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清站在不显眼的角落,静静看着这一切。


    北关黑沙乱了十几年,那年大军一去不返,朝中有声音指主帅有不臣之心,然无人敢治,一直是当朝皇帝的一块心病。


    三年前赵弈远赴北关,正是去替太子收复这二十万大军。


    恐怕就连当今圣上也想不到他竟能如愿拿下北关黑沙,并真的取回了这枚黑符令。


    赵弈似有所感地抬眸,穿过人墙找到她。


    视线在半空与他交集的刹那,穆清清心神微怔,没等她品出这一眼蕴含的意味,叶氏从后方挤到她身边,抓住她的腕骨径直把人往外带。


    赵弈看着穆清清被人匆匆拉走的身影,眼里的情绪慢慢沉淀。


    此刻黑符令一亮,昔日朝中无论敌我,众臣面色一肃,看四皇子的眼神全变了。


    长公主大喜,她与皇后穆氏亲近,自然是希望将来太子能够登上帝位的。如今赵弈替太子拿下最大的筹码,太子储君之位稳如泰山,纵有其他皇子作妖,恐怕也难以撼动他的位置:“这黑符令可是烫手的宝贝呀!我儿太有排面了,周岁宴上竟有黑符令添彩镇场!快放儿子,赶紧让他抓黑符令!”


    驸马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摁住激动过头的妻子:“瞎说什么呢?其他人还没添彩,添完才能把知书放下去。”


    不过有了这枚黑符令,其他人无论放什么都相显逊色。尤其就在刚刚当众奚落四皇子的七皇子,此刻脸色灰淡无光。


    沈南霜在这时候出声道:“不知南霜可否也为小公子添个彩头?”


    众人不约而同朝她看去,长公主向太子投去请示的目光。太子虽也意外,但还是大方做了个‘请’。


    沈南霜深深吐息,取出一柄短小精悍的木剑:“这是我用凤桂木做的剑。剑身轻巧,剑锋两侧已打磨圆滑,绝对不会割伤小公子。”


    “这次我提前打听过了,”她闷声嘀咕,“驸马爷文采斐然,想必定是希望小公子长大以后能效其父之风。但我爹自小教导文武结合,小公子如此活泼,将来若能文成武就,岂不更妙?”


    众所周知驸马当年可是江南远近驰名的大才子,专注投入诗赋事业不可自拔。本人虽无登科为官的理想,但脑子那根筋始终偏重文科。故而今日添彩的众宾投其所好,带来的多是琴棋书画的小玩意。


    “没错!若是一昧死读书,长大成了书呆子,我这当娘的头一个不乐意。”长公主深觉有理,家里已经有个死脑筋,不能再多一个了。


    驸马装没听见,含笑谢过木剑放在八仙桌上。


    看来上回在太子妃那里确实吃过教训,竟也懂得心细起来。太子心中软柔,看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夹杂着几分怜惜之情。


    有了沈南霜献剑在前,方才被黑符令震住的气氛缓和些许。接着太子毫不吝啬地取出当世名家的典藏,其余皇子相继添彩,折腾半天好不容易等到开始的小公子终于雄赳赳的几声咿呀,大家笑着围上前热热闹闹看他大展拳脚。


    这时穆清清已经被叶氏带出汀雨轩:“母亲,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还不是你办事不牢靠。”叶氏睨她一眼,“成绎找着了吗?”


    穆清清摇头,叶氏没好气:“我帮你找着了。”


    穆清清步伐微滞,叶氏带她走出院子,裴世绎正立在拐角处,静静望着廊外的葱葱郁郁。


    听见脚步声,裴成绎侧身回眸,穆清清在他的注视下放缓步伐,如果不是被叶氏拉着,她可能已经停了下来。


    “成绎呀,伯母把清清给带来了。”叶氏赔笑,“我这闺女内向,想见你又不好意思说,不得已只能靠为娘替你小俩口牵线,没让你久等吧?”


    “无碍。”


    裴成绎容色平和,唯有探究的目光令穆清清一时语塞,她被叶氏暗暗掐了一把:“那你们年轻人慢慢聊,我先回去看看抓周结束了没有。”


    叶氏把穆清清交出去后就走了,等走远一些才往回看。远见一双男女面对而立,郎才女貌何等般配,跟幅画似的。


    她满意地回到汀雨轩,听说登上八仙桌的小公子一开始还挺振奋,一会摸摸这儿一会摸摸那,结果啥也没抓成,撅着屁股当着众目睽睽竟睡觉了。


    若不是驸马拦着,长公主已经把亲生崽拎起来抽一顿屁股了。


    大家看过齐齐笑了,只当这位将来也是个富贵闲人的命。依他这等出身,未尝没有可能。


    结束抓周后,驸马招待众宾入席用餐。太子这趟出来属于忙里偷闲,没有留下来用膳提前走了。除他以外其他皇子都挺给面子,打算等用过晚膳再走。


    叶氏在一桌筵席中找到其他穆家人,却没瞧见自己丈夫:“怎么没见侯爷?”


    “不知道。”广恩侯几兄弟没分家,来时都在一起:“我看大哥脸色不对,莫不是身体不适?”


    叶氏嘀咕:“出门时也没听他说呀?”


    二房长子穆文航抬头:“方才听几个妹妹说看见大伯路过女眷那边的席位,还以为是去找大伯母您呢。”


    叶氏暗讶,皱着眉找了过去。


    日暮西垂,晚间和风舒爽,带着一丝芳草的甘甜。


    穆清清陪裴成绎看了好一会远景,远处的灯火沿着蜿蜒长廊一盏接一盏续上,她心道是不能再磨了:“其实母亲说的……”


    “回去吧。”


    穆清清话音一顿,裴成绎眺看远天被夜幕笼罩,渐渐暗淡下来,温声回说:“我们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你母亲应该不会再说你什么的。”


    “现在回去正好,晚宴应该开始了。”


    穆清清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想要澄清,又被裴成绎制止了:“没关系,我知道你是因为你母亲的意思才来找我的。”


    “虽然已经订下婚约,但你我一日尚未成婚,私下会面难免有损女子清誉。”


    穆清清双唇半启,裴成绎见她迟迟不语,只当是被自己说中了:“我知你一向注重这些,不会让你为难的——”


    “没有的事。”


    她的声音很轻,就像随时会被风声盖去:“其实方才我想告诉你的是,母亲说的全是真的。”


    裴成绎双眼微睁,放大的瞳孔显出几分不可置信。


    静靠廊柱背侧的赵弈将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听进心里,他背身立在晚风间,夕阳西下的最后一片光收走斜阳拉长的乌影,一并吞没暗淡下来的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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