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意努力回忆着菜谱的内容,但锅子里的香味渐渐散出来,沈如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顿时把什么火锅鱼锅抛诸脑后。
她取了自己的小瓷碗,自己去橱柜里取了一个用油纸紧紧扎着的瓷坛,特别珍重地捧了回来。
沈怜雪看她一眼,见她宝贝似地抱着那瓷坛,便笑了。
“过几日咱们再去买一坛,如今大抵也吃得起。”
虽说挣得多了,沈怜雪却也没有大手大脚,她只是比往常更要宽松一些,让女儿能丰衣足食,便就可以。
团团不过是爱吃汤菜,爱吃芝麻酱,她多努力一些,女儿不说日日能吃,起码想吃的时候家里就有。
沈怜雪自己心里算过,若一日能稳定卖两百份煎饼,营生便有八百文。
即便生意不好,大抵五六百文也能有。
而房租吃饭穿衣等事,花费在一百文左右,原她一日赚九十文,除了偶尔手里没有余钱用自己的体己填补,日子大抵也能勉强过。
现如今,她可以宽松一些,把每日花费放宽到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这样至少能存下六百文。
这笔钱,沈怜雪暂时不会动。
手里有钱,心里就不慌,自然的,生活便也没有那么苦。
沈怜雪给女儿先盛了一碗鲜汤,道:“先润润嗓子,再来吃菜。”
母女两个一人喝了一碗热乎乎的虾汤,便开始就着芝麻酱吃汤菜。
待到一整锅的菜都吃完,沈怜雪又煮了些汤饼进去,最后伴着碗底的芝麻酱吃得肚子滚圆。
沈如意吃完了就打嗝儿。
这几日她跟着母亲整日忙碌,吃得也多,人竟然比以前要精神,便是连着两日早起,站在那一个多时辰,竟也不显得特别疲惫。
她自己精神抖擞,却特别心疼女儿,待到用完晚饭,她便让女儿去玩叶子戏,自己则坐在桌边折油纸。
小租屋里一时间很安静。
沈如意一边翻纸牌,一边悄悄看母亲,见沈怜雪只沉静地折油纸,便有些犹豫。
她时不时抬头,显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惹得沈怜雪注意到女儿的异常。
“怎么?”沈怜雪问,“团团可要说什么?”
沈如意放下纸牌,啪嗒啪嗒跑回母亲身边,特别乖巧地握住她的手:“娘。”
她这句娘喊得尾音绵长,特别娇气,沈怜雪低头看她,弯腰把她抱到腿上,让她暖呼呼的小身体缩在自己怀中。
她继续折油纸。
“团团,你说,娘听着。”
沈怜雪就是这样,即便女儿只有七岁,她却会认真聆听她说的每一句话,认真完成她的每一个梦想。
现在卖的煎饼,不过就是沈如意一个突发奇想,她却认真做了,并且最后的结果出乎沈如意的意料。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是沈如意的天。
沈如意吸了吸鼻子,喉咙有些酸涩,好半天没说出话。
沈怜雪却也不着急,她一个又一个叠着油纸,待到一连叠了五六个,沈如意才小声开口。
“娘,我说,”沈如意纠结半天,继续说,“如果我说,我想让娘去收度牒呢?”
收度牒?
沈怜雪手上微顿,她不问女儿为何这么想,又为何要去收度牒,只问:“去哪里收?怎么收?如今度牒怕要一百贯吧。”
“咱们没有那么多钱。”沈怜雪很淡然地说着。
家里有多少钱,她从来没有瞒过女儿,她有什么体己,沈如意也是知道的。
那对葫芦耳铛抵给了孙九娘,即便煎饼营生很好,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赎回,怎么也要十天半月才能把钱凑齐。
再说,光凭那耳铛,也是差之千里。
一百贯钱,便是以前的沈怜雪也不敢想。
沈如意低头想了半天,她果断说:“娘,不是还有个玉佩,那玉佩应当值钱。”
沈怜雪没想到她如此坚定,为了要度牒玉佩都不要了,但……
“团团,那玉佩确实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可也不值一百贯钱。”
这玉佩是如何得来,沈怜雪只跟沈如意说是她父亲遗落之物,具体没有细讲。
但那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的锦鲤戏珠精致非凡,每个刻纹都很深邃,抹在手上莹润有光,非常漂亮。
这样羊脂白玉双鲤玉佩,不仅料子不好得,工匠也不好寻。
沈怜雪不知市价,她根据以前的经验来估,大抵这一枚在当铺当卖,可换二三十贯,若是寻了卖家贩卖,应该可以卖到四十贯。
但这四十贯,连半张度牒都买不起。
沈怜雪低头看向女儿,她头发乌黑,发顶有个不太明显的发旋,发旋两边是圆滚滚的团髻,整个人都是小小的,可爱得很。
左近人家,人人都喜欢她,年纪大的孩童也爱带着她玩。
她从小就懂事、听话、贴心、孝顺,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比不过她软软叫一声娘。
沈怜雪只是不爱说话,却并非蠢笨。
新奇的鸡蛋煎饼,坚信能治病的咳嗽药,还有这突如其来的,张嘴就让她买度牒的想法,都不是一个七岁孩子能有的。
但沈如意就是自己的女儿,她甚至不用说话,只要坐在那看着自己,沈怜雪就能肯定。
沈如意就是自己的女儿,她还是她,从来没有变过。
所以,无论女儿说什么,沈怜雪都不会去深究,她只是尽力满足她,让她顺心顺意。
但这一次,她即便努力也满足不了了。
沈怜雪知道女儿并非无理取闹,所以她很平静给她讲道理,告诉她自己确实买不起度牒。
沈如意其实心里多少有些笃定,知道母亲不会拒绝自己,但她却如何都没想到,母亲竟然对她的要求深思熟虑。
度牒那是多少钱,许多人家多年都买不起一张,即便如此,沈怜雪都没想过拒绝女儿,让女儿难过。
沈如意低头蹭了蹭眼睛,她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小声说:“娘,我知道,过几日度牒价格会降,我也知道谁会卖,我甚至还知道多少钱。”
沈怜雪顿住了。
沈如意最近其实总是走神,沈怜雪发现了,她问过女儿,但沈如意不肯说,沈怜雪就不再问。
现在听到女儿突然说这样的话,沈怜雪心里难免升起一些难过,她并非难过女儿瞒着自己,而是难过女儿小小年纪竟要面对这些。
沈怜雪放下手里的油纸,她把女儿紧紧抱紧怀里,在她圆润的小脸蛋上亲了亲:“都是娘不好,让团团受委屈了。”
若是她有点本事,能好好养育女儿,哪里要女儿如此担忧操心未来。
七八岁的孩子,就想着替她抗下生活的艰难。
沈如意听出了母亲声音里的苦涩和自责,她反身抱住母亲,用最大的声音说:“娘最好了!”
她说得特别铿锵有力,说完喉咙哽了一下,顿时咳嗽起来。
沈怜雪原还有些伤感,这会儿立即想不起来任何难过情绪,只手忙脚乱给她倒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说那么大声做什么。”沈怜雪道。
沈如意吃完一整杯水,才说:“在团团心里,娘最好了,就是要大声说出口。”
这是师父教导她的,有什么心里话,就要立时说出来。
感动也好,关心也罢;喜欢也好,憎恶也罢,都直接了当说出口。
沈如意曾经做不到,经历生离死别,看尽人间冷暖,倒是能坦然说出口。
沈怜雪拍了拍她的头,没有再悲春伤秋下去,只说:“那你说,大约是何时?”
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母女两人能听到。
沈如意也不自觉压低声音,做贼似地说:“大约在十一月初三初四左右,会有人去大相国寺后门处售卖度牒,那会儿应当是最低价,二十贯一张。”
沈怜雪吃惊极了:“二十贯??”
她不自觉拔高声音,随即立即捂住嘴:“怎么会如此便宜,便是娘没关注过这些,也知道近些年都是百贯上下。”
沈如意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解释政令调控等问题,因为她自己其实也不太明白,只能含糊说:“就是会降。”
她说的特别坚定,沈怜雪一时间有些犹豫。
“团团,那玉佩是咱们最后的依靠,”沈怜雪认真对女儿说,“娘不是想要给你认亲,给你攀附富贵门第,只是想着若有万一,当了好歹能换些银钱,不至于身无分文。”
沈怜雪同女儿一向是无话不谈的,且不说沈如意从小聪慧,一点就透,再说这些也没什么好避讳,她直白说了,女儿能听懂的就会记住,听不懂的,等她大了,便也能明白。
富贵门户,陌生血缘,对于沈如意母女两个并非是好事。
因谋害和算计而来的孩子,除了亲生母亲,谁又会喜欢?
沈怜雪怕若真寻了她父亲,反而会害了女儿,对方会如何对待女儿,会如何摆布女儿命运,介时她都无法干预。
所以,这块意外遗落的玉佩,在沈怜雪看来,只作为她们母女最后的保命符。
沈如意仰起头,看向犹豫担忧的母亲。
她坚定说:“娘,信我,这玉佩不会丢,最终还是能赎回来。”
“这钱,我们也一定能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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