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金陵九愣了愣,抬眼朝宫门处看去。
裴折眼睛一亮,来了!
“都住手!”不同于脸色难看的御林军统领,裴折的语气带着几分欢快,“宫里出了事,定与右相有关,尔等还不速速赶往宫中,解决此事?”
御林军统领皱了皱眉:“那这些人怎么办?”
裴折沉默了一会儿,拿出随身佩戴的玉佩:“统领可知这是何物?”
御林军统领一滞:“愿闻其详。”
裴折难掩激动:“圣上曾交给我一件信物,我可以拿着它号令三军,见信物如见圣上。”
周遭众人均安静下来,看着他手上的玉佩。
裴折目光灼灼:“这就是那件信物,我奉圣上之命,命令你带领御林军进宫,阻拦元奉!至于金陵九,圣上也有谕旨,他不是你们能动的人。”
当初在淮州城,那信物是他随手拿出来的,当不得真,真正的信物,其实是这块玉佩。
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傅倾流是其中之一,故而云无恙拿着玉佩去找他的时候,他一见便知是怎么回事。
御林军统领下意识握紧了佩刀,裴折话里有话,此前圣上多番纵容,致使关于天下第一楼的猜测喧嚣尘上,其中些许猜测,他们都有所耳闻。
金陵九不是他们能动的人,那他是什么人?
端看金陵九和裴折之间的交锋,与探花郎的态度,这身份看起来并不简单。
裴折仍嫌不够,暗戳戳道:“太子下落不明,圣上的态度,你我有目可睹,我裴折是昭国的臣子,自然不会愧对君主百姓,统领大人,此间因由,你还看不清吗?”
虽然金陵九说了不想按照萧淮西的安排行事,想取而代之,但裴折深知这条路走下去面临着千夫所指,怎么忍心让他的郎君受此苦楚。
能解释一点是一点,金陵九的路也可以好走一些。
御林军统领目瞪口呆,萧澄明失踪一事并未引起太多关注,他殿前护驾,心里清楚是圣上压了消息。
如今已经不是十几年前,右相一手遮天的局面了,这些年圣上也在扶持自己的力量,两方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
如果裴折所言属实,金陵九确实是……那圣上会将太子失踪一事压下去,也无可厚非。
裴折见他神色,就猜出他应当是信了大半,收起玉佩:“右相领兵进宫,纵然圣上默许,也不能改变其狼子野心,再耽搁一分,圣上可就越危险一分,是要顺从圣意,取从龙之功,还是要助纣为虐,御林军何去何从,全凭统领定夺。”
这话里大半是恐吓,裴折承认,自己是危言耸听,但此时此刻,要收复御林军为之所用,不得不下一剂猛药。
成了,名正言顺,不成,事后被人翻出来,金陵九难逃骂名。
虽然他家九公子不介意,但裴折还是不舍得。
御林军统领沉默片刻,做了决定:“所有人跟我一起,进宫护驾。”
裴折瞥了眼天下第一楼的人:“方才都是误会,承蒙诸位前来护驾,待得宫中忧患解除,本官定然向圣上请命,为诸位论功行赏。”
天下第一楼的人都懵了,他们不是来造反逼宫的吗,怎么变成护驾了?
交谈的工夫,金陵九已经进了宫。
天下第一楼的人没办法询问,只得暂时跟着“九夫人”,往宫中去。
金陵九速度很快,裴折带着一行人紧赶慢赶,一直没追上他。
萧淮西在御书房里,殿外围了几圈人,一眼看过去,全都是刚才元奉带来的人。
没看到金陵九的影子,裴折略有些疑惑:“你们九爷去哪儿了?”
被问到的人表情复杂:“夫人您都不知,我们怎么可能会知道。”
裴折:“……别乱叫。”
那人耸耸肩,闭了嘴。
裴折却浑身不舒服起来,皱着眉头瞥了眼四周的人,总觉得别人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劲,天下的金陵九,不知跟天下第一楼的人讲过什么。
御林军和右相的人兵戈相对,裴折观望着局势:“元奉在哪里?”
擒贼先擒王,得掌握元奉的动向。
一将士斥道:“相爷之名,尔等怎敢直呼!”
裴折把从天下第一楼的人身上受的气全撒在他们身上:“又不是圣上,他元奉的名讳,有什么可避讳的?”
那人还没来得及开口,御林军统领就上前一步:“圣上和右相可在御书房里,劳烦让一让,方才有信号传出来,我们要确认圣上是否安全。”
将士们面面相觑,一人道:“圣上安然无恙,方才是有人冲撞了圣驾,已经被我等解决,你们可以放心了。”
御林军统领丝毫不让:“让开,我们要见一见圣上。”
他无意继续进行言语上的拉扯,持刀上前。
双方处在对峙的僵局,就在这时,御书房内传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御林军一拥而上,和右相的人打作一团,裴折推推天下第一楼的人:“快快快,你们一起上。”
天下第一楼的人懵了:“???”
裴折:“浑水摸鱼懂不懂?”
众人:“……”
你这明明是借刀杀人,什么浑水摸鱼。
裴折理直气壮:“我和金陵九什么交情,你们不听我的?”
他心里直打鼓,第一次用这个身份,不知道能不能起作用。
天下第一楼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真听了裴折的话,加入了战斗。
方才在宫门口,御林军和天下第一楼的人刚交战完,转眼之间,两方就从敌人变成了战友。
天下第一楼都是江湖人士,混不吝的,对这些事不在意,御林军颇有些不自在,但见统领没说什么,也努力装作不在意。
有了天下第一楼的加入,局势瞬间逆转,右相的人不敌双方联合,节节败退,不得不从御书房门口让开。
金陵九的名头太好用了,可惜以后能用的机会不多了,裴折暗自在心里惋惜了一番,连忙进了御书房。
裴折一走,御林军和天下第一楼之间又隐隐起了争锋,碍于共同敌人——右相的人在场,还能勉强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御书房内,右相及皇后都在,圣上端坐于桌前,脸色难看。
奏折和纸笔撒了一地,白玉笔洗摔得粉碎,地面上一片狼藉。
萧淮西平安无恙,看样子双方还没彻底撕破脸皮,裴折眼观鼻鼻观心,将表情调整到正常状态:“臣裴折,见过圣上,圣上——”
萧淮西面上一喜,招招手: “裴卿免礼,快过来。”
元奉脸色难看:“裴折,你怎么进来的?”
他明明吩咐过了,不让任何人进来。
裴折了然地笑了笑:“自然是走进来的,右相上了年纪,莫不是连这都看不出来了?”
元奉:“……”
裴折一拍手,装作一副刚刚想起的样子:“对了,忘了告诉相爷,你的人礼数不好,扰乱殿前威仪,御林军将他们尽数控制住了,待会儿离开的时候,相爷记得去领人。”
这话当然不是真的,只是为了警示元奉,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萧淮西猛地站起身:“裴卿所言属实?”
裴折定睛一看,他们陛下怕是被元奉胁迫得憋屈极了,故而如此激动:“圣上放心,看在您的面子上,御林军并未伤害右相的人。”
萧淮西笑了笑:“好,好!”
元奉眼神阴鹜,死死地盯着裴折,攥紧了手里的刀。
皇后满脸怒容:“裴折,你护送澈儿南下,为何你回来了,他却失踪了?”
元氏一族势力强大,跟随保护萧澈的人很多,但自从几个月前开始,萧澈就失去了踪迹,遍寻不得。
她本想绑了裴折回来询问,谁知裴折病倒了,从幽州城回来的路上,众多人保护,没办法下手,进京之后,萧淮西又加以阻拦,事情便拖到了现在。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元奉醉心权势,只在萧澈刚失踪的时候担忧过,很快就恢复过来了,皇后心知他有了其他的打算,只得自己探查。
萧淮西皱了下眉:“此事裴卿如何得知,你休得无理取闹。”
萧澈勾结番邦一事,今日裴折进宫,已经告诉他了。萧澈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儿子,平时做些什么,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勾结番邦实在罪无可恕。
他现在听见与之相关的事情,心里就烦,方才还有所顾忌,现下裴折来了,还说控制住了右相的人,萧淮西瞬间有了底气。
裴折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
他只是诈一下元奉,怎奈萧淮西当了真,还隐隐透露出与之抗衡的意思。
若是真的硬碰硬,恐怕会两败俱伤。
皇后愤愤道:“皇上,澈儿是你的亲生骨肉啊!他是你唯一的骨肉啊!”
元氏一族里出了几个胆大无脑的,若不是元奉在背后操纵一切,就凭皇后,哪里能坐到今日的位子。
现今局势紧张,她又将萧澈一事扯出来,摆明了是不想好好收场。
果不其然,萧淮西立马就冷了脸:“唯一?朕的亲生儿子可不知他一个!”
裴折上午进宫,将金陵九的身份也一并告知了萧淮西。
元奉及皇后俱是一愣,前者眸光闪烁,后者满面惊诧:“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裴折皱皱眉头。
萧淮西想禅位给金陵九,但金陵九拒不接受,若是让他们圣上知道,他心心念念的儿子和元奉打着一样的主意,想谋逆篡位,恐怕得气得吐出血来。
最重要的是,从元奉带入宫的人来看,右相一党的势力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强大。
此时依靠天下第一楼才能制衡右相,金陵九势必不会出手救下萧淮西,无论右相一党还是天下第一楼成为最后的赢家,萧淮西都落不到好下场。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裴折觉得头疼得厉害,只盼着金陵九暂时不要出现,别来搅和这趟浑水。
萧淮西一拍桌子:“当年你们设计陷害,逼迫朕处死灵儿和大皇子,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都忘了吗?”
话音刚落,房间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天已经黑了,太阳西斜,朦胧的日光透过窗纸,在屋内洒下一片稀薄的金辉。
裴折心里发愁,暗暗计划着接下来的事,事已至此,今夜怕是不能安眠了。
皇后眸底闪过一丝惊恐,倒退一步,扶着椅子站稳:“皇上……”
元奉镇定很多,沉声道:“圣上这是何意?”
许是压抑得久了,萧淮西气上心头,不再掩饰:“元奉,你们元氏一族残害皇子,构陷忠良,逼宫谋反,简直大逆不道,按律当斩!还想让朕禅位,做梦去吧,朕要诛你们九族!”
他声嘶力竭,拿起桌上仅剩的空诏书,甩在元奉脚边。
裴折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这是萧淮西能说出来的话。
萧淮西作为一个君主,其实并不算出众,若是太平盛世守江山还好,可偏偏他遇上的是动荡不安的朝堂局势。
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格局,少了份当断则断的果决,会酿出很多错事,比如金灵之事,比如穆秋河之事。
元奉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冷笑一声:“当年金灵一事,可是圣上你下的旨,没人逼你。是你下旨关押穆秋河,是你逼死金灵,和别人可没有关系。”
萧淮西脸色一白:“是你逼朕的!”
元奉的声音很冷,像蛇信一般,带着毒:“圣上若不愿意,旁人哪里能逼得动,将自己太过怯懦酿成的祸事推到别人身上,不愧是我们英明神武的陛下能做出来的事。”
因为金陵九的缘故,裴折私心里不想掺和当年的事,加之他没有经历过,不清楚真相,故而没有开口。
从金陵九、姜玉楼、钟离昧等人口中拼凑起来的故事并不是完全详尽的,当年冬月宫变的真相,只有他们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萧淮西气白了脸,他心事繁重,致使身体不好,此时情绪涌上来,气急攻心。
元奉朝窗户瞥了一眼,胸有成竹地问道:“裴折,你说御林军扣下了我的人,如何扣下的?”
裴折抬眼看过去,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扣下便是扣下,右相想做的事,恐怕注定要失败了,你若执迷不悟,今日怕是走不出这宫门。”
“大军在京城外侯着,一时三刻,我若出不去,京中必会大乱。”元奉拔出刀,斫书案一角,“御林军有多少人,能护下二三人,也能护下整个京城?”
裴折呼吸一窒:“元奉,带兵进京,可是造反的大罪!”
元奉没理他,提刀对准愣住的萧淮西:“本来是想放你一马的,谁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圣上觉得麻烦,不想写诏书,那便不劳烦了!”
萧淮西骇然心惊:“元奉,你想弑君?!”
裴折将萧淮西护在身后,宽慰道:“圣上莫慌。”
凭他的武功,护下萧淮西不是难事,他现在担心的是京城中的百姓,如果元奉说的是真的,那……
不,不可能的!他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京城遍布眼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大军带来,决计是不可能的。
思及此,裴折心里安定下来:“既然右相如此说了,不若等一等,看京城会不会大乱。”
元奉定定地看了他一眼:“少年惊才,可惜无法为我所用,裴折,你可惜了。”
裴折挑了挑眉:“承蒙右相夸赞,可不可惜,你说了不算。”
“不算?”元奉哈哈大笑,“裴折,你真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吗?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能装病从幽州回来,我就不能寻个法子瞒天过海吗?”
裴折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元奉嗤笑:“大可以等一等,只要你们敢拿京中百姓的命来赌。”
外头十分安静,宛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进来这么久了,还没金陵九的动静,裴折的心直往下坠:“裴某十分好奇,右相是如何瞒天过海的,按你的说法,大军人数众多,绝不可能不泄露出一丝消息。”
元奉捡起地上的诏书:“听闻少师大人才高八斗,诗词歌赋张口就来,不知你可曾写过诏书?”
裴折看着他将纸笔递过来,眉头紧锁:“右相这是何意?”
“惜才罢了。”元奉捋了捋胡子,“你还年轻,第一探花的名号就这么没了,太可惜了。”
萧淮西脸都绿了,元奉这是当着他的面,挖他的墙脚!
裴折沉默不语。
元奉看了看天色,漫不经心道:“再拖一会儿,京中局势就控制不住了,我等得起,探花郎可能眼睁睁看着百姓送死?”
他对裴折的称呼从“少师大人”变成了“探花郎”,明摆着是不将裴折看成是朝堂的官员了。
萧淮西咬紧了牙:“裴卿,你——”
“探花郎是想救一个人,还是一城人?”元奉打断萧淮西的话,“眼下你的选择,可关系无数条人命,是救一个护不住忠良与妻子的无能君主,还是救一群信任你的无辜百姓,裴折,你且选一选。”
为人臣子,当忠君,爱民,若君与民处于对峙局面,只能择一时,是该择君,还是选择百姓?
若是出成科举的考题,定能引得一片学子高谈阔论,裴折相信自己可以给出一份满意的答卷。
但亲身面临这一切,选择真的与生命挂钩时,裴折发现自己没办法轻易给出答案。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想起金陵九,如果是金陵九,面临这样的两难局势,会怎样抉择?
裴折怔了下,苦笑,金陵九心硬,势必不会犹豫。
在几道目光之中,楼折翡抬起了手:“我……”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逼迫我家娇娇,可问过我的意见?”
作者有话要说:
胡编乱造,胡言乱语,瞎写一通,逻辑可能存在bug,大家看个乐子,别较真。
三章之内完结,有一个番外,有想看的番外内容吗?
第142章
金陵九的到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裴折,也有些愣神。
元奉持刀对着他,警惕道:“你是谁?”
金陵九看也不看他,冲裴折张开双臂:“娇娇,过来。”
萧淮西等人的目光都落在裴折身上,他有些动容,又有些羞恼:“金陵九,你又想做什么?!”
方才宫门前的对峙还历历在目,他哪里能看不出来,金陵九是存了心思故意这样说的。
“不想做什么,在宫里四处逛了逛,实在是无趣得紧。”金陵九顿了顿,轻笑,“一想到以后我要待在这里,批阅那些乱七八糟的奏折,就有些头疼。”
他冲裴折眨眨眼:“娇娇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裴折:“……”
对个屁!你看不到旁边的人是什么眼神吗?!
裴折一点都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更何况金陵九太过不怀好意了,让他心里忍不住发毛,总觉得这人还憋着什么大招。
萧淮西神色怔忡:“金陵九,你就是金陵九?”
天下第一楼的势力不容小觑,金陵九声名在外,信息却被保护得很好,世人只知他容貌俊美,却没有一张画像流出去,故而萧淮西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
裴折确定自己没看错,在萧淮西叫出那一声之后,金陵九的表情冷了下来。
皇后大惊失色:“金陵九,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们不是没查到相关的事情,只是不能确认金陵九的身份,加之有天下第一楼护着,想杀金陵九难如登天。
但金陵九从不靠近京城,一直以来都致力于与朝廷撇清关系,似乎对这里厌恶之极。
她本以为,是当年的事给金陵九造成了阴影,他不敢来京城,结果他不仅偷偷来了,还闯进宫里,来到了萧淮西面前。
金陵九眼底闪过一丝厌恶,扯出个笑:“我来,是为了做和右相大人相同的事情,昭国该亡了,我来送一程。”
萧淮西一愣,又惊又怒:“胡说什么?!”
“胡说?”金陵九轻轻呵了声,“无妨,你就是我第一个要杀的人,届时你就知道我是不是胡说了。”
他的话令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除了裴折。
萧淮西气得浑身颤抖:“你是想谋逆弑父吗?我们是亲生父子,是血亲!”
他要将皇位传给金陵九的,他们是父子,他的就是金陵九的,金陵九一定是疯了,才会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金陵九面色寒凉,嘲讽意味明显:“父?我只有娘亲,而今已故,家中只我和新娶的媳妇儿两人,没什么血亲。”
他这番话,明显是将自己和萧淮西划分开,他不承认自己是当年失踪的大皇子。
裴折下意识反驳:“是你嫁给我,你才是媳妇儿。”
虽然世间有好男风者,但两个大男人正大光明得谈婚论嫁,还是有些惊世骇俗的。
最重要的是,这两人都不是普通人。
裴折暗骂自己嘴太快,这下子说不清了,眼下情势急迫,那话无疑是将自己和金陵九绑到了一起。
殿中五人,唯有金陵九一人神色轻松,乐乐呵呵:“好,是我嫁裴郎。”
裴折:“……”
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金陵九自顾自地寻了张椅子,坐下:“接着杀啊,别动我家裴郎,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元奉沉着脸:“狂妄自大!天下第一楼敢来掺和朝廷的事,你是活腻了吧!”
既然金陵九不承认,也没必要将皇子的身份扣在他头上,毕竟天下第一楼的掌柜,听起来更加名不正言不顺。
元奉心里打着算盘,给皇后使了个眼色:“有反贼潜入宫中,快去告诉御书房外的将士们,加强守卫,保护圣上。”
裴折深吸一口气:“元奉你好不要脸,一口一个保护,简直道貌岸然,你先把自己手上的刀放下吧!”
金陵九瞥了眼缩在他背后的萧淮西,面上浮起一丝厌恶,这人直到现在,还是只会躲在别人身后。
元奉狞笑:“裴折,待到尘埃落定,本相会送你一副好棺材的。”
他之前给了裴折选择,看来探花郎并不想为他所用。
裴折眼皮一抬:“右相自个儿留着吧,估计你马上就可以用到了。”
他俩你来我往,句句带着机锋,金陵九听得颇为得趣,就差伸手鼓个掌了。
他家娇娇嘴皮子厉害,总吃不着亏的。
萧淮西还没从之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不敢置信地盯着金陵九,目光中满是愤怒。
金陵九心中微哂,萧淮西性子温吞,颇受人诟病,唯有面对自己失踪多年的皇子时,硬气得不得了。
简直可笑,可笑至极。
金陵九突然有些厌倦,撑着额角,淡淡道:“元奉,你还不动手,是怕了吗?”
“那你呢?”元奉嗤笑,“你口口声声说着谋逆弑君,而今袖手旁观,莫不是怕担上弑父的罪名?”
裴折心道不好,金陵九本就对萧淮西有杀心,元奉这番话,恐怕会激发两人的矛盾。
金陵九还没说什么,萧淮西先骂了起来:“弑父大逆不道,你要是真做出这等事,有何颜面面对死去的金灵?”
金陵九一拍桌子,语气狠厉:“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萧淮西被他突然的反应吓到了,身体抖了下。
“宫墙内的风水煞气太重,又遇上负心的玩意儿,她香消玉殒也是幸事。”
金陵九一步一步走向书桌:“我若真杀了你,正是为她报仇,她九泉之下才能安息。”
萧淮西又惊又气,说不出话来。
金陵九久居高位,从江湖中杀出来,一旦认真起来,身上的气势也凌厉迫人:“不亲手了结你,一是怕脏了我的手,二是怕我心上人为难,但你若执意找死,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你。”
裴折呼吸一窒:“金陵九,不可以!”
他知道金陵九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人言可畏,举头三尺有神明,无论是谁都好,只要不是金陵九。
金陵九停在裴折面前,丝毫没有顾及一旁持刀而立的元奉。
两人四目相对,陷入一种复杂的僵持局面。
金陵九眼底透着未散尽的狠意,竟和当初发病时差不许多,他咬紧了牙,情绪分明绷到极致,却故作平静地问道:“裴折,你可知我去了哪里?”
裴折心里难受得紧,他与金陵九感同身受,见心上人如此,怎能快意?
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对方不会退步。
这一场盛大的博弈,是从淮州城就开始布下的棋局,以天下为赌注,赢家只能有一个。
金陵九并不打算听到他的回答,悄声道:“我刚刚去了冷宫,十多年了,她的尸骨早不知被丢到了哪一处乱葬岗,我只能去她生前住过的地方,让她看看我。”
金灵因冒犯皇后被打入冷宫,又被人诬陷毒害皇后,圣上为替皇后主持公道,一杯毒酒赐死了金灵,将她的尸身丢弃在乱葬岗,且不许旁人为她敛尸。
刚被姜玉楼收养的时候,金陵九一直重复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的金灵大喊着冤枉,泪如雨下,但曾许诺她一生深爱的男人却没有救她,反而让人给她灌下毒酒。金灵躺在地上,七窍流血,仿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冤魂恶鬼,凸出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幼小的金陵九。
在金陵九看来,杀死金灵的不单单是皇后及右相一族,导致这一切的,是将她拖入不幸命运的萧淮西。
这个男人嘴上说着爱她,却为了自己的权势,牺牲了她。
金陵九勾起唇角,越过裴折,看向抖索筛糠的萧淮西:“这十多年来,她一直活在我的梦里,她说她很后悔。”
裴折抵住他的肩膀:“够了,别说了,真的够了。”
“怎么会够?”金陵九摩挲着他的手背,温柔如情人呢喃,“她不过是生下了我,何至于死?”
屋内落针可闻,金陵九像是在叙述,又像是是控诉:“迫害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无论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我对皇位权势没有兴趣,但既然你们都想要,我自然不会让你们如愿。”
除了裴折,没人相信他的话。至高无上的位置,谁人能够拒绝?
元奉不屑地嗤了声:“金陵九,你以为自己能掀起什么波浪吗?”
一群江湖草莽,胆敢大放厥词,简直笑话,置他多年的谋划于何地!
元奉的刀架在金陵九肩上:“宫内外都是我的人,管你是天下第一楼的九公子,还是早该死去的萧泯,都活不过今日!”
萧泯,是萧淮西起的名字,他给自己第一个儿子起这样的名字,正是希望他泯然众人矣。
可惜,金陵九注定不能如他所愿。
银亮的刀锋泛着冷光,令人胆战心惊,金陵九却丝毫不慌,反而漾起点笑:“元奉,你是逍遥太久了,只会痴心妄想吗?”
元奉斥道:“刀架在脖子上还嘴硬,你马上就知道我是不是痴心妄想了。”
金陵九比他高,颇有些睥睨他的感觉:“一刻钟早就过去了吧,你听到京城中有什么动静吗?”
元奉手一抖,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金陵九笑吟吟道:“你以为凭你那些小把戏,就能瞒天过海,将人埋伏在京城之外吗?”
裴折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是你?”
大军赶赴京城,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除非有人暗中相助,刻意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天下第一楼的势力,竟已到了这种恐怖的地步吗?
元奉勉强维持着镇定:“凭天下第一楼的势力,就能做到了吗?”
金陵九摇头:“只凭天下第一楼当然不行,若是再加上温家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本月一定完结!
番外就写洞房啦!古穿今需要构思一下,写好了会放在番外集里。
第143章
俗话说得好,有钱能使鬼推磨,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权势无法做到的,可以用钱来弥补。
温家商铺遍布天下,车队往来各个城市十分频繁,十分适合打掩护。
元奉调人前来京城,势必会加以掩饰,但难免不会有纰漏。此时,若是有一股势力为其掩饰弥补,要瞒天过海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提起这茬,金陵九颇为哀怨地看了看裴折:“当日匆忙离开幽州,将你一个人扔在那里,都是为了这事。”
天下第一楼一直秘密关注着元奉的动作,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
元奉人傻了,他在朝堂上一手遮天数十年,变得越来越自负,一直以为是自己动作隐蔽,从未想过会不会有其他原因。
金陵九捡起桌上的笔,用它推开肩上的刀:“给你摆平了那么多事,还磨磨蹭蹭杀不了人,右相大人官做久了,人也变得废物了。”
萧淮西一掌拍在桌上,抓起手边的东西扔过去:“逆子!逆子!”
他对天下第一楼诸多照拂,却养出这么个狼子野心的东西,萧淮西心中一阵苍凉,只觉得自己的好意喂了狗。
裴折侧了侧身,正好挡住金陵九。
桌上的东西差不多都掉到了地上,仅剩的是一些毛笔和纸张,砸在身上不疼,但在裴折衣襟上留下了点点墨痕。
萧淮西怒不可遏:“裴折,你也想和他一起造反吗?!”
裴折还没说话,就被金陵九强势拽到了身后:“他也是你能碰的?”
萧淮西不过四十多岁,养尊处优,手无缚鸡之力,被金陵九一推,直接摔在书架上。
裴折根本来不及阻止,反应过来的时候,金陵九已经掐住了萧淮西的脖子:“之前就想这么做了,杀你不过是动动手的事,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至于大逆不道,你的业障应该比我要早到。”
皇后跌坐在椅子上,她看着萧淮西逐渐憋红的脸,心里涌起一股剧烈的恐慌。
如果说萧淮西是杀死金灵的帮凶,那她就是始作俑者,金陵九不会放过她的。
这个男人就是个疯子。
即使丧心病狂如元奉,也没想到金陵九真的会动手,弑君和弑父不是一个概念,他谋逆是违背君臣纲常,金陵九此举却是违背人伦。
如果萧淮西死在金陵九手里,无疑是省了他的麻烦,但元奉莫名有种感觉,萧淮西一死,他也就差不多了。
天下第一楼的势力,加上温家的财力,金陵九手中掌控的一切不容小觑。
元奉握紧了刀柄,此时此刻,他终于认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他的底牌被金陵九洞悉,城外大军的情况八成也不太好,他踏入这深宫之中,正如踏入龙潭虎穴,危机丛生。
稍有不慎,便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候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一定。
萧淮西挣扎不停,无力的胳膊捶打着掐住自己脖颈的手臂上,明黄色的光滑布料在眼前掀起一道道涟漪,映入金陵九狠戾阴沉的眼底。
裴折头皮都炸开了:“金陵九,松手,快松手……”
他去拽金陵九的胳膊,没起什么作用,下定决心,抱住他的腰,咬着牙问道:“你想逼死我吗?”
金陵九愣了愣。
裴折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只能勉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我裴折,自小读圣贤书,识忠君礼,朝堂方寸天地,却关乎天下百姓的安危。我生为昭国官员,却与你情根深种,是否,当以身殉国?”
金陵九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当初柳先生为他解毒,也仅仅是拔除了药性所致的反应。
他儿时亲眼见到金灵死在自己面前,留下的阴影无从消除,自然而然久病成疾。
某种意义上来说,金陵九确实是个疯子。
药物不过是放大了他心中的种种念头,真正的根源还在他自身。
萧淮西和元氏一族是害死金灵的罪魁祸首,是导致金陵九往后命运的推手,也是他噩梦的源头。
金陵九对他们抱有如海潮般深重的杀意,一但开了道口子,杀意就会涌出来,不死不休。
裴折环抱着金陵九的腰,抬起颤抖的手,搭上他的手:“阿九,我想和你长命百岁。”
他们之间总是调侃混杂着半真半假的试探,鲜少剖白,将自己毫无保留的展露在对方面前。
正如裴折很少这样称呼金陵九。
他们是真正的棋逢对手,你来我往,见招拆招,不需要用感情来讨什么好处。
但现在,裴折低头了。
也许在他想要握住元奉递来的笔时,他就做出了选择,为人臣子,他放弃了自己的君主。
“阿九,你看看我,你抱抱我。”
如果注定有一个人要成为卑劣的存在,那就让他来吧,金陵九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委屈,他不想再让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指责金陵九了。
那句话说的没错,先爱上的人注定会输。
失去支撑,萧淮西跌倒在地,他不停地咳嗽着,看着金陵九的眼神变得恐惧。
经过刚才的事,他已经能确定了,金陵九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想杀了他。
这个疯子完全不在乎血缘和权势,能阻止他的只有裴折。
裴折……
萧淮西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颓然地闭上了眼,是他亲手将裴折送到金陵九身边的,而今不仅昭国要被毁了,他的血脉也要断了。
金陵九深吸一口气:“我吓到你了?”
他已经尽力控制了,但对萧淮西的恨意还是无法掩饰,看到萧淮西对裴折动手时,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屋外传来响动声,有人喊道:“九爷,我们的人已经到了。”
元奉似有所感,拿着刀朝金陵九砍去。
金陵九连萧淮西都下得去手,何况他们了,他的后路已经被切断,而今能做的不过是玉石俱焚,他绝不会向金陵九低头,绝不!
金陵九揽着裴折转身,躲开刀锋:“来人!”
下一秒,御书房的门被破开,天下第一楼的人和御林军的人同时涌进来。
萧淮西一见到御林军,瞬间有了底气,指着一旁的众人:“快护驾,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金陵九大逆不道,他没有这样的皇子!
御林军迟疑不定,他们的圣上指遍了屋内所有的人,包括皇后娘娘和少师大人。一个是枕边人,一个是深得君心的朝廷命官,哪一个他们都不敢动。
最重要的是,裴折在金陵九怀里呢,天下第一楼的人虎视眈眈,他们动手势必要打起来。
见御林军没动作,萧淮西不满地骂起来,他已经无法保持平静的心态来看待问题,只觉得御林军也要背叛他。
“尔等都是乱臣贼子,该诛九族!”萧淮西神色癫狂,“谋逆之徒,受人唾弃,你们一定不得好——啊!”
萧淮西脸色煞白,捂着肩膀,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从御林军进来开始,就没看到自己的人,元奉已经确定了,他现在身陷囹圄,孤身一人,前方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金陵九和裴折都有武功在身,想杀了他们不容易,元奉想拉个垫背的,萧淮西正好撞到面前了。
只可惜萧淮西早有防备,这一刀没能要了他的命。
“你这等草包,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元奉冷眼看着萧淮西,斥道,“当年若不是穆秋河那些老东西保着你,你以为你能安然无恙登上帝位?”
萧淮西瞪大了眼睛,喘息道:“你,你说什么?”
这一刀砍在肩上,伤口不深,并没伤在要害,不致命,但萧淮西身子骨不硬朗,被砍了一刀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御林军纷纷围过来,刀光凛凛,在昏暗的房间里,映亮了元奉狰狞的表情。
元奉手上的刀被强行夺下,他一脚踹开按住自己的人,揪住了萧淮西:“穆秋河和长公主为了保住你,背地里花了多少心思,你呢,却逼死了他们。穆家满门无一生还,萧淮西,你连自己的亲姐姐都能下手,又何必怪自己的儿子想杀了你?。”
他顿了顿,凑近了些,恶意满满地低声道:“你活该。”
离得很近,裴折听得一清二楚,穆娇的身份并没有宣扬出去,元奉还不知道穆家有遗孤尚存于人世。
元奉将萧淮西控制住了,御林军不敢贸然对他动手,他抬起头,扫过一张张面色难看的面孔,哈哈大笑:“你们中有多少人是被穆秋河带出来的,而今竟然在保护害死他的人,就不怕穆秋河那老东西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们索命吗?”
夜色深浓,令人无法看清发生的事情,只听得一阵阵呼痛声,久久不绝。
“好啊,好啊,当年也是这样一个黑夜,宫里死了无数的人,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白日里刚下了一层雪,转眼就被冒着热气的血水融化了。”
元奉一把拎起萧淮西,声音如鬼魅一般,静静诉说着:“你们对他忠心耿耿,他却能为了自己,反手就捅你们几刀。金灵,穆秋河,还有朝中阁老数十,当年这些人跪在他脚下,他连眼睛都不眨,就要了他们的命。”
裴折忍无可忍:“够了,若不是你元氏一族只手遮天,何至于酿成惨祸?”
当年之事,倒也不必将过错都推到萧淮西一人身上。
元奉不屑道:“我只不过是推波助澜,归根结底,真正的刽子手是咱们英明的圣上,他安安稳稳的十几年,是用那些人的命换来的。”
都是些旧事,真相如何全凭他们一张嘴,或许真如元奉所言,或许萧淮西也很无辜。
金陵九懒得再听:“将人带下去,交给赵子秋,好好招待他一番。”
天下第一楼的人立马上前,他们不像御林军,会顾忌萧淮西的安危,直接粗暴地拖走了元奉。
萧淮西半天才缓过来,喃喃自语:“为求自保,弃他们不顾,有什么错吗?”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是做帝王的材料,先帝有先见之明,未教他守江山,只教他保护好自己。
不惜一切代价,保住自己的命。
金陵九并未安排如何处置萧淮西,沉默地带着裴折往外走。
御林军面面相觑,外头被天下第一楼的人围起来了,听说还有大军逼宫,金陵九无疑也是谋逆之人,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吗?
“圣上,御林军护驾来迟,请您恕罪,来人,快去请太医。”
萧淮西身上的伤得赶紧处理,若是拖出个好歹来,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御林军统领斟酌道:“天下第一楼欺人太甚,圣上认为该如何处置他们?”
皇后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听到这话,面前浮起一丝讥笑。
处置?都死到临头了,还计较着这点面子呢。
没人记得她,她抱住自己的腿,慢慢攥紧了拳头。
金陵九手段残忍,萧澄明下落不明,定然与他有关。
她的儿子啊,肯定是被那心狠手辣的人害死了!都怪金陵九,都怪萧淮西,都怪他们!
萧淮西疲惫不已:“先让朕静静,至于他……”
金陵九是他的血脉,就算剥开这一层,天下第一楼和温家联合起来,势力强大,区区御林军如何能在这等势力下保护好他?
萧淮西叹了口气,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多岁:“先等太医过来吧,你们出去,朕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发生了太多事情,他现在思绪很乱。
御林军依言退出去,守在门口。
御书房里没有点灯,黑漆漆的,看不真切,突然间,一道尖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你去死吧!”
作者有话要说:
jj禁止弑父,只能这样了。
明天完结。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