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 > 19、此心安处是吾乡
    眼前不再是走马观灯般频频而过的记忆星矢,而过往伴着星辰的陨落,再次被埋葬在了灵台的深处。


    玉宸轻轻舒展开眉目,又在一无所知的安谧里熟睡。


    守在虚弥幻境边界的通天,伸手准确无误地接住了少女,他轻轻抚过她的长发,眼底浸润几分笑意。没有过多流连,他神色一凛,便以指并剑斩开了桎梏。


    几欲再度幻化的虚弥幻境,微微颤抖,终于崩溃散去。


    一方灵台,自有宇宙万象。


    长长的枷锁自邈远处衍生而来,环绕着这星星点点波动流转,回环盘旋间,将之包裹在内,又收缩着,蜷缩成一团,被什么拉扯着,浸入深处的黑暗中。


    微不可见的挣扎之后,它们沉沉地凝滞于半空,连带着收拢了原先明辉的光。


    无边的清寒冷寂,再次拥吻了大地。


    远古苍莽的神文若隐若现,又寂灭于深邃之中。


    再度睁眼,通天微微失神了一瞬。


    侧殿景观如故,却似度过了颇为漫长的时光。幻境中不分日月,时序颠倒,几乎让人心生错乱之感。好在,虽说他等得心焦,玉宸仍是安然脱困。


    或许该说一句,当真不愧是太清用来检验心魔的法宝,成效可谓卓然。


    这般想着,他又将注意力转移到兄长身上。


    太清道尊神色淡淡,见通天醒来后,略一探查玉宸的身体状况,便收回了画卷。其上的斑斓之景逐渐黯淡,形如死物,又被他随手一道符印封下。


    “灵气已稳,状况无忧。”


    他以简洁的字句宣布了结果,又在袖间不动声色地演算起来。手指微动,便凝成一个复杂的符印。不知是否得出了想要的结果,他神色不改,随即又散去了印记。


    一番举动,不过须臾之间,未曾引起通天的瞩目。


    而他的目光早已习惯性地落于玉宸身上。


    玉宸双手交叠于胸前,眉目舒卷,仿佛不染尘世半分污浊。周身异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息,而她睫羽轻颤,似乎随时都会睁开那双明澈含笑的眼眸。


    通天瞧了她许久,眉目间的担忧微微散开几分,又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抚过她眉眼,动作格外温柔:“为什么已入长生之境的神仙,还需要睡眠呢。”


    他不知在向谁发问,又像是隐约知道答案,只静静地凝视着少女。


    “所求心静罢了。”太清随口应了他一声,“哪怕是神仙,偶尔也如凡人一般,依赖着睡眠呢。”


    他揽了揽广袖,掏出盛药的葫芦,取出几味丹药,逐一点过,呈放入几个玉瓶中,又将它们置于桌上。垂眸想了片刻,他叹了一口气,取过纸笺书写几行。这些都做完,才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险些等成望徒石(?)的通天,在太清的叹息声中回过神来,又咔嚓咔嚓地转动脖子,努力动了两下,证明他还是一个大活人。


    他仰起头看着太清,欲言又止。


    “你们在虚弥幻境中停留了十日”,太清道,“无论玉宸出于何种缘由陷入沉眠,她心境确实有瑕疵,甚至她的修为境界……”


    都未必是现在这个水平。


    太清淡淡地想到,瞥了幼弟一眼,还是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她醒后,若有什么不良状况,可以服用这几种丹药。”太清指尖拂过几个小玉瓶,“说明书我都留给你了。是药三分毒,其他也就没什么了。”


    他垂眸静静地看了通天几息,似乎想要伸手揉一揉他的发,又不知想到什么,只轻轻叹上一声:“你好好照顾她吧,为兄先走了。”


    太清离去得很快。


    通天起身想要送他几步,踏出上清宫后,却只见长兄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被掩藏在风雪之后。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大兄”。


    太清没有回头,只是自然地摆了摆手,便从容不迫地离开了。


    似乎从来都是如此,每次他与元始争执,又或者出了事情来找太清求助,关心归关心,事情了结之后,他又是这般惯常的淡漠出尘。


    浮云过眼,万事不沾。


    若说有什么不同的时候,那也只有当他所犯之事牵涉天机甚多,太清便会摆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对他进行封建家长制式的无情镇压,试图把他纠回正轨。


    之后呢,之后便仍是一副无嗔无痴,无悲无喜的模样。


    不,以前不是这样的,成圣之前的长兄,远不是此般模样。


    通天怔怔地想着。


    他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风雪无声,不得传音。


    *


    回到温暖的屋室内,他眸色沉郁,单手撑着下颌,一袭红衣似也寂寥了几分。紧绷的神经得以疏解,便有疲惫之感袭上心头。通天半阖了眼眸,自嘲一笑。


    “未曾想,我也成了欲求心静之人。”


    他微微撑着一只手,靠在桌旁,眉间清宁,仿佛落入了一场美好如初的幻梦。


    玉宸醒来时,所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红衣的青年安然地靠在桌案旁,好看的眼眸紧闭着。他眉目绮丽,风华灼灼,嘴角亦带起一抹微笑的弧度。


    她眨了眨眼睛,许久未见的光明让她眼前一瞬恍惚。


    在黑白交接的模糊中,通天的身影被细细勾勒出来,逐渐清晰,在她心上绘出一幅斑斓绝世的画卷。心里似有什么微微动了一下,又未曾被她察觉。


    玉宸自云榻上起身,随手整理了一下衣裙,便赤足踏上了暖玉铺就的地面。


    少女抬眸望着通天,略微思索了片刻,径直走出了殿宇。


    其间不忘避开阵法,也不惊动旁人,她自然地寻了庭院间早已制好的茶叶,借了昆仑山间最为清冽的泉水,来泡一盏茶。


    玉宸的动作行云流水,又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道韵天成。广袖轻轻敛起几分,露出如羊脂白玉般无暇的手腕,垂眸之间,一缕墨发自面颊上拂过,轻轻袅袅,恰若水墨晕染。


    茶盏中澄碧的水微微晃动,缓缓晕染开一朵青莲,又化为云雾。


    明明是被兄长宠着长大,以至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圣人,此时却不见有半分犹疑抑或勉强。


    她双手合十,面容映在灼灼的烈焰中,愈见三分绮华明丽。


    玉宸循着某些仍然留在记忆之中的传统,将这盏倾流茶准备好,放在通天面前。以其为中心,少女认认真真地执起朱笔勾画了一个阵法,保持其温度不变。


    做完这一切,她侧首望了通天一眼,微抿朱唇,复而安静地坐在云榻上,试图回忆并整理起她的记忆来。


    所有的印象都结束在通天踏入室内的那一个瞬间,圣人的声音邈远得仿佛自亘古而来,手腕上施加的力道强行阻止了她动用的法则。


    玉宸脸色沉凝,将之反反复复地思量过去,又逐一推敲,终是喃喃地唤了一声:“长耳定光仙。”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一遍遍地提醒着她。


    她忘了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一定要想起来,但又有隐隐约约的声音在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少女眸间渐渐染上几分困惑,指尖轻轻抵上薄唇。


    “为什么呢?”


    想不明白的她,也不再纠结于此。


    玉宸的目光在室内逡巡片刻,又寻了毯子想给通天披上。难得的新奇感,让她不由兴趣盎然。


    经久的习惯,到底难以消磨。


    遗忘无可挽回,但不知不觉间,她仍带上了过去的影子。


    *


    玉宸脚步轻快,微微凑近通天,垂眸望着浅眠的圣人。


    想要起身时,却闻他呼吸一顿,已经下意识扣住了她的手,偏生在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时,化钳制为拉力,将她揽入怀中。


    玉宸不由怔住,只见圣人半睁开眼眸,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眉眼。


    “阿宸……”通天的眼眸中仍带着几分恍惚,却璨璨地盛开出欢喜来。


    他展颜一笑,便似有天地北辰,万物入怀:“你回来了呀。”


    仿佛是万里的冰霜融化成了水中皎月,朝阳初升于薄凉云端,玉宸纤长的睫羽猛然间一颤,似被惊动的潋滟春光,只消融于他的目光中。


    她眼眸含笑:“嗯,玉宸回来了。”


    通天这才回过神来。


    少女侧靠在他怀里,姿容如画,墨发迤逦,几乎让人生出几分不该有的旖旎心思,而那双澄澈的眼眸,又消融了一切虚妄。


    不是昏睡时的沉静,是鲜活的魂灵在熠熠生辉。


    他莫名局促几分,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想要将少女放开,目光偏移,又注意到她赤着的脚。


    通天下意识蹙起眉头,将她打横抱起:“怎么不穿鞋就下来了。”


    玉宸抬眸望他,微微含笑,却是指了指桌上的茶盏:“老师浅眠初醒,不妨先喝上一杯茶?”


    通天微愣,眼前的清茶袅袅腾腾地冒着云雾,清香四溢,冲淡了几分倦怠之感。


    而小姑娘仰着头看他,脸上笑意盈盈,写满了“夸我”两个大字。


    他心里不由一软,将她抱到云榻上,仿佛认了命似的,弯下腰为她穿好鞋袜。玉宸垂眸看他,眸光专注而动容。


    通天轻叹一声:先前借助术法之力,未曾多想便为她除了这些桎梏,现在重来一次,也……无甚大碍。


    嗯,除了手稍微抖了几下。


    问题不大。


    成功地做好了心理建设,通天又站起身来,在小姑娘坚持不懈的目光注视下,捧起了那盏清茶。


    入口微涩,回味甘甜,只觉自己神清气明,周身疲惫似一扫而空。茶是好茶,水是好水,而执盏的人,亦是一等一的专注与认真。


    他迎着玉宸期待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很好喝。”


    少女笑靥如花,星眸灿灿。


    而他的心情也脱去了沉重的壳子,似是被她的笑意感染。


    “阿宸什么时候醒的,怎么想到要做这些?”通天解下披在自己身上的毯子,转而问道。


    “有一会儿了。”玉宸伸手给他比划了个时间,又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容,“老师守了玉宸很久,所以,玉宸也想为您做点什么。”


    “可阿宸的昏迷有一半的缘由,是为师的过失。”他没有忍住,又伸手揉了揉少女的头发。


    她摇了摇头,“那也是我伤到师兄师妹在先,不是老师的错。”


    玉宸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语笑嫣然:“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以来,您是待我最好的一个人。”


    一寸寸绽开的濯濯笑意,似与星辰同辉。


    “能遇见您,是玉宸最幸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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