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军此番能反败为胜,楚熹和一众常州子弟兵乃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可薛军将士并不晓得常州子弟兵是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队伍,只当他们寻常常州百姓,在楚熹的号召下自发性的赶来增援,心中感激不尽,态度也是极其友善。
而常州子弟兵心照不宣的放下镰刀,转换回老百姓的身份,对替他们捍卫常州土地的薛军更是友好,不仅与将士们分食自己带来的干粮,还帮着打扫混乱不堪的战场。
放眼望去,穿长靴甲胄的,穿草鞋布衣的,亲亲热热处在一块,当真是一副军民一家亲的和睦景象。
楚熹本还犯愁两伙人马凑到一起会闹矛盾,现在可以把心放在肚子里了。
她将最紧要的事吩咐给张坚:“旁的先不要管,将士们的尸首一定得安置妥当,如今天儿热,最容易生出瘟疫,驱除瘟疫的草药灰务必用足了,若不够赶紧来报,我再设法去筹。”
张坚拱手领命:“是!”
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个小将:“少城主!崔军谋!还有近万俘虏没处关押,这该如何是好?”
楚熹从前在常德住过一阵,对城内环境有一定了解,她转过头询问崔无:“北城那边有一片窝棚,我记得之前勒令拆除,要外包给窑场是不是?”
崔无应了一声道:“窑场只建了一半,尚未完工,倒是可以用来关押俘虏。”
“那就先关押到窑场去,若还是挤不下,明日早起押送到安阳,至多两三千人,怎么也能腾出块地方。”楚熹说完,又皱起眉对小将道:“切记不要伤了他们性命,好生看顾,兴许日后还有大用处。”
小将看楚熹的眼神充满敬仰,忙不迭地点头:“末将明白!”
崔无问:“少城主要这些俘虏有何用处?”
“这个啊,我不能跟你说。”
“为何?”
楚熹仰头看他:“我晓得你一直信不过我,总觉得我别有用心,那我干嘛还要费口舌同你解释?”
崔无一怔,随即说出那熟烂的客套话:“少城主三番五次救薛军将士于水火,崔无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会对少城主的用意妄加猜测。”
楚熹笑着问道:“既如此,崔军谋觉得,这些百姓是怎么在短短几日间聚集到常德的?”
“想必是少城主素日常行善事,百姓极为爱戴,这才能一呼百应。”
“哦。”楚熹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蒲扇,用力在脸旁挥了两下,额前的发丝被吹的东支西翘:“这天可真热啊,要是能吃一碗凉面就好了,是吧崔军谋?”
“……”
“做什么用那副表情看着我。”崔无不坦诚相待,一味虚与委蛇,楚熹也不傻,自然不会与他掏心窝,只笑眯眯地说:“你所言极是呀,就是这样的。”
崔无从前的确对楚熹有所戒备,可那是因为楚熹先留了后手。
而今时今日,她既为着薛军动用了这批暗地里招揽的常州弟子兵,崔无心中的戒备便随之减轻了,犹豫片刻,主动向楚熹示好:“城中虽粮草紧缺,但一碗凉面还不难,少城主若想吃,卑职这就差人去准备。”
“哪有杀鸡问客的道理?”
“章云!”崔无扬声唤手下:“去伙房给少城主弄一碗凉面,尽快。”
“哎!别去,我还没馋到那个份上。同你说笑的,你竟当真了。”
“……”
“走吧,这边没什么事了,去司其那瞧瞧。”
通常薛进不在,崔无是可以站出来主持大局的,不过有些事唯有楚熹能拿主张,就比如军中缺少驱除瘟疫的草药灰,她一句话便能到别处凑来,帝军俘虏无关押之所,她一句话亦可在安阳腾出个地方。
崔无很有自知之明的退居二线,跟在楚熹身后处置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放眼军中能让他这般鞍前马后的,也就只有薛进一人。
待薛进一觉醒来,战场已然清扫完毕,破损的城门城墙皆得以修缮,常德城仿佛在一夜之间重归宁静。
“你睡醒啦?”
“嗯……”
薛进仍是一只眼睁着,一只眼闭着,他昏昏沉沉地拖着把椅子坐到楚熹跟前,有气无力道:“帮我束发。”
楚熹轻笑了一声道:“若是还困,再睡两个时辰也不妨事。”
“这会睡,夜里该睡不着了。”薛进想了想道:“我不熬夜。”
关于熬夜这件事,要从楚楚刚出生没多久那会说起。
楚熹分娩遭了大罪,自是想好好修养一阵,不顾薛进坚持让楚楚喝母乳的诉求,每晚都让奶嬷嬷把楚楚抱走,薛进因此患上了产后抑郁症,情绪低落,噩梦连连,有点小事就要掉眼泪。
楚熹没办法,只好把楚楚抱回自己屋里,当时她便郑重其事的向薛进声明,楚楚的吃喝拉撒睡,除了吃这一项,其余她一概不管。
薛进问她为什么,她理直气壮的答:“我必须要得到充足的睡眠,决不能熬夜,科学证明熬夜会使人变老,变丑,甚至脱发,你得理解脸和头发对女人的重要性,生楚楚已经伤害了我宝贵的身体,难道还要再进一步伤害我的美貌吗?”
但凡涉及科学二字,不管这事对薛进而言有多离谱,多不可思议,他都会习惯性的选择相信,因此凡是喂奶之余,楚楚是哭是闹,是拉是尿,都由薛进一手操持。
他昨晚才刚忧虑自己的年纪,今早就开始杜绝熬夜,可以说是把心思写在脸上了。
楚熹一边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一边忍着笑道:“我估摸着舅舅已经在骑马赶来的路上,你想好怎么和他交代没?”
“还能怎么交代,是我决策有误,任他责骂就是了。”薛进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其实我早就习惯了,他说什么我都没感觉,不过装作羞愧难忍而已。”
楚熹真是憋不住,噗嗤笑出声:“哈哈哈,我猜也是,换做谁在舅舅眼皮子底下待久了,都能练出一身铜墙铁壁,这么多年,着实难为你了。”
“呵。”薛进又开始阴阳怪气:“他可很看重你,从未说过你的不是,还总是让我多和你学。”
“那是舅舅慧眼识人,我本来就完美无瑕。”
“恶心。”
楚熹手持着木梳,用力往下一扽,薛进立即倒吸了口凉气,扭过头瞪她:“别扯我头发。”说完紧接着夺过木梳,细数上头挂着的断发,无奈中带有一丝委屈道:“你看,扯掉十多根。”
“……”
“你的头发珍贵,我的头发就是野草吗?”
“薛进。”
“嗯?”
“我发现你记性是真好。”若非“熬夜”“头发珍贵”这些话一听就是楚熹说过的,楚熹自己都想不起来那四五年前的事:“我头发珍贵,那是因为我头发本来就不多,你看你,一个毛囊里得有三根。”
“何为毛囊?”
“你腿上的小汗毛是从哪长出来的,尽问废话。”
“你为何什么都知道?”
“我不是说过吗,等你临死前再告诉你。”
“你是不是盼着我死?”
“你是楚楚吗?”
薛进意识到自己的口吻的确很像楚楚,也不禁笑了,把木梳还给楚熹,重新转过身:“楚楚眼看着就要到五岁了,你想好取什么名字没?”
在古代,不满五岁的孩童极易夭折,为着好养活,便混叫些上不得台面的贱名,等到五岁身体结实一些,就算长大了,长成了,要记入族谱,须得有个正正经经的名字。
楚熹拾起发带,将薛进的头发尽数拢在手里,随口说道:“楚解,解困解惑那个解。”
薛进闻言,字正腔圆的念叨:“楚解,楚解……”
“好听吗?”
“尚可,就是不太像个姑娘家的名字。”
“怎么不像,又不是叫楚歌。”
薛进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我在同你说正经事,你能不能严肃些?”
楚熹叹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好,老爹前些日子还骂我们俩呢。”
“关我什么事?我想的名字你们没一个同意。”
“所以啊,老爹说我们自诩饱读诗书,快五年了,连个名字都想不出来,还说若再想不出来,就干脆去请先生取。”楚熹说完,一把按住薛进的脑袋:“别动别动,马上搞定了。”
薛进只好背对着她表达自己的愤怒:“祝宜年算老几,凭什么让他取?”
“就凭人家是楚楚的先生,就凭我们俩五年了还没想出来。”楚熹利落的扎好蝴蝶结,满意的点点头:“我束发的手艺真是见长。”
薛进早已习惯了头上顶着一个小蝴蝶结,不知其意,也并不在意:“叫楚清如何?”
“哪个清?”
“清楚的清。”
“欸?清楚,楚清,这个有意思呀,比你之前想的那个楚凤仙强。”
薛进煞有其事道:“楚凤仙也很好,有凤来仪,仙姿玉貌,一听就是女孩的名字。”
楚熹很不客气道:“你闭嘴吧,求求了。”
薛进觉得楚熹不懂欣赏。
凤仙,凤凤,分明也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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