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秋宫。
殿内刚燃起淡淡的檀香,冬晴姑姑临时挑来的宫人忙进忙出,务必要尽快将这座原本空荡荡的宫殿布置得温馨富丽。
姚正颜一回来就倚在美人榻上,恹恹地望着头顶上的镂空雕花和色彩斑斓的藻井,整个人都笼罩在阴郁中。
“二姑娘,真的不用请太医过来瞧瞧么?”
冬晴弓着身子又轻声询问了一遍。
方才回来的路上姚正颜突然犯恶心,却死活不愿意让请太医,说是天太冷胃里不适而已。虽是不放心,奈何不敢忤逆她意,只得立马将她搀扶回来,又伺候了些清淡的小米粥,人脸色才好转许多。
姚正颜终于回过神,望着冬晴憨笑道:“姑姑,我无事的。”
她也是万万没想到,前世拼了命压抑在心底深处的恐惧,一旦触及竟会是如此蛮横强烈,叫她一时无法调节——
雪。
雪人。
噩梦又开始了。
“姑娘,”冬晴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呼吸突然开始紊乱了起来,忙温声拉回她的思绪:“奴婢方才吩咐他们备好了兰汤,您去泡会儿或许会更舒服些?”
“多谢姑姑。”
雕花屏风后,熏香袅袅,热气氤氲。
缓缓褪下衣裳的姚正颜轻抬玉足,整个人慢慢没入木桶中,仅留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倚在边沿。
努力撇去那些不愉快,她百无聊赖地捏起铺在水面上的一瓣花,然后细细端详自己这只粗糙的手,又意识到不仅如此,自己的身子也实在是干瘪,心情又顿时沉到了谷底。
她又想起姚舒云嘲笑她都成亲嫁人了还未来葵水的得意嘴脸。
前世她的确不在意这些皮肉.身段,以至于后来一直都是那样干柴。但想想两年后会出落得凹凸有致的姚舒云,她就决定不能再这么顺其自然、放任自己粗糙了。
于是她红着小脸叫来了冬晴,瞧瞧给她寻些宫廷秘方来调理调理。
冬晴听罢,视线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她的胸口。先前穿着衣裳还看不出来什么,没想到这衣衫一脱,属实是有些出人意料……
按理说十三岁的姑娘,在一些穷乡僻野里是可以出嫁了的,可像姚正颜这样,身板一马平川得像是根本没开始发育一样。
冬晴一边默默感叹小姑娘有追求,一边诚挚地安慰她:“奴婢听闻那些秘方多是有很好效果的,况且姑娘还小,如今开始努力也为时不晚。”
姚正颜脸红得能滴出血来,只能咬着粉唇认同地点点头。
冬晴又道:“再说,陛下若是真心喜爱你,定是不会介意这些的。”
“啊?!不、不是的……”
姚正颜冷不丁被呛了下,脑海里蓦然浮现皇上那双阴沉凉薄的眼睛,奈何对上冬晴那十分笃定的眼神,她一时无力辩解。
只是这下意识否定了之后,她又落寞了起来。
的确,陛下那样高高在上、如谪仙般遥不可及的人,哪是她这样的低贱的尘泥能高攀的?他该迎娶的是名门闺秀、世家贵女,而非她这样无家世无背景的野丫头。
“陛下只是可怜我无父无母罢了,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不过是将她带回宫赏口饭吃罢了,毕竟他们之间永远都是那么疏远,哪真有旁人说的那般宠爱她…
若他对她有男女之情,为何前世将她放的远远的,还愿意将她嫁给寻王夜锦?
只是,若他对她没有那个意思,又为何在她被困王府深陷囫囵的时候,披荆斩棘来到她面前?而且当时,他也没有拒绝她情迷意乱时的胡来……
姚正颜顿时心乱如麻,陛下对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呢?
不过无论他是个什么心思,她都绝不能再让夜锦那小人得逞,胆敢触碰丝毫这本就属于夜听的江山。
说起夜锦,她们倒是很快就要见面了。
“是吗?”冬晴狐疑地看着浑然不自在的小姑娘,眼珠一转便识趣地转移话题:“姑娘说是便是罢。只是姑娘泡的有些久了,且新派来负责教习二位姑娘宫规的胡嬷嬷也在外头候着了,奴婢先伺候您更衣吧?”
姚正颜面色一凛,不虞道:“谁?胡嬷嬷?”
“是的姑娘。胡嬷嬷先前伺候过苏贵妃,是宫中少有的资历深厚的老人了,只是苏贵妃失足落水薨后便不再侍主,一直负责教习新人才子的宫规之事。二位姑娘如今虽未有名分,但到底是个小主子,胡嬷嬷过来一趟也未有不妥。”
“我知道了。”姚正颜自然知道这个胡嬷嬷,毕竟她的下一任主子可不就是姚舒云么!
那胡嬷嬷的确不是盏省油的灯。
前世,胡嬷嬷借着教习的幌子对她非打即骂、处处为难她,却从不刁难姚舒云,她恨自己蠢笨学不好规矩,却不知私下里,姚舒云早就将胡嬷嬷哄成自己人了!
那胡嬷嬷本事大又有了主子撑腰,在后宫更是只手遮天,连陛下的妃嫔见了都得退让,可见其嚣张至极。而姚舒云有了胡嬷嬷的侍奉,许多事办起来都如鱼得水、事半功倍。
两人真是不得了。
回想曾经身上那些累累伤痕,至今还痛得清晰。姚正颜委屈地低着头,瓮声瓮气地终于问出了她困惑已久的心里话:“这是陛下的意思么?”
她以前不敢闹,便是怕这胡嬷嬷乃夜听特地安排过来的。
“哪能呢!”冬晴正有条不紊地替她穿上那套宝蓝云纹百褶宫装,“如今是贤妃娘娘执掌凤印,后宫之事自然交由她来,陛下素来不过问这些。”
“也是……陛下只忙于前朝。”
这话不知是回应冬晴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姚正颜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原来是她一直误会了他。
冬晴忙着替她整理好衣褶,并未分出心思去品味她的情绪变化。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裳,货靠装潢。姚正颜穿上这身精致艳丽的衣裳,总算是体面起来了。
十三岁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一点也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倒是一双纯粹又坚毅的眼睛格外灵动,热气微醺的鹅蛋脸带点婴儿肥,可爱的很,再多养养便能出落成美人了。
冬晴已经好多年没见过小孩子,如今是越看越欢喜。
陛下不愿踏足后宫临幸妃嫔,唯一的弟弟寻王殿下又至今未婚,宫中人来人往,却始终没有鲜活的小生命诞生。
倒是有很多人在这里悄然失去生命。
想到自己也差点丢了小命,冬晴不免又感激地看着姚正颜,郑重行了个大礼:“奴婢谢过姑娘的救命之恩。”
“姑姑别这么说,”姚正颜忙将她扶起来,“您本就是受我牵连。只是日后,不知姑姑可否……罢了,那些事日后再说。”
前世虽说胡嬷嬷负责照顾她们姐妹俩,但却是帮着姚舒云钳制住了她。她如今再不能,须得尽快挑选心腹。
但她对冬晴又不甚了解,还需得观察一阵子,不能太操之过急。
冬晴也不好再追问,只道先快些收拾收拾出去见胡嬷嬷,否则人该不高兴了。
她轻嗤一声,一个奴才架子还挺大。
冬晴料想的果真没错,姚正颜悠哉悠哉出来的时候,候在大殿外的胡嬷嬷一张脸简直臭的不能再臭,尤其是打量了她一番后,竟毫不掩饰对她的嫌弃,鄙夷地白了她一眼。
姚正颜也不恼,径直落坐到主位上,优雅地端起一杯茶轻轻抿了口,动作熟练得让一旁伺候的冬晴心下诧异。
二姑娘这、这举止规矩怎么像是学过了一样?
但胡嬷嬷却是懒得多看她一眼。过来的时候她就听说了,真正有救驾之功的是那个大姑娘,这小丫头片子不过是沾了她姐姐的光罢了,竟还敢给她一个宫中老人摆脸色,害她在此等候这么久,气煞她也!
姚正颜满意地搁下茶杯,睨了她一眼才故作讶异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杵着?”
胡嬷嬷错愕了一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口就想教训她,奈何到底还是忍了下去,规规矩矩道:“老奴是负责给两位新进宫的姑娘教习宫规的嬷嬷。”
“你,来教我宫规?”
“是的。”
姚正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抬起衣袖嗤笑一声:“我看是嬷嬷需要学习规矩罢?”
那轻挑戏谑的语气,那满是讽刺的眼神,让胡嬷嬷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反驳道:“姑娘此话怎讲?老奴在这宫中三十载,既侍奉过贵妃还……”
“所以现下苏贵妃呢?”姚正颜敛起笑意打断她,“苏贵妃失足落水了,你这奴婢倒是混的风生水起,好生威风。”
冬晴属实被她这些话吓了一跳,这二姑娘在陛下面前畏畏缩缩的,这会儿竟有这么大的魄力威压胡嬷嬷?
“你、你!你休得胡言!”胡嬷嬷始料未及,满是褶子的胖脸青一阵白一阵,肥厚的嘴唇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辩解的话,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
“欺软怕硬的东西,作威作福惯了是么?见了主子非但不行礼,还敢咄咄逼人、藐视我?你倒是说说,你自己有规矩么就敢说来教我?”
“呵!”胡嬷嬷根本没在怕的,“你一没位份二没官职,贤妃娘娘只派老奴过来教导两个小姑娘,可没说有什么主子,您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吧?”
姚正颜半垂眼帘,轻轻摩挲着滑腻的衣料,不紧不慢道:“可惜贤妃娘娘还管不到我头上。”
“你说什么?”
胡嬷嬷险些以为自己听岔了,这小丫头片子竟敢说执掌凤印的贤妃娘娘都管不了她?真是、真是放肆!
姚正颜刚欲开口刺她一番,不料一小太监匆匆进来禀报——
“二姑娘,大姑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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