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辛站在铜镜前乔装打扮。
由于上次被认出了女儿身,这次她不仅缠了胸,还把脸、脖子、手都抹成了黄黑色,细心地粘上两撇胡子,嗓音低沉地问旁边的人:“朕看起来像男人吗?”
象宜噗嗤笑出了声,竖起大拇指说:“像,比真男人还男人。”
子辛又看了两眼铜镜,幽忿地说:“殷人故意用服饰分隔女人和男人,不像山戎的衣服,从来不分性别。”
这样一群伪男人很轻易就骗过了守城士兵的眼睛,在殷都城内闲逛起来。
子辛背着手走在路旁,看见一队队驮满行李的黄牛车从内城而来,赶牛的人衣着华丽,不像普通商贩,倒像是贵族的家仆。
许多平民模样的男人也背着行囊,行色匆匆。
他们清一色都要出城,导致城门口出现了拥堵,队伍排得老长。
继续往里走,遇见更多形色仓惶的路人,不由让人好奇。
象宜眼尖地拉住一名老者,粗声粗气地问:“老伯,我们是从方国来的客商,今天刚到大邑,怎么看见你们都背着行囊,发生什么事了吗?”
“嗐!”老者一拍大腿,语速很快地说:“你们刚才在城门外面,没看见远处山上有很多兵营吗?那些都是山戎的军队!山戎就要来攻打我们了,还做什么买卖,快跑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象宜拉住他:“你别着急走啊,山戎又不是洪水猛兽,再说大商实力雄厚,你们怕什么呀?”
老者指着内城的方向说:“你再往前走几步,去贵族区看看,那些大贵族都把家当偷偷送走了,连他们都害怕,我这小民更该逃跑,你别拉着我,我要逃命去了。”
放走了他,象宜哈哈大笑:“大王计策英明,这些殷人看见山戎大军压境,全都吓得落荒而逃。”
子辛奇怪地说:“逃跑的都是男人,怎么没有女人?”
象宜也觉得奇怪:“会不会是女人先跑了?”
“嗯,有可能。”
继续往前走,她们遇到一个落单的男童站在路边哭泣。
象宜左右张望,发现没有人搭理这个男童,心里有些担心,就走过去搭讪:“喂,小孩儿,你哭什么,你家大人呢?“
“我……”小男孩揉着泪眼,抽泣着说:“今天早上……父亲……收拾东西……带我出门,走到半路……呜呜……把我抛下了,我找不到他了,呜哇呜哇……”
他惨兮兮地说完,见有人关心他,便扯开嗓子嗷嗷大哭。
“你母亲呢?”
“阿……阿母在家。”
象宜和子辛对视一眼,有了默契,问那小孩:“我们送你回家,你认不认识路?”
出乎意料地,小男孩点了点头,抽抽嗒嗒地说:“认……认识。”
象宜就让他走在前面带路,一群人跟着他在小巷里七拐八拐,终于走到一座房屋前面。
男孩说:“我家就住在这里。”
象宜上去敲门:“有人在吗?你家小孩儿回来了,快点开门!”
男孩已经不哭了,神情自然地说:“不用敲门,没人给开。”
他说着,自己就爬上了矮墙,翻墙进去里面,把柴门打开了。
子辛她们鱼贯走了进去。
这家还挺富裕,院子里有鸡笼、鸭舍和猪圈。
猪圈里拴着一个女人。
她双手反绑在背后,萎靡地半趴在地上,看上去蓬头垢面,褴褛的布条遮不住身体,浑身上下布满伤疤,猛然看见一群男人走进来,惊恐地啊啊大叫。
男孩着急地说:“阿母别叫,他们是好人。”
子辛震惊:“她是你阿母?”
看见小男孩点头,她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
“造孽!”她低声咒骂,迅速从背囊里抽出黑袍,罩在那奴隶身上。
然后她恢复女子的声音说:“不用怕,我们都是女人。”
她拔出宝剑,劈开了绑住奴隶的铜链。
女奴被解开以后,哭得无比凄惨,悲怆的哀嚎里饱含无尽的苦难,过了好一会儿,才披着黑袍走出猪圈,平举着双手的小手臂,对着子辛鞠了一躬。
“你是姜女?”这是姜女的礼节。
“是,我是被他们抓来的,已经不记得过去多少年了,多谢恩人相救。”
子辛皱紧了眉头:“不用谢我,你有什么打算?”
姜女毅然决然地说:“我想离开这里,回到我的母族。”
小男孩听见,哇哇大哭:“阿母,你也不要我了吗?”
姜女看也不看那个小孩,转身走进屋里,不久后收拾出一个小包裹,又把自己的头脸擦洗干净,穿上男主人的衣裳走了出来。
象宜解开自己的背囊,只把黑袍拿出来,剩下的干粮和钱都给她,想了想,又解下腰间的铜剑,一并递给了姜女。
“拿着防身,可别再被人俘虏了。”
姜女用力地点头,决绝地奔跑出了门,头也没回。
小男孩哭声震天。
“吵死了,大王,他怎么办?”
子辛平淡地注视着哭泣的小男孩。
“他留在这里,自有他的宗亲相助,那男人要不了多久可能也会回来,你要是可怜他,就给他留一些食物和钱财,难道你还想把他带回去养?”
象宜嫌弃地说:“怎么可能,他亲母都不想养仇人之子,我犯得着么。”
她又从同伴那里拿了些干粮和钱,放在门槛里面,凶巴巴地对小男孩说:“给你吃的和用的,乖乖呆在家里别出去,外面有老虎!”
本来存着做好事的心思,离开时却心情复杂。
旁边还有几座相邻的房屋,柴门都紧锁,她们看在眼里,内心爬满了猜疑:是不是也有女奴被关在里面?
子辛下令:“搜搜看。”
十几名女兵翻墙进去搜查,好几户人家都没有人,也没找到奴隶。
唯独有一户,居然也绑着一个女奴在猪圈。
她们在解救奴隶时,男主人听到动静从里间跑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快来抓强盗啊,我家有强盗!”
“闭嘴,你这该死的畜生!”
气愤的女兵很快就把他制服,双手双脚和颈部全部反绑在背后,脖子上套着绳索,变成一颗圆球扔进猪圈里,只要他敢挣扎,就会自己把自己勒死。
男人惊恐万分地看着这群悍匪抢走他的奴隶,发出杀猪般的悲鸣:“她是我的妻……”
“我呸!”被解救的奴隶冲上去猛踹他的头脸:“你把我全家都杀了,日夜□□我,我今天要杀了你!”
她请求女兵给她一把剑,女兵看向子辛。
子辛点头许可:“给她。”
女奴手里握着短剑,一丝犹豫也没有,当场结果了这个男人罪恶的生命。
她报了仇,像个夜枭一样咝声怪笑,笑声里充满了痛苦。
子辛不忍心听,和颜悦色地说:“你自由了,赶紧回家去吧。”
女子却笑出了眼泪:“我……没有家了,我家本在东夷种田,忽然有一天,一群男人冲进来,杀了我的舅舅和兄弟,把我母亲姨母和姊妹都掠走,我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她顿倒在地,目光呆滞地盯着猪圈,愣愣地说:“他死了,官府肯定会治我死罪,我要是当逃奴,抓回来也是死,不如现在死了算了。”
说着,就要挥剑抹脖子。
这么多人怎么可能让她死,子辛早有防备,弹出一颗石头籽儿打中她的手,她手背吃痛,短剑哐啷掉落在地上。
子辛最烦别人要挟她,尤其是以死相胁,不耐地说:“你既然无路可去,就跟我们走吧,到半路上你想离开也随你。”
夷女心机达成,爬过来再三膜拜:“谢谢恩人,谢谢恩人……”
子辛留下两个人在这里善后,临要走时才想起来问:“你没生孩子吗?”
夷女失魂落魄地说:“生了……是个女儿,被那畜生抱出去就不见了,后来……在我追问下,他竟说,已卖给别人……当了殉奴!”
可恶,那男人罪该万死。
象宜差点把鼻子气歪了,愤怒地说:“王城之内,居然坐视罪恶发生,就这,也配叫大邑?”
子辛触动也很大,言语间一改往日的平和,多了几分讥诮:“邑字怎么写,一个屈膝下跪的人,大邑商,就是大奴隶城,那群牡畜依靠奴役她人形成联盟,不推翻他们,还会有更多女子受害。”
出城的人实在太多,逆流行走很显眼,她们只好停止刺探情报,带着夷女回到军营。
站岗的女兵不禁嘀咕:“怎么又带回来一个?”
象宜走近了低声交代:“把她单独关起来,看好了,不要让她跑出去泄露军机。”
亚乙穿着戎装登上城墙,站在城楼上瞭望山戎兵营,它们驻扎在一片连绵的山坡上,远远望去非常壮观。
他问身后的中军主将伯宏:“以大商的兵力,打得下来吗?”
“大王是想强攻?”
伯宏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
“山戎善用战车作战,平原最有利于战车通行,我们的军队抵挡不住,城墙也不够高,听说山戎还有一种攻城利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登上城墙。”
言下之意是,正面打肯定打不过,反而还有挨揍的危险。
这下商王彻底急了,赶紧召来满朝文武商议。
宣政殿里,气氛凝重,大多数文官都不希望开战,神态萎靡不振,纷纷指责主战派。
“叫你们不要招惹山戎,这下好了,人家兵临城下,听说山戎女兵个个如狼似虎,在战场上东奔西突追着敌人砍头,我们怎么打得过呀?”
商王想象那画面,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里更急。
“诸位爱卿,这要怎么对付,你们快拿出主意啊。”
午丑激愤地说:“大王,躲避不是长久之计,一旦后退一步,山戎就会步步紧逼,她们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无论我们给多少东西,都填饱不了山戎的胃口,不如趁这个机会,给她们点教训!”
丘贾上次与他结下梁子,早就看不惯他了,争锋相对道:“你不要吓唬大王,她们只是索要些财物罢了,又不是要大商割地,大王富有四海,区区一点财物算得了什么,可万一开战就不同了,军费就像流水哗哗流走,还有士兵的伤亡,百姓的伤亡,哪个损失更大,不用我说了吧。”
午丑痛骂他:“你这个卖国贼!大王,臣怀疑他是山戎人的奸细!”
亚乙烦躁地说:“别吵了,你们究竟要吵到什么时候,都给寡人住口!”
他算是看穿了,依赖这群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吵到猴年马月也拿不定主意。
战争的事情,还是要过问武将们的意见。
他转而问几位大将军:“是战是和,爱卿们有何看法?”
武将们当然是希望开战了,唯有打仗,才能获取功劳。
于是一个个奋勇地说:“大王,跟她们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山戎侵犯我们是不义之战,臣等愿意带兵出征!”
“好,军心可用!”亚乙大声赞扬。
“可是……这仗要怎么打?伯宏之前与寡人说,强攻打不下,你们有什么方法能打赢山戎吗?”
伯宏上次没表现好,这次又挺身而出:“大王,臣想到用水攻。”
他举例说:“三十年前,盘庚先王与南庚女王争夺王位,在济水上游筑堤,淹没了奄都,才使得南庚仓惶逃窜。我们这次也可以借用水流之便,在洹河筑修堤坝,再决口淹死她们!”
亚乙听完脸色发亮:“好主意!可行否?”
另一名将领嗤声反对:“奄都在济水下游,地势低洼,用水攻行得通。但山戎的兵营在山上,地势比大邑还要高,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放哨,修堤坝需要时间,她们长着眼睛长着腿,提前就跑光了,而且洪水无情,一不小心反而会淹没大邑,臣以为不妥。”
虽然不妥,但也启迪了很多人的智慧。
左军统帅戚威说:“我们可以用火攻,山戎兵营连成一片,只要找准了风向,朝她们发射火箭,很容易就烧起来。”
“哦?爱卿仔细说说。”亚乙很感兴趣。
戚威于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慷慨激昂地说出了他的计谋,赢得了一致认可。
最后君臣上下作出决定:就用火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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