年的玫瑰已经变成了牡丹，依旧倾国倾城，却再也没了那一身尖利的刺，因为表露在外的锋芒终究会刺伤自己。她依旧美丽，却再也不是灼目的玫瑰。
意识渐渐走远，眼前的皇后与刚刚及笄的上官鹿重合在一起，终究完全变成了上官鹿的样子。
晚霞漫天如画卷在她身后铺展，她眉眼弯弯。
“我叫上官鹿。”
具有致幻效果的毒，让人在人生的最后一段时间里登上极乐之地。
这是上官鹿给予最后的温柔。
作为年少夫妻。
＊＊＊
皇后将墨卿送去给上官家请罪之后，并没有太多的轻松。
上官家对皇族尽心尽力，对百姓掏心掏肺，最后却落得这个下场，墨卿已经为上官家偿命，可是她却觉得还不够。
她知道自己已经疯了。
墨卿，他不是为了江山什么都可以做吗？不是在他心里什么都越不过那皇位吗？那她就要将他珍视的江山全都毁掉！
她这样疯狂的想着，可是见到眼底黛青却满目兴奋的墨啸云时，就再也动不了手了。
她从小就没让他过上孩子的生活，以皇上的要求去要求他，以至于时常忽略了他的感受，忘记了他也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他似乎没什么喜欢的东西，起先是她专横地将一切可能打扰到他的玩物摧毁了，后来是他乖巧懂事，再也不提。
这是时隔多年，他第一次对什么产生这样重的兴趣，对什么这样上心。
他有成为明君的潜质——
不。
他已经是一位明君。
上官鹿无法动手，可是每每想起上官家，都会被心中的恨意激地发疯。
就在这段最茫然的时间里。
她梦见了她的父亲。
上官家主依旧穿着生前最喜欢的那一套暗紫色长衫，他第一次对她说了重话。
他说老祖宗的基业怎么能轻易毁掉，千万百姓又做错了什么事情？
他们上官家尽心尽力，不就是为了国泰民安吗？
他生气地直挥手，却最终也没能狠心打到她的身上去，只恶狠狠地撂狠话，说她要真敢做什么错事，就没有她这个女儿。
上官鹿醒来之后，满脸的泪水，她的面具终于破裂，像个孩子一样哭了出来，心中是就连手刃墨卿都没有的轻松释然。
自此之后，她终于不必挣扎在梦魇中，可以安安心心做一个母亲，睡一个好觉。
然而多年的梦魇总不会消失地这样快，她正竭力调整心态的时候，前朝对皇上选秀的呼声越来越高。
墨啸云的经历从未被隐瞒，因此众人也都知道，皇上身边不曾有秀女，甚至连通房都不曾有。
这样的男人简直万中无一，更何况他还是天下最尊贵的男子，有多少大臣拼了命地想将自己的女儿往后宫塞。
皇帝的妾，能叫妾吗？
而且皇上身边没有老人，也就意味着竞争公平，最后说不准还能成为一国之母。
各怀心思的大臣，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后宫的位置。
可是上官鹿有些心酸，她自然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生活，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娶一妻，终其一生。
可是这样的想法在帝王家，未免也太过天真了。
也许她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拘于丈夫的相貌家世，可是旁人不一定这样想。
有多少后宫的妃子，都是心甘情愿进到宫中的。
而且最重要是，她的云儿，也是一个成年男子，也应当有自己的想法才是。
她给墨啸云提了一下这件事，墨啸云有些脸红，他答应了。
其实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她的心却一下子冷了下来。
第一次选秀并没有选多少女子，毕竟墨啸云还不曾将朝廷完全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而选秀之后的半个月，墨啸云都不曾临幸过谁。
有按捺不住的宫妃去找了上官鹿，上官鹿只得叫来墨啸云去问。
他有些赧然，“这种事情竟然惊动了母后……这段时间北方有动荡，无心后宫之事。”
其实北方的事情并不大，可是他偏要亲力亲为。
在墨啸云心中，朝政是比美色重要的多的。
上官鹿莫名难过，又松了口气。
当年的墨卿，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冷漠？
但是不动情的帝王，反而在处置后宫之事上更为公允，想来不会出现第二个上官家才是。
而后来，等墨啸云终于有空闲去后宫时，已经中了春雨毒。
这件事情没法和母后说，他只得和太医商量着找对策。
他依旧翻牌子，却只是在那里坐着批阅公文，而被“临幸”的妃子，哪个都不敢说出真相，让其他妃子看低。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瞒了下去。
上官鹿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太过分，这样过了两年，就在她下定决心再不下毒的时候，墨卿兴冲冲地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子。
“母后，我喜欢上了一位女子，想纳她入宫！”
那一瞬间，上官鹿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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