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从玄武大街上跌跌撞撞地跑回家,刚刚走到家门口,却见七八个素衫玄衣之人正手执佩刀站在宋府门前。
束腰大带上金丝银线秀出一副“流星追月”,宋冉瞧见,腿不由开始打颤——在京中会是这般穿着的人,只有内卫的流星使们。
他一下子顿住脚步,转身欲隐入人群之中,却被其中一个流星使瞧了个正着。
“宋大少爷!”那流星使面白身瘦,竹竿儿似的身板外挂着玄色差服,远远看去,像是晾衣杆子上飘了件黑袍。
宋冉回头,却只觉自己是看见了阎王爷派来的黑无常,三魂丢了七魄,拔腿鞭炮便跑——
一众流星使见状,急忙去追。
方才那位“黑无常”虽说身形消瘦,轻功却是一流,宋冉还没能跑几步,便被他像是拎小鸡仔儿一样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宋冉被他提着后领一路押回宋府门前,那流行时微微松手,宋冉就像是一片儿枯叶摇倒在地,狠狠地摔在了府门口的青石台阶上。白皙的额头碰地,鲜血猛地从额角渗出,小溪流似的顺着他的侧脸耳廓滴落在地上。
内卫副统领尤淖闻讯从宋府里走了出来,陪在他身边的,是一脸仓皇的宋文栋。
宋文栋见自己的儿子被流星使押在地上,满脸是血的模样,却不敢表露出一丝一毫的不满。他悄无声息地打量了一眼身旁的尤淖,只见他笑眯眯的样子,似乎根本未曾瞧见宋冉脸上骇人的鲜血。
笑面如虎,他朗声道:“宋大公子,圣上有令,请你去内狱里做客。”
宋冉连惊带吓已然是六神无主,跪在地上不住挣扎:“我,我不是,我没有……”
尤淖削瘦脸上笑意更甚,微微发乌的嘴唇轻启:“有没有的,宋公子到了内狱与某分说清楚便是。”
说着,他朝两旁的流星使挥了挥手,流星使便押着宋冉上了马车。宋冉仓惶的被戴上头套,临走之时,一双眼祈求般的望向宋文栋的方向,似乎是在等他的父亲最后关头说些什么,为他求情。
然而宋文栋却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押上马车,未发一语,眼睁睁的瞧见押着宋冉的马车消失在朱雀大街热闹的尽头。
恰逢此时,从后院听见消息的宋夫人顾不得太多赶了出来,在府门前却连人影儿都没见着。
她不由攥紧了宋文栋的袖口问道:“郎君,冉儿呢?”
宋文栋蹙眉:“已经被内卫带走了。”
闻言,宋夫人脑子一懵,险些跌坐在地上。
想起她哥哥的惨状,她眼前开始发黑:“冉儿,冉儿怎么会被内卫盯上?”
“你还敢说!”宋文栋狠狠地挥手,将袖袍从宋夫人手里扯了出来,“那孽畜在外赌钱,还不起债还去借子钱家,正好撞到刀刃上了!”
但凡是和平西王有牵连的,不死也得脱层皮。
“此番遭殃的,可不只是那孽处,搞不好,咱们宋家老小都要给他陪葬!”
话罢,宋文栋甩袖便往府中走——
因为尤淖的到来,宋府上下死气沉沉,连耳房养得狸花猫都放轻了脚步。宋文栋绕过宋府内九曲十八弯的精美回廊,径直来到书房。
书房内光线晦暗,墙上那幅名家所画的君子兰似乎因为久违见过天光,青绿之中泛着萎靡的蓝,像是生病了似的。
宋文栋走到这幅画前,将画卷揭下,一个小小的暗柜出现在了墙面上。他打开暗柜,从里取出了一方淡紫色的手帕,而后来到书桌前疾书了一封信。
“宋伯。”他朝书房外唤了一声,不多时,管家宋伯从屋外进来。
书房内始终未点灯,隐隐笼罩在宋文栋的身上,让宋伯看不清主家脸上表情。
“郎君有何吩咐?”
宋文栋指了指书桌上的信和手帕,吩咐道:“这封信,你送到大长公主府上去,就说宋某走投无路,务必请她搭救。”
联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宋伯即使不知事情全貌,却也觉得此事必定事关重大,点头称是,急忙领了信往大长公主府去。
*
幽山别苑。
宋姝给晏泉喂完饭后,绕过两方回廊,径直回到了书房。
幽山别苑中原本破落的书房被她一番收拾之下,虽不复往日华美,却也干净整洁。八宝架上空空荡荡的,唯剩下顶格上放着一只脏兮兮的小木马,孤零零地倒在架子上,像是被随手扔在那里似的。
拂珠去找钱知晓还未归来,宋姝轻车熟路的从书桌里取出一沓黄符,一只银碗和一柄小刀。
她点燃蜡烛,将小刀放在烛火上烧灼一番,干净利落地在自己手腕处划了一道小口,霎时间,鲜血如溪流般淌过玉腕,滴滴哒哒地落在银碗里。
手腕上细细密密的疼引得宋姝微微蹙眉,她却没管,任由鲜红的血液汩汩流淌。不多时,银碗底便已经积满了血液。
看见差不多了,她这才扯了纱布来给自己止血,而后又磨了朱砂,那毛笔蘸着开始在符纸上书画……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她便画好了整整一沓黄符,又拿食指沾了银碗里的血,一张张地抹在符纸上。
经由她鲜血浸润的符纸泛起浅浅的光芒,密密麻麻的暗纹爬满黄符,却只是一瞬,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光透过灰扑扑的窗投进屋里,宋姝抓起黄符,却将他们放在烛火之上。不过瞬间,脆弱的黄纸便被火苗引燃,熊熊燃烧起来。
玉指一松,烧着了的黄符便落进了书桌上的紫砂钵中,青烟袅袅,须臾之间一沓黄符便都金豆化作了灰烬。
宋姝拿着银簪将粉末汇做一堆,又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了陈何年给晏泉调的伤药。
紧接着,她将粉末尽数抖进了装着伤药的小罐子里,灰扑扑的粉尘落进碧玉似的药膏中,将药膏也染成了灰绿的颜色。她又用银簪将药膏和符粉调和在一起。
随着银簪不断地在瓷罐中搅动,灰沉的膏体逐渐恢复了原本晶莹的绿色。宋姝用银簪子往罐子里挑了些膏药擦在自己手腕的伤口处……一阵细细密密的麻痒之感过后,原本血淋淋的口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细微的疤痕,淡淡的颜色让人几乎辩不分明。
宋姝望着自己手上微乎其微的疤痕,满意一笑。
她刚刚画好又烧掉的一沓符箓都是养元符。
这两个月来,她一直在往陈何年开的伤药里面加入自己写好的符箓。晏泉这些日子恢复得极快,陈何年医术高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养元符应当也起了不少的作用——
上辈子,宋姝跟着老郎中行医,虽然只学了个皮毛,但她也很清楚,寻常的黄岐之术对晏泉当是起不了什么大用——他的手脚筋在进别苑之前已经被内卫尽数挑破,即使是号称“五更先生”的陈何年怕是也无力回天。
书房内烟熏火燎的味道混杂着伤药的清香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气息,宋姝憩了憩鼻子,只觉得这味道不太舒服。
她快速地将所有东西都放回原处,打开书房门,离开了。
屋外,冬日艳阳高照。她不由抬了手放在眼前试图阻挡刺目的阳光。
恰逢此时,拂珠从外面回来,见她第一句话便是:“宋冉被抓了。”
阳光落下,悬浮在空气中的尘埃折射出微光,闪闪发亮。
宋姝闻言,唇角轻勾,拂珠见她气定神闲的模样,眨了眨眼,面上闪过一丝惊异:“姑娘,崇余庄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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