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亲生姐弟多年不见,相聚在这种地方,本身就足够令人吃惊了。今天早上,大家也时不时的找凌云拿这事儿开玩笑。不过他一直绷着个脸,似乎对姐姐很有意见。


    不是,谁能想到啊,亲姐弟关系差劲儿就算了,怎么还突然动起手来了!


    凌云那儿哗啦啦地冒着鼻血,模样十分惨烈。而凌逍这边跃跃欲试,好像下一秒还要再度出拳一样。吃瓜群众一时间愣在原地,直到老程在旁边喊着“去厕所止血”,才纷纷想起来去上前搀扶。


    “不用你们!”凌云一甩手,差点把那些血溅到别人身上,惹得大家下意识往后退。


    家庭内部打架本来就是严令禁止的。上午楼道里各个家庭都在上课或相互串门考察,说不定就又被别的家庭抓住把柄。况且昨夜里纪律主任已经很是不满,马上直总又要来这里考察……


    这两个小家伙怎么事儿这么多!


    阿玉火气冲天,在这燥热的天气下,向来精明沉稳的头脑也开始嗡嗡作响。她深吸一口气,开始忍着怒气劝说两人,试图把事情拉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大家都是家人,尤其你们两个,更是亲姐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先分开冷静一下,小逍,你跟我去卧室给诚哥打电话——”


    无人理会。


    凌逍与凌云二人继续激情在线battle,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凭你的智商还想暴富,染个红毛就以为自己是香克斯吗?”


    “就你厉害?你厉害怎么昨晚还被关进去了?我作为你弟弟,还不成还能害你?还敢打我,有能耐你去当组长、当主任、当直总啊!”


    越说越不像样了。老程在一边小声急道:“再不去洗,血在衣服上就洗不下去了……”


    凌逍一把扯住凌云的衣领,看样子还要重拳出击,被忍无可忍的阿玉一把制止住。


    “都给我停手!”她怒声斥责。


    这下子是真的气急败坏了。


    凌逍暗暗给凌云递了个眼神。凌云忿忿停了下来,伸手摸了摸鼻子,看着满手的血迹,冷冷一笑。


    “呵,我这是看在阿玉姐的面子上!”


    说罢,他突然伸手在凌逍身上狠狠一抹,在白体恤上留下扎眼的脏污,一个人钻进厕所。


    “你自己爱去哪儿洗去哪洗,别和我一起!”


    砰——


    门被重重摔起。


    “咯吱”一声,厕所门被反锁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哗啦啦的水流声,似乎是在清洗鼻血。


    而水流也掩盖不住阵阵咒骂声,隐约传到外面,大家微妙地看着凌逍。


    家人们:……


    咱就是说,年轻人果然有活力!


    阿玉揉了揉太阳穴,拿出湿巾给凌逍大概擦了擦衣裳。


    “行了,本来看你刚才早课表现不错,以为你改好了,怎么还是不懂这里的规矩?弄干净点,我去给你拿手机,正事要紧。”


    说罢,她赶紧从卧室里拿出手机,让凌逍指纹解锁。


    “诚哥的号码是吧?我帮你从通讯录里边拨。”


    凌逍背对窗户,站在阿玉的对面,歪着头,静静看着她与身后跃跃欲试想要翻脸的阿杰。


    纹丝未动。


    “阿玉姐,我有些疑问,希望你能先进行解惑。”


    凌逍没有去质疑传销本身的违法行为,因为这完全是徒劳。


    但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的纷争,就有无法调和的冲突,而那个冲突点,就是她一直在寻找的突破口。


    她开始疑惑地、大声地询问。


    “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千万别生气……就是说,你这么急着催申购,是要用我的份额来当组长吗?”


    阿玉:……


    阿玉:?


    “可是我经历了一天一夜的学习,真的很好奇。如果这个家庭是完全平等的,为什么还要有组长的存在呢?或者说,为什么只有你能当组长,而不是杰哥或是别人呢?”


    直中靶心。


    所有人:……


    十几人面面相觑,目光不断落向阿玉。


    这也太直接了吧!


    不过,这种心底隐秘的心思,终于被莽撞的新人捅破了!不是他们没想过,而是一直不敢明着提出来。


    大家怀揣着暴富梦,努力学习、发展下线,不比阿玉差吧?可为什么她能睡卧室,自己只能打地铺?为什么她马上就能当组长,而自己还要继续听她趾高气昂的命令?


    如果真的像乌托邦一样、所有人都能一夜暴富,又何必进行金字塔层级的划分?为什么不能是自己,而是她呢?


    凌逍毫不在意瞬间低了不少的气压,继续输出。


    “阿玉姐,你一直不信任我,还不断责备我,真的让人很伤心。现在我想把份额算给杰哥,你会生气吗?”


    沉默。


    此刻似乎汗水滴落地面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空气凝滞,时间静止,只有厕所里依稀的水流声才昭示这一刻的真实性。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齐刷刷地等待阿玉的反应。


    阿杰:……你太勇了,大妹子!


    还什么“你会生气么”……


    我看她现在打死你的心都有了!


    未待阿玉有所回答,凌逍又抛来了一记重磅炸弹。


    “阿玉姐,我听说前任组长死了,是吗?看来这组长不好当啊,你还什么还要上赶着去当呢?”


    阿玉还沉浸在无法反驳的愤怒中,听闻此话,猛然瞪大双眼!


    她怎么会知道的?


    “你从哪里听说的?!”


    凌逍耸耸肩,似乎并未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也并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昨晚大家不是都去学习房进行教育了嘛,我洗心革面,决定在组织内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向阿玉姐看齐。”


    “可我这心里奇怪啊,怎么别的家庭都有小组长,就咱们家庭这里没有呢?”


    “王哥、李姐、张婶几位家人都非常和蔼,有问必答。从大家那里听到些事情,我一猜,嘿,真就猜出来了。”


    被点名的人:……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阿玉姐。”凌逍微笑地看向她,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可那话却如同刀子一般,直接撕破了和谐积极大家庭的假面,莽撞地刺入腐烂的内核。


    她直视阿玉震惊躲闪的双眼,漫不经心地问道:


    “前任组长姜小美,是想要逃走却被抓回,然后被你活生生打死的吗?”


    ————————


    厕所。


    水流声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模糊了外面激烈的争吵,也掩盖住了厕所内的动静。


    反锁的木门,此时此刻提供了极大的安全感。此方内的一小片自由空间,是这个封闭牢房中最大的奢侈。


    凌云赶紧随手洗了把脸,用卫生纸塞进鼻孔。冰凉的水给人带来一丝冷意,他怔怔看向脏污的镜子。映出来的红发少年,狼狈不堪,发丝凌乱贴在额头上,分不清是水污,还是方才流下的涔涔冷汗。


    凌云恍然间想起今早与姐姐在学习房内的交谈。


    “小云,你听我说”,凌逍凑近耳边,轻轻对他说,“外面有人在监听,说明他们根本不信任我们……不错,我确实是想要暴富,才来到这里的。可现在这种情况看,很可能连命都会丢在这里。我是无所谓,就怕连累了你。”


    凌云听闻,再度感动得飙出小泪花。他咬牙道:“姐,我们家的钱已经够花了,何必留在这里受罪?他们并不是我的家人,你才是!我们报警吧,赶紧从这里出去,你需要好好休息,而且下周还要高考呢吧!”


    凌逍摇头道:“我们有手机可以报警吗?我们的行动,24小时都被监控,再不谨慎一些,怕是两个人都没有好下场——听说前任组长,就是逃跑后被抓回来,然后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没了……”


    “那怎么办?!”


    凌逍将阿玉与阿杰,以及这个家庭之间的矛盾都与他说了。凌云听完这一波diss后,又见姐姐有条不紊地进行对策分析。


    “如果再次偷手机,恐怕被发现的可能性极高。两个人硬闯也不是办法……既然如此,目前我们唯一的办法,就是声东击西。”


    “什么意思?”


    “等我出去之后,你要配合我演一场戏……如此这般,阿杰会把手机给你的。你故意挑衅我,这个时候,我会打你一拳,货真价实的那种。”


    “啊?”


    凌逍微笑点头。


    “没错,要把大家的关注点转移啊。然后我继续在外拉仇恨,你就可以去厕所里面——”


    “报警。”


    凌云回过神来,注视着水龙头不断喷涌的水流,那仿佛是他此刻内心不断压抑的情绪。他深吸一口气,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冰冰凉凉的,在这种闷热的天气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颤抖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划开屏幕。


    成败在此一举吗?


    他打开凌逍告诉的警方短信号码,按照她叮嘱的内容,一字一字地输入。可那挥之不去的紧张感在周身萦绕,手颤巍巍的,总是打错了字。


    地点、人数,成员。


    上层管理者午后会到来视察、可以一网打尽的情报。


    失踪的姜小美。


    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发送,等待警方的到来!


    外面姐姐与阿玉争吵的声音似乎逐渐消失,紧接着传来像是开门的声音,以及隐约的整齐的问好声。


    凌云没大听清,也无法分心去管外面的事情,不断深呼吸,试图加快速度。


    马上了!


    “砰、砰——!”


    什么声音?


    凌云心中着急,并不敢上前开门。可就在此时,厕所的木门被人踹了两下,狠狠砸开!


    手机应声滑落在满是水渍的地面上。


    “不——”


    凌云慌张去拾取手机,却见刺眼的光线射入,乌泱泱的人群压在狭窄的门口。


    啤酒肚的纪律主任,板着脸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盯着这里。


    他冷笑一声,挥了挥手。


    “抓起来!”


    凌云还未反应过来,就看到身后走上来一个男人。四十岁左右,西装革履,气度儒雅。


    纪律主任对他恭恭敬敬地行礼。


    “小朋友。”男人露出一丝微笑,目光略过地面的手机,了然地点点头。


    他和蔼地,甚至是饶有兴趣地问他。


    “在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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