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北时见“年知秋”垂着首,一直默不作声,愈发忐忑。
倘使“年知秋”将此事告诉兄长,兄长会如何想?
兄长会认为他盼着其早些死,好独占“年知秋”么?
“叔叔,除非你……”年知夏权衡利弊之后,嗓音戛然而止了。
傅北时若是遵从本心,实在按捺不住对于他的心悦,才想亲他这个嫂嫂该有多好?
但傅北时的心上人是卫明姝,而不是他,且他并非女子。
傅北时追问道:“除非我甚么?”
年知夏的心脏正在滴血,面上笑靥如花:“除非叔叔买冰糖葫芦给我吃。”
傅北时怔住了:“买冰糖葫芦给嫂嫂吃?”
年知夏以轻快的语调道:“怎么?你这个做叔叔的,非但想亲嫂嫂,还想教嫂嫂怀上你的孩子,却连冰糖葫芦都舍不得买?你以为你醉了酒,嫂嫂便会一点好处不要便原谅你么?”
“舍得,自然舍得。”傅北时觉得他必须为适才的禽兽行径而忏悔,但这话从“年知秋”口中吐出来,竟是难以言喻得美妙。
接吻,生儿育女,皆是他只想与“年知秋”做的事。
“好,叔叔记得明日买冰糖葫芦给我吃。”年知夏背过身去,“我去为叔叔煮解酒汤。”
傅北时被“年知秋”轻轻地放过了,庆幸的同时,愧疚更甚:“嫂嫂为何还愿意为我煮醒酒汤?”
年知夏答道:“叔叔终归是我夫君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这是傅北时能预料到的答案,又是他最为讨厌的答案。
他忍不住道:“嫂嫂不必为了兄长委曲求全,出出气罢,嫂嫂想骂我便骂我,想打我便打我,我活该。”
年知夏猛然转过身去,以致于被紧跟着他的傅北时撞着了,足下踉跄。
傅北时眼疾手快地环住了“年知秋”的腰身,“年知秋”的唇瓣与肚子近在咫尺,他唯恐自己一错再错,“年知秋”一站稳,他便赶忙将其松开了。
年知夏见傅北时一副避自己如蛇蝎的模样,三分气愤七分委屈:“我反悔了,我不要冰糖葫芦了,我要告诉夫君,告诉母亲,告诉全天下你傅北时是个悖逆人伦的登徒子,你轻薄嫂嫂,甚至还想教嫂嫂怀上你的孩子。”
傅北时紧张地道:“嫂嫂,我知错了,万望嫂嫂放我一马。”
年知夏泫然欲泣,抿紧了唇瓣。
傅北时望住了“年知秋”,哀求道:“嫂嫂要如何打,如何骂,都由嫂嫂,我只求嫂嫂莫哭。”
这傅北时避自己如蛇蝎,却又求自己莫哭,年知夏不明白傅北时究竟是如何看待他的,半晌,他脑中灵光一现:“我生得与卫将军有几分相似罢?”
傅北时摇了摇首:“你生得与明姝截然不同。”
“我生得与叔叔的心上人截然不同,叔叔却误将我当作了心上人,果真是醉得糊涂了。”年知夏赫然发现自己竟是希望这张皮囊能与卫明姝相似些,最好能以假乱真,凝了凝神后,他当即痛斥自己自轻自贱得无可救药。
“我确是醉得糊涂了。”傅北时并不想告诉“年知秋”真相,毕竟他们居于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还得做叔叔与嫂嫂。
“祝叔叔与卫将军早日共结连理,开枝散叶,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年知夏终究哭了出来,“对了,还有满月酒。”
傅北时心如刀割,欲要为“年知秋”擦拭眼泪,又生怕轻薄了“年知秋”。
年知夏抹了抹眼泪,径直往庖厨去了。
爹爹有时候饮酒,他便会帮爹爹煮醒酒汤。
这大抵是他第一次,亦是他最后一次为傅北时煮醒酒汤。
煮好醒酒汤后,他将醒酒汤端到了傅北时面前。
傅北时一接过醒酒汤,“年知秋”便高高地扬起了手,紧接着,这手宛若羽毛一般落在了他的左颊。
他自是半点不疼,只感知到了“年知秋”掌心的颤抖以及冰冷。
“我已打过叔叔,出过气了,叔叔放心,方才之事,我自会守口如瓶。我去将二哥的房间收拾收拾给叔叔睡,叔叔喝了这醒酒汤,便早些睡下罢。”年知夏瞥了傅北时一眼,抬步欲走,突地被傅北时唤住了:“嫂嫂可以同我说说话么?”
傅北时清楚是自己得寸进尺了,“年知秋”大人大量地放过了他,他理当感恩戴德,他却想同“年知秋”再说说话。
今夜一过,他恐怕便没有机会再单独与“年知秋”说话了。
年知夏讥讽地道:“叔叔不会是想以说话之名,行不轨之举罢?”
傅北时将“年知秋”亲手煮的醒酒汤一饮而尽后,正色道:“酒已醒了,我绝不会再冒犯嫂嫂。”
“是么?”年知夏百般挣扎,委实抗拒不了傅北时诱人的要求,“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成体统,我们去院子里说话罢。”
言罢,他走在了前头。
院子里秋风瑟瑟,寒气翻滚,他在白日坐过的那把竹编椅上坐下了。
他并不觉得寒冷,以防傅北时看出端倪来,仍是拢住了披着的外衫。
傅北时欲要将自己的外衫解下来,披于“年知秋”身上,又害怕会吓着“年知秋”,于是道:“嫂嫂先去将衣衫穿上可好?”
“不必了,叔叔且长话短说。”年知夏不看傅北时,仰望着无星无月,孤寂如他的夜空。
傅北时并不坐下,而是立于“年知秋”面前,为“年知秋”挡风。
年知夏一伸手便能抱住傅北时的腰身,傅北时身上残留的酒气不断地往他的鼻腔钻,害得他心动神摇,他须得绞紧了双手,方能将双手控制住。
傅北时一垂眼,便能将“年知秋”的一副锁骨尽收眼底,只得不垂眼,直视前方的土墙。
片晌,年知夏才听得傅北时道:“当朝吏部尚书的公子王安之同伺候他的妓子发生了口角,将其从楼上推下,使得其失血过多,当场殒命,报案的龟公原本是这般说的,但马上便翻了供。鸨母、小厮、仆妇以及其他的妓子皆众口一词地坚称是那妓子不知好歹,非要王安之将其娶回家做妾室,由于王安之坚决不肯,她与王安之动了手,不慎失足坠楼。”
作为京都府尹,傅北时是不能对外透漏案情的,但这桩案子闹得太大,早已满城皆知,他便也没甚么顾忌了。
年知夏不看傅北时,盯着自己的鞋面道:“叔叔是想要我说叔叔须得将案子彻查到底,给那妓子一个交代?还是想要我说叔叔应当识时务,勿要同吏部尚书与王贵妃作对?左右缺少人证,亦缺少物证,叔叔就此结案亦毋庸遭到诟病。”
“嫂嫂认为我该如何做?”傅北时心里其实早已有决定了,诚如他所言,他只是想与“年知秋”说说话而已。
“叔叔贵为京都府尹,何必问我?”年知夏笃定地道,“我认为按照叔叔的脾性,叔叔定会彻查到底,不管是否会惹祸上身。”
“被嫂嫂猜中了。”
傅北时又暗道:“知秋”与我心有灵犀,倘若嫁予我,定是贤内助。
可惜,他对于“年知秋”的心动来得不合时宜;可惜,他未能早一步识得“年知秋”,进而与“年知秋”相知相许,共赴白首。
年知夏佯作好奇地道:“叔叔为何会心悦于卫将军?”
卫明姝的性格大大咧咧,做男装打扮时英气逼人,做女装打扮时大方得体。
平心而论,他认为卫明姝是个当妻子的好人选,不过他无法对卫明姝动心。
他苦思着该如何作答,末了,吐出了一句:“因为她是明姝罢。”
换言之,就算他年知夏乃是女子,且在姿容、才华、武功方面胜过卫明姝都毫无用处,因为年知夏不是卫明姝。
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心知自己该当释然了,却觉得眼眶、鼻子酸涩得紧。
再过一会儿,他怕是又要哭出来了。
是以,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把推开体贴地为他挡风的傅北时,急声道:“我去收拾二哥的房间,叔叔稍待。”
傅北时见“年知秋”逃也似地走了,悔不当初,颤声道:“嫂嫂,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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