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老旧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架着金丝眼镜,穿着短衬衫、黑西裤的男人进了门。


    屋子内十几个人哗啦啦地站起来,又是深鞠躬90度,小学生一样喊着:“课程主任好!”


    凌逍面无表情地跟着鞠躬,觉得再这样过几天,人没逃出去,腰肯定先断了。


    课程主任微笑着点点头,回了一个礼:“家人们好。”


    有几人赶紧去把挂着的小黑板擦干净,众人纷纷搬过小马扎,拿好本子放在膝盖上,排排坐。


    啧,桌子都不买一张。


    课程主任环视了一圈,最终把目光落在凌逍身上。


    “有新生力量注入啊,真好。”他和蔼地打量了一番,满怀欣慰地称赞道:“你会是你家最大的希望,你的家庭将以你为荣,国家也会以有你这样的年轻人为荣。”


    凌逍:“谢谢,我也早就这么觉得了。”


    课程主任:……


    他咳了一声,敲敲黑板:“既然今天有新人加入,那我就先带大家重新回顾下基础的理念,讲讲我们这个项目的商业模式,温故而知新,好不好?”


    众人欢欣鼓舞:“好!”


    对于这种好学的气氛,他满意地点点头,拿起粉笔,一边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一边徐徐讲授。


    “我们的项目呢,又叫阳光连锁经营项目,是国家暗中重点扶持的纯资本运作项目。”


    “新人可能不太理解,什么是资本运作啊?这其实是国家操盘,暗中扶持的秘密政策。我们这个地方,在政策下有着金融制度创新先行先试权,这里的创新是什么?就是虚拟经济,也就是资本运作。这个政策就是为了吸引资金,带动中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以短平快的方式实现经济增长,当年战后亚洲四小龙的腾飞,依靠的就是这种模式。”


    “那我就要告诉你,抓住政策的风口,投资69800元,是能怎样在短短两三年内,就通过成熟的资本运作模式,变成1040万元的。”


    “坐在这里的家人们,除了新人,应该都在申购主任那边进行了股本金申购,一份3800元,最多申购21分,也就是69800元,这就算入伙了。第二个月,银行会返还19000元。在这之后,就要通过我们的五级三晋制,不断地进行资本运作。”


    “什么是五级三晋制呢?业务员、业务组长、主任、经理、老总,这要根据每个人的业绩和申购份额进行不断晋升。你们每个人带领3个新人申购,3个新人再每个人找3个……一直到最后,你们就可以‘上总’,直接或间接吸纳的金额,扣除各种税费之后就是1040万元,这一过程只需要两到三年,就可以完成出局。”


    这些模棱两可的描述,有些人已经听过无数遍了,但依旧是心潮澎湃,不断在本子上记着。


    有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抹了抹眼泪:“赶上好时代啊,我们真是太幸运了!”


    系统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怎么就变成1040了?我咋没听懂?”


    凌逍冷笑:“没事,等你混到老总,就都懂了。这帮人一个个不也是云里雾里,什么也不懂就栽进去了吗?”


    课程主任温声询问:“这位新人,似乎叫凌逍吧,听了刚刚的介绍,你对我们的商业模式是不是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呢?”


    凌逍似懂非懂,眼神中充满了兴趣和贪婪,但是又保持着警惕和犹豫:“这个,好像不错,但是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


    毕竟刚来一两天,这也是人之常情。课程主任见得多了,笑着解释:“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是传销?这么想可就错了,我们是国家扶持的连锁经营项目,国家方针是‘允许存在,限制发展,严格管理,低调宣传’,和那些骗人的是不一样的。”


    说罢,他又递过来几本书。凌逍低头一看,只见简陋的、显然是非法出版物的小册子封面上,明晃晃地印刷着几个大字——《法制下的阳光资本运作》。


    行吧,有模有样的。


    课程主任转头继续上课,又开始讲一些听起来非常厉害的商业术语,比如什么商业裂变、什么大均衡、小均衡……反正高大上就完事儿了。


    每个人“刷刷”地在本子上记着笔记,比准备高考还认真。凌逍也只好拿起一支笔,一边记着名词,一边百无聊赖地把文字中间的框框涂黑。


    怪不得传销组织里,还似乎有不少大学生。确实,这种狂热的氛围,真的太容易洗脑了。


    系统看着看着,突然喊道:“你还记笔记?不会真动心了吧?”


    凌逍认真思考:“打不过就加入他们,好像也不错?”


    系统:“你是认真的吗?”


    凌逍:“……你觉得呢?”


    “真要当上传销领导头子,那可就十年起步,没准无期了,”她冷冷一哂,“凌逍还有大好的年华,还要回去上大学呢。该进监狱的,可不是我。”


    ——————


    终于熬完了这漫长的几个小时。课程主任临走时还鼓励凌逍仔细研读资料,好好学习。


    接着又是一番迷惑操作,每个人排队轮流上前拍手三下,鞠躬大喊“课程主任辛苦了!”


    凌逍:对不起,腰真的很疼。


    中午天气十分炎热,薄薄的窗户完全阻挡不住热浪的侵袭。尤其是狭窄的房间内坐满了人,脱下鞋子围坐在一起吃饭,密闭的空间里,饭菜的味道、汗水和脚臭的味道混合在一起,简直令人窒息。


    饭菜是配合主任做的——凌逍已经完全懒得去数到底有多少主任了。她低头看着小茶几上摆的两大盆泛黄的米饭,还有一盆看起来烂掉的炒白菜,怀疑自己其实是来到了七零年代。


    身边的人都大口大口地吃着,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凌逍忍着恶心也强行吃了一碗饭,心里默念:这都是为了逃跑而储存体力。


    原来的“凌逍”,就是因为身体过于虚弱,才枉死在这里。


    她正在思索逃跑路线,身边的阿玉夹了一筷子白菜放到她的碗里,笑道:“怎么样,饿了吧?多吃点,下午还有的忙呢。”


    香水味传来,凌逍感觉更吃不下了。不过她听到下午还有安排,倒是来了精神:“是要出门吗?”


    如果能够抓出一起出门的机会,那么她完全可以在路上找机会挣脱呼救。当然,如果被身边人发现的话,那么回来之后的代价也将是极为惨烈的。


    阿玉还有两份,就要晋升到业务组长了,本金也能拿回来一些。这段时间她辛辛苦苦拉网友,好不容易掉到凌逍这么一条大鱼,又怎么会放过呢?


    “下午确实要出门”,她看了一眼凌逍,又补充道:“不过是我们这个家庭中的业务员,去别的家庭学习参考,你还不能去。”


    凌逍不赞同地反问:“不去别的家庭参考,我怎么能更好地考察,再决定入不入伙呢?”


    阿杰有一些心动,刚想说什么。但阿玉明显更有经验,不慌不忙地拒绝了:“这是正式成员的内部交流,你还没有申购,还是现在我们家庭内部继续考察吧。”


    这是怕她逃跑了。或者说,很可能之前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让他们不得不防范。


    凌逍注意到这一点,也没强求,默默地继续扒饭。


    一顿饭结束,阿玉和阿杰就要过来给她倒漱口水,凌逍再三拒绝无果,又被迫享受了“服务”——是的,服务,今天早上,连牙膏都有人帮她挤。


    阿杰笑道:“这是我们的文化,你以后就会习惯的。”


    阿玉解释道:“感恩、推崇、付出、配合、劳动,这是我们的十字文化。以后你推荐了新人,也会懂得,要这样对待新的家人的。”


    读《三字经》,还搞一些这样的词来感动自己。凌逍耸肩——拜托你们给自己父母挤过牙膏吗?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默念些什么。系统凑上去偷听,却发现大魔王口中絮絮叨叨。


    “不生气、不生气,这个世界是法治社会,不能见血。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系统:……


    下午大部分的人都外出去其他家庭学习考察了。凌逍这一待定分子显然没有自由行动的权限,阿玉和阿杰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还时不时地有人来继续给她洗脑。


    这里的一分一秒,都是如此漫长。


    凌逍心中略微焦急,但丝毫不显露出来。经过白天的各种铺垫,她装作逐渐变得心动,但是对巨额的款项又有些犹豫不决。


    “钱有点多,我一时之间拿不出来啊。之前想着开奶茶店,考察一下再朝爸妈要钱,我手里现在是没钱的。”


    阿玉心中一喜:“那你就继续以奶茶店的名义和他们要钱啊。我们这是个国家秘密政策,是不能对外说的。当然,如果你以后做的好,会带着大笔的钱衣锦还乡,你爸妈也安心。”


    凌逍道:“那你把手机还给我,好给朋友打个电话。他肯定有钱借给我,还不会像我爸妈一样问东问西的。”


    阿杰不赞同:“新家人的手机只能在申购以后、表现积极才能归还,防止泄露国家秘密。不然我们会把这个人带到学习房,每个人对他进行轮流教育学习,对于你我来说都麻烦。”


    学习房?轮流教育?凌逍心中一动。


    阿玉双眼微微眯起,慢慢道:“不必说这么多。凌逍啊,你是个有前途的孩子,泄露国家秘密的下场,可是很严重的。”


    凌逍道:“我心中有数,反正你们也会在一旁听着呀。”


    两个人对视一眼,见阿玉微微点头,阿杰便转身去另一个房间拿手机。


    拿到手机,两个人死死地盯住她的一举一动,生怕她进行报警或者定位等多余行为。凌逍当着他们的面解锁了屏幕,没有多余的任何动作,从通讯录中翻出一个叫“诚哥”的名字,拨了过去。


    凌逍对着电话讲:“诚哥,借我七万块……不是,我现在在隔壁的海城,来考察奶茶店……嗯,好的,那你先忙,明天上午直接把钱打到我卡上就行了,谢谢诚哥,回去请你吃饭。”


    她挂了电话,笑着说:“这是我同学的哥哥,关系一直不错,他答应明天把钱打给我。”


    阿玉心里松了一口气——直到现在,她才稍稍放松了警惕,笑着说:“那以后这个诚哥可得认识认识,到时候带着他一起发大财。既然这样,明天拿到钱后,我作为推荐人,带你去找申购主任进行申购。”


    凌逍也松了一口气——这个号码,她是随便找了个通讯录的人打的,关系极其普通,对方也一头雾水,更别提同意借钱了。


    她也有想过,既然现在暂时没有机会逃出去,那么要不要借这个机会报警或者找家人朋友求救。可是一来,她并不知道现在身处什么地址,甚至无法透过窗户观察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即使报警,也未必能顺利地以暗语的方式让警方知晓自己的境况和地址。二来,她的家庭关系和人际关系实在是糟糕,并没有人担心牵挂,这导致她也同样不能顺利向外界传达信息。


    那么,她的目标变得很明确——确定手机的位置,夜晚的时候,偷出来,定位,呼救。


    这对于目前窘迫的情况而言,已经是上上策了。而且,只有依靠国家机器的力量,才能在获救的同时,将这个窝点一网打尽,将逃离的后续利益最大化。


    所以方才阿杰去拿手机的时候,凌逍全神贯注、五感并用,判断出手机似乎被藏在左边卧室某个上锁的抽屉里。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当然,她也会时刻注意其他人身上的手机以及屏保密码,不放过任何时机自救。


    如果今晚能够一切顺利就最好了。如果不能……


    下午,凌逍能够明显感觉,对于她的监控已经减轻了一点,这是一个极好的苗头。


    然而,傍晚的时候,她的计划中,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插曲。


    阿杰与阿玉叫另外几人帮忙看守自己,他们两个则是出去了一趟,领回来一个年岁与她相仿,一头红发、桀骜不驯的男孩子。


    “这是我们家庭的新成员,”阿玉似乎看到了自己即将晋升业务组长的那一刻,十分开心,“大家过来和新人认识认识,然后带他考察下我们的商业模式。”


    哗啦啦的掌声与欢呼声在老破的房子中响起,男孩子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凌逍揉了揉眼睛。


    ……


    他似乎,有那么点,眼熟。


    嗯,一定是错觉。


    系统也很无语,但一边又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当然啦!因为他是你的亲弟弟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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