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半,正是沉沉入睡之际。即将被废弃的老小区,荒芜杂乱,微风吹过,树叶婆娑作响,流浪猫阵阵的叫唤似婴儿啼哭,划破寂静的夜空。
学习房里凌逍正在被关禁闭,同时,隔壁也没消停。一场不大不小的骚乱后,众人本以为能够回去继续入梦,谁知阿玉不容置疑地在客厅召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有几人睡眼惺忪地嘟囔着:“大半夜的去学习房教育新人?明天再说呗。”
阿玉眯了眯眼,语气严厉地批评道:
“夜里正是最佳教育时间,新人不懂事,咱们作为家人就要尽早教育,让她彻底学习,这才是为她着想。”
“再者说,你们都忘了?一人有问题,全家负责。凌逍一个人不懂事,其他人就要立刻进行反思,这是所有家庭的规矩。”
封闭狭小的空间,一夜轮番教育,任谁都逃不过这种高强度洗脑,更不用说凌逍一个毫无社会经验的女高中生。就是连意志力、判断力甚于常人的精英,组织里也并不缺少。
阿玉心中焦虑又渴望。只要明天顺利进行最后一份申购,她就是新的组长了!
可若不是那次事件……那个位子,本来就是属于她的!
近几个月来,这个家庭的组长一直是空缺状态。阿玉资历老,业绩又好,大事小事都隐隐以她为首。现在她横眉竖眼地一吼,大部分人都憋着怒气垂下头,讷讷称是。
有个看起来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他在右边卧室睡得好好的,大半夜被叫醒,起床气一时没压下去,再加上天又闷热,火气一下子冲上了脑门。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哂笑道:“你又不是组长,凭什么?”
这话简直正戳了阿玉心口一刀。她不怒反笑,冷冷道:“是么,那我就把事情捅到纪律主任那里,到时候整个家庭一起扣分扣钱!”
扣分扣钱?中年男人气乐了,拿起茶几上那本《羊皮卷》就狠狠地砸过去。
“好啊,你去啊!谁不知道你和纪律主任那点破事儿,婊/子!”
瞬间,整个房间乱糟糟地闹成一团。中年男人与阿玉几乎厮打在了一起,有两三人在旁围观不敢上前,有几人连连上前劝架,不知怎的也就加入了战局。扯头发的,拧胳膊的,叫骂的,本就不大的客厅一下子成了杂乱的菜市场。
凌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眼前的吵闹,让他想起了长久不见面、见面就打架的父母。
这,这还是那个热情、团结、让他感受到久违家庭温暖的地方吗?
先是颇为心动的女生竟然是自己的亲姐姐、然后亲姐姐又被关禁闭受苦、现在渴望的家庭也变了样……
凌云只是起夜上个厕所,却在短短半个小时内接连遭受心灵重创,整个人蔫哒哒地蹲在一边,开始怀疑人生。
“够了!”喊话的人是阿杰。
他用力扯开中心乱作一团的两人,烦躁地吼道:“大半夜的,是想把纪律主任和其他家庭的人都喊过来吗?”
“看看现在这副样子!自己以为很了不起吗?”
阿杰这番冷嘲热讽话,只有自己知道到底是说给中年男人听、还是说给阿玉听。不过他这么一说出口,倒是制止了现在的状况。
谁也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大,伤害到自己的利益。
阿玉头发乱了,揉了揉手腕,甩脸色地“哼”了一声。中年男人也悻悻右卧室,门“砰”地一声关起。
不欢而散。
凌云正迷茫地思考“什么是家”这一哲学话题,并蹲在角落下意识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可他那一头红毛实在过于惹眼,再加上看到凌逍时脱口而出的“姐”,这注定今晚他不可能平静地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最终,大家到底还是同意了阿玉的要求,每半小时进去一个人与凌逍进行心与心的沟通。阿玉点了两个经验较多的人率先去学习房进行教育,其他人先回去休息待命,然后指了指最边上的凌云,强行扯出一丝微笑。
“小云,你过来。”
她又很快恢复了知心姐姐的模样,轻声打探起了家常。
“你与凌逍是姐弟?怎么之前还装作不认识呢?”
也许,这才是平时温柔的阿玉姐吧?
凌云微微舒了一口气,想了想,把姐弟俩人的家庭关系大概说了下。
阿玉微笑点点头:“原来这么多年没怎么见面了啊。不过,在咱们这个家庭里,你们亲姐弟团聚,这也是求也求不来的缘分。”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去劝劝你姐,让她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姐弟二人一起赚了大钱再跟父母说,不知道他们到时候会有多称赞呢!”
凌云一时间不知自己心中的那些怀疑到底是怎么回事,但阿玉姐又似乎说的没错。
到时候自己和凌逍赚了钱,把新球鞋甩在爷爷奶奶和父母面前,一家人开开心心的……
“好吧,我去。可是我还不知道谈什么啊?”
哦,也是。作为新人,这孩子还没上过正经八本的“心理话术课”。
再怎么说,亲弟弟的话也会比其他人的更有分量。阿玉还挺看好凌云的,正要临时给他深夜补课,却不想此时大门的锁孔旋转,迎面进来了一个男人。
这人三十几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短袖衬衫塞进黑裤筒里,啤酒肚凸起得遮挡不住。他细小的眼睛被挤成一团,板着一张脸,整个人显得油腻又刻板。
阿杰连忙道:“纪律主任好!”
纪律主任微微点头,旋即不悦地转头问阿玉:“怎么回事?我隔着几层墙都能听到你们这个家庭吵吵嚷嚷的。方才好像还出去了个人,进了学习房?”
被听到了!谁叫阿玉方才非要态度那么强行,惹出这么一遭?阿杰现在又热又困,只想赶紧结束这一切,便开口抢答道:
“一个新人不懂规矩,犯了点小错……”
纪律主任不耐道:“我在问阿玉。”
阿杰顿了顿,低头不语。
纪律扣分对于他们来说,是一项很严重的惩罚,这表示之前辛辛苦苦拉下线得到的成绩,因为日常的不注意就可能被抵消。这也代表着,他们要想达到1040万需要付出更多的心血。
阿玉不想当面说出来,可她也清楚,今晚的事情也瞒不过纪律主任。她只希望这不会影响到她明天的晋升……
方才的厮打中,阿玉的吊带睡衣被扯松了一根带子,半遮半掩地搭在肩头,隐约看得到下面一点好风光。
纪律主任盯着她瞧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丝和煦的笑意。
“新人不懂事?阿玉,去我房间,好好说说今晚的事情。要知道,晋升小组长,不仅仅是业务过关,同时也是需要主任们全体批准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这其实不应该提前告诉你们的。明天,咱们海城的直总过来这里考察,到时候总经理、大总管、我们几个主任都要随行接待。你们,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搞出什么幺蛾子。”
他压低声音对阿玉道:“要是再有像上次一样的事情,我也帮不了你。”
说罢,他心情不错地开门离去。
凌云疑惑地注意到,这位主任临走时,似乎意有所指地将目光投在了客厅远处,可那里只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没什么存在感的老头。
是错觉吧。
阿玉低垂下头,拢了拢睡衣,默默跟了出去。
踏出房门前,她冲凌云笑了笑,然后对阿杰低声说:“教下他话术,到时候你记得在外面偷听下他俩说了什么,防着他们勾结。”
“这个地方,我也就只能相信你了。”
阿杰道:“你放心。”
待阿玉出去后,凌云不明所以,挠头问道:“我姐的事情,真的这么严重吗?教导主任经常这么喊我出去批评……阿玉姐会不会有事?”
“怎么会有事?放心吧,阿玉她,可是很、厉、害、的。”
阿杰几乎憋笑出了声。
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把他拉到厨房,开始教他“如何说服明迷了心智的人”。
凌云一边听着,一边忍不住在心里乱七八糟地回想。
那是在称赞阿玉吗?
可方才……
阿杰他,分明低头轻骂了一声“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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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房里丝毫没有散热的通气孔,凌逍用的这幅身子本来就有点虚,不然当初也不会中暑而亡。
连续与两位“资深家人”进行“心灵沟通”后,凌逍口干舌燥,感觉全身的水分都要被蒸发掉了,心脏一抽一抽的难受。她面无表情地用指甲盖掐了几个穴位,才感觉舒服一些。
系统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什么破门,什么破弟弟……要不现在你已经坐在警察局里面,吹空调接受表扬了。”
“还什么planb,跟我说说,这储物间有什么好呆的?”
凌逍不答反问:“你说,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被传销所欺骗?”
系统不假思索回答:“因为想要不劳而获,想要一夜暴富。”
“那他们又为什么会深信不疑呢?”
“因为……被洗脑了?”
“不错。”凌逍点点头。
“洗脑分为很多种方式,而传销组织人数众多,用的则是最常见的‘培训式洗脑’,也就是把人放在封闭的空间中,隔绝一切外界联系,不断以学习的名义灌输各种所谓真理。这也是为什么,这里的新人都要上缴手机的原因。你看外界有些公司培训团建,不也经常搞这些手段么?”
系统一查数据,还真是这样。
“洗脑的本质,其实就是剥夺人独立思考的能力。这个学习房,类似于监狱中的禁闭室,再不听话的人经历一遭也会变得迷失自我,陷入思维休克,最终变得盲目服从。”
“可同时,封闭的空间也能够做很多事啊——”
“刚才我与那两个人的交谈中,既让他们得到了自以为满意的结果,又反过来收获了很多信息,你没发现么?”
系统茫然摇头。
凌逍以看小智障的眼神,投去关爱的安慰。
“那下一个人就来当作示范吧。”
“让你看看什么叫做——”
反洗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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