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祷完毕,卫天然把心思放回白烈身上。
他被白烈紧紧抓着手腕,走在林间的小路上。
卫天然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能坐以待毙。
“那你呢?”
白烈没听明白,他心情正好,转过脸去朝卫天然笑着问:“我怎么了?”
“你把我当朋友吗?”
“……”
白烈可能精神不太正常,也可能是卫天然在他的雷点上反复横跳,情绪起伏非常大。
他手上用力,紧紧抓着卫天然:“你不信我?”
卫天然被他抓得有点疼,不高兴地蹙起眉,声音越发冷淡:“我只是把你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而已。”
“你在怨我,是不是?”白烈质问了一句,神情变得恍惚,低声自语:“是啊,你怨我也是应该的。我对你做出那种事情,就算是我自己,心中也有嫌隙,无法像从前那般面对你。我们之间误会重重……”
他苦笑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姬月清从来没有误会他,自始至终,都看的很清楚。
是白烈太过愚蠢,看到证据之后,就怒火攻心,失去了理智。
他们截获了姬月清与妖族往来的书信。
白烈回忆起姬月清对修士术法的回避、对妖族幼崽的怜悯,从前他没有放在心上的举动,都成了姬月清背叛他的作证!
他与姬月清的关系有多深,对姬月清的背叛就有多么难以容忍。
一想到姬月清与自己的相识、相交,全都是他设计好的,这份纯挚的感情,全是他的一厢情愿!
姬月清就是个妖怪,谈什么与他共同保卫人类,抵抗妖族?!
他亲眼看着姬月清显露出原形,他的双手变成了犬类的爪子,身后拖着不属于人类的尾巴,头顶生出两只尖耳朵,但是那张脸,还是白烈熟悉的挚友。
白烈看到了那张俊美面容上流露出的不可置信。
他伪装得可真好。
姬月清太熟悉白烈了,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在试图勾起他的愧疚。
白烈的情绪,被姬月清的反应刺激到了极致,他拿出腰上的刀,涂上对腐蚀肌肤的毒,提住姬月清的衣领,狠狠地,毁掉了这张陪伴了他将近十年的面容。
鲜血从姬月清的脸上流出,挚友的目光中满是悲戚。白烈本想直接杀了他,对上那双眼睛,却悲哀地发现自己下不去手。
他撇过脸去,不再看他,用压抑着颤抖的冷漠声音说:“看在从前的情分上,吾不杀你,滚出抚南城!战场上相见,汝也不必手下留情!”
姬月清被人欺骗,服下了会让妖怪虚弱的药。此刻的他,已经露出一半妖形,任谁看到都没法再说他是人类。
狐耳青年趴在地上,没有力气站起来。
白烈挥手,让士兵进来,强硬拖着曾经清高无比的挚友离开营帐,踩碎了他的最后一分尊严。
自此一别,就是七百年。
白烈找了姬月清一百二十年,都没能找到他的行踪。
或许姬月清不是妖族,他只是个普通的,甚至有些瘦弱的人类,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服下了毒,离开自己身边,孤身去了妖怪的地盘,恐怕第二天就被妖怪分食殆尽了。
连魂魄都没有剩下。
一百二十年的苦熬无果,白烈知道,他可能再也找不到姬月清了。
他努力想忘记那段痛苦的回忆,把所有的念头都放在修行上,他杀了雍朝的官员和他们的家人,杀了京城里的大部分人类,杀向妖族和地府。
同时白烈也在躲避来自各界的追杀,渐渐忘记了那段晦暗的过往。
可是今天,他与挚友再次相见了。
最初的那一百二十年,白烈一直在想,找到姬月清之后该怎样跟他解释,他想了很多说辞,一遍遍地剖析自己的内心。
他终于明白,伤害姬月清的时候,他的心里不只是愤怒,还有失望、彷徨、无措。
而姬月清也看得清清楚楚,他是个通透的人,白烈又是他最好的朋友,姬月清怎么会不清楚白烈的想法?
姬月清从来没有误会过白烈。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化作厉鬼的白烈声音干涩低沉。
记忆复苏之后,白烈没有办法说出责怪姬月清的话,他也意识到,根本没有必要向友人解释。
白烈没有松手,他怕姬月清再次消失,“是我错了,我不该……听信那群小人的话,却不愿信任你。”
卫天然感觉到了白烈态度软化,“你现在愿意信任我了吗?”
白烈果然道:“这是自然!我再也不会怀疑你了!”
卫天然想了想,现在这个时候,要是直接提出要走,白烈肯定翻脸。得想个办法安抚他,再给出合适的理由,防止白烈黑化暴走。
“我们去买面具吧。”卫天然温声说,他抬手摸了一下脸上的面团,使劲往白烈身上戳刀子:“我现在的样子,怕是会吓到别人。”
白烈刚才说了,扮演的这个人脸上的伤,都是他亲手弄出来的。
黑衣厉鬼看着友人黯然神伤的模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如果他说月清像以前一样气质斐然,一见忘俗,月清大概是不会高兴的。
“……好。”
卫天然看了眼白烈抓着他的手,“你轻一些,弄疼我了。”
白烈赶紧松开,“是我太粗鲁了,要不要我帮你吹吹?”
卫天然找到了和厉鬼相处的方法,心里轻松不少。他摇头拒绝,“不用。”
圣元寺就在城内,寺庙后面是一片桦树林,前方就是街道,两边是贩卖符篆、法器和丧葬用品的铺子,再往前走是铁器铺、木工铺,之后才是贩卖寻常物品的地方。
商铺中间也有几条胡同,里面住着许多人家,他们有些会做点小生意,挑着扁担贩卖馒头、豆腐之类。
卫天然走在街上,凡是注意到他容貌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
白烈比卫天然更受不了这些注视,他身上戾气越来越重,往前迈了一大步,接着就被卫天然拉住了。
卫天然的力气不大,也没有修为,按照常理是没有办法阻止白烈这样的厉鬼的。白烈堪称乖巧地顺着他的力道停下,疑惑地看着卫天然。
“你要去哪儿?”
“我去把他们都杀了。”
“不准。”卫天然有对付不拴绳子的狼狗的经验,扯住黑衣厉鬼的手。
之前系统给出的台词,虽然没有明确的指向,结合当时的情景,卫天然大概能推断出来,“月清”是不喜欢杀戮的。
卫天然说:“你如果要杀人,不如先杀了我。”
“月清……”白烈怔然,“是我错了,我不杀他们。你别说这种话,我怎么可能杀你?”
卫天然惨然一笑:“是啊,当年你都没有杀我。”
这句话让白烈更加愧疚,他无措地跟在友人身后,脑子乱糟糟的,一时是七百年前,他残忍对待姬月清的那一幕,一时是眼前姬月清,提起当年时痛苦的神情。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杀你。”白烈郑重地做出承诺,“我可以发誓,再也不会伤害你。”
卫天然没再说话。
白烈怕他生气,跟着沉默下来。
久别重逢的故友,像少年时那样,一起在繁华闹市中闲逛,两个人的心境,却再也回不到当年了。
“就这个吧。”卫天然突然开口。
白烈回神,看到他停在一个简陋的摊子前面,随手指了一个面具。
是一只白色的面具,上面用正红色、浅蓝色和黑色的涂料勾勒出五官。眼睛的位置留出空隙,鼻头比人类更加凸起,最顶上也有两个三角,不难看出,这是一只狐狸面具。
他看向卫天然,张了张嘴巴:“……”
卫天然对摊主说:“多少钱?”
摊主有些惧怕他脸上的伤疤,更害怕他旁边那个浑身散发着可怕气息的黑衣男子,颤颤巍巍地说:“五、五文钱……”
卫天然正要付钱,突然想起来,钱都放在了他换下来的那身衣服上,转头对白烈说:“你带钱了吗?”
“没有。”白烈已经有几百年没有遵循过人间的规则了。他目光不善地看向摊主,眯了眯眼睛,透出一丝杀意。
摊主跪在地上,朝他们两个磕头:“大人,大人我不要钱了,面具就送给您了,您拿走吧!”
“白烈。”卫天然皱眉,忍不住抬手敲了一下白烈的脑袋。
白烈茫然地回视,片刻才道:“你打我做什么?”
卫天然没好气道:“给我收敛一些。”
白烈冷哼了一声,拿过卫天然看中的狐狸面具,解开后面的麻绳,为他戴好,遮挡住脸上的疤痕。
姬月清是人也好,是妖也好,都已经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没有背叛过自己。
这时一个手上拿着剑的黑衣男子,步履匆忙地走过来,察觉到浓郁的鬼气,缓下脚步,朝白烈多看了一会儿。
白烈敏锐地对视过去,凶狠道:“看什么看?挖了你的眼睛!”
“离他远点,他不是人。”风岑云对旁边戴着面具的白衣人说。
“我劝你少管闲事。”白烈杀意骤增,眼睛变得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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