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寻露出赤子般的笑脸,眼睛亮亮的,立刻请子辛她们进去,头伸出门外左右张望,确定无人看见,才把门关好。
他伪装成客人住在店里,方便四处活动,表面上看这是一家酒馆,其实是一个情报站。
子辛走入院中,瞥见姬姀、且康七个人站在廊下,她们表情尊敬,正要行礼。
“不必了,我今晚与梁侯要歇在这儿,且康,你去收拾几个房间,其他人跟我进来。”
正房客厅里一灯如豆,众人围绕微弱的烛火,或站或坐。
姬姀恭敬地问:“大王深夜进城,必有要事,对臣等有何吩咐?”
子辛从容地说:“明天要去和亚乙抢人,你这里的马匹够不够?”
“大王要多少?马厩中有四十六匹马,不够的话我再连夜去买。”
子辛有点讶异,姬姀是她派往城内的间谍头目,包括薛寻在内的三十几人都归她管,她买下酒楼收集情报,经营得如何,子辛从未关心,没想到她的能力如此优秀。
“够了,准备十五匹马,明日申时要用。”
经过刚才的勘察,殷都布防尽在她掌握之中,细细交代了许多事情,等正经事说完,才放松神色,拉起家常问:“这段时间在城里过得怎样,还习惯吗?”
姬姀笑着说:“殷都比不上太京,肯定不如家里舒服,但为大王办事,我们心甘情愿,些许困难也能克服。”
这话说得漂亮,子辛不禁对她印象深刻。
姬姀趁机汇报说:“甘彦大人给我们颁发了酒令,之前未曾戒严时,喝酒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各种市井流言都能听到,我让且康把信息收集起来,分门别类,以备日后之需。”
“嗯,很好,你们做得不错。”
子辛给予赞扬,转而问薛寻:“卫妘在宫中有何动向?”
薛寻说:“臣最后一次见到卫妃,是在七天之前,她拿一些方国风物问我,幸亏我自幼跟随舅舅行商,见识过许多方国的特产,才没有露馅。最近要打仗,宫里也戒严了,就没有再召唤臣进宫。”
子辛微微皱起眉头,打仗就有失败的风险,卫妘不担心商国战败,儿子被掳为人质,反而有心思关注特产风物,该说她自信呢,还是盲目自大?
一夜无话。
翌日午时,烈日当空,城北祭台上诸侯云集,群臣汇聚,贵族子弟们都来了,共飨献祭女巫的盛大典礼。
亚乙准备了一千头黄牛,一千个男奴,一千坛美酒,最重要的祭品当然是巫凉。
她特意被换上精美的白衣,发髻也梳得很整齐,头脸都很干净,唯独头发上插着的草标、和交叉反绑在背后的双手显得格格不入。
两名男巫强行押着她,想让她跪下,她挣扎着扭动身体,一脸不屈。
卜贞走到她跟前,露出阴谋得逞的凶恶嘴脸,说:“巫凉,你死到临头了,我劝你不要再做无畏的抵抗。”
“呔!”巫凉恨毒了他,“你这无耻小人,定是你谋害我!”
“桀桀桀……”卜贞并不否认,笑声顿停,残暴地说:“让她跪下!”
两名男巫踢打她的腿弯,用力之大,发出砰砰的声响,巫凉咬牙不屈,忍到痛点极限,才被迫跪在地上。
这是一场大祭。
男巫们在祭乐声中跳完了傩舞,开始宰杀牺牲。
黄牛和男奴分两个不同的大坑,先填满中间的区域,再铺开到四个方向,整整齐齐地摆放,一边倒退一边夯土,口中还要源源不断诵读自创的邪恶咒语,直到最后填满整个祭祀坑,用土夯平。
仪式极为繁重,持续了两个时辰。
卜贞身为男巫之首,不用亲自干粗活,弯下腰来,观察巫凉的眼睛和脸色,在其中看不到他想要的惊惧与害怕,很不满意。
“你别装了,一会儿我让你死得比他们还难受。”
巫凉弯起嘴唇,轻蔑地说:“卜贞,你就这么恨我?”
“哼!谁让你与老子抢夺权力,不光是你,天下的女巫我都想杀!”
巫凉闭了闭眼,对待这种恶毒小人,懒得再多费口舌,她很庆幸亲人们不在这里,或许她们都逃出去了。
她知道,今天是她的必死之局。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阵酒香,甘彦带领二百名属下,举行苞茅缩酒仪式。
将一坛坛美酒倒入高鼎之中,架火焚烧巨鼎,盖上硕大的白瓷鬲器,酒气蒸腾,逐渐凝聚在白鬲之内,外部连接一段又一段束成圆筒状的香茅草,等待酒液从茅筒中流过,慢慢滴落到下端的铜瓮里。
香茅草表面布满银白色的细绒毛,生长在极其洁净的水溪旁边,最适合用来过滤酒液,祛除凡尘杂垢,只剩下最为清澈甘冽浓香的美酒,才能献祭给神灵。
普通祭祀没资格用这种酒,只有献祭女巫、贵族、部落酋长时,才需要举办祭酒仪式。
这也是甘彦的职务之一。
他命人在地上铺满茅草,撒上洗净的河沙,把酒液泼在上面,靠近巫凉时,眼神中隐含不忍,急急别开了眼。
很快,香茅草浸满高纯度的酒液,围绕着巫凉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圈。
献祭女巫生命的仪式正式开始。
亚乙身为大祭司,高举着火把,张开双臂对天喊道:“皇天在上,我将最圣洁的女巫献祭给你,表达我的虔诚,请接受这贵重的礼物,降下福祉给我的子民!”
“点火!”
火把接触到酒液,立即燃起熊熊的火焰,那火的颜色极其美丽,艳红中闪烁着幽蓝,好似凤凰的尾羽。
宏大的鼓乐声庄严响起,男巫们跳起狂热的舞蹈,诸侯一个个排着队,一人舀一瓢酒液,浇在那火焰之中,神情肃穆。
卜贞也在火圈内,就站在巫凉身边,兴奋地说:“等一会由我割下你的首级,将你的躯体剖成两半,用铜柱子穿叉撑开,再扔进大鼎里煮熟,这样,你的灵魂将永世不得安宁,你害怕了吗?”
“你过来,我告诉你。”
卜贞激动地凑过去。
“哕!”巫凉吐了他一脸唾沫。
卜贞气急,甩手就是一巴掌:“你这奴婢!”
巫凉被他打得脸歪过去,哈哈笑起来:“我是神圣的祭品,你敢侮辱我,就是对天神的大不敬。”
卜贞气得发疯:“还敢嘴硬,你在我眼里已经是死人,不怕告诉你,你全族都死光了,十巫的家人都被处决了,哈哈哈……”
巫凉悚然大惊:“不可能!”
她冲着火圈外的商王质问:“亚乙,你杀我族人?”
亚乙冷酷地回答:“没错,叛徒不得好死。”
他提高嗓音对着诸侯和大臣说:“今后谁敢背叛寡人,下场就和她们一样!”
巫凉万念俱灰,彻底崩溃了。
“亚乙,你和你全族都不得好死!”
她愤怒到了极点,绝决地咬破舌头,喷出一股舌尖血形成的血雾,以女巫的血誓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我愿以神魂向天帝请誓,换商族后人四肢断绝,爬在血泊之中哀嚎惨叫,哭痛声响彻九霄,活活地流血而死,身首异处,四肢绝裂,肝肠寸断,被剁成肉泥,制成肉酱……”
亚乙慌了:“快,堵住她的嘴!”
奇异的是,即便巫凉被堵住嘴,却还能发出声音,诅咒声如同魔音一般萦绕在每个人的耳际,让人毛骨悚然。
“子孙后代四肢尽断,生生流血而亡!”
“子孙后代四肢尽断,生生流血而亡!”
“子孙后代四肢尽断,生生流血而亡!”
……
众人恐慌极了:“快杀了这妖人!”
此刻也顾不得处决方式了,他们只想让她快点死。
卜贞抽出佩剑,冲她的胸膛猛然刺去。
“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不知从哪里射过来一支箭,正中他的眉心,穿脑而过,当场倒地。
“谁?”亚乙警觉,“抓刺客!”
“哈哈哈,你姥姥辛戎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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