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知夏目视前方,一步又一步地向外走去,一步又一步地远离傅北时。
他直觉得自己在这两日的归宁间从卫明姝处偷走了傅北时,现如今,他必须将傅北时归还卫明姝了。
思及此,他抬手磨蹭着自己的唇瓣,双目旋即盈满了水光。
这唇瓣险些被傅北时亲吻了,即使傅北时当时将他错认成了卫明姝,他亦该知足了。
可惜他欲壑难填,纵然一再警告自己该知足了,亦毫无用处。
他想被傅北时禁锢在怀中,百般索求。
就算因为背叛傅南晰,被天打雷劈亦无妨,只要傅北时肯碰他。
不过傅北时倘使屈尊降贵地满足了他的愿望,他亦会生出旁的愿望罢?
面对傅北时,他便是这般欲壑难填之人,令人不耻。
然而,须臾,他已嗅不到来自于傅北时身上的檀香了。
他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走,怔了怔,方才回想起来傅南晰居于观鹤院。
丹顶鹤在传闻中乃是南极仙翁的坐骑,且意寓着长寿。
镇国侯夫人为了傅南晰四处求医问药,又延请高人看风水。
这观鹤院便是由高人所命名,所布置的。
一踏入观鹤院,他便瞧见了三五丹顶鹤,丹顶鹤或在抓池塘里的鱼虾,或窝于草丛中晒日头,好不惬意。
以防丹顶鹤飞走,每一尾丹顶鹤的足上俱缠了一根细细长长的铁链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但被夺走了自由的丹顶鹤又何尝不可怜?
他突然觉得于镇国侯夫人而言,自己与丹顶鹤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皆是为了延长傅南晰的性命而买来的工具。
幸而妹妹逃婚了,改由他替嫁,不然,爱热闹的妹妹被关在这密不透风的镇国侯府里头,许会抑郁成疾。
至于他,只消傅北时在这镇国侯府一日,便是欢喜更多些。
恰是这时,他猝然闻得一把嗓音唤他:“少夫人,你回来了呀。”
他回首一望,映入眼帘的少年陌生得很,他苦思一番,才想起这少年唤作“早愈”,乃是傅南晰的近侍。
仅仅两日过去,他竟觉恍如隔世。
“早愈见过少夫人。”早愈手中端着一盆热水,“大公子正念叨着少夫人咧。已是大公子擦身的时候了,早愈斗胆请少夫人帮大公子擦身可好?”
年知夏知晓傅南晰喜洁,晨间得擦身,夜间得沐浴,但他从未动过手,都是早愈做的。
他这个娘子当得委实不称职,非但不伺候枕席,还不为夫君侍疾。
这早愈先前并未就此事对他说甚么,从早愈的神情判断,其人并不是想躲懒,而是想撮合他与傅南晰。
他想了想,颔首道:“好,由我来罢。”
“大公子定会很开心的。”早愈欢欣雀跃地端着水盆,冲进了卧房,途中洒出了不少水。
年知夏跟着早愈进得卧房,行至床榻前,朝傅南晰福了福身:“夫君,我从娘家回来了。”
傅南晰满面病容,一手支着后脑勺,关切地道:“‘知秋’,你为何现下方才回来?可是遇到甚么事了?”
未待“年知秋”作答,他柔声道:“‘知秋’,我虽然起不得身,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我定会尽力护你周全。”
年知夏既心虚且愧疚,他宁愿傅南晰与其母一般对待他。
“我并未遇见甚么事。昨夜,叔叔忙于公务,误了时辰,我便在娘家多待了一夜。”
他清楚傅北时并非忙于公务,以致于过了亥时,而是为他找冰糖葫芦去了。
关于此事,他并不想向傅南晰透露,一则,这乃是他与傅北时的秘密;二则,免得傅南晰多心,误会了他与傅北时的清白。
他确实想与傅北时有染,但迄今为止,他与傅北时尚是清白的——除了傅北时醉酒,误将他当做卫明姝的那一夜。
不过傅北时仅仅是误将他当做了卫明姝,本质上,他们依旧是清白的。
傅南晰不疑有他:“你无事便好。”
年知夏微笑道:“多谢夫君。”
早愈见大公子夫妇说话,早已乖觉地出去了,正在门外头守着。
好一会儿,他听不到动静了,方才叩了叩门。
傅南晰有气无力地道:“进来罢。”
早愈恭声道:“大公子,该擦身了。”
在早愈的提醒下,年知夏紧紧地阖了阖双目,一不做二不休地覆上了傅南晰的衣襟。
傅南晰按住了“年知秋”的手:“勿要勉强自己,早愈,还是由你来罢。”
这卧房内分明烧了地龙,年知夏一身秋衣甚至微微出汗了,可傅南晰的手却像是适才从冰窖里头捞出来的,未及解冻。
“得罪了。”傅南晰猛然收回了手。
“无妨。”年知夏的手指向下而去,掠过傅南晰病弱的胸膛,解开了系带。
傅南晰长叹一声:“何必勉强自己?”
“我……”年知夏抿了抿唇瓣,“诚如你所言,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娘子,算不得勉强。”
“随你罢。”傅南晰配合地被剥下了上衣。
年知夏从未见过旁的男子光.裸的上身,害羞得不敢直视。
傅南晰低声道:“由于男子无需喂养儿女,胸.脯与女子长得不同。”
这事乃是常识,可傅南晰却会耐心地说与他听。
傅南晰实在是个好人,奈何遭了天妒。
年知夏吸了口气,抬起首来,并接过早愈递过来的绞干的帕子,一寸肌肤一寸肌肤地擦拭着。
傅南晰年长傅北时十岁,业已三十又一。
这胸膛绝不是三十又一的壮年男子该有的胸膛,犹如枯草,肌理衰败,肋骨突出,一丝光泽也无。
傅南晰捂唇咳嗽了一声,才道:“吓着你了罢?”
年知夏摇了摇首,发问道:“夫君病了几年了?”
傅南晰明明记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几日,几个时辰都记得,为了佯作自己并不在意,答道:“十来年罢。”
“十来年……”年知夏怜悯地道,“夫君这十来年很不好过罢?”
“习惯了便好。”习惯了自己动不了武了便好,习惯了自己拉不开弓了便好,习惯了自己骑不了马了便好,习惯了自己走不了路了便好,习惯了自己提不起笔了便好,习惯了自己下不了床榻了便好……
随着失去的身体机能愈来愈多,傅南晰已不在意残余的机能了,左右迟早会丧失殆尽。
总有一日,他会食不下咽,吐息不能,一命呜呼。
“夫君当真觉得习惯了便好?”年知夏自幼拥有一副好身体,未曾被病魔纠缠过,不懂这为何能习惯。
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又不是傅南晰想习惯的,而是傅南晰不得不习惯的。
他当即道:“对不住,是我失言了。”
“不打紧。”傅南晰凝视着“年知秋”,“‘知秋’毋庸往心里去。”
“嗯。”年知夏为傅南晰将上身擦拭了一遍,将手中的帕子递予早愈,探过手去,却是被傅南晰阻止了:“不必了,接下来由早愈为我擦拭便可。”
见“年知秋”欲要争辩,傅南晰对早愈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少夫人说。”
待早愈出去后,傅南晰语重心长地道:“‘知秋’,我大抵好不了,当不了你真正的夫君。你只是来为我冲喜的,我认为还是由早愈来为好。”
这傅南晰体贴入微,年知夏更觉内疚,坚持道:“不妨事,由我来罢。”
傅南晰病骨支离,自然不是“年知秋”的对手,“年知秋”稍稍费了些功夫,便将他的亵裤剥下了。
年知夏自己亦是男子,不过他现下正扮作年知秋,遂立刻偏过了首去。
许久,他才自己绞了帕子,为傅南晰擦拭。
傅南晰是惯于被小厮服侍的,但未尝被女子服侍过,更何况这女子乃是他的娘子,并非侍女。
他登时浑身发红,近乎于窘迫。
年知夏细细擦拭着,片晌,扬声命早愈换一盆水来。
早愈尚未将水换来,却是来了傅北时。
傅北时同娘亲闲话家常了几句,便来了这观鹤院,其一是为了探望傅南晰;其二是为了偷窥“年知秋”。
他与傅南晰素来亲厚,进出观鹤院从不通报。
故而,他走到新房前,见房门半掩着,叩了叩,便推门而入了。
岂料,他居然见到“年知秋”坐于床榻前,他的兄长从胸膛到小腿盖着锦被。
兄长胸膛之上的肩膀与小腿之下的双足不.着.一.缕,而“年知秋”衣衫齐整,手中拿着一张帕子,显然“年知秋”正在帮兄长擦身。
仅仅是擦身罢了,并非洞房花烛,他却是想起了“年知秋”跪在他面前,向他坦陈自身癸水不调,待兄长身体好一些,想为兄长开枝散叶。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自己在酒意之下,抚摸着“年知秋”的肚子道:“怀上我的孩子好不好。”
有朝一日,“年知秋”会在兄长面前衣衫不整,婉转承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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