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林州山下的水源地,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子辛单手叉腰,站在一块平缓的大石头上,观看手下的人筑堤。
在她下方的河流中,士兵们驱赶着大象,搬运沙袋和石块,拦在溪水里筑修堤坝。
她们在这里忙活大半个月了。
象宜刚让大象卸完沙包,擦了擦汗,走上来说:“大王,殷都城里有一千五百口水井,即便修好堤坝,也很难威慑到他们,臣不懂。”
子辛却另有打算,解释说:“上次攻城,光填护城河就耽误了许多时间,耗费了士兵的体力,致使她们在攻城时容易受伤,且牧的悲剧,不能再让它发生了。”
象宜恍然,半是钦佩半是感动地说:“大王对士卒如此用心,真是我等的福分。”
子辛坦然接受了赞扬,望着周围的山势说:“林州群山坡度和缓,谁能想到这里竟是柳林河与洹河的发源地,断绝殷人的水源,即便城里有井,也能让他们倍感压力。”
战争状态与平时不同,些许风吹草动,都能撼动人心。
再次攻城,胜算就更大了。
象宜颇感好奇:“此地太过隐秘,恐怕殷人自己都不知道吧,大王从何得知水源在这里?”
子辛神秘地笑了笑,高深莫测地说:“无它,依靠预言的神力。”
过了几天,大邑城里的人发现,洹河水流渐渐枯竭了。
时值夏季雨讯,往年他们都要担心洪涝,今年不仅不洪涝,反而断了流,非常蹊跷。
他们第一时间派人去查看柳林河,因为洹河从那里引流,结果柳林河也干旱了。
沿着柳林河上溯,漳水湖的水位明显下降,继续往上游走,来到这些水系的发源地——林州山。
问题正出在林州山!
被派来溯源的商国水正、泽显,望着远处那座高耸伫立的水坝目瞪口呆。
他机敏地压下身后小吏们的惊呼,急忙躲到树丛中说:“看见那些巡逻女兵了么?肯定是山戎人,怪不得城里没水了,快回去禀告大人们。”
他们蹑手蹑脚地退出山谷,一溜烟返回大邑。
籍亥听闻以后,大为恼火:“太不讲道义了,她们以为断绝水源,就能渴死我们吗?”
丘贾懊悔地说:“之前我们火烧连营,半渡而击,她们是在报复我们。”
前来支援的诸侯有些着急:“现在该怎么办?”
籍亥赶紧稳住他们的心:“无妨的,王宫里有多口水井,可保人畜使用,不愁没有水。”
诸侯们却不乐观,万一山戎截断地下水流,那真要活活渴死了。
“人不可一日不喝水,”濮公茂说,“必须尽快消灭守坝者,恢复水流,迟恐生变啊。”
在诸侯的强烈要求下,籍亥不得不派兵出征。
骇人的是,这批殷兵很快就被山戎俘虏了,捆绑着吊在大营门口,任由他们在半空中挣扎。
守城人远远瞧见,都觉得胆寒。
不仅如此,子辛还每天派人来骂战,把盟军上下气得七窍生烟。
越是引战,他们就越不出战。
伯宏作为盟军统帅这样说道:“山戎粮草果然不足,才每天急慌慌地挑衅我们,继续拖,我们就能不战而胜!”
无论山戎怎么叫骂,他们就是不出兵,这一切都落入子辛的圈套。
她动动脚趾头,也能猜出敌人的想法。
之所以这样做,只是在示弱而已,目的是让殷人麻痹大意。
星夜,城北的盟军大营里一片漆黑,将领和士兵都陷入了睡眠。
虽然军营在大邑城外的北部,并不在城内,但盟军人数众多,又在高地扎营,并不担心敌人来攻打。
就连门口的哨兵,也时不时打瞌睡。
子辛带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马蹄上包裹着厚布,走起路来无声无息,静悄悄靠近大营。
她们身穿褐色的军装,佩戴藤甲,在黢黑的夜色中毫不起眼,恍若五百个幽灵。
子辛弯弓搭弦,眯起眼睛随意瞄准哨兵,弦一松,利箭飞出,哨兵一声不响地软倒在地。
“咻咻咻……”她连发十支箭,把门口和塔台上的哨兵都干掉了。
“进攻!”她身先士卒,骑着马狂奔入营,五百人跟在她身后,顷刻间杀声四起。
盟军士兵还在睡梦中,尚不知道发生什么,就没了气息。
其余帐篷里的人被惊醒,迷迷糊糊中听见:“敌袭!敌袭!别睡了!快快起来应战!”
这一惊,刹那吓走了睡意,盟军士兵连忙起床,衣服都没来得及穿,拿起武器就跑出去。
半夜被惊醒,再加上连日来积攒的怒气,他们恐惧而又愤怒地开始反抗。
子辛奋勇杀敌,见全军的人都被她吵醒了,立刻大喊:“撤退!”
她带着五百个骑兵退了出去,来时如惊鸿,去时如潮水,只留下一地死伤。
诸侯们紧急赶来,商量来商量去,都不敢去追。
上次戚威中了埋伏,惨败的教训犹在眼前,这肯定是引蛇出洞,追出去也会遭到伏击。
他们这种反应,也在子辛的算计里。
她连续七天派人来佯攻,不断在夜里骚扰他们,白天又继续骂阵。
反复七次,盟军士兵都麻木了,他们白天憋气,晚上又睡不好觉,都以为山戎只是做做样子,并不会真的来攻打他们。
就连诸侯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在中帐里喝得醉醺醺,大块吃肉,嘲讽着说:“辛戎急于出战,看来粮草真的不多了,哼哼,偏不如她的意!来来来,继续喝……”
第八天夜里,子辛故技重施,再一次带兵袭击城北大营。
她们全军出动,六千人都来了。
子辛在外面分配好兵力,留二千人守在门口,其余人杀进门内。
盟军士兵再次被惊醒,心想又来闹着玩,懒懒散散地拿着武器跑出去,只见到处都是敌人和火光。
这回山戎不仅来真的,还四处纵火!
毫无准备的盟军,很快就被杀得丢盔弃甲,侥幸出营逃走的人,在门口又遭到了埋伏。
几名守将保护着诸侯突围,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经此一役,不少诸侯都动摇了,一心想着求和。
伯宏却怎么也不肯答应:“此时求和,我们的损失谁来弥补?如何让她们放回大王?这笔帐,一定要向山戎讨要!”
他们收拾残局,清点士兵,重新扎营,在营房四周严加防守。
逃兵们回营,也被拷打得死去活来,一时之间,士气极端低落。
山戎这边又接到姬姀来信。
李焰读着密信说:“启禀大王,发现殷人的粮仓在城西内史府附近,每天都有一百人前去搬运粮草,哨防两个时辰换一次。”
子辛大为惊喜,当即下令:“叫姬姀带人潜入粮仓,伺机放火,烧其粮草,断其粮道!”
内史府在城内,她原也只是让姬姀试一试,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才过四天,姬姀再次来信,粮仓居然被她们烧毁了!
子辛内心激动,向来不喜形于色的她,也禁不住仰天大笑,对左右扬言道:“盟军危矣,缺乏粮草,只有死路一条!”
果然如她所言。
伯宏统计军中的粮食,仅够十天嚼用。
虽然背靠大邑,但大邑粮仓已被焚毁,自己都缺少吃的,从外地调粮需要时间,根本顾不上盟军。
诸侯们满脸愁色。
“军中缺粮,可不能让士兵知道啊。”
“没错,士兵吃不饱饭,就无心思打仗,对士气是极大的打击。”
伯宏只能下令:“级别在卫兵以上者,份例照旧,士卒的口粮减半,所有人都给我勒紧裤腰带,共度难关!”
话虽如此,诸侯们该吃肉还是吃肉。
他们的嘴还特别挑,河鱼只要腹部上最肥美的脍片,麋鹿只取前腿上的嫩肉,香瓜柑橘也不能少,吃不完就扔,种种糜费,都被士兵们看在眼里。
虽说士兵出身贵族,很少有平民,可贵族也有大有小,落魄旁支的子弟照样贫寒,参军就是为了吃饱饭,再混个功劳,克扣他们的军粮,只会让士气更加低落。
山戎这边的粮草也不多了。
出来几个月,再多的粮食也所剩无几,何况她们距离山戎上千里,运送粮草十分不易。
子辛也并不打算攻占商国,灭国之战旷日持久,对国库、粮草和人口都是巨大的考验,山戎暂时没这个实力。
她只想打败商国,多要些好处。
她安抚手下们说:“我们不够吃,他们更不够,现在就看谁先挺不住,传令全军,将领的份额削减七成,长官削五成,士兵照旧!”
她自己更是以身作则,每天与士兵同吃。
庖厨看不过去,私下给她端来了烤肉,被她呵斥一通。
“军中这么难,纵我身为统帅,也不能多吃多喝,你休要坏我军纪,如若再犯,必将对你军法处置!”
她拒绝了开小灶的提议,得到全军将士的一致爱戴,贵为帝女的统帅能与她们同甘共苦,军心顿时拧成了一股绳。
过了十五天,盟军粮草彻底断绝,再不出战就要饿死了。
早晨,他们把最后一点粮食煮熟吃掉,伯宏下令,砸烂炉灶和炊具,决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子辛提前收到了战书,下令把之前俘获的最后一批犀牛杀了吃肉,全军上下饱餐一顿。
到了战场上,两边士兵的对比极为明显。
山戎是为正义出征,合理分配口粮,养精蓄锐,看上去精神百倍,士气高昂。
反观盟军士兵,远离方国来到殷商打仗,不知何谓正义,忍饥挨饿,面临死亡的威胁,士气低到了极点。
以前他们对着女兵,始终趾高气昂,打心眼里瞧不起女人,而今尚未交战,腿肚子就开始发软,紧张得脸色发白。
子辛驾车来到最前线,动情地对士兵们说:“天降启示于我山戎女兵,我们必将会赢!我看到了你们一个个冲锋陷阵,将敌人消灭斩首,不要怕,尽情去杀敌,随我冲!”
“冲啊!”女兵们山呼海啸,在子辛、梁侯、媭伯盛和象宜的带领下,势如破竹,几个回合,就杀得敌人崩溃而逃。
这已经不是盟军第一次逃跑了,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他们跑得又快又急。
诸侯约束不了士兵,致使逃兵越来越多,到最后无人可用,诸侯们被团团围住,傻眼了。
濮公茂回忆起往事,害怕被杀,撺掇着其余诸侯说:“赶紧求和,莫要落得挫骨扬灰的下场……”
诸侯是最怕死的人,不顾伯宏的反对,径自剥去他的衣服,合力押着他向子辛请罪。
“帝女宽恕,都是这厮执意要打仗,我们无心与您为敌,现已将此厮捆缚谢罪,交由帝女发落!”
子辛傲然立于战车中间,好生欣赏他们的窘态,心里一片漠然,缓缓开口道:“早知如此,你们又何必当初呢?”
她让象宜把伯宏抓走,对着跪地求饶的诸侯们说:“想让本王接受你们的投降,你们也要拿出诚意啊,我军中一万多人,就算一万好了,这军费,你们该给一给吧?”
她说出了一个让人难以承受的天文数字。
诸侯先是哗然,接着又是一阵窃窃私语,推举濮公茂出来说:“劳烦上国远征,这军费本就该我们给,请帝女准许我等派人回去取,您看如何?”
子辛大手一挥:“甚好,你们就留在这里,什么时候给足了军费,本王什么时候放人!”
经过一天的战斗,女兵们饥肠辘辘,就地埋锅造饭。
她们从各自的装备里取出压缩军粮,全是一板一板压制成干饼,每板划为五十份,掰下一个小方块就是一顿饭。
有咸味的黍饼、酸味的醋饼、甜味的糖饼、香香的肉干饼……
按照口味不同,分别掰下一小块丢入锅中,用沸水煮一煮,就变成一锅美味的荤粥。
女兵们美美地喝着粥,心里感念子辛发明了这种军粮。
若遇上急行军,放在冷水里泡,或直接干吃,也非常适宜,真是方便得很,再不用像以前携带大批粮食和调料那么麻烦了。
诸侯们被包围捆绑,坐在地上,饿得肚子呱呱叫,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望着。
濮公茂说:“帝女,你们在吃何物,可否让我等也尝一尝?老夫实在饥渴难忍,你们总不能虐待我这把老骨头吧?”
子辛端着粥,走进了包围圈,故意弯下腰让他们闻到香味,狡猾地说:“想吃是吧?这也要算在赎金里。”
诸侯们连大笔赎金都认了,这点算得了什么,纷纷答应。
子辛满意地笑了:“等着,等我军中姊妹吃完了,再给你们煮。”
女兵们填饱肚子,换下一批女兵吃饭,如是再三,等所有人都吃完,终于轮到给诸侯们煮饭。
象宜凑近子辛身边说:“大王,何不把他们都杀了,留着浪费粮食,等这些人回到方国,也不会感念大王放过他们的恩情。”
子辛好笑地说:“杀他们易如反掌,但他们背后是三百个方国,把这些国家都得罪了,山戎何以立足?”
打了胜仗,索要一笔赎金是情理之内,若杀了诸侯,方国定不肯罢休,双方就变成真正的仇敌了。
天下诸侯看在眼里,今后也不敢向她投降,万不能因小失大。
几天之后,诸侯们的亲信陆续返回,总共运来了一千斤黄金、二万朋贝币、三万颗宝石。
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办法,才能快速筹到这么多钱。
子辛笑纳以后,信守承诺放了诸侯。
诸侯们恨毒了她,回到大邑就后悔了,终日燃放烽火,从方国调来更多士兵,又把逃兵都找回来,还将城内的刑徒也武装起来,准备发起反攻。
局势危如累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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