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的模样与身形已经与之前有了不小的差距，尤其是长期地浸泡药浴，成人之后定型的身高竟然又拔高了些许，体型更加结实修长，哪怕是极为熟悉的人将他认出的可能性也不大。因此，庄乘风若是想去哪里逛逛，也是无碍的。
只是他谨慎惯了，哪怕是无人的地方也依旧是扣着面具，嘴角平直不笑，便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药庄护卫。
曾经他也是江湖上头角峥嵘的少侠，参加武林大会也有良朋知己相伴，如今不过时隔一年，再到武林大会，却是已经物是人非。
庄乘风眼神的余光扫过众人，他喜好游历又交友广泛，其中的大半人都认得，还有几位相交已久的好友，只是现在却不能与他们相认，就连看都不能直直看过去，他们都对旁人的视线敏感的很。
他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要了一包桃花糕，几份酒菜，两份酱牛肉，分明在众人之中，却又像是游离于众人之外。
穿着一身青衫的白面书生，背负长刀的彪形大汉，手中挥着金色折扇的富家少爷……若有所感，纷纷抬起头，却又不知那一股心悸从何而来。
“胜蓝？你在看什么？”
书生收回目光，他眉尾天生下垂，眉眼便似含着愁怨，“若是凌兄在此，这一碟牛肉怕是都要进到他的肚子里了。”
……
点的酒菜自有人送到楼上，庄乘风想与旧友叙旧，可也自知如今背着一身祸事，不想牵连朋友，背对着众人，他面色没有变化，却在心中低低地叹了口气。
银质面具遮住了他所有表情，他依旧是那个脾气古怪神医的护卫。
庄乘风点过酒菜，想着上菜还有些时日，便走向后院，后院有通往外界的后门，临着的小道极为清净，庄乘风已经养成了在住房前将周遭查看一遍的习惯，刚走到后院，却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身后的人跟踪的动作并不隐秘，也不在意自己被发现，他心中有了几分猜测，走到后院临近小道的清幽之处，忽而转身，身后的人避无可避，暴露在庄乘风面前。
孟溪……
孟溪带着锥帽，周围落下的黑纱将他的脸与身形都遮住，挡得严严实实，他也自信不会被认出。
可他偏偏要跟着庄乘风。
哪怕他化作灰，庄乘风都认得。
他不动声色，压低声音，淡淡道：“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第三次遇见他，庄乘风已经可以将心底的愤怒恨意不甘等种种情绪压在心底，面上如常，好似两人从未相识。
孟溪看着庄乘风，藏在锥帽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唯独声音嘶哑，似男非女，“敢问兄台姓名？”
他顿了顿，补充道：“兄台与我的一位恩人很像。”
这次是恩人吗？
庄乘风垂下眸子，道：“阁下怕是认错人了，我跟着庄主做事，哪怕有救过谁，也是庄主的命令。”
庄乘风也曾放马江湖，他是行侠仗义的侠客，也曾救下的人数不胜数，自然也记不清每个人的面容。
可惜，庄乘风偏偏将他认出来了。
庄乘风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地与之对视，他的眉眼淡淡不带丝毫感情，与之前的庄乘风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是这样吗……”孟溪不死心地问他，“阁下是何时跟随、庄主的？”
庄乘风应道：“山中无日月，已经记不清了。”
孟溪静静地看着庄乘风，一动不动，庄乘风哪怕能保持镇定，却也不想与之待在一处，便告辞道：“既然公子认错人，我便回去了。”
哪怕只是共处一处，庄乘风也压不下周身升起的厌恶，他转身欲走，孟溪却身形一动，伸手向着面门打来！
庄乘风一直分出注意力放在孟溪身上，如今孟溪对他一有所动作，猛地转身折步，刚刚挡住一拳，孟溪左手如灵蛇上行，竟自两人相架手肘穿过，直取其面部！
庄乘风心头一跳，腰身如雪压青松，猛地后弯，躲过直取面门的一爪，内力运转，震开孟溪双臂，庄乘风后退三步，孟溪却一连倒退七八步堪堪站定，两人内力可见一斑。
庄乘风语气已经带了怒意，他冷声道：“不知阁下这是何意。”
他是何种心思庄乘风早已看得明白，无非是想将他面具取下，去看他模样，想试他武功，看他出身。
这厢孟溪偷袭不成，竟然也不羞愧，只大大方方地拱手道：“得罪了，在下只是想下的面貌。”
庄乘风被废了一身内力，修炼出如今一身内力的功法，被我改动些许，刚巧是运转内力的部分，为了多多吸收药性，我煞费苦心。
如今孟溪一试，那一身功法与他所熟知的截然不同，而一个被废了经脉与内力的人，在一年之内修炼地比之前更加强劲，按照常规的路数，更是绝无可能。
如此，孟溪已经信了面前这人不是庄乘风，却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武者天生的直觉在“事实”面前，终究是被当做了错觉。
庄乘风自然不会给他看自己的面貌，冷声道了“借过”，孟溪也心如死灰，无心阻拦。
庄乘风回到房间，只觉打斗中与孟溪接触的地方肮脏不堪，独处一室，终于维持不住脸上的平和，他皱着眉头将外衣脱下换了一身新衣，却依旧有些烦躁，这时房门轻扣，宁不顾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回来了么？”
庄乘风打开房门，宁不顾自己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赫然是他方才点的菜。
“怎么了怎么了，谁惹我们的庄大侠生气了，这皱着眉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少主又招惹你了。”
庄乘风看见宁不顾夸张的表情，忍不住笑着摇头，方才心中的郁气终是散了，他道：“少主竟然也知道自己常常惹在下生气？真是下红雨了。”
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能与死对头如此和谐地共处一室。
也从不曾想过，当年情同手足的兄弟，竟然会走到如此田地。
＊＊＊
庄乘风正与宁不顾吃饭时，我正饮酒。
百花酒不愧是招牌，大厅气味声音混杂，玉相逢与我索性便出了客栈，寻了个清净地方，那百花酒开坛飘香十里，不愧是客栈的招牌。
这酒有些时日了，里面的酒液粘稠，如同半凝固的蜂蜜，需得兑水才行。
不过开坛几息，周遭便都是浓郁的酒香花香，令人闻之则醉，怪不得抢到百花酒的人，都是行色匆匆，抱着酒不知去何处了，这酒若是放在人群密集之所，不知要引来多少酒虫。
玉相逢拿出一只葫芦，感叹道：“幸好我早有预料，带了上好的山泉水，否则神医你今日怕是要醉死了。”
我酒量并不好，闻之赧然，只是美酒当前也顾不得许多，只看着酒坛与葫芦，玉相逢手指修长白皙而骨节分明，火红的衣袖露出一截手臂，如玉如竹。
这酒……倒像是极适合他。
我微微一晃神，却见玉相逢冷了神色，看向周围，朗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
我一惊，方才发现周围确实藏了人。
玉相逢……怎么比鸟儿还敏锐？
鱼水欢修习感知功夫做什么？
不等我疑惑散去，便闪出一人，这人竟像是凭空出现似的，直直落在我二人身侧。
“好酒好酒，舍我半坛可好？”
这人头发胡子练成一片，颜色花白，脊背弯曲，看着已经有些年岁，然而这人的一身装扮，却让我大吃一惊。
这正是先前的疯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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