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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多寿作为福儿的弟弟,面对这样的情况,自然是又气又急。
他还是知道姐姐和姐夫的一些事的,还听姐姐说过当初她和姐夫成亲是皇后娘娘应许,正武帝赐的婚。
可外面那些人偏偏说姐姐是不成礼,不能视为妻。
开始他觉得这些人为了皇后之位都疯了,竟然罔顾事实,可很快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能坐到这般位置的人都不傻,哪个不是人精,没事说这种被人一捅就破的谎言做甚?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也许当初他姐和姐夫成亲的时候,确实可能在‘礼’上有所疏漏,才会被人抓住漏洞,以‘不成礼’为由。
他首先想到的是,既然是赐婚,应该是有赐婚圣旨,若是有圣旨,那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天地君亲师,再大的礼,能大过皇帝赐婚?
遂,便托了一个在制赦房为官的友人,让他帮忙查一查当年圣旨留存的底薄。
一般圣旨发下,制赦房是有留存底薄的,也就是会记一下某年某月某日发了一张什么圣旨,什么内容,供以日后查阅。
谁知查了后才发现,当年并没有发过这样一张赐婚圣旨。
王多寿就知道岔子可能就出在这了。
可能对方就是知道没有赐婚圣旨,才敢以‘不成礼’为由图谋后位。
……
要知道赐婚这种事,对下面人来说重要,但对上面的人来说,其实没那么重要。皇帝、皇后、太后、甚至妃位以上的品级,都可以给下面的人赐婚。
有时就是一句话,陛下给谁谁谁赐婚了。
好了,下面人都知道了,自然秉着口谕去办。
只有相对来说,较为重要事情和场合,才会颁发圣旨着重其重要性。比如说给某某皇子赐婚皇子妃,比如说与蒙古联姻,某某公主嫁过去,额驸是谁谁谁。
而当时卫傅和福儿的处境是被圈在东宫,临被流放之前,有人来告诉他们陛下给二人赐婚了,然后仓促补了个婚礼。
这种情形下,只有口谕,没有书面圣旨很正常。
要是正武帝还在,这事其实也简单。
他自己发下的口谕,他肯定记得。
问题是正武帝,哦,现在该叫太上皇了,带上太上皇后跑了,现在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可能背后那些人就是抓住这点,才会闹得这一出。
不同于王多寿的忧心忡忡,福儿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你别担心这个,别说你姐夫还在那儿,你忘了你姐夫做官后,我有封赠诰命的诰书?”
最起初卫傅的官位是经略安抚使,从二品的官衔,那时福儿的诰命便是夫人的品级了。
一般圣旨是为统称,若是分得细一点,则要分为诏、制、诰、敕、谕几种。像命妇的品级,一到五品是为诰命,五品以下则为敕命,妇从夫品级。
诰命夫人的封赠,是有正儿八经的诰书,代表着朝廷承认福儿为正妻的身份。
所以福儿一点都不慌。
“姐,你不懂,以前有过这种案子,姐你可听说过‘张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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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到‘张玉案’,那还要追溯到元丰朝的时候了,当时有一士子名为张玉,十年寒窗苦读,一朝中了进士,天下闻名。
这张玉不光年轻,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就被其座师看中了,招了为婿。
张玉娶了座师的女儿后,夫妻二人倒也恩爱。
到这里时,整件事还算是一段佳话。可偏偏就在这时,有人爆出张玉其实在家乡还有原配,张玉属于是停妻再娶,犯了大燕律法。
《大燕律例》:官员有妻再娶,杖九十,私罪,降四级调用。后娶之妻离异(归宗)。1
对于普通人来说,停妻再娶不算什么,顶多被人戳脊梁骨痛骂,只要女方不拿着婚书告上衙门,其实不算什么事。
但对于朝廷命官来说,这就是大罪。
若查属实,轻则丢官,重则朝廷永不录用。
爆出这件事的人,其本身不是冲着张玉去的,而是冲着张玉的岳父,也是他的座师。
属于朝堂上一贯攻讦的手段。借由攻击身边人,来牵出后面的人,再给你扣上一个大帽子,冠以罪名。
像张玉岳父就被人扣上了仗势欺人,纵容女婿停妻再娶之类的罪名。甚至张玉妻子,也是座师的女儿,也被质疑了命妇的合法性,有欺瞒朝廷的嫌疑。
因为她本就不是妻,却被以妻子名义报给朝廷,得到了敕命的封赠。
总之这罪名是越罗织越大,到最后竟发展到欺君罔上了。
当时这事闹得挺大的,都想着张玉的岳父这次怕是要完,谁知人家不愧是多年在朝为官老臣,非但没有乱了手脚,反而串通了女婿改了供词。
以当年在家乡所娶之妻,并非是妻,而是家中长辈为其纳的妾室为由,驳了对方的攻讦。
其中所用的手段,就是不成礼,不是妻。
而他们所凭借的‘不成礼’,就是张玉当年娶妻时,没有婚书。
要知道,当下市井民间,并不是每个人娶妻都有婚书,毕竟不识字的人占大多数,有些老也不知道婚书的重要性。
张玉出身贫寒,原籍是个小乡村,他们那里的人家娶妻,从没有拟个婚书的说法,多是办一场婚礼,父母乡亲都知道了就行。
可从朝廷律法上来讲,朝廷是只认婚书的。
一般婚书上会列举双方婚嫁之时的聘礼和陪嫁,以及双方姓名,生辰八字,父母姓名等等。
若日后有了官司,多是凭借婚书为证。
比方说女方嫁过去,不久便因病过世了,女方娘家是可以向男方索要回女方嫁妆的,这时就要以婚书上所记录的嫁妆为证。又或者是双方订下婚书,有一方悔婚,只要拿着婚书去告,一告一个准。
张玉及其岳父就是钻了‘没有婚书’这点空子,以礼不成为由,质疑了原配的合法性,将之降为妾,躲避了这场攻讦。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张玉的那个原配可能就是他的原配,他确实属于停妻再娶。
但没有婚书,说什么都没用,因为律法只认婚书。
‘张玉案’虽和福儿的这件事不太相同,但道理是差不多的,那些图谋后位的人完全可以用‘不成礼’为由,来质疑其诰命封赠的合法性,再借此来驳回福儿为正妻的合法性。
听完后,福儿又被开了眼界。
“你说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这么多心眼?什么都能被你们利用!”
王多寿苦笑:“姐,我虽是当官的,但我可没有他们那么坏。”
福儿瞥了他一眼:“你没有学坏,那你那个妾是怎么回事?家里一直有不准纳妾的规矩,你倒好,偷偷摸摸就纳了个妾?”
一提这事,王多寿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姐,这事你别管。”
似乎也知道这种口气对付他姐没用,他又软和了腔调:“纳这个妾,不是我想纳的。”
“是崔氏?”
福儿目光一转,当即明白了。
一提到崔氏,王多寿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见此,福儿也不知该说什么。
毕竟到底怎么回事,她都还不知道,也不好多言。
但想到同为女子,便又道:“你们既然是夫妻,当初娶她,也是你愿意娶的。既然娶回来,你就要对得起人家,咱们家可不幸负心汉。像你刚才说的那个叫张玉的,千万别学了他,让我说这种人就不该让他还当官,还有他那个岳父,没得苛待老。”
“这二人下场并不好。好了姐,我们先不说这些,这事你打算咋办?”
“看你姐夫打算咋办了。”
“可——”
王多寿虽欲言又止,但福儿何尝看不出他的意思。
人心都是善变的,地位不同,想法自然也不同了,说不定卫傅会为了得到朝臣的拥护,就换个皇后,或者多纳几个妃子入宫。
不管怎样,这对福儿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好了,你放心,你姐夫他不敢。他要真敢这么做,我就带着大郎他们回建京去,留他一个人在京城,他愿意咋样就咋样……”
.
两人说话时,其实里屋还睡着几个小家伙。
大郎是最先醒的,然后是三郎。
三郎一,把二郎也吵醒了,然后把圆圆也吵醒了。
圆圆醒了就想说话,被三郎眼明手快地捂住了嘴。
“三哥……”
三郎做了个嘘的手势。
几个小家伙就静静地听着,听到娘说要带他们回建京,三郎有些忍不住了。
“大哥,娘和小舅舅在说什么?是不是爹要给我们娶后娘了?”
三郎还是知道后娘的,反正在他心里,后娘都是坏人。
大郎也九岁多了,当然不像弟弟这么浅显,他读的书多,懂的道理也多,听出是有人在抢夺娘皇后的位置。
按照正常来看,爹当了皇帝,娘自然是皇后,现在有人不想让娘当皇后,甚至还想弄些女人来跟娘抢爹。
这在大郎来看,是绝对不允许的。
即使不是当儿子的心疼娘,站在娘这一边,只以做儿子的立场来说,如果真让娘的正妻之位被夺去,他们兄弟姐妹几个都会从嫡出,变成庶出。
大郎虽然才九岁,但他这些年读了不少书。
除了爹教他,几个先生也教了他们很多,他已经懂得了嫡出和庶出的区别,也知道什么叫做合法性。
就像刚才小舅舅讲的张玉案。
那个张玉原配还给他生了两个孩子,却因为母亲正妻之位被剥夺,不得不从嫡出变成庶出,一辈子都要低后娶的那个所出的孩子一头。
可这些道理大郎懂,二郎三郎却不懂,他们顶多懂得爹可能要娶后娘了,至于圆圆,她才两岁,更是什么都不懂。
“有人想给爹塞女人,跟我们还有娘抢爹,要是被他们做成功的话,我们就要多很多后娘了。”
大郎只能选择用较为浅显的说法,告诉弟妹这件事的严重性。
“一个后娘已经够坏了,一堆后娘那以后还有我们的好日子过?会不会以后连饭都不给我们吃了?”三郎道。
二郎较弟弟,还是要有脑子些的。
“怎么可能?娘那么厉害,爹一向怕娘,肯定不敢给我们娶后娘。”
“可爹当了皇帝,不是说皇帝可以娶很多妃子吗?那些妃子应该就算是我们的后娘。”三郎发表了不同的看法,“太婆跟我说了,来了京城后,要管着爹不让他找其他女人,外面的女人都是祸家的根儿……”
见三郎说得振振有词,其中还牵扯了太婆,太婆指的是牛大花。关外称呼高于祖父祖母以上辈分的老人家,男的是太公,女的是太或者太婆。
大郎和二郎没想到,太婆竟然私底下还交代过三郎这个。
不过三郎平时跟太公练武的时候较多,太婆会跟他说这个也不稀奇。
“大哥,你说咋办?”
三个小家伙皆望向大哥,因为大哥在他们里面是最聪明的。
“我们应该先弄清楚爹是怎么想的再说,但这事不能给娘知道。”大郎想了想后道。
“为什么不能给娘知道?”
这事就相当于,我要做什么事,与你有关,但若是让别人知道你知道,可能在别人眼里,就是你指使的。
不过这个道理太复杂,大郎知道跟弟弟们讲不通,遂道:“我这么说,你们这么听就行了。”
而卫傅更不知道,就因为这一件事,他在儿子眼里已经成了外人了。
圆圆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爹要娶后娘了,而后娘可能不给他们吃饭,小声地哭了起来。
“大哥,要是爹娶后娘,不给圆圆吃饭怎么办?”
圆圆眼睛圆圆的,小脸和小身子都圆圆的,最是可爱的时候。
三个哥哥都十分疼她,一看她哭了起来,大郎忙把她抱过来道:“圆圆别怕,大哥肯定不让爹娶后娘,也不会让圆圆没饭吃。”
“可是……”
“娘来了,你们都别露馅了,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
几人忙躺下来装睡。
福儿送走王多寿后,进来看看儿女,见几人都还睡着,便没有走近,而是又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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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就到了晚上。
知道孩子们最近跟着长途跋涉,也吃了不少苦,所以晚上福儿专门给几个孩子做了些吃食。
一家五口用了顿饭。
三郎吃得喷香的同时,更是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让爹娶后娘。
饭罢,大郎以读书为由,先走了。
二郎三郎则以跟妹妹玩为由,还说今晚要让妹妹跟他们一起睡,把圆圆带去了西厢。
之后三人又悄悄去了东厢。
三个孩子跑去找大哥这事,福儿其实知道,梦竹来跟她说了。但几个孩子经常这样,她倒也没多想。关键是她也没功夫多想,因为小喜子让人传话回来,说卫傅晚上要过来一趟。
他现在能随意出宫?
福儿心里寻思着这事,先去沐了浴,刚换上寝衣,打算上床慢慢等他的时候,卫傅回来了。
没让惊任何人,他出现在福儿的屋里。
福儿上下打量他,见他穿了身不起眼的湛青色棉袍,袍子上没有过多的纹样,只在衣领腰带袖口上绣了些龙纹。
气质沉稳从容,气势不怒自威。
这才当了几天皇帝啊,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卫傅见福儿没说话,也没起来迎他,什么也没说,三下两下把外面袍子脱了,又脱了鞋,上了榻。
他先用被子把自己盖了起来,才转身一把抱住福儿。
“这么久不见,你就不想我?这么淡定?”
“我想你做什么?都老夫老妻了。”
卫傅忿忿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手里却又把她往怀里揽了揽。
福儿嫌被他钳得难受,推了推他胸口:“你呢?别告诉我,你好不容易出宫一趟,就是来睡觉的。”
“我就是来睡觉的。”
说着,他还把福儿往下拉了拉,却根本没有睡觉的打算,而是手脚开始不老实起来。
“你这是睡觉?”趁着空隙,福儿轻喘了一口道。
“我这怎么不是睡觉了?”
他低头又叼上她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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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罢,福儿将王多寿今天来的事说了。
又道:“说吧,你又有什么打算?”
王多寿当时有一件事没说,那就是以他对姐夫的了解,就算卫傅刚登基,位置还没坐稳,但若他真想平息这场事,其实也是有许多办法制止的。
可他偏偏就选择了坐视不管。
而恰恰就是因为新帝没有作,下面的人才敢闹成这样。
这也就延伸出一个可能,卫傅为何会坐视不管,他有什么目的?难道真是想把皇后之位给别人?
当时王多寿没说,是心中有所顾忌,既顾忌怕姐姐着急,心里又觉得也许姐夫不是这种人。
而福儿,弟弟虽没明说,但并不代表她想不到这点。
不过她这个人做事历来直接,也不觉得这种事有什么需要遮掩的,才会直接问出口。
看着她看自己的眼睛,卫傅就知道考验果然来了。
别看她说得风淡云轻,他的回答若是一个不好,她可能就翻脸。
幸亏他也是考虑到这点,才在明明不该出宫的时候,偷偷出宫了一趟。
“我这趟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事……”
卫傅大致把心里的打算说了一下。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不光是下面臣子要考虑的问题,同样也是皇帝要考虑的问题。
太上皇把皇位一扔,就带着太上皇后跑了,除了留了个曹仁帮卫傅熟悉宫里的情形,其他什么也没交代。
这未尝不是太上皇对卫傅的考验。
而为君之道,首先该做的就是摸清楚下面臣子的秉性,以及当下朝中的局势。
什么人能用,什么人不能用,什么人可以用但要有防备……而作为臣子和作为皇帝的立场,又是不一样的。
也许之前卫傅对朝堂上还是十分了解,但当他的位置发生转变,他就要重新开始评估手下这些大臣们了。
于是见有人闹得这么一出,他索性来了个顺势而为,就是想借这事看看下面有哪些人不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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